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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九章 海船疑惑,包子立功(上)(2/2)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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是他做错了,不该把歌儿交给章芸的!

章芸被罚,在裴府掀起了轩然大波,虽然众人之前都猜测着章姨娘要失宠,但谁也没想到,会倒得这么快,这么厉害,杖三十,褫夺理事之权,从良妾贬为贱妾,禁足一年……对一个姨娘来说,这几乎已经让人看到了她晦暗无光的一辈子了!也不知道章姨娘怎么触怒的老爷,居然罚得这样又狠又重?

章芸几次想要解释哭诉,裴诸城却都没见,而想要求情的裴元容则被狠狠的斥责一顿,也罚了禁足。

听着木樨和楚葵接连报来的消息,裴元歌脸上露出了一丝浅浅的微笑,慢条斯理地抚摸着手腕上玉镯。终于成功了,从得知章芸的误解开始,一步一步地逼迫章芸,逼到她忍无可忍,再故布疑阵,将把柄送到她的手上,然后故意激怒她,逼她引发此事……。到现在,终于成功了!

章芸已经倒台,暂时不能为患,日后有兴致了可以逗她玩玩,而接下来,该轮到裴元容了……

裴元歌正思索着,忽然听到紫苑来报:“四小姐,大小姐回府了!”

060章大小姐回府,姐妹初交锋[手打VIP]

这位裴大小姐,在京城名媛圈可是鼎鼎有名,容貌明艳,才华横溢,琴棋书画样样精通,为人又温厚大方,进退有度,声名远扬。因为前世与她接触不多,这次重生后她又和章文苑到庆福寺祈福,一时半会儿裴元歌倒是忘了她,这会儿听说裴元华回来,心头倒是沉吟起来。

裴元华一介庶女,能闯出偌大的名声,父亲宠爱,阖府提起无不称颂,显然非等闲之辈。

前世,她与裴元华接触不多,对她的印象流于表面,只记得这位大姐姐容貌娇美,艳若牡丹,曾经让她羡慕异常。对着大姐姐,没多少接触,也就谈不上恨,不过,如今她扳倒了章芸,又要对付裴元容,裴元华是她们是血脉相连的亲人,在这时候回来,八成会帮着这对母女和自己抗衡……。这倒是个变数,需得谨慎对待。

裴元歌想着,问道:“大姐姐回府后,去了哪里?”

“回小姐的话,大小姐一回府,就到夫人的蒹葭院去拜见了,现在只怕已经到了蒹葭院的门口了。听说神色谦和温厚,跟平时没什么两样,言行都很恭谨,似乎还带着些激动,不过一点也不看不出怨怼之色。”紫苑做事细心谨慎,将这些细节都打听到了。

裴元歌眸色深远,回府就先拜见夫人,这位大姐姐……很有意思!

“紫苑,木樨,为我更衣,我要到蒹葭院去见母亲。”

顺便会会这位久仰大名的大姐姐。

只是片刻,裴元歌便梳妆好,带着紫苑和木樨来到了蒹葭院。原本以为裴元华必定和夫人在里间说话,没想到却看到偏间端坐着位美貌少女,肤若白雪,眼若清泉,眉目如画,乌鸦鸦的鬓边戴着只牡丹金簪,赤金流苏稳稳地坠着,分毫不动,身着粉红色圆领通身长袄,颈边镶领处绣着精致的牡丹花纹,下身是红色罗裙,身姿窈窕玲珑,神情却端庄大气,静静地坐在那里,正宛如一朵怒放的牡丹花。

裴元华正在低头啜茶,忽然察觉到一道审视的目光,抬头望去。

只见门边一位少女静然独立,正是豆蔻芳华,纤细的柳眉下,一双黑眸宛如黑玉,黑而亮,似乎有着光泽流转其中,让人不自觉地就沉浸进去,似乎一瞬间,天地就只剩下这么一双引人入胜的眼眸。

察觉到自己也被这双眼眸所吸引,裴元华微惊,随即凝定心神。

少女身着寻常的紫罗衫,下着白绫裙,腰间系着一条粉紫色的双印梅花丝绦,压着一块紫玉。本是寻常的装扮,却在外面罩了件极轻极薄的轻纱罗衣,立刻让那身娇嫩明媚的颜色朦胧起来,恍如周身笼着一层轻烟薄雾,配上她沉静内敛的气质,美丽神秘的眼眸,立刻有了一种出离凡尘的脱俗。

只是一件纱衣,便能化腐朽为神奇,好玲珑的心思!

裴元华定定神,压住心中的惊叹,绽开温和大方的笑意,起身道:“这一定就是四妹妹了,真是好模样,出尘脱俗,姐姐方才乍一看,还以为见到仙子了呢!”说着,拉住了她的手,亲热却不逾矩地道,“我都听说了,这样的好模样,偏被桂嬷嬷那样的刁奴糟蹋,妹妹不该饶了她!”

