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二九 娘亲(2/2)
“啊!真的?”星子惊喜不已,差点跳将起来,话一出口,却又颓然坐下,伊兰已用她的性命为我解毒,师父来晚了一步!就算找到了解药又如何?</p>
莫不痴讲道:“我刚到南海边上,便遇到一支万里远洋而来的商船队,据说是西方的恒阳国人氏。他们人地生疏,言语不通,诸事不便,我帮了他们一点忙。船上的翻译,听说我在求医,便向我引荐了随船同行的一位经验丰富的医生。医生听我叙述的情形,似乎很有把握能治好你,他说起医理,十分在行,确实不是妄语。不过,他那里有些特殊的器材,并非只是配药那么简单,必须得你亲去才行。我便昼夜兼程赶回来接你,未想到你已经解了毒,倒是意外之喜。”</p>
“弟子让师父费心了。”星子闻言感激涕零,师父为了我,万里奔波,竭心尽力,大恩不言谢。而那远洋来的商船,竟有如此神通广大的医生,师父对“血海”之毒束手无策,他能有把握治好?那恒阳国又是哪里?星子本想一问究竟,但听师父先说好消息,难道还有什么坏消息等着我么?星子正迷惑时,莫不痴却停了下来,迟迟不言,星子终于忍不住问道:“师父,除了解毒之事,还有什么?”</p>
“唉,你忘了?”莫不痴长长地叹了一声,“临行前,你吩咐我去探望你的养母,救她脱困。我特意绕路去了上京,照你的指示,找到了戈乐山熙红寺旁的那个小院子,却没有见到你养母。”</p>
“那……娘亲是搬走了么?”娘亲上哪里去了?星子不敢奢望父皇会大发慈悲放她回家,是转移到别处去了吗?</p>
“我没有找到你养母,却在那小院门外发现了这个。”莫不痴说着,从怀中摸出一卷白纸,递给星子。</p>
星子双手接过白纸卷,暗自纳闷,娘亲大字不识一个,难道还会给我留书捎信不成?缓缓地展开一看,顿时脸色大变。那白纸正中是四个大字“阿贞之墓”,墨色犹新,硕大的字迹显然是从墓碑上临拓下来的。</p>
“不!!”星子撕心裂肺地大叫一声,一把抓住莫不痴的衣袖,“师父,这……这是怎么回事?娘亲,她……她怎么会……”</p>
莫不痴按住星子的肩头,示意他冷静:“你先听我把话说完。”</p>
星子绞着双手,木然坐下,浑身颤抖犹如风中落叶。谷哥儿也被这情形吓住了,拽住星子的胳膊摇晃,星子却浑然不觉,只呆呆地望着莫不痴,一双蓝色的眼珠子都似被定住了,一动不动。</p>
莫不痴叹一口气,低声道:“我到达戈乐山时,发现有成队的士兵守卫巡逻,严禁外人进山,连樵夫打柴采药也不许,这便有些奇怪了。我稍向当地人打听了下,封山是从去年冬天开始的,山里原有的几户人家也尽数迁走。那时正是赤火国的百万大军将出征之前。”</p>
莫不痴稍稍一顿,又道:“当然,凭那些巡山的士兵还拦不住我,我潜入戈乐山中,转了一阵,到了那处小院子,哪知里外已空无一人,唯有门口新砌了一座坟茔,草草立了一块石碑,碑上写的正是这几个字。从立碑的时间来看,是你随辰旦出征西域之后,次年三月间的事。”</p>
星子低头看那白纸,左下角的立碑日期果然是三月间,春暖开时节,我正在黄石山中戒瘾学艺吧?娘亲是生了什么急病么?可我去看她的时候,她虽然憔悴,身体却无大恙。娘亲才三十多岁,正当盛年。她独自抚养我长这么大,每日忙碌不休,好象从来都没生过什么病。为何我一走,她就……是因为担心挂念我,而忧思成疾么?</p>
临别之时,娘亲眼中含泪,孤单无依倚门而望的情形仿佛眼前,无尽的期盼凝聚在那一刻……当时我以为我命不久矣,如今我活得好好的,可娘亲……竟然就不在了么?她殷殷叮嘱我,一回上京就去看她,难道她再也等不到了……星子的一颗心似被利刃剜去,人生无常,终究那一眼便是永别了,我都没来得及送她一程……树欲静而风不止,子欲养而亲不待,我何其不孝!</p>
星子悲痛莫名,泫然泣下,泪水一点点地落下去,沾湿了那张薄薄的白纸。咬紧下唇,拼尽全力才未痛哭失声,却听莫不痴问了一句:“上京三月间,还会升火炉么?”</p>
上京虽然偏北,三月也已百争艳暖意融融,星子不解其意,自己乍遇母丧,师父怎么来说些不相干的?可又不能不答:“三月已是暮春时节,早已不生火炉了。”</p>
“那就奇怪了,”莫不痴的声音忽然透出如冰的寒意,“我在房内看到正放着取暖的铜炉,床上的被褥也是冬天的,椅上搁了一件做了一半的女式袄。”</p>
