八十六 余毒（1/2）

八十六 余毒

莫不痴不是专指辰旦，星子闻言却是一震，感触尤深。记得初见皇帝时，要大礼参拜，星子便觉得既卑贱又丑陋，十分抵触。入朝为官，每日三跪九叩，是最令星子难堪之事。后来与辰旦父子相认，陪驾侍奉，能站着的时候更是不多，便是他问句话，往往也要跪着回答。想到他是父亲，久而久之不得不习惯了。今日莫不痴一句“凭借践踏他人才能获得尊严”，星子醍醐顿开，自己为什么会反感跪拜，因为这不仅仅是表达尊敬与服从，更是让跪拜者自贱自辱。</p>

莫不痴啜了口茶，便起身离去了。此时夜幕渐临，疏星淡月中的山谷，似笼了一层若有若无的薄雾，混合着春天草芬芳清香的气息。溪水倒影着朦胧月光，流动点点碎玉。</p>

星子许多天不曾沐浴，现在伤口也结疤了，浑身痒得难受。便顺着溪水往下游走了一段，岸边林木茂盛，地形隐蔽。星子看看无人，脱了衣服，往水中一跳！那溪水竟是冰寒彻骨的，星子刚跳下去，即冻得大叫了一声，砰地又跳将起来！</p>

星子冻得牙关打架，抖成一团，他现在不能运用内力，便如常人一般无法抵御寒冷，听见有人哈哈大笑，是谷哥儿小跑着过来了：“哈哈！星子哥哥，你在玩什么呢？”</p>

星子发窘，捡起衣服胡乱遮住重点部位，虽然这些天光着身子被谷哥儿都看去了，星子仍有些不自在：“呃，我想洗澡……”</p>

“洗澡啊？”谷哥儿眨眨眼睛，“这溪水是山上的雪水化的，冷得很，你要洗澡，山谷里多的是温泉，我带你去好了！”</p>

谷哥儿便在前面引路，转了几个弯，月光下果见一眼泉水冒着腾腾热气，喷出地面有丈余高，然后汇成十丈方圆的一泓潭水。谷哥儿欢快地跑过去，扑通一声跳进水里。星子也随之下水。水深齐胸，水温甚热，不久星子就出了一头汗。</p>

谷哥儿盯着星子满身的伤疤：“星子哥哥，你身上怎么这么多伤？你是不是很不乖啊？”</p>

“我……”星子不知该怎样和谷哥儿解释，忽想起了自己象他这么大的年纪，正是去涂老夫子那里上学的时候，在那里，自己第一次挨打……打我最多的夫子和父皇，都是认为我不乖吧！星子叹口气，点点头，算是默认了谷哥儿的说法。</p>

“那……挨打很痛吧！”谷哥儿表情专注而认真。</p>

“挨打能不痛吗？你没挨过打吗？”星子忍不住笑了，“师父打你吗？”星子仔细端详，谷哥儿身上果然是细皮嫩肉，不见伤痕。</p>

谷哥儿摇摇头：“主人说我还小，几乎从不打我，不过我很乖的，不会惹他生气。偶尔调皮，师父最多骂我几句。他说，要是我长大了品行不端，做了坏事，他才会狠狠地打我。”</p>

星子听了不由纳闷，一般的父母师长都是责打小孩子，长大成人以后便很少挨打。师父却是反其道而行之。不过师父的行事确实不能以常理度之。初次见面，我就被他毒打，这回我自己都觉得服用神仙丸罪在不赦，他却肯从宽发落。或许师父最重的就是品行，他觉得我品行端正，即使犯了错也是可以原宥了。而他的拐杖那么重，小谷哥儿怎么挨得起？</p>

“你是怎么到这里来的呢？”星子忍不住好奇。</p>

谷哥儿垂下睫毛，扁了扁嘴，似乎有点难过：“听主人说，我只有几个月大的时候，得了疟疾，被扔在谷外的沙漠里，幸好被主人路过捡了回来，救活了我的小命，把我养大。所以主人给我取了个小名叫做‘谷哥儿’，我到现在也不知道我父母是谁……”</p>