她的一举一动,都带着一股发自真心的味道,比起章芸更加容易招人好感。

裴元歌也是微微一笑,有来有往,拉住她的手,赞道:“大姐姐才是艳冠群芳,让妹妹望尘莫及呢!”朝着正堂望了望,道,“大姐姐是来拜见母亲的吧?怎么不在正堂坐着,反而在偏间等着?我知道了,想必是白霜那个丫头又作弄人,大姐姐别纵着她,待我叫来骂一顿。”

章芸被夺权后,理事之权扔照先前,由裴元歌掌管,舒雪玉协助。

之前裴元歌倒是很用心地打理裴府,但这次事情,她正在跟裴诸城赌气,因此也不理会,暂时由舒雪玉全权撑起。不过,裴元歌毕竟还是名义上的掌府人,所以,即使白霜是她的嫡母身边的大丫鬟,做错了事,她也是有权责骂打罚,并不算逾越。

裴元华当然明白其中的诀窍,眸光一闪,笑道:“多谢四妹妹的好事,但这事与白霜无关。”

“那大姐姐为何在此?”裴元歌好奇地问道。

裴元华笑的很温和:“我过来的时候不巧,母亲刚好在小憩,白霜本要为我通报的,是我拦住了。母亲这段时间掌管裴府内院,想必十分劳累,所以才会容易入睡。我们做女儿,自然该体贴,就在此等上一会儿又有什么?白霜本说请我到正厅去等的,但离母亲内室太近,我怕会打扰母亲,推拒了,所以才在这里等着。”

这话说得温和大方,既不自夸自赞,也不归咎白霜,十足的大家气度,没有丝毫的问题。

但听在裴元歌眼里,却更觉得裴元华难对付。

知道夫人理事辛苦,也知道桂嬷嬷欺主……。显然,回府之前,裴元华就已经知道裴府的一切变故。这倒不算稀奇,毕竟章芸掌府十年,不可能没有自己的心腹和通报消息的人。稀奇的是,章芸倒台,裴元容被禁,都与裴元歌和解禁的夫人有关,这一点,裴元华不可能不知道。但她回府就先来拜见舒雪玉,神态温和谦恭,面对裴元歌,又是落落大方中带着亲切,不带丝毫的怨怼和不满,也让人看不出丝毫的怨怼和不满。

明明是章芸的女儿,却一口一个“母亲”地叫着夫人,竟然没有丝毫的凝涩和犹豫,自然得好像夫人就是她的亲生母亲……

如果这一切不是真的由心而发,那只能说,裴元华的演技比章芸更炉火纯青。

“四妹妹,能不能借一步说话?”裴元华看看四周,忽然低声道。

在夫人的院子里,众目睽睽之下,她跟着裴元华进了偏间,如果有什么差池,裴元华绝对难逃干系。因此,裴元歌也不做那种小家子的猜疑,点点头,随着她走进去。才刚进门,裴元华忽然关上了门,裴元歌正警戒时,却见她提裙跪倒在自己跟前,二话不说,就磕了三个头。

这是……想要为章芸求情?

裴元歌忙扶起她:“大姐姐这是做什么?我们都是平辈,论起来你还比我大三岁,我哪里受得起你这样的礼?大姐姐快起来吧!”却丝毫不提章芸。

“四妹妹这样说,姐姐真是羞惭无地。”裴元华拿帕子抹了抹眼角,这才抬头道,“事情我都已经知道了,姨娘冒犯四妹妹,父亲责罚她,于情于理都是应该的,我无话可说,这样做并非想要为姨娘求情,我也希望姨娘能好好反省,以后行事不要如此荒唐。这三个头,我是代希望四妹妹能消消气,不要因为姨娘气坏了身体,那就真是姨娘的罪过,也是我这个女儿的罪过。”

裴元歌面容带笑:“瞧大姐姐说的?这事与大姐姐何干?”

不是为章芸求情?居然给自己磕头,难道说这裴元华真的是道德完人,为章芸的行为感到羞惭,所以代章芸给她赔罪?因为琢磨不定裴元华的心思,裴元歌心里更加警惕,对眼前艳若牡丹的少女也更加警戒。

裴元华……。比章芸难对付多了!

“姨娘是我的生身之母,她的过错,也就是我的过错。这件事的确是姨娘不对,妹妹责怪姨娘,责怪我都是应该的,只是,我希望妹妹不要再跟父亲置气了!”裴元华眼眸真挚,表情诚恳,“说句身为女儿不该说的话,父亲这次从边疆大将,转为刑部尚书,京城纷纷传言,说父亲失了圣心,父亲心里一定不好过,片府里又出了这种事情,他的心情肯定更糟!朝堂上的事情,我插不了手,但在家里却应该为父亲分忧,不能再让他操心了。四妹妹,你说,我说得对不对?”

这番话说得合情合理,情真意切,听在任何人的耳朵里,都会为裴元华的孝心而感动。

裴元歌微笑着看着眼前的少女:“难怪父亲如此疼爱大姐姐,如果父亲知道大姐姐这番话,一定会很感动!”

“四妹妹,你这样说,就是笑话我了!”裴元华神情分毫不变,依然温和亲热,“咱们都是父亲的女儿,为父亲分忧是应该的,这是本份。若还当做正经事巴巴地去告诉父亲,那我不是太小人了吗?当然,如果四妹妹还是生气,那也是应该的,这件事你是在受委屈了,如果有气,尽管朝着我发作就是,我绝无怨怼,也不会去告诉任何人,因为这是我该受的。”

这位大姐姐,真是名不虚传!