“做了一半的袄?”脑中星火一闪,星子顿时想起,出征前探望娘亲时,她拿出为我新做好的冬衣,她却仍穿了件单薄的夹衣,安慰我她的衣就快做好了,就是这件衣么?她还说屋内有火炉取暖,不觉得寒冷,那天我也看到,正屋里有一只炭火铜炉……星子悲伤之中陡然生出一股难言的惧意,声音亦不由自主地颤抖起来,“师……师父,你是说?”</p>
莫不痴的话语恰如帐外刮过的凛冽北风,刮进星子的心底,将他冻成一具冰雕:“室内的情景倒象是冬日某天,你娘亲莫名便凭空消失了一般。我心觉有异,便又在小院内外仔细搜寻,发觉院外围墙根下的一块青砖上凝结了一团深色的印渍,仔细辨认,却是干涸的血迹!”</p>
“血迹?”星子下意识地低呼。</p>
“血迹从何而来,我不得而知。那墙根下的青砖被杂草藤蔓覆盖,谁会在那里出没?又会在那里留下血渍?”莫不痴紧蹙眉头,语气森冷。虽是反问,言下之意已然清晰。</p>
“那……那师父有没有……有没有开棺验尸呢?”星子翕动嘴唇,半晌,好容易吐出这几个字,心头已是狂跳不已。</p>
“没有,”莫不痴摇摇头,“戈乐山中耳目众多,掘坟开棺动静太大,我怕会打草惊蛇,何况我还有要事,不能久作逗留。为免日后再生变故证据湮灭,我拓下了墓碑,以为凭证。待你回到京城,再亲去开棺验尸不迟。”星子听莫不痴这样说,不知为何,反倒微微地松了口气。未眼见为实,一切就仅仅是猜测,哪怕只是自欺欺人,也宁愿相信,这仅仅是个误会,娘亲还活在世上,还在倚门守望,等我归去。唯恨不能插翅飞回上京,一探究竟。</p>
莫不痴继续道:“不过,我倒另发现了一桩怪事,在离那座坟茔不远,一处百余尺高的断崖之上,有成群结队的乌鸦盘旋恬噪不休。我遂下到崖底查看,没膝深的荒草中躺了好几具已经腐烂的尸体。从尸体摆放的位置和尸身上的痕迹来判断,并非是失足跌落,而是被人以刀剑杀死后,再扔下悬崖的!”</p>
“从其服色可见,死者应是禁卫羽林军,穿的亦是冬装。种种迹象表明,这些人也是死于去年冬季!”莫不痴最后补上一句。</p>
将人杀死后扔下悬崖,那只可能是……杀人灭口?!星子的面上顿时失了血色,比那白纸更白上三分……他不是愚笨之人,只是不敢相信,更不敢面对……而可怕的事实恰如退潮后隐没于深海的黑色暗礁,正渐渐浮出水面……</p>
禁卫羽林军只听从一人之调遣……星子的心如山崖上跌落的石头,直直地坠入那不见底的万丈深渊……如果,如果真的是去年冬天,那也就是自己去探望过娘亲以后不久……星子恍惚中回忆起,父皇好几次有意无意地谈到,他让人好生照顾养母,还送去了北郡进贡的貂皮大衣,我曾为此感激不尽,可那是烟幕还是诱饵?而那墓碑上刻了三月,也是为了转移我的视线么?</p>
星子无力地摇了摇头,不是不清楚父皇的为人,不是不知道他的手段,他要我绝对效忠于他,岂允许我心有旁骛?可我怎能相信,我在世上唯一的血亲,却杀害了含辛茹苦将我抚养长大,善良无辜与世无争的娘亲……生恩不及养恩,父母之仇,不共戴天,可当凶手是亲生的父亲时,我又该怎么办?</p>
星子垂首,手中握着那卷写了“阿贞之墓”的白纸,久久不发一言,莫不痴也不催他,静静地坐在一旁等待。星子到底已是一国主帅,历经无数险恶关头,初时的震惊震痛之后,慢慢冷静下来,再开口时,语气已是沉静如水:“师父,我的内力几时才能恢复?”</p>
“你想……?”莫不痴不明其意,反问道。</p>
星子小心翼翼地将那张白纸折好放入贴身的衣袋,抿一抿唇:“弟子得回军中亲见父皇一面,弄清事情的原委。”</p>
吐出“父皇”这两个字,星子胸口一阵阵窒息般的疼痛,几乎喘不过气来。无论如何,我得亲自向父皇证实,事情或许并非如此,或许只是一场误会,或许娘亲还好好地活着。但……倘若是他真的害了娘亲,这声“父皇”我还能叫出口么?</p>
“呵呵,”莫不痴不以为意地笑笑,“要弄清原委还不容易?何必你深入虎穴自投罗网?你若肯听从我的建议,我把他‘请’过来,你有什么问题,慢慢问他不迟。事到如今,你还要姑息他么?”</p>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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