三七四 迷案(2/2)
星子出征以后,大约每两日就会给箫尺送来一份军报。或许是为了让箫尺安心,星子不假旁人之手,每封军报都是他亲笔写就。出征伊始,一切进行得都似乎很顺利。大军不过十日便抵达了西南前线。星子马不停蹄便令攻城,首战告捷。又趁势再战,三日内便攻下了第二城。
次战之后,星子暂缓了攻势。他给箫尺的军报中解释道,一则是大军长途奔袭,一鼓作气,再而衰,三而竭,需要暂作休息整顿,方利于再战。而叛军失了两城之后,主动收缩,西南边陲,山高林密,多有瘴气毒虫,不可贸然深入;二则攻城为下,攻心为上,以暴制暴,并非长久之计。尤其是当地土族,生息繁衍已有千年之久,根基深厚,自成一体,还是令其畏威怀德,知难而退为好。
将在外,君命有所不受。而为君者,亦当用人不疑,疑人不用。箫尺既将大军托付,又对西南蛮族不甚了解,故对星子的决策并无甚意见,只是如果拖延下去,恐会误了归期。箫尺于是亲笔回了一封信,再度提醒星子,不管前方战事如何,都必须在两个月内见到他归来。
哪知箫尺这封亲笔信送出之后,竟如泥牛入海,再没了回音,星子例行的战报也断了。好在箫尺在军中也另有渠道,但接二连三传回的消息却越来越古怪。
据说蛮族提出议和,星子便答应了,派出大将章至与蛮族和谈,蛮族同意归降。二日后,大开城门纳降,迎接星子并众将入昌都城。入城之后,欢宴已毕,蛮族竟然拥立星子为王,星子亦欣然接受,高居殿堂之上,受百官万民朝拜,手下的五万人马也改旗易帜,不但与叛军同流合污,更拥兵自重,堂而皇之割据一方。
箫尺翻来覆去将几封密信看了许多遍,说是星子与蛮族勾结,称王割据,箫尺倒是不信,但究竟是怎么回事?本来是十拿十稳手到擒来的一场战事,怎么突生这等变故?实在是匪夷所思。是星子良宵毒发了,被人趁机劫持?或者是另有隐情?
上次星子随辰旦远征西突厥,辰旦便曾委以重任,但不料风云突变,星子却开启神谕,成了西突厥的真神使者,率突厥大军反戈一击,令辰旦功亏一篑。难道这回星子被蛮族推举为王,又是故事重演?但是,辰旦远征突厥之前,星子一直是极力反对的,后来生变也不算突兀。这回却是星子千方百计主动请缨,他怎么会是那种背信弃义之人?而且,议和之前都是他手书战报,若他有什么想法,为何不曾吐露一星半点?何况,就算他铁了心要称王,也还有良宵之毒的百日之期,他怎么会拿这种事儿戏?箫尺思前想后,决定还是相信星子,便暂且将此消息匿而不发,静观事态变化。
然而,好事不出门,坏事传千里,箫尺虽然对前线的情况匿而不发,星子称王易帜的消息仍如长了翅膀一般,很快传遍了天京城内外。朝野上下一片哗然,文官武将的奏折也如雪片般飞来。事态既已至此,箫尺再瞒下去也无什么用,遂应百官之请,将情势提交朝会商讨。
于是大殿上当场就吵成了一锅粥。星子身份敏感,在朝中又全无根基,除了箫尺为他撑腰外,几乎不认得一个人。他手握重兵,本就遭人嫉恨,此时出了这样的事,群臣皆纷纷发难。文官不过痛骂星子是狼子野心,而武将皆是箫尺当年的弟兄,如今却被释了兵权,大多马放南山,解甲归田,剩下的也不过是在朝中挂个名,敌国的质子反倒当上了兵马大元帅,心中自是不平,除了指责星子,更含沙射影,影射箫尺不辨忠奸,养虎为患!
箫尺只是沉默不语。吵了一阵,便有几名武将出列请命,要率军剿灭星子及叛军。箫尺冷笑一声,语气生寒,一句句便如殿外飘落的片片雪花:“如今可用的唯有京郊的五万军马,一旦调离,天京便如空城。朕知道,朕如此安排,而至今日局面,你们定骂朕是昏君,呵呵,朕既是昏君,一切便是咎由自取,你们也就不必多说了!散朝!”
朝会于是不欢而散,这日之后,箫尺索性暂停了早朝,而送进宫的奏折,凡是谈论西南战事的,一律留中不发。两个月的期限堪堪已过,除了箫尺在军中的密报,星子仍无片言只语传来。箫尺虽然笃信星子,面上亦不动声色,暗暗也有些心焦。良宵毒发后只有一百日,一百日内无论如何也该有个结果啊!星子曾经过多少大风大浪,此去西南,连一条小河沟都算不上,怎么就会翻船?到底是出了什么事,他连给我捎个话都做不到?当初他只身陷在我数十万军马中,都还能与辰旦,与色目突厥联络呀!
新年转眼到了,这已是箫尺登基以来的第三个新年。边境未宁,箫尺连早朝都停了许久,新年的诸般庆典欢宴自然也无从说起,宫中更是分外冷清。除夕之夜,箫尺枯坐宫中,回想前事。三次新年,每一次都有事故,什么时候才能平平安安地过一个年?好在箫尺习练了莫不痴传授的内功心法,寒症未曾发作,身体也康健无虞。
除夕过后,军中的密报渐渐稀少,亦无什么新消息,只有各种不靠谱的流言满天飞,在天京的大街小巷中口口相传,情形愈发扑朔迷离。虽是普天同庆的新年,城中却是人心惶惶,对皇帝的疑虑也甚嚣尘上。正月十五的元宵节就在这样诡异的气氛中过去了。箫尺掐指一算,星子领兵出征,竟已快三个月了!
一些流言传入箫尺耳中,亦令他心生烦乱,几乎快要忍耐不住,差点想微服易容,跨上凌云,只身跑到前线去一看究竟。
正月二十二日晚间,天早早就黑了,当此朝纲不稳之际,服侍的内侍宫娥亦愈发小心翼翼,空荡荡的寝宫一片寂静,如坟墓般透着难以言说的压抑沉重。箫尺坐在案前批了几份奏折,但觉闷得透不过气,起身出了殿门,也不让人跟随,信步而行。不知不觉,竟然走到了往日与星子练剑的演武场。
星子刚走的那段时间,箫尺仍是遵循旧例,隔日便来此独自练剑。但最近一个月,心绪不宁,政事荒废,剑术也已暌违多时了。此时箫尺并未佩剑,袖手而立,望向西方,极目处,新愁旧绪,黯黯生天际,今夜无星无月,唯有料峭春寒,夜风袭人。演武场边,一丛丛枯草上还剩了一抹惨白的残雪,映射着微茫的光,犹如寒刃之霜。记得星子出征后好几天,才下了初冬的第一场雪。如今,雪渐渐都化了……
远远地传来梆声,已是二更了。箫尺不想回宫,索性席地坐下。寒风凛冽,直透进心里,整个人都似冻住了,也冻住了心底重重块垒。自己早就知道的,当了皇帝,身边就连一个能说上话的人都没有了,不但如此,不管出什么事,都不能让人看出有任何慌乱,任何担忧,任何犹疑……但马上就进二月了,星子还能撑多久?我还能撑多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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