【评点本050】十章 探病(2/2)
“没有没有,”徐瑛忙又跪直道:“真个没有了。”
徐阶道:“哼,最好没有!没有最好!”徐瑛微抬头,嘴唇动动,低下头去不言语了。书房外有家人来报:“云中侯和郭督公过府探病。”
“哦?”徐阶一怔:“他俩一起?”沉吟片刻,吩咐儿子道:“你出去迎一迎,请他们到内室来见。”徐瑛应声而出。
徐阶回到内室,抓松头发【娴墨:老徐精细如是】,解外衣躺在榻上,吩咐人放下帷帘,将药炉搬近【娴墨:不是现置备药炉,而是“搬近”,显然是早有准备应付来访者,不是为小常此来单备的。老东西奸得出圈,滴水不漏。】。不大功夫,徐瑛引常思豪和郭书荣华走了进来。郭书荣华对气味比较敏感,一闻这满屋的药味,稍稍噤了噤鼻子【娴墨:说明之前肯定没来探过病。】。徐瑛缓步走到床榻近前,躬下身子轻轻呼唤:“爹爹,爹爹,云中侯和郭督公过府来瞧您来了。”
“唔……”徐阶鼻孔中长长一哼:“谁?”
徐瑛又凑近些:“是云中侯和郭督公。”
“哎哟,”徐阶撩开眼皮,推被挣扎着道:“怎不早说?快,快扶我起来……”
郭书荣华赶忙道:“阁老抱恙在身,切勿轻动,还是好好躺着休息罢。”
徐阶以肘撑身侧过脸来:“督公和侯爷亲临看望,老夫怎好失礼呢?唉,不成不成……”常思豪隔纱瞧他白发蓬松,肤色却透着红润,心里就明白了:定是他对皇上强登万寿山之事不满,回来之后就来了个托病不出。看来欺侮他老,他倒真的倚老卖上老了。作出安抚的姿态说道:“我们是来看望病人,若是因此打搅了阁老,于心何安哪?阁老还是随意些为好。”徐阶听他把“病人”和“阁老”分着说,已明其味【娴墨:正是要批处,却写白了,丧气丧气】,却仍佯作不知,身上一懈,叹道:“唉,人老骨头松,经不得风、见不得雨啦,没想到陪万岁爬了一趟万寿山,回来便高热不退,又转了咳症,直到现在仍是迁延难愈,唉,真是不中用了。”徐瑛在他腰后掖起枕头,将帐帘微微挑起【娴墨:微微者,是防风故,徐三亦会演小戏】。徐阶道:“你这孩子,只顾忙我作什么,快给侯爷和督公看座。”
常思豪道:“那日在万寿山上,常思豪对阁老多有冲撞,紧跟着又奉旨南下,没能找个机会到府上来告罪,一直心有不安。”
徐阶摆手:“侯爷说得哪里话来?虽然大家看法不一,但您也是一心为国着想,所谓君子合而不同,一些小小争论,又算得了什么呢?”等郭、常二人落座,又说道:“曾一本贼兵势大,南方殊不易平,不知现在这仗,打得怎么样了?”
常思豪道:“阁老身在病榻之上还不忘忧思国事,真令人钦敬感慨。阁老放心,曾一本虽然狡猾,却非俞大人的对手。倒是后方问题多多,比较起来,更让人忧心哪。”【娴墨:根本小常也没打上仗,偏能遮掩含糊,真成长起来了。】
徐阶道:“哦?当初吴时来三番五次请令要赴广东总督后方,发誓要报效朝廷,为国出力,一定做好俞老将军的坚强后盾。老夫感其意诚,故而推荐了他,莫非他在南方,做事不够称职么?”
常思豪道:“吴大人做事如何,在下不好评论,不过据俞大人说,粮草军需方面供应上倒是不差。”
徐阶奇道:“那么问题出在哪里?”