如果她这番话是当着父亲的面说的,那显然是表现她对父亲的体贴孝顺,讨父亲的欢心;如果她这番话是当着众人的面说,那自然是表现她的孝顺懂礼,顺便稍微突出下裴元歌的顽劣忤逆。但现在,她却是私底下跟她说,又特特地遣退了丫鬟们,又说不会告诉父亲……这行为处事,正是大姐姐教导妹妹的做派,却又丝毫不带指责之意,倒真像是一母同胞的亲姐妹般彼此扶持。

章芸的女儿,裴元容的姐姐,居然这么有良心?

裴元歌真的很难相信。肯忍气吞声给她磕头赔罪,又说这样掏心窝子的话……如果说不是为了邀宠的话,那么……裴元华这是在向她示好?表示她并不认同章芸的行为,愿意与自己好好相处?有意思,真是太有意思了,这是她在裴府第一个看不透,猜不出心思的人!

不过,来日方长,裴元华究竟是什么样的人,总会水落石出的。

“大姐姐这话,真让妹妹惭愧无地,我只顾着自己生气,却忘了体贴父亲,实在该打!”不管裴元华是不是做戏,既然她表现出这样的姿态,裴元歌自然也不会落后,半是惭愧半是羞涩地道,“今日多亏大姐姐教导,犹如醍醐灌顶,让妹妹一下子醒悟过来,日后妹妹还要多向大姐姐学习才是!”

“妹妹还小,有时候淘气赌气也是正常,只不过父亲是咱们裴府的顶梁柱,咱们姐妹正该和和睦睦,亲亲热热的,让父亲看了宽怀才是!”听到裴元歌这样说,裴元华眼睛一亮,笑容更盛,又拉起她的手,这次却比先前多了几分亲热,“至于学习什么的话,千万别提这样的话,你是不知道,我也有淘气得惹人恨的时候,咱们姐妹互相扶持,互相提醒也就是了,最要紧的是裴府能够兴旺!”

先寻词为她开脱,再来自曝其短,裴元华拉拢人心的手段实在高明。

裴元歌几乎想要为裴元华鼓掌了,真是青出于蓝而胜于蓝!

就在这时候,白霜的声音在外面响起:“奴婢白霜,夫人已经醒了,听说大小姐和四小姐都在偏间等候,特让奴婢前来想请,夫人已经在正厅候着了!”

裴元华拉着裴元歌的手,笑吟吟地道:“四妹妹,咱们去见母亲吧!”

小憩醒来,听说裴元华回府,又到她这里来拜见,舒雪玉的神色很有些复杂,但听到裴元歌也来了,正跟裴元华在偏间说话,顿时吓了一跳,急忙让白霜去请人。这会儿看到一个芳华盛艳的少女,携着裴元歌的手,两人亲亲热热地走进来,心头猛地一突,勉强忍住,招手道:“歌儿,到母亲这里来!”

裴元歌歉意一笑,到舒雪玉身边坐下,偎依着:“我们没吵到母亲吧?”

“女儿吵闹母亲,天经地义!”舒雪玉随口道,感觉裴元歌并无异样,这才微微放心,随即又苦笑,觉得自己神经过敏,转过头,看着艳若牡丹的裴元华,心头百般滋味,沉默了会儿才道,“华儿,好久不见了!”

裴元华眼角竟然涌出些许泪光:“母亲!”

这副场景,倒让裴元歌惊讶了,看这模样,似乎裴元华与舒雪玉的关系并不紧张?非但不紧张,反而似乎很亲近?若非知道二人身份,单看这模样,谁敢说这两人不是亲母女?身为章芸的女儿,居然能与舒雪玉亲近,居然能让舒雪玉亲近……。这个裴元华,还真是满身的不可思议!

“这些年来,女儿几次向父亲求情,想求父亲放母亲出来,可父亲却从来都不肯。女儿还以为……”裴元华说着,温和大方如她,竟然微微哽咽起来,好一会儿才道,“不说这些了,母亲如今能够出来,就什么都好了。女儿知道,姨娘有很多地方对不起母亲,女儿不敢言母之过,也不敢期待,母亲能向从前那样疼女儿,女儿只能说,无论怎样,女儿永远都记得,那年我生病,姨娘怀着三妹妹,巴望着是个男胎,只吩咐人要好好照料,是母亲听到消息赶过来,陪了女儿一夜!女儿永远都不会忘记这件事,也永远不会忘记那个夜晚!”

面对这番情真意切的衷肠,舒雪玉的神情却很奇怪。

以裴元歌的认知,舒雪玉聪明,但太过性情中人,容易被激怒,却也容易被感动。按理说,裴元华的言辞神情都真挚诚恳,舒雪玉应该会感动才对。然而,此时此刻,这位裴夫人的脸上却是一种很复杂的神情,似乎被感动了,却又勉强压抑着,克制着,强迫自己不相信。

“你有心了,我被软禁这几年,只有你还会悄悄派人来探我。”许久,舒雪玉才慢慢地道,而说完这些话后,她就有些无以为继,只能紧紧地握着裴元歌的手,又沉默了会儿,才道,“你父亲在刑部公干,不过他说了,很快就会回来。你一路奔波,想必也疲惫了,先好好休息休息,若有什么短缺的,就叫人告诉我!”

