二二九 信使(1/2)
二二九 信使
星子遂提笔在战报的末尾又加了几句:“臣不能旦夕侍奉于君上座前,心实不安,夙夜叹息。 惟愿君上珍摄龙体,勿以战事为念。臣往日承诺之事,无论生死,亦必践之!”星子写罢搁笔,待墨迹干透,亲手折好,将之装入信封,封了火漆,召健儿入帐相授,令星夜启程返京。</p>
星子又写了两封简短的谕命,分别是给卜辛和哈桑的,明日得把这谕命交给卓娅。星子不及休息,另修书一封,完毕后星子仍是将信装好,却愣愣地出了会神。沉思了片刻,方让传主管俘虏的军官进来。</p>
主管俘虏营的是一名校官。进帐见礼毕,星子先询问今日双方伤亡情况,又问俘虏了多少人,饮食医疗可有短缺,可有人愿降,可得到了什么可用的情报,等等。这名校官倒是经验丰富,将诸般事项均已一一记载清楚,大略向星子禀报后,呈上文书。星子翻了翻,这次被俘的多是南军中下级的军士,虽获得了一些情报,大多不甚重要。</p>
星子便又问那军官:“俘虏中军阶最高的是谁?带他来见我!”</p>
“这……”军官面有难色,迟疑了片刻方答道,“回殿下,俘虏中的军阶最高的,据说是箫尺身边的一员老将,并不知他真实姓名,只听南军的俘虏多唤他老佘。他被俘后,意图自杀,属下的人拦下他,把他捆起来。他一直不住口地破口大骂,骂得……骂得极是难听,属下只好让人堵了他的嘴。好不容易他才消停了一会,现在仍瞪着眼睛,不吃不喝。殿下若要见他,怕是……”</p>
老佘?星子在脑海里搜索了一番,不记得在箫尺大哥身边时,曾见过什么老佘。当初除了凸凹酒家与宝锋联络,在桐盟山庄仅仅逗留了一晚,自己的全部注意力又都放在大哥身上,庄里的许多弟兄都已全无印象。不过,这位老佘如果真是大哥的老将,是桐盟山庄的人,必定会记得我吧?</p>
星子心底苦笑了一下,神情却不为所动,略点一点头,道:“本帅知道了。你带他来,我自有主张!”校官不敢再有异议,即领命而去。</p>
少时,帐外报来人已带到,星子令传。却是两名壮汉押了一位四旬出头的中年汉子进来。那人浓眉大眼,膀大腰圆,虽然双手被紧紧地缚在身后,仍不失强悍之风。星子与他对视片刻,确实不记得曾见过他。见他眼中尽是愤恨,星子愈觉得苦涩难当,遂令手下解了他的绑缚。</p>
虽松了绳子,卫兵仍不敢大意,手持大刀一左一右挟持着他。老佘奋力推开卫兵,一把扯下塞口之物,便要向星子冲来!左右忙将他死死按住。老佘自知伤不了星子,便即破口大骂:“混蛋!你这个小兔崽子,不要以为今天换了个主子,人模狗样地坐在上面,就敢到老子面前耀武扬威了!主上待你如何?你当初处心积虑欺骗主上,今日又为了你的荣华富贵与义军为敌!你这头忘恩负义、恩将仇报的白眼狼!”</p>
星子登时明白了,为什么方才那军官不愿带他来见我!听着老佘口中吐出的字字句句,竟如一枚枚烧红的钢针直刺入心扉。星子心痛如绞,忘恩负义、恩将仇报,这样的评价,对我而言,仍是太过仁慈!听老佘口口声声称呼箫尺为主上,星子惊觉,大哥已自立为王,南面为尊……他终于也成了一代君王了?曾记得,小时候他告诉我,皇帝是天下最厉害的人、最可怕的人,而他,也终于成了这样的人?</p>
星子贵为皇太子千岁,兼领三军兵马大元帅,被一介俘虏如此侮辱谩骂,帐下之人皆吓得脸色发白,欲又要将他的嘴堵上。星子摆摆手示意不必,微微一笑:“让他骂,骂够了就不骂了!”星子便不看他,径自埋头处理案上的军务。老佘见状愈发怒不可遏,骂得样百出,不堪入耳。</p>
星子岿然不动,似听而不闻。往事却如潮暗涌,那次大哥带我去桐盟山庄之前,恰好在上京城外偶遇大哥劫狱,我与他并肩作战。那时的我,甚至下不了手杀敌,被大哥讥为“妇人之仁”……那是我生平的第一战,也是唯一一次与大哥联袂抗敌。当时大哥可曾想到,今日的我不但杀人不眨眼,更让他的手足兄弟血流成河……倾永定河滔滔波浪,怕也难涤尽我之罪孽!</p>
老佘双眼圆瞪,破口大骂了半个多时辰,骂得脸红脖子粗。他今日激战了一天,力尽被俘,又折腾了这么一晚上,到底气力不支,声音终于渐渐地小了下去……</p>
星子这才悠悠然开口道:“骂够了么?若还没骂够,日后还有的是机会让你骂,不过此时请先听我一言。”</p>
“你想打什么主意?要我投降你这头白眼狼,门儿都没有!有种的话,就把老子一刀砍了!”那老佘到底是个急性子,气得又跳了起来。</p>
星子呵呵一笑:“我不杀你,也不招降你,不但如此,我明日便送你回去。只要你答应帮我送一封亲笔信给箫尺。”</p>
当初在西域撤军途中,辰旦刚接到国内叛军生变的战报不久,星子便曾当着一帐将领的面,向辰旦坦言,自己与箫尺素有渊源,情同手足,并欲请缨出使,劝箫尺休战。星子石破天惊之语,惹得辰旦当场雷霆震怒。这一消息随后不胫而走,传遍了赤火军大营,上下早知他与箫尺的关系非同寻常,当然也免不了传言纷纷。此番皇帝竟放心让星子统领三军对抗箫尺,显然要么是认为他能忠心死战,要么能说动箫尺休兵。星子上任之后,也并不避讳他与箫尺之间的关系,只是对属下的诸多猜测不置可否。今日首获大捷,星子竟开门见山地提出,要送信给箫尺,帐下随从闻言,亦不由暗惊,这是要求和,还是要劝降?但慑于星子的皇太子身份与传说中的西域尊者之威,无人敢擅自异议追问。</p>
