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一三 云达（2/2）

“将军有何要求，但说无妨！只要我能办到之事，必当尽力！”星子眼见云达气息渐渐微弱，心如刀割。</p>

云达用尽全身的力气，抬起头环顾四周：“尼娜呢？”</p>

“她……她很快就会来。”星子只得这样安慰他。</p>

“哦……末将……末将有几句话想……想和尊者……想求尊者……”云达急切之中胸膛剧烈地起伏，话音却是断断续续。</p>

星子大致已猜到云达想说什么，以目示意，让左右皆退出去，室内只剩下他和云达二人。星子用掌心抵住云达的胸口，缓缓地输了股真气进去。</p>

约一刻钟后，云达呼吸渐趋平稳。星子吐出一口气，扶着他轻声唤道：“将军！”突然小屋的窗子砰地一声被撞开了，一道黑色的人影闪了进来。</p>

“哥哥！”清脆的声音宛如黄鹂，黑纱之后一双蓝眸明目善睐，来者正是尼娜。</p>

原来星子虽然将尼娜留在后方，但尼娜日夜挂念着孤军守城的哥哥，离安拉城愈近一分，心中的不安就愈多一分。昨晚夜深人静之时，尼娜趁大伙儿都睡熟了，无人注意，换上一身黑色衣服，悄悄潜出营帐，快马加鞭，赶往都城。方才在城下听到士兵们议论，说是云达将军受伤了，尼娜更是心急如焚。城楼门口有人把守，遵星子之命不放闲人入内，尼娜便绕道窗外跳了进来。</p>

“尼娜！”云达欣喜地唤了一声。</p>

尼娜忙奔到云达的榻前，急得快要哭出来：“哥哥！哥哥你怎么了？”</p>

云达却面露微笑，似十分开心：“小妹别哭！新月峡本就是我的死地，我却活了下来；今生竟能亲见尊者降临，我犯下了大罪，却蒙尊者原谅，还能受尊者之命将功赎罪，守护安拉城，免于亡国之祸；更与你兄妹重逢，种种皆是万分幸运。这乃是上天眷顾真神庇佑，如今我就要去面见真神了，心里很欢喜……”</p>

“哥哥，不要啊！哥哥！不要抛下我！”尼娜只是撕心裂肺地哭叫，说不出别的话来，突然转向星子，扑通一声跪下，抱住星子的双足，似抓住最后一根救命稻草，哀求道：“尊者！尊者法力无边，救救他啊！”</p>

星子此刻真希望自己是神仙化身，真的如他们期望的那样法力无边。微微闭了闭眼睛，虚弱的声音如细细的游丝飘荡空中：“我……我会尽力的……”心中只是暗暗祈祷伊兰接到讯息后能即刻赶来，如尼娜一样从天而降。</p>

“尊者……”云达吃力地道，“末将有一事相求。”一手握住了尼娜，“末将父母兄长皆已亡故，只剩了这个小妹……尊者……”</p>

星子俯身蹲在他面前，急急地打断他道：“叫我阿丹好吗？”</p>

云达迟疑了一下，终于改口道：“阿丹，阿丹兄弟，我这妹妹，无依无靠……恳请尊……兄弟你留她在身边服侍，我……”</p>

“你放心，”星子眸中含泪，“我待她便如自己的亲妹妹一样。”</p>

星子早已料到云达定是要托付尼娜终身，他若一走，尼娜在世上再无亲人，自己责无旁贷……但说到这，星子眼前突然闪过一袭白衣胜雪犹如寒梅傲放的玉娇，只是那容颜已有些模糊，又是伊兰黄纱飘飘从天而降，恰似水仙出尘，星子仰慕玉娇的高洁，为伊兰的神秘所吸引，而尼娜虽然相处时日最长，更多的是一种兄长对妹妹的爱护之情。但自己当众亲口说过“我喜欢她”，又与她耳鬓厮磨，亲密无间，她际遇悲凄，孤苦伶仃，若我弃之不顾委之他人，让尼娜何以自处？</p>