这番话更让裴元歌觉得不对劲儿,毕竟,现在名义上是裴元歌在掌府,她只是协助而已。

夫人也不是喜欢在人前显摆的性子……裴元歌隐隐觉得,舒雪玉似乎是不太想让自己跟裴元华接触太多!这是为什么?

“谢母亲体贴!”裴元华若无所觉,忽然咬唇,犹豫着道,“母亲,女儿还有个不情之请…。”

神色犹疑,似乎很难说出口。

裴元歌感觉到舒雪玉的手抓她抓得更紧了,声音也带了丝紧张:“怎么了?”

“女儿知道不该,毕竟姨娘和三妹妹都被父亲责罚,只是……”裴元华抬起头,眼眸中带着恳求之意,“女儿从庆福寺归来,担心姨娘和三妹妹会记挂,因此想向母亲求个人情,让我去见见姨娘和三妹妹,给她们报个平安!”

这话合乎天理人情,倒也不算过分。

裴元歌更觉得这位大姐姐有意思了,这样合乎情理,又能表现她孝道的要求,她不向父亲提;却冒着得罪舒雪玉和她的风险,大大方方地当着两人的面提出来,是笃定她们不会拒绝,还是真的不通晓世事,抑或真的光明磊落到不屑鬼祟之道?

从见到裴元华到现在,她的每一个动作,每一句话,每一个表情都完美无瑕,让人挑不出任何问题来。但就是太完美了,就好像画中的美人,书中的圣人,完美到让裴元歌觉得虚假,丝毫也看不到裴元华的真心和本性。

这是本事,即使将来可能会是敌人,裴元歌还是忍不住佩服。

犹豫了下,舒雪玉还是点点头,道:“好。”

正说着,裴诸城突然风尘仆仆地闯了进来,看到歌儿,先露出个讨好的笑意,道:“歌儿你果然在这里!上次你不是说锦绣良苑那里的温泉水温太高,对你的身体反而不好吗?我这几天跟同僚们打听过了,知道碗山西北边有出别院要出手,也是带温泉的,水温刚好比锦绣良苑的低些。你什么时候有时间,咱们带着紫苑过去瞧瞧,如果水温合适,对你身体有好处,父亲就把它买下来,好不好?”

裴元歌一愣。

那次去锦绣良苑,因为银面人的突然出现,第二天她就匆匆回来,父亲当然问了理由。她当时随口说,温泉的水温太高了,不合适,所以就回来。没想到父亲居然记在了心里,还在打听合适的温泉……其实,就算在前世,父亲对她也算很好了。

当时,有章芸的挑拨,他们父女感情渐离渐远,但她出嫁时,依然是尚书府嫡女的排场,一百二十四抬嫁妆,没有一丁点儿弄虚作假,十里红妆,风风光光地将她嫁到了江南万府;而且,后来对万关晓也有诸多关照提拔……。

心头有些复杂,裴元歌这次倒没有再扭头不理裴诸城。

舒雪玉推推她,柔声抚慰道:“好了,元歌,不要再跟你父亲闹别扭了,好不好?”

“谁跟他闹别扭啊?那种粗心大意的父亲,能看得出来我闹别扭吗?”裴元歌瞪了裴诸城一眼,吐吐舌头,皱着鼻子道,“父亲,你不要不服气,你就是粗心大意,难道没看到大姐姐在旁边吗?”

裴诸城这才注意到裴元华,道:“华儿……。”顿了顿,道,“你回来了。”

他素来疼爱这个明晓事理,进退有度的大女儿,但这次章芸行事太荒唐了,若说他一丁点儿都没迁怒到裴元华身上,那是不可能的。但却又知道自己不该迁怒,心里总觉得别扭。

裴元华却似乎不在意,似乎方才裴诸城对裴元歌的宠溺讨好,此刻对她的冷淡都是天经地义般,福身就跪了下去,道:“父亲,女儿知道姨娘行事荒唐,让四妹妹受了委屈,让父亲震怒伤身,女儿身为人女,却不曾及时劝阻,是女儿的过错,请父亲责罚,女儿绝无怨言!”

裴元歌在旁边看着,暗赞,好一招先发制人,以退为进!

果然,她这一请罪,裴诸城顿时觉得心中那点别扭烟消云散,叹了口气,扶她起来,道:“你到庆福寺祈福,家里的事情与你何干?谁能想到章芸行事会如此糊涂?你姨娘是你姨娘,你是你,还是父亲疼爱的女儿,你不要把那些事情放在心里。奔波了一路,累了吧?早些歇息好了!”

话说到后来,已经温和慈爱,完全是之前的模样。

“谢父亲关心,母亲刚刚也这样劝说女儿呢!”裴元华嫣然一笑,道,“刚才母亲答允,让女儿先去看看姨娘和妹妹,报个平安,免得她们担心。女儿去姨娘和妹妹的院子,然后就去休息!”

让庶女去看望被禁足的姨娘和庶妹,这是当家主母的权限,而舒雪玉能够应允,倒是彰显了她的气度,裴诸城向着舒雪玉赞赏地点点头,又道:“这样也好,你素来是个懂事的,正好劝劝你姨娘!我看她是越来越昏头了!”

