四章 睥睨(2/2)
秦绝响笑执柴枝在火中敲打,道:“我哪有什么事?只是别人迫切,我便要矜持,才显身段。说到郑天笑,多年不见,我对他的印象都有点模糊了,大哥听他讲了些什么?说来听听。”常思豪当下便把两人相见,郑盟主如何讲解剑家治国方略以及民族大混血等设想复述一遍,至于曾与沈初喃和洛虎履试技行步之事,自然为了他二人脸面,都遮过不提。秦绝响愈听愈奇,说道:“大哥,你不是编笑话逗我玩吧?”常思豪道:“这些东西我的脑子怎能编得出来?”秦绝响凝目而思,揉着下巴道:“厉害,厉害。”
常思豪道:“是啊,我听了也觉得这些设想极其宏伟,如果真能实现天下一家,不知该有多好。”
秦绝响晃晃手中柴枝道:“大哥错解了,我是说他病得厉害,比长孙笑迟病得还厉害。”常思豪皱眉:“这是什么话!”秦绝响笑道:“百剑盟要财有财,要人有人,风光多年,饱暖生淫欲,想出来的玩意儿便不切实际得很,国家大事连皇上都不操心,用得着他们瞎琢磨?以前爷爷总说他们如何了得,我一直不太服气,现在听你一说,他们比我原来想像中的还要糟糕。身为江湖人偏在官场里打转,能熬到今天也真算个奇迹了。哈哈!”
常思豪道:“我讲的不够细致,也丢三落四,可不等于人家的东西不好。你若亲耳听郑盟主来说,一定服气得很。”秦绝响哂哂而笑,对此显然毫无兴趣,又问:“他们教了你什么剑法没有?”见常思豪摇头,便扬起眉来:“进一趟百剑盟,不学两手剑法,岂不是白去了?”常思豪道:“剑法确是没学,不过倒是听他们就着书画,讲了些武功的渊源和窍要。”秦绝响惊喜道:“那就是秘诀了?说来听听。”常思豪将当时情景细说一遍。道:“以前只是知道个名声,也未觉怎样,可是一见之下,听两位大剑将武功秘要娓娓道来,句句直指核心,果然非同一般。只是我根基太浅,理解有限,像后来说的什么借假修真,我体悟还不深,就更不大敢说了。”
秦绝响听到半途便不耐烦,此刻更是大皱其眉道:“这不从头到尾都是空谈么?说什么模仿,又什么书决身秘,有什么用?他盟里这些年来精研剑道,像什么‘一天剑’、‘二江流剑’、‘三易归连剑’、‘四拙剑’、‘五边汇庭剑’、‘六奇布正剑’这些上乘剑法,都没给你演示一二么?”常思豪摇头。秦绝响又道:“那像‘海歌山风剑’、‘寸日寒金剑’、‘雪断九式’、‘月仙子手抄三十八式’之类新创新编的剑术,总该给你瞧瞧吧?”常思豪茫然摇头,这些名词,根本听都没听说过。
秦绝响愤愤道:“那像‘龙骨长短劲’、‘王十白青牛涌劲’、‘浮生化羽清静真经’、‘金不换双修秘旨’、‘果道七轮心法’这些上代高手研究出来的内功,定然是提也没提的喽?”
常思豪更是摇头。
秦绝响巴掌往腿上一抽,冷哼道:“如此他们也太小气了,招待得再周道,却只是空谈,不给看真东西,又怎么算对你好了?”
常思豪忙道:“不然不然,你想想,望梅生津,是不是心理影响了生理?春来踏青,是不是会有好的心情?我开始也觉他们说的玄虚,然而听着讲述,看着动作,揣摩笔势,忽然就明白了,感觉身上确实有所改变。有些东西大概只有当时当令,应机而听效果才好,现在由我转述,你就觉得是泛泛而谈了。郑盟主待人极好,绝不是你说的那样。”
陈胜一道:“那些剑法精妙,自不必说,几大内功心法更是武林至宝,无上绝学,岂能轻易示人?郑盟主如此也属正常。小豪,很多时候咱们武林人交往,面子都是做足,真正宝贵的东西是不会随便露的,他们对你热情不假,你也不必感恩太过。”常思豪道:“陈大哥,连你也这么说?”陈胜一移开了目光,淡淡道:“江湖原本如此,真正言行合一、豁然超拔的人可是不多。”马明绍见常思豪不愉,笑道:“武功一途,也有顿悟渐悟之说。常爷悟性极好,我看他走的便是顿悟这条路子。郑盟主和荆大剑已是大通家,说不定早已以武入道,依据他的状态给一两句话便画龙点睛,也是有可能的。”
常思豪听他这话说得虽然顺耳,总有些为照顾自己脸面的味道,颇觉不是滋味。
秦绝响腾地站起,大骂道:“狗屁!什么以武入道,都是骗外行大头鬼的,这你也信?你说说什么是道?”马明绍登时语塞。秦绝响满脸激愤:“道是什么都说不清,还跟着人云亦云、鹦鹉学舌地乱传!还觉得能‘以武’入进去,这不是笑话吗?他们自个还未必敢说自个是‘通家’,到你嘴里却早捧成大神仙了!”
“是,是。”马明绍不住汗颜点头。秦绝响仍然火气不消,绕着篝火堆转起圈子:“道来道去,我他妈最烦这调调!老子讲他‘不知其名,强曰为道’还是老实的,庄子讲‘道在屎溺’,那是被人左一句右一句地问烦了,答不上来就耍无赖,结果后世还有人信!什么治大国如烹小鲜,鲜是啥?鱼和羊好吃,加一起就是鲜,谁是鱼羊?不就是咱们小老百姓吗?老百姓不服管,搁锅里一炒就服贴了,这就是老子的治国之道!当官的自然喜欢这调调,还把治国美其名曰‘调鼎’,那是因为他拿着菜刀锅铲,剁不着也烫不着!你我这些待烹之辈还于锅里案上津津乐道,那才是不知死活,没脑子到家了!还有那狗屁‘防民之口……’”
他滔滔不绝,常思豪默默静听,仿佛家长被孩子训斥般,内心里有一种怪异的倒错感。这和当初看他主持秦浪川葬礼时那威仪并重的小当家人模样,颇有不同。
秦绝响数落半天,止住身形没了声音,不知寻思些什么,忽然哈地一声短笑,眼望茫茫远山,黑沉的夜色,冷哂道:“长孙老郑,都不过如此,天下更有何人?”
常思豪对他这样子一时很不适应,转开话题问道:“绝响,你去恒山了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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