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 原罪(1/2)
一 原罪
星子降生时,夏末之际,恰逢日食。他的父亲辰旦,赤火帝国的三王子,正在千里之外,随皇帝诸照御驾亲征,欲彻底摧毁西疆的色目国。</p>
时值正午,三十万大军穿行于一大片莽莽草原之中,辽阔草原是色目族的生息之所,草原深处就是色目国的聚居地。忽然,狂风大作,朗朗晴空顿时暗沉如墨,三步之外不能视物,飞鸟成群归巢,远处传来野兽声声哀鸣,大军恐惧不安。一颗赤红色的流星骤然出现,其大如斗,从墨色的天穹正中划过,红色光芒刺得辰旦几乎睁不开眼,流光似电,自东向西,刹那间如一道利刃劈开了万里苍穹,血色四溅!片刻后,横亘天幕的赤色光迹追随着火一般燃烧的流星,沉入茫茫的天之尽头。</p>
正在此刻,千里之外的京城,一声婴儿的嘹亮啼哭宣告了生与死的分界。三天三夜挣扎之后,星子来到了这个世界,发出第一声洪亮的啼哭,而他的母亲,辰旦的王妃央姬却已经精疲力竭,止不住的鲜血从她身体里汩汩而出,染红了床帏。听到啼哭声,央姬长长地吐出一口气,缓缓地闭上了双眸。星子不知道这一切,他不睁眼,只是纵情地大哭,一点也不顾忌他的降生有没有父母的祝福,也丝毫不管这个陌生的世界是否欢迎他的到来。</p>
“娘娘!是个小世子!”接生婆托着星子,兴奋地向王妃禀报,一面按部就班地忙碌着。正准备为新生儿剪断脐带,接生婆突然惊叫了一声,差点将手中的孩子摔了出去!一屋子的人连忙围了过来。接生婆惊恐地睁大眼睛,一只手指着婴儿的胸前,张着嘴却说不出话来!众人转头一看,婴儿的前胸竟赫然有一块星形的红色胎记!本来初生儿带有胎记也不算稀奇,但那星形胎记殷红胜血,印在心头,乍见如流血的伤口,煞是可怖。众人以手掩口,惊异莫名,躺在榻上的王妃突然睁开了眼,嘶声叫道:“儿子!我的儿子呢?”</p>
接生婆自觉失态,忙换上副笑脸,把星子抱到王妃面前:“娘娘!您看,小世子长得可结实了!”</p>
“是么?”央姬失血后苍白如纸的面颊上浮起一抹淡如轻烟的微笑,眼角似有泪,又似带笑,美得如飘渺云端的仙子。央姬吃力地伸出双手,似乎想抱一抱这用自己生命换来的儿子,修长的手指却停在了婴儿的胸前,“这是……”</p>
“娘娘,这是胎记。”接生婆尽量平稳语气。</p>
“胎记?”央姬似乎释然,“胎记……星星的胎记……他小名,就叫星子吧!星子,我的儿……”央姬话未说完,忽然向后一仰,双手软软地垂下,长长的睫毛悄然阖上,从此隔断了她与眼前的世界。不久,王府里哭声四起……</p>
白昼如夜,大军恐慌,辰旦令所部就地休息。约莫一刻钟之后,天色渐明,云开风住。大半个时辰后,阳光复灿,烈日当头,依旧晴空万里,不染半点尘埃。片刻前的黑暗仿佛只是一个幻觉,一个短暂的白日梦。辰旦以手抚胸,方才那惊悸的一幕如烙铁烙在了心上。他也说不清道不明,曾经南征北战,见惯血流成河,为何只是一颗异样的流星,却让人不寒而栗?这预示着什么?辰旦望向遥远前路,望得久了,即使在午后的骄阳下,也似乎笼罩着沉沉的烟霭,看不清通向何处。</p>
时隔多年,纵早已君临天下,辰旦每每午夜梦回,仍似停留于这个诡异的夏日午后,伫立茫茫草原,旌旗如云,千军万马却如泥塑木雕一般,不言不动,毫无半点生气。拔剑四顾,茫然不知何从,恍惚中,九天之外似飘来婴儿稚气的啼声……</p>
辰旦默立半晌,旁边副将试探唤道:“殿下!”</p>
辰旦猛地惊醒,忽沉下脸来,厉声喝道:“传我将令,今日白昼日食,主色目败亡,我军必胜!军中有敢异言扰乱军心者,斩!”副将忙传令下去。</p>