这显然是卖了个人情给夫人,裴元歌越瞧越觉得有趣。

“女儿知道,女儿这就告退了!”裴元华守礼地向父母福身,再向裴元歌微笑致意,这才离开。

等裴元华离开,看到裴诸城的目光转过来,裴元歌转过头,撅着嘴,故意不去看他。但这幅模样与先前生气时的生疏冷淡截然不同,倒是带着小儿女撒娇的模样。裴诸城这点还是能看出来的,心头一松,笑着走过来,道:“小歌儿不生父亲的气了?”

“谁说的?我是暂时不生气了,等下次父亲再惹女儿生气,就一块儿生气。”

裴诸城失笑,抚摸着她的头道:“好好好,暂且记下,等下次父亲再犯,小歌儿生双倍的气,好不好?”

“你说的哦!”裴元歌突然转过头,狡黠地一笑,“刚才父亲又惹女儿生气了,所以照父亲的说法,这回我得生双倍的气!还装糊涂?刚才瞧见大姐姐,就把我忘到脑后了是不是?也不奇怪,大姐姐又聪明又漂亮,又懂事又温柔,哪像我这个黄毛丫头,长得没大姐姐好看,又爱生气,又爱跟父亲闹别扭——”

没等她说完,裴诸城笑着点了点她的额头。

裴元歌捂着被他点的地方,撅着嘴道:“父亲,轻点,小心把女儿弄笨了!”

“原来小歌儿是吃醋了啊!”看到小女儿气消,又在撒娇,那副小女儿情态实在娇俏可爱,裴诸城忍不住揉了揉她的头发,笑着哄道,“小歌儿放心,在父亲心里呀,小歌儿是最最好看,最最懂事,最最贴心的女儿,谁也比不过的!”

“父亲,人家头发都被你揉乱了!”裴元歌抱怨。

裴诸城却不在意:“有什么关系?都是自家人,乱些就乱些,待会儿让丫鬟再给你梳就是了!”

见裴诸城依然对元歌疼爱有加,似乎并未因为裴元华的回来而有所改变,舒雪玉这才微微放心,看着这对父女其乐融融的温馨场景,脸上也慢慢浮现出了笑容。

就在这时,石砚却匆匆赶来:“老爷,刑部派人来,说有圣旨到,请老爷立刻前往刑部接旨!”

听到有圣旨,刑部又特意派人来,裴诸城眉头一皱,知道事情恐怕不小,不能耽误,无奈地叹了口气,道:“小歌儿,有圣旨到,父亲得去接旨,这不能怪父亲,你可不许生气!”说着,又揉了把裴元歌的头发,看到小女儿不满地撅起嘴来,才爽朗大笑着离去。

四德院。

裴元华斜倚在美人榻上,雍容明艳的脸上顿时露出讥嘲冷笑的神色,彻底破坏了她宽厚大方的名声,哂笑道:“我在外面听说姨娘被夺权软禁,还以为出了什么神仙诸葛的人物,原来只是个十三岁的黄毛丫头!我看,姨娘你是安逸日子过的久了,已经彻底废掉了吧?”

柳眉一挑,眼角眉梢都浸着冰棱。

从蒹葭院出来,她先去了采薇园,却见裴元容理都不理她,只顾着绣一幅什么雪猎图,根本不理会她的话。索性不理这个愚钝得没救的妹妹,又来到了四德院,听章芸将事情的经过将来,终于卸下了伪装,露出了她的不满和怒气。

章芸一直有些害怕自己这个大女儿。在外人面前,她是个完美无瑕的女儿,大家小姐,宽厚仁慈,孝顺体贴,才华横溢。但私底下,只有她才知道,这个女儿有多功利,多薄凉。容儿私底下都叫她“娘”,而这个大女儿从小到大,却连一声“娘”都没叫过她。因此,虽然她经常需要依靠大女儿的智谋,却更偏疼小女儿。

“是那个丫头太狡猾了,我不小心上了她的——”

裴元华一声冷笑,打断了她的辩解:“是姨娘你心太大,太急了!真假裴元歌,亏你能想得出来,抓住一点蛛丝马迹,就敢这样猜想,活该你被夺权,被软禁!我怎么会有你这么笨的姨娘,真是倒霉!”

“但是那个丫头的确有可疑啊!”章芸面色涨红,辩解道。

“就算她真有可疑,你也该引导着让父亲慢慢发现她的可疑,而不是像你这样蛮干,到最后赔了夫人又折兵!你蠢是你蠢,偏偏却带累了我!”裴元华恼怒地道,本来,裴诸城从镇边大将变成刑部尚书,已经让她身份大跌,没想到还没到京,章芸居然又被贬为贱妾,这要她以后如何抬头?

“舒雪玉呢?她不是因为明锦被软禁了吗?怎么会出来的?”

“也是那个丫头在捣鬼,再加上温夫人……”章芸将事情原委说清楚,末了道,“你说,这丫头已经嚣张到了这种地步,我能不惩戒她吗?要任由她横行下去,这府里哪还有我的容身之地?”

