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九四 心病(2/2)
阿宝倒未多想,蒙铸身为首领,向来说一不二,不会乱开玩笑,但兹体事大,阿宝仍惊诧莫名,反复确认。蒙铸不耐地道:“你若不信,咱们就打个赌吧!明日若不是星子殿下,我便自废一身武功。如果是星子殿下,你又当如何?”</p>
蒙铸竟发了如此誓愿,阿宝不敢不信。星子一身武功出神入化,侍卫中也颇有口碑,想到皇帝是要废去他这等绝世功力,阿宝亦颇为懊恼,无奈叹息一声:“唉!大人你怎不早说?现在圣旨已下,我又夸下了海口,总不能抗旨啊!”</p>
“刚才在大殿上,我给你使了多少眼色,你偏偏视而不见!”蒙铸愤愤磨牙:“事到如今,就没有什么办法了么?”</p>
阿宝面现难色,低下头沉思了半晌,方道:“我可以悄悄把透骨针截短半分,这样能让殿下保留三成功力。若再多了,万一被陛下察觉,怕是适得其反。此事大人可千万别走漏风声……”</p>
蒙铸更无良策,虽恨恨不已,也只得作罢。阿宝心中发虚,正欲转身离去,又被蒙铸一把扯住:“取针的法子你须得手写一份给我,以防万一。”</p>
透骨针钉入后,若无辰旦的旨意,阿宝自然不敢擅自取出。但星子功力若失,倘若有什么意外变故,危急之时,蒙铸已做了最坏的打算,只能破釜沉舟,抗旨救命了……故不惮直言相索,此举摆明了要将阿宝拖下水来,担上欺君的罪名。阿宝手足发软,欲打退堂鼓,但对上蒙铸似要喷出火来的双眼,终不敢拒绝,嚅嗫应道:“是!卑职遵命。”</p>
蒙铸拍拍阿宝的肩头:“我等固然食君之禄,得忠君之事,但也不能落井下石,忘恩负义,不留一点后路。”</p>
重华宫密室中的星子却如幽居于深井古墓之中,全不知外间暗流涌动,只是安安静静地养伤,安安静静地等待。经过这些天的休养,加之换了莫不痴的良药,星子身上的鞭伤已开始愈合,疼痛渐缓;足底的烙伤也止住了流血化脓,但仍不能下地行走。自那夜辰旦召见之后,星子的膳食好了许多,从一日一餐变为一日三餐,多是以上等的补品精心煲制的粥汤,补血养气渐有成效,星子苍白的双颊亦有了些微血色。</p>
星子虽不多言,子扬也猜到皇帝的态度转变,定是因将对星子有所企图、有所利用。子扬颇无好气:“嘿,果然是临阵磨枪,不快也光。这都摔成了十七八块,找点浆糊粘一粘,针线缝一缝,凑凑合合就又能用了,你还真是件天下难得的宝贝。”</p>
星子苦着脸,笑得比哭还难看:“我也不想……但不管怎么说,是我欠了他的。哥,”星子撒娇似地拖长声音,可怜巴巴地望了子扬一眼,“你们——都是我的债主,我这辈子也还不清啊!”</p>
一句话击中子扬的死穴,想起自己也曾那般残酷无情地对待星子,他却毫无芥蒂。子扬到底心存愧疚,即住口不言。</p>
到了第三日,星子刚用过了午膳,便又有轩辕殿的内侍来传口谕,皇帝要星子觐见。星子虽早已料到了这结果,真到了此时仍百感交集、心潮起伏,万斤重担沉甸甸直压了下来,竟生出一丝怯意,几乎不敢面对。星子闭一闭眼,求仁得仁,这是我付出天大的代价才得到的机会,怎能临阵怯场,功亏一篑?</p>
传谕的内侍送上玄色薄绸绣金黄色如意纹的新衣,星子更衣,这回双足穿上了黑色软袜,仍不着履,依然由子扬横抱着去轩辕殿。子扬如上回那般将星子一路抱进内殿,见礼请安毕,星子即让子扬出门守着。</p>
子扬退出内殿门外,却意外地碰见阿宝,阿宝似匆忙赶到,侍立一侧等候宣召,神色颇为局促不安,撞上子扬,略显尴尬地拱手致意。几天前,星子虽求得辰旦许可,将子扬留在了身边,但辰旦尚未正式下旨,故二人仍属同袍。子扬回了一礼,往日二人多要寒暄几句,今日阿宝却目光闪烁,一言不发。子扬惯会察颜观色,料得阿宝于此地出现,必与星子相关,心下忐忑,人多眼杂,又不便询问。</p>
寝殿内,星子笔直地跪着,辰旦半靠在御榻上。午后的一线阳光透过镂金雕窗棂,落在星子额前,如玉雕般的肌肤折耀着点点微茫华彩。辰旦微眯着眼,静静地打量了星子片刻,见他气色比上回好了不少,想到今日的打算,竟一时不知该怎么开口。</p>
沉默了一会,倒是星子先来破局:“父皇今日召儿臣来,是否已有了决断?”</p>
“嗯,”辰旦低低叹了口气,迂回曲折拐弯抹角已无必要,开门见山直入主题:“你说愿为朕领兵抵御箫尺?”虽是问句,却更有托付之意。</p>
“是!”星子咬牙答道,心头一阵绞痛,无意间已攥紧了垂在身侧的双拳。</p>
“朕怎么能相信你?”辰旦眉峰一扬,忽反问一句。</p>
星子闻言一愣,父皇这是何意?用人不疑,疑人不用,我已竭尽全力不惜代价,拼了这血肉之躯以重建父皇的信任,可父皇到如今还在纠结这个问题?到底是我欺骗了他太多次太多事,伤他太深了吧?加之他身边也无真心堪付之人。这是他最大的心病,我该如何去治愈?</p>
星子心底泛起一丝丝怜悯,口中即斩钉截铁地道:“父皇若令儿臣领军,儿臣愿立下军令状,若不能守住永定河,令箫尺退兵,确保京畿平安,儿臣甘受军法处置!”</p>
辰旦慢慢地沉下了脸色。“守住永定河,令箫尺退兵”……那么星子言下之意,最好的结果,也就是朕与箫尺那逆贼以永定河为界,南北分治了?天无二日,国无二君,朕仍然要与逆贼媾和么?前日朕方因为此事查办了束江,但今日再度听星子口中说出这话,辰旦已无力气暴跳如雷,唯有满腔的无奈与疲惫,悄无声息侵蚀五脏六腑,丝丝缕缕,隐隐生痛……</p>
辰旦掩口轻咳,却压不下心头的疼痛。星子的语气不是商量,而且决断,他已经为朕作出的安排,他吃准了朕只得接受!辰旦并不糊涂,身处顺境逆境,都极少意气用事,召见星子之前便已清楚,眼下形势比人强,无论如何,最要紧的是先稳住阵脚,才谈得上休养生息,南渡剿匪。何况,若要星子领兵,他又怎么可能答应,为了朕去与箫尺拼个你死我活?将箫尺赶尽杀绝?当初朕剿灭了桐盟山庄,箫尺下落不明之际,他便一心要与箫尺同生共死。如今他作出此等承诺,便已是他对朕最大的让步,最大的恩典了吧!</p>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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