辰旦正欲令大军开拔,忽听身后马蹄声急,回头却是传令兵一骑飞至,翻身下马,上前呈上红色令箭:“陛下请殿下到中军帐,有要事相商!”</p>
辰旦策马赶到中军帐,见过父皇,不多时太子兹离也到了。这次诸照御驾亲征,坐镇中军,太子与辰旦分任左右军统帅。赤火为尚武之国,八十余年前先祖起事于草莽之中,历二十余载,以武力抵定天下。此后历代皇帝,开疆拓土,东征西讨,平定蛮夷,终至今日坐拥万里江山,亿万生民,直追上古大秦帝国。今上诸照现有四子,虽按立嗣之例以长子兹离为太子,但常不满其行事草率,无治国之才,三子辰旦却素得其心。此番西征,辰旦深知事关废立,若能建勋立业,入主东宫绝非奢望,因此自出兵以来,处处留心,颇得先机。</p>
见礼毕,诸照令赐座,却问:“方才日食,白昼如夜,你们可听到有何说法?对此次战事有何影响?”日食为天生异相,自古以来为不吉之兆,尤主君王德行有亏,或是国有大难,且大军在野,事发突然,故诸照有此一问。</p>
辰旦暗中庆幸自己已有准备,父皇从不信鬼神,尤厌天地报应之说,今日此问,怕更是试探二人应变,心念一转,已盘算好应对之辞。却听兹离答道:“回父皇,儿臣以为,日食不过为天象,猜疑流言只是迷信,父皇无须忧虑,如有乱言者治罪即可。”言罢便无下文。</p>
诸照面无表情,望向辰旦:“你以为呢?”</p>
辰旦离座,躬身道:“儿臣以为,这是大大的吉兆!”</p>
“哦?”诸照挑了挑眉毛。</p>
“儿臣以为,民间传言,日食为大凶,诚以为然。”辰旦说到此,见父皇眼中疑惑,眼前忽似闪过那颗血色流星,心头咯噔跳了一下,下意识地抿了抿薄唇,“但此处原本是色目地界,我军旬日前大胜,色目残兵逃入雁汤草原,已是强弩之末。今番正午日食,正是其败亡之兆,对我军而言,岂非大吉?”诸照听到此,方颔首微笑。辰旦得了赞许,益发志满:“既如此,儿臣以为可上承天意,得奏完功。”</p>
“说!”诸照简短令道。</p>
辰旦早已胸有成竹,慨然答道:“色目国建国已近三百年,据戈壁草原大漠之险以抗王化,其族人居无定所,分散千里,父皇亲征,色目人就算慑于天威臣服,也难保日后永不反叛,终非长久之计,不如行以夷制夷之计。色目国向有拜日之传统,今日日食,国内必有恐慌。父皇可派出使者,名为安抚劝降,实则可行离间之计。据儿臣所知,色目二十年前,哈德匀汗在位时为平息夺嫡之争,将色目分为南、北二部,以甘阑山为界,由长子、次子分而治之,国有大事方联合行动。其中南部人口较少,草场瘦瘠,次子阿木达素有不满,父皇若能选可靠之人,晓之以理,动之以情,诱之以利,挑动南北内乱,则可收渔翁之利也!”</p>
诸照拊掌微笑:“不错!”</p>
“谢父皇夸奖!”辰旦抬头,直视诸照,目中精光闪动:“恩威并济方是王道,儿臣愿为先锋,领兵十万,直抵桑干海,追击色目精锐,捣其巢穴,请父皇准许。”</p>
诸照微微点头:“恩威并济,此计可行。既然如此,你且留下与朕商议细节。”兹离听了,知道是要自己退下了,默然不发一言,低头退出帐外。</p>
辰旦代父皇拟定了致色目二王子阿木达的劝降诏书,陈以利害,许以色目王位,承诺让其一统南北二部,再赐以重金珍宝。又商定了使者人选。诸照留他在中军帐中用过晚膳。待辰旦告退,步出大帐,已是落日时分。夕阳如血,空旷的原野中,万道五彩霞光照射在金色帐顶上,恍如天上宫阙。</p>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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