“说你愚蠢你还不认?难道你现在就有容身之地了?不还是得看那个贱丫头耀武扬威吗?”裴元华眉眼一凝,不满地道,“我早就说了,裴元歌那个丫头,那么就早点除掉,以除后患;要么,你就得让她把你当亲生母亲,让她做你讨好父亲的工具。你偏不听,非要留着她玩手段,想让父亲厌憎她,现在养虎为患了吧?愚蠢,幼稚!”

被亲生女儿这样讥嘲,章芸恼怒道:“你——”

“我怎么了?章姨娘,别以为我不知道你的心思,不就是嫉恨明锦,所以迁怒她的女儿吗?”裴元华冷笑道,“跟个死人计较,有意思吗?你以为,你挑拨离间,让明锦的女儿跟父亲离心,就意味着你赢了明锦了?你真是不可救药了,都三十二岁的女人了,不要幼稚得像个小姑娘,抱着那些情情爱爱不肯放好不好?这个世界,没什么比身份和权势更重要,抓住了这些,一辈子才真的有依靠!”

“裴元华,有些事情,你没有经历过,不代表不存在!”之前百般被讥嘲,章芸还能忍耐,但这番话实在太戳她的心窝子,忍不住开口辩驳。

“怎么?到了这种地步,还在维护父亲?”裴元华只觉得可笑,“当年你不就是看着父亲对舒雪玉好,羡慕嫉妒,所以连自己的身份都不顾,身为官家嫡女,却百般算计挤到裴府来做姨娘。现在呢?你是贱,妾!你自己昏头也就算了,如今还带累我,现在我不但是庶女,还是贱妾所生的庶女,章芸,你把我害得多苦,你知道吗?”

如果她不是裴府的庶女,而是裴府的嫡女,以她的容貌才情,就是做皇后也绰绰有余!

偏偏,她是个姨娘所生的庶女,想要嫁入皇室难如登天,唯一的一条路就是待选,如果能被选为嫔妃,就算是最低级的采女,以她的聪明才智,容貌手段,总能爬到顶点,成为天底下最尊荣的女人!所以,她不惜跋山涉水,陪章文苑那个丫头到庆福寺祈福,祈祷待选顺利。

没想到,才刚回府,章芸就又给了她当头一棒。

贱妾!贱妾!

“你总说我害苦了你?你怎么说,你现在的锦衣玉食,身份地位从何而来?虽然是庶女,可老爷一直把你疼到了心坎里,吃穿用度,连有爵位人家的嫡女都未必能比得。你瞧瞧你一身的水嫩肌肤,如果不是各种药膳药膏滋养着,能这样吗?你那一身的才艺,如果不是有教习先生,你学得来吗?你知不知道,那些先生的束脩,都抵得上中等人家半年的用度了!”章芸气得只捂着胸口,“你总说我我做姨娘,带累了你,说到底,你不过是觉得我没能做到裴夫人!如果我能扳倒舒雪玉,能扶正,你是不是就要赞赏我当初选的对?”

“不错!”裴元华扬眉道,“但前提是,你得能做到裴夫人!”

“你——”章芸气得几乎喘不上起来,这就是她的女儿,如此薄凉,即使对着她这个生母,也一切只从功利的角度出发,从来没有顾念过一丝一毫的母女情分。

“说到底,就是你没本事,除不掉舒雪玉也就算了,居然让个明锦后来居上,做到了平妻,还生下了裴元歌!”裴元华冷笑道,“你没本事做妻,带累我成了庶女也就算了,现在居然又让我成为贱妾所生的女儿!章芸,你知不知道,我快要参加待选了,你的身份被贬,会让我受多大的牵累?”

她只想到自己的待选,却从来都没有替她这个娘考虑过。

“既然大小姐你这么有本事,那你就去除掉裴元歌,除掉舒雪玉,让你娘做上裴夫人的位置,让你自己变成裴府嫡女啊!”章芸恼怒地道,本来是想让大女儿为她出谋划策的,但看现在的情形,这小蹄子心里根本没有她这个娘亲,请将还不如激将。

“怎么,想激我动手去对付裴元歌和舒雪玉?”裴元华嗤笑,“舒雪玉也就罢了,裴元歌现在可是父亲的心头肉,我犯得着为一个已经变成了贱妾的生身之母,去得罪她,进而得罪父亲,然后跟你一样被软禁起来?你以为我跟你一样没脑子,凡事遇到舒雪玉和明锦就昏头吗?今天在蒹葭院,我跟她碰过头了,我看她对我印象还不错,跟她交好并非不可能,这在父亲那里对我更有利!所以,姨娘你不要白费心机了,只要她不来惹我,我犯不着费心思去招惹她!”

“哼,你别想得太美了!”章芸毫不留情地打碎了她的幻想,“你既然见过裴元歌,就该知道她现在容貌有多出色,还精通刺绣、绘画、书法,诗词也了解,棋鉴轩听过吧?斗棋知道吧?她赢了棋鉴轩的轩主!她是嫡出小姐,又得宠,你以为还是以前你一人独大的局面?有她在,轮不到你风光!”