“呸!”老佘恶狠狠地啐了一口,“混账,你招降不了老子,竟想去招降主上?蚍蜉撼树,痴心妄想!”</p>
星子神色自若,仍是面带微笑地望着他,仿佛老佘的怒火只是一阵过耳秋风,冷峻的眉眼却有不怒自威的气势:“本帅送信给箫尺,是两军主帅之间的事,还轮不到你来置喙!我是否要招降他,也不该你来过问!我不过是要你带个路。你若不愿,我自可另行设法。但是此事事关国家的前途命运,事关两军百万将士的性命安危,事关永定河两岸亿兆黎庶的生计福祉,你若不愿从命,担得起这样的后果么?”</p>
星子义正辞严的一番话,说的老佘哑口无言,怔怔地望了星子片刻,终于被他眼中的威严气势所慑服,低声咕哝了一句什么,已不复方才的嚣张。星子知道言语已然奏效,冷然轻笑:“你暂且下去休息,稍后我另行安排。”说罢,便吩咐属下将老佘押下去。</p>
星子不知道军中是否有箫尺的眼线,照理说,既然父皇处心积虑在我身边安插钉子,大哥足智多谋,想必也会想方设法在敌军中安排内应。但星子也不打算避讳,我与箫尺的关系全军皆知,我若遣使通信,定也是纸包不住火,与其神神秘秘地瞒住一时,倒不如坦荡行事。倘若有人预先报与大哥知晓,让他有个准备也好。以大哥的为人,当不至于连我的亲笔信都不愿拆看了吧?</p>
星子自是不能放心将信件交给老佘一人带回,必须得另派信使,只是麾下纵有千万人,又该找谁才妥当?星子一时想不出眉目。此时已近午夜,星子见子扬频频使眼色,知道他是在提醒自己,透骨针将要发作,若再硬撑下去,怕要当众出丑。星子遂挥退众人,进了后帐,熄灯安置。</p>
每一个夜晚熟悉不过的剧烈痛楚准时来袭,星子仍只是在黑暗中睁着眼睛慢慢煎熬,只是今日诸事纷扰,心烦意乱中愈发难受。星子拼命欲想些别的什么事情来分散注意力,明日……明日如果顺利的话,就可以见到大哥了么?虽说脏腑之间早已痛得颠倒抽搐,星子仍一想到再见大哥,心跳即猛地加快了!大哥,明日若见了他,该是什么样的情形?我该说什么?他会来赴约么?……摩天岭,又是摩天岭,十多年前的点点滴滴,如闷热炎夏之夜的徐徐晚风,悄无声息地渗透入帐……</p>
还记得,第一次见到箫尺大哥,他蓬头垢面,扮成个乞丐模样横躺在山路旁,差点摔了我一跤,他反倒怪罪我,要我去给他买吃的。我那天正好不愿急着去见涂老夫子,便去白石村给他买了馒头,他说谢谢我……若我那天忙着有事,怕不会有后面的一切了,他不会教导我练武习文,我也不会知道他的恩怨情仇,就算我日后进京赶考,遇到父皇,那也是另一个故事了。而更可能,终我一生,都会守在临海村里,寂寂无声地陪着娘亲度过……这命运中的安排,于我是幸或不幸呢?但无论如何,能有这一番跌宕起伏的人生,我不后悔……</p>
那天大哥说要谢谢我,后来,嗯,生财欺负我,要来抢我的玉麒麟,大哥突然现身,狠狠地教训了他,当时我觉得他简直是神仙下凡,法力无边,我苦苦恳求他教我武功……慢着!一个名字突然在脑海中闪过,有了,生财此时正在军中,派他出使,送信给箫尺岂不是最好?</p>
一念及此,星子兴奋不已,跳将起来便欲出去找人,不防扯动了背腹经脉。“哎哟!”星子发出一声惨叫,复滚倒在地。子扬从睡梦中乍被惊醒,忙起身查看,见星子脸色惨白,蜷成一团,子扬不满地哼了一声:“我说殿下,你这也不是大姑娘上轿头一回了!每夜不都享受得好好的么?今天又大呼小叫地唱的哪出?”</p>
星子喘息了半阵,方缓过一口气,挣扎道:“哥,对……对不起,我只是……只是有点急事……”剧痛之下,已然说不出话来。</p>
子扬被他吵醒了,也无法继续安然入眠,只得在一旁守着他。星子心中歉然,任冷汗淋漓,也只是咬紧牙关强忍,不敢出声。好容易等透骨钉的发作过去,星子披衣便要出去。子扬想到这些天星子为了战事,除了每夜子时回帐煎熬受刑之外,几乎夙夜不寐,不由气愤地道:“半夜三更的,你到底要折腾些什么?往日备战也就罢了,今天好不容易打了一次胜仗,还不许人好好地睡一觉么?”</p>
星子摸出火折子来,点亮了后帐的灯火,负疚地看了子扬一眼,小心翼翼的神情一如既往。但子扬知道他已有了打算,更难以撼动,只得无奈地叹了口气。果然星子开口道:“哥,今日我军侥幸赢了一阵,但大局未定,这几日间尤为关键!怕是得辛苦哥了。”</p>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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