星子听他谈起身世，竟和自己十分相似，也是襁褓之中就被父母遗弃，不禁涌起同病相怜的情绪，星子伸手摸摸谷哥儿的脑袋：“那你想过去找亲生父母么？”</p>

谷哥儿摇摇头：“不，他们不要我，我为什么要去找他们？主人对我很好，我只要跟着主人就好了。”</p>

他这样一说，星子便沉默了。记得小时候大哥曾说过，如果我一直待在深山老林之中，什么都不知道，无忧无虑，或许是件最幸福的事……假如我能象他这样，从小在黄石山这样的世外桃源中待一辈子，该有多好？</p>

星子突然不说话了，谷哥儿不解，象只小泥鳅似的滑到他身边，摇着星子的胳膊，眼珠子转了转：“星子哥哥，你想什么呢？”</p>

星子惊醒，掩饰地道：“我在想，为什么外面是沙漠，这山谷里却四季如春，象世外桃源一样？”</p>

“这个啊！”谷哥儿得意地晃晃脑袋，“这你就不知道了吧！主人说，这山谷的地下有很多温泉，升高了土壤的温度，草木茂盛，一年到头都是绿油油的，景物就和别处大不一样了！”</p>

星子点点头，果然是造化奇功，神仙福地。他许久不曾好好地洗个澡，泡在温泉池子里只觉四肢百骸都软绵绵的十分舒服，不由惬意地闭上了眼睛，任温暖的水波摇晃。过了一会，星子突然脚下一滑，竟身不由己地朝温泉池底滑下去……</p>

谷哥儿一惊，忙双手抬住星子的脑袋，将他横拖到岸边。月色微光下，星子紧闭了双眼，面色潮红，呼吸急促，谷哥儿着了慌，以为他又“发病”了，连衣服也来不及穿，拔足飞奔去找莫不痴。</p>

谷哥儿光着身子奔到石屋，冲进门，将莫不痴从药房里拉了出来，莫不痴不等他说话，也猜到是星子出事了，忙匆匆赶到温泉池边，一看星子的样子，跺一跺脚，蹙起了眉头，俯身将星子抱起，快步回到他这些天养病的石屋。</p>

莫不痴将星子平放在床上，双手抵住他胸前，默默运气。星子的面上已罩了一层黑气，莫不痴头顶却是白雾蒸腾，显然大耗内力。半个多时辰过后，笼罩星子的黑气方渐渐地淡去。莫不痴让谷哥儿取来一只碗并一把小刀，先拿起星子的右手，却见那中指已肿胀了一倍不止，颜色发黑。莫不痴遂用小刀在星子的中指指尖上割出一道小口，将黑血挤入碗中，直到中指恢复如初，血色变成鲜红。然后又将星子的左手中指如法炮制。待黑血流尽，已盛了大半碗。</p>

星子喉间闷哼了一声，悠悠醒来，睁开眼睛，发现自己已躺在屋里，试着坐起身来，仍是一片茫然。“师父，刚才……刚才是药瘾又发作了吗？”星子心虚地问。这几天药瘾发作已逐步减少，难道是因为师父今日给了我神仙丸，我的身体便控制不住再次堕落了吗？</p>

莫不痴摇摇头，神色却是凝重：“不是，是你身体里中的毒发作了。”</p>

“哦？”星子微微诧异，这些天那可怕的奇毒不曾再来折磨，星子还以为师父药到病除，已经解了那毒呢！</p>

“为了让你顺利戒断药瘾，为师一直用药物压制着毒性，本来准备过几日待你戒瘾成功，再专心为你驱毒。哪知今晚被温泉一激，催化了毒性发作。”莫不痴解释道，“为师看你的脉象，中毒已久，却还不曾问过你是怎样中了这怪毒？”</p>

师父问起，星子不能隐瞒，便将如何在万国盛典上为救辰旦而中毒的经过简略地说了一遍，心中惴惴不安，师父要听说是为了救父皇，怕又要不高兴了！果然莫不痴听完，脸色更不好看：“箫尺怎么教你功夫的？连几支毒箭都避不过？这点自保能力都没有？”</p>

星子不料莫不痴不怪自己舍身去救辰旦，却又怪罪箫尺教导不力，忙为箫尺辩解道：“师父，不能怪箫尺大哥，是我……是我当时不想活……”</p>