被她这样一说,裴元华的脸色立刻就变了。

许久,她才淡淡道:“那姨娘就祈祷吧!祈祷她这么不长眼睛,非要来跟我抢,到时候会如你所愿,我来替你除掉她!不过,在此之前,”她的眼睛又陡转锋锐,带着严厉的警告,“姨娘你最好不要轻举妄动,还有,管好裴元容那个白痴。如果你们再做出什么事情,连累到我的待选,耽误了我的前程,就算你是我的生身之母,她是我妹妹,我也不会放过你们的!”

说着,霍然起身,雍容地朝外走去。

等出了房间,她的脸上已经恢复了温厚大方的笑意,雍容高贵,又变成了完美的裴府大小姐。

蒹葭院内,舒雪玉有些担忧地看着裴元歌,犹豫了许久,还是问道:“元歌,有句话我跟你说,你不要觉得我是在挑拨离间。我看你跟裴元华似乎很亲热,可是,你要记住,不能把她的好当真,你要对她有戒心:当然,你也不要去惹她,这个女孩心机很深,比章芸更难对付!”

没想到舒雪玉会对她说这样的话,裴元歌有些好奇地问道:“母亲为什么这样说?”

舒雪玉叹了口气,眼神突然悠远起来:“元歌,你知道吗?当年我曾经痛恨章芸,但是我居然没办法不喜欢裴元华。我真的有种把她当做女儿来看的感觉,甚至想要把她养在膝下,记在我的名下…。”

而与此同时,刑部,裴诸城拿着手中的圣旨,浓眉紧皱,头大如斗。

这件事,他要怎么办才好?

061章斗智较量,姐妹PK[文字版VIP】

舒雪玉曾经差点把裴元华记在自己名下?裴元歌吃了一惊。

“裴元华是你父亲第一个孩子,虽然是女孩,却也集万千宠爱于一身。当时我一直都没孩子,看到那个小女婴,粉妆玉裹十分可爱,即使再讨厌章芸,却也还是想抱抱她。说来奇怪,我一抱那孩子,她就对着我笑,真的是……把我的心都要笑得融了,所以,我第一眼就对她很有好感。”

舒雪玉说着,神色黯然。

“后来,她一日一日长大,聪明乖巧,玉雪可爱,而且最重要的是,她很偏我,我跟章芸起冲突时,她甚至会在你父亲跟前为我求情。我就动了心思,想要把她记在我的名下,做我的女儿。可是明锦拦住了我,她说,这个女孩处处都表现得无可挑剔,但就是太无可挑剔了,就让人有种不真实的感觉。如果说这一切都是她伪装出来的,那这个女孩就太可怕了!让我再看看。”

“夫人,”裴元歌犹豫了下,道,“其实,我也有这种感觉。”

感觉裴元华的一切表现都太无可挑剔,完美得就像是精心编排出来的剧目。

舒雪玉微微放心,摸了摸她的头,继续道,“我听了明锦的话,暂时熄了心思。可没多久,我生了病,她小小女孩,却守在我床边,跑前跑后,还要喂我吃药,体贴关爱,真的让我有种母女贴心的感觉,那时候,我几乎要不理会明锦的劝告,把她抱养过来。

然而,那天晚上,我朦朦胧胧地睡着,却看到她往我的药里加东西,脸上露出一种很奇怪的表情……。那时候我突然涌起了一种荒谬的感觉,觉得也许我生病,她照顾我都不是巧合,这个女孩那样贴心,是有原因的!我知道这个想法很荒谬,那时候,裴元华还不到四岁,但我就是这样觉得,越想越觉得害怕,就彻底断了这个心思。再后来,也许是存了这样的心思,我看她时总带了一丝警惕,但即使这样,我也看不出她有丝毫的异样,好像那晚的一切都只是我的错觉,幻觉。”

说到这里,舒雪玉的脸上依然有着一种惊骇的神情。

还不到四岁的女孩,怎么就能够伪装得那么天衣无缝?甚至,或许不是从那年开始,而是从这个女孩降生,对她的亲近,对父亲的体贴孝顺,种种的种种……就好像裴元华在这方面有着天生的敏锐触觉!

那个时候,真的是越想,越觉得裴元华可怕!

“我不是个善于伪装的人,也许我的情绪里露出了破绽,而她却敏锐地察觉到了,可她还是待我孝顺一如往常,我本来还以为,是我病得昏昏沉沉,把幻觉当成了真实,可后来转念一想,又觉得不对劲儿。小孩子都是很敏感的,素来亲热的人,突然间态度冷淡,她怎么可能一点都不觉得委屈,也不生气,依然孝顺体贴呢?就好像这个孩子没有脾气一样。从那以后,我就对她有了戒心。可就算这样,有时候我还是想要相信她。元歌,你知道吗?在我被软禁的时候,她甚至还曾经派人来探视我,给我送过东西,就好像真的念旧情一样。就算我已经失势,已经被软禁,她居然还在我面前做戏。你说,这种人有多可怕?”

所以,当听白霜说,元歌跟裴元华在一起时,舒雪玉吓坏了。

无论元歌多聪慧,终究还是个孩子,而裴元华却是从孩童时期就开始骗人,一直骗到了整个府邸的人,她真怕元歌一时不察,会着了裴元华的道。

听了舒雪玉这段往事,裴元歌更确定自己的判断。

这个裴元华,的确很难对付…。到现在为止,她所表现出来的一切,都是正面而引人好感的,没有露出丝毫的破绽。不过,裴元歌相信,人都会有弱点,裴元华也不会例外,只不过她隐藏伪装得太好而已。只要找出她的弱点,想要对付她也并非不可能。

“夫人放心,我会小心的!”