星子点头，神情庄重如立下重誓：“不管以后发生什么事，我都会尽我所能，照顾尼娜一生一世。”顿了顿，加上一句，“云达哥，请你相信我。”尼娜闻言，抬头飞快地看了星子一眼，眸中娇羞无限，随即垂下螓首，不发一言。</p>

云达听星子唤他“云达哥”，开心地笑了，历经沧桑的面庞似焕发着朝阳般的光彩，却又道：“尼娜她……她出身卑微低下，只要能在尊者身边服侍，我……我便再无所求。”言下之意只求让尼娜为妾为婢便已满意。突厥人和中原一样，富贵之家也常有一夫多妻。云达歇了歇，加上一句：“小妹娇蛮任性，若她有……有何不是之处……还请尊者多多……管教。”</p>

云达说罢，将尼娜的小手递到星子手中，最后看了尼娜一眼，嘴角带笑，满足地闭上了眼睛，身体软软地便向下滑去。星子忙抱住了他，探他口鼻，已是气息全无。星子呆在当地，胸口如被人狠狠捅了一刀，痛到无法呼吸。犹记得初遇他紧紧的拥抱，坦荡豪迈便如辽阔的塞外草原；犹记得临别前一夜举杯对坐，他竟一语成谶！自己行险豪赌，置他于九死一生之地，又偏偏来晚了一步……星子心中无限愧疚，眼睛却干涩无泪……</p>

“哥哥！哥哥！”尼娜石破天惊般的哭喊声打断了星子的思绪，星子将云达的遗体仔细地放在榻上，伸手揭去了蒙在脸上的银色面罩，温柔地将尼娜揽入自己怀中。尼娜靠在星子胸口，听着他的心跳，愈发大放悲声，哭得声断气噎。</p>

星子任由她在怀中哭了良久，泪水打湿了战袍前襟，待她稍稍平静下来，方在她耳边低语道：“尼娜，你还有我，我是你的星子哥哥，永远都是……”</p>

“哥哥……”尼娜泣不成声，泪眼婆娑。</p>

星子突然想到，我已身中那个什么血海之毒，如果不找伊兰要解药，而师父南下又无所获，或者未能及时赶到西域寻到我的话，我就最多还有一年半载的活头。那怎么能照顾尼娜一生一世？那我方才对云达的承诺岂不成了泡影？尼娜如此依赖我，日后我若死了，她岂不是更加伤心欲绝，怎么能活得下去？</p>

忽听得城楼上传令兵大声高呼：“国王陛下求见尊者！”星子轻轻为尼娜拭去泪水，拍拍尼娜的肩头，温柔地道：“我现在还有点儿事……”尼娜抽噎着，慢慢地直起身。星子复戴好银丝面具，上前去开了门。</p>

摩德与留守的文武百官正等在内城楼上，见星子出来了，齐刷刷地跪倒一片：“小王（臣等）恭贺尊者大捷！尊者临世，天佑突厥！”</p>

星子听得他们赞美称颂，却无丝毫的喜悦之情，浑身的力气都似被抽空了般，靠着门柱方能勉强站稳，低沉的声音带了哽咽：“是我救援来迟，云达将军……将军他已不幸……不幸牺牲……”</p>

“啊！”人群中顿时传来一阵惊讶悲叹之声。摩德急急起身，率众入内查看。星子回京后初见国王，本有许多事情需要通告他，此时却一句话都不想说。尼娜是云达的妹妹，此时国王正该慰问她。星子遂抛下众人，一言不发独自走下城楼，出了安拉城，回到中军大帐，吩咐不得命令，任何人不许进来。</p>

这是有生以来最累最漫长的一天，星子叹息一声，只想一个人静一静。一头躺倒在中军大帐后帐的虎皮褥子上，连一根手指头都不想动一动。虽已疲惫至极，阖上双眼却无丝毫睡意。</p>