常思豪道:“广东一省的粮食不够军需,所以大部军粮还得从外省来调,据查,其中一大半的来源,是来自松江府。”
徐阶缓缓【娴墨:二字便是犯了寻思,但老奸巨滑,丝毫不露】点头:“哦,松江府地富民丰,产粮能力一直在江南府县中名列前茅,要他们多出一些自是应该。”
“是。”常思豪继续道:“不过松江府官仓方面,供给的却一直不多,主要来源反而是取自民间富户。照说这些富户纵然再怎么家大业大,也供不出这许多粮来,可是他们不但供给充足,而且源源不断,这就让人不得不奇怪了。”
徐阶瞧了眼郭书荣华,又扫了眼儿子徐瑛,托病态沉吟着没有吭声。常思豪闲闲地道:“经过调查,原来这些富户有粮的原因,是他们或本身有权有势,或与王族巨吏有亲,凭着这些可以免税的条件,大肆发起‘投献’之风,鼓动、催逼农民把土地供手交给他们。这样他们不但得了地,还变相吃掉了税收,因此才变得无比富有、脑满肠肥。”
徐瑛有些按捺不住,道:“侯爷容我插上一句。皇族、戚畹【娴墨:即姻亲裙带关系人】、功臣、官绅的土地免税乃是祖宗成法,投献纳献之事,全国各地在所多有,均属公平自愿,以侯爷的说法,却似乎多含贬义,是否有些不妥呢?”
常思豪一笑:“祖宗成法,在下是不敢妄议的了。不过松江府这些富户供应的军粮,价格远超其它省份,吴大人却坚持大批购进,不免让人有些奇怪,怀疑吴大人有私,自己受了好处,却拿国家的钱来饱了那些富户的私囊。”
徐瑛眼神发弱,向床上偷瞄一眼,发现父亲脸沉沉着,想起他刚才“还有什么瞒着我”的话,脖子不由得一颤,微微低下头去。
常思豪不动声色地道:“一些价格问题,小小不言,也算不得什么。问题是,那些富户供上来的军粮也不是自己的,而是用一张张白纸条,以国家需要为名,朝农民强‘借’的。”说着从怀中掏出一张纸条递过。徐瑛强压颤抖接过来,转交在父亲手上。徐阶见那纸条上写着“谷二斤”,底下大红圆戳扯去了一半,剩下的部分明晃晃地是半个“徐”字【娴墨:徐字扯一半,恰是不明说,又暗令其知。此非小常之智,实出六成之计。】,登时僵住不动。
常思豪仿佛说着件与他毫不相干的事般继续道:“这些富户用欠条换来粮食,高价卖给国家,可是欠农民的粮却不还了,而是让他们拿这纸条当银子在市面上流通用。然而,这一张‘谷二斤’的条子,却只能买半碗面茶【娴墨:给农民打白条,是九三年爆出,古实未有。然二十年过去,新闻中仍可见给农民打白条事。可怜明朝白条还能买碗面茶,今之白条,只是废纸。改g开f,反不如四百年前,何以故?谁能答?“农村真穷,农民真苦,农业真危险”,三句话真可当阿弥陀佛念。叹叹。】。老百姓实在过不下去,有地的把地投了,没地的把人也投了,劳力都给富户做家丁、做佃农,家里的女人就只好围在城外卖身维生,惨哪。”他深深叹了口气,斜眼瞧着徐阶:“南方这仗还没打完,后方却又把百姓逼成这样,若真是激起民变,来个后院起火,那事情可就大了,阁老,您说是不是呢?”
“嗯……”徐阶掩袖口边,连连咳嗽数声,脑袋无力地向后仰去,击床叹道:“可恼,可恨呐!”
常思豪忙劝道:“阁老息怒。人心趋利,贪图钱财也是正常,只是巧取豪夺太过,不免会惹得天怒人怨。不过这些还都是小事,算不得什么,郭督公那儿刚接到份呈状,竟有些广州本地官员联名状告吴时来吴大人,说他到任后排除异己、安插亲信,您说这不是越乱越有人给添乱么?”【娴墨:转一笔恰是添一笔,退一步正是进一步,六成会教,小常会用】
徐阶扭过脸来:“督公,果有此事?”
郭书荣华道:“哦……倒是不假。联名者多达五十九人,事情可谓不小。”徐阶道:“无风不起浪,郭督公,此事您还当如实奏明皇上,严查细审,秉公直办,勿以老夫荐情为念。案情若是确实,老夫必要上金殿到皇上面前请罪。【娴墨:有台阶就下,好乖】”郭书荣华点头:“此事乃荣华份内之责,自当全力以赴,请阁老放心。咱们官场中事难说得很,相互排挤攀诬的事情也在所多有【娴墨:笑。思小郭能不知阁老已弃此子?然必有此一言,方显人情】,未查明真相之前,阁老也不必为此太过劳神,还是安心休养为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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