“不是小心!”舒雪玉神色凝重地看着她,拍拍她的手背,郑重地道,“以后如果她有什么事找你,你就尽管推到我身上,就说我要找你议事,或者说我有事要让你做……总之,不要和她多接触!”

这样郑重的叮嘱,似乎带着一丝忧心。裴元歌若有所思地看着舒雪玉。

这位夫人对她……。

因为在蒹葭院待的时间比较长,所以半途裴元歌先打发木樨回来看着屋子。从蒹葭院回到静姝斋,木樨就立刻迎了上来,禀告道:“大小姐那边派丫鬟送东西过来,两只莲花玉簪,一幅绣屏,还有一整套的泥人,大小姐说,都不值什么钱,就是在去庆福寺的路上看到,觉得新鲜别致,就带回来给四小姐玩,让四小姐别嫌弃。东西都放在正厅里,等着四小姐回来看过再做打算。”

裴元歌来到正厅,一样一样地拿起来看。

莲花玉簪玉质寻常,雕琢却十分精细,莲蓬上雕刻出小小的莲子洞,嵌着不知什么玉石,微微一动,便折射出隐隐的光华,做工和样式都与京城风格不同。

绣屏上则是两只毛绒绒的小白猫在扑绣球玩儿,活灵活现,憨态可掬。

那整套的泥人,皆是华服女子,衣饰神态各异,恰到好处地摆在木雕的亭台楼阁里,有倚窗念书的,有花园扑蝶的,有折花簪发的,有相对弈棋的……。种种不一,纤巧精致,栩栩如生,十分讨女孩子喜欢。

莲花玉簪和绣屏倒也罢了,这整套的泥人和木雕亭台楼阁,的确是很招女孩喜欢。

木樨在旁边继续道:“这些都是送给小姐的东西,除此之外,静姝斋的丫鬟,不分大小,每人一个荷包,一两银子,还有一个小泥人,没小姐这个精致,但也很好看。奴婢打听过了,大小姐从四德院回来后,就命丫鬟到各处分送这些东西,连姨娘们那里也没漏下,都是按规矩来的,一点儿也没漏谁厚谁薄,下人们的打赏东西有所不同,但也是按照各等丫鬟的份例来的,一点也看不出偏颇来。”

连闭门不出的姨娘们都送到了!

裴元歌拨弄着泥人,问道:“二姐姐那里呢?”

“跟小姐一样,也是一对儿莲花簪子,一张绣屏,和一套泥人。不过泥人却不是侍女,而是一套神话人物,比四小姐多三个泥人,但没这木雕亭台楼阁。”木樨行事比紫苑还要周到,从收到这些礼物开始,就悄悄派人去打听了。末了又福身道,“大小姐打赏的东西,各人都收着,等四小姐的吩咐。”

“不算什么,你们都收着玩吧!”裴元歌随口道。

她是嫡出,裴元巧是庶出,从规矩上来说,裴元巧的东西要逊一筹,但裴元华却煞费心思,同是泥人,所捏的人物不同,数量自然不同,裴元巧虽然多了三个泥人,却又为裴元歌的仕女图添了木雕亭台楼阁,两边都落下了好,谁也挑不出错来。

连下人都不露薄厚,这位大姐姐做事,还真是滴水不漏!裴元歌暗暗想着,见木樨欲言又止,问道:“怎么了?”

“楚葵说,她看到大小姐派来的丫鬟流霞撞了司音一下,把她的银簪撞掉在地上,撞坏了。流霞就拔下头上的银簪赔给司音。可是,当奴婢去问各人所得的赏赐时,司音却没将簪子的事情说出去来,正巧她戴着簪子,奴婢故意问起,她却说那是四小姐您私下赏给她的。”木樨低声道,“流霞赔的簪子虽然也是银的,却镶着一颗珍珠,贵重许多。而楚葵说,当时流雪头上只有这么一根簪子,而另外一个丫鬟也一样。”

楚葵就是那天挑选丫鬟时,绣技普通,却被裴元歌选上的人。她言辞笨拙,安分守愚,但却是静姝斋的丫鬟里最细心的一个,从这件事情上,也能看出她的细心。尤其是流雪头上只有那根簪子,以及同来的丫鬟也只有同样的银簪这两个细节。

“小姐,流霞这是想要拉拢司音,我去找她理论!”一个身着水绿衣裳的丫鬟气愤地道。

她叫青黛,也是裴元歌如今重用的丫鬟,跟楚葵的性子却完全相反,口齿伶俐,性格泼辣,小辣椒一样的脾气,最是不好惹。因此,比起其他人,就多了几分冲动。但她也知道自己的脾气,所以从不擅作主张,凡事都请示了裴元歌才去做。

“急什么?去了也没用!楚葵不是说了吗?当时流霞头上只有这么根簪子,同来的丫鬟也只有同样的簪子,撞坏了司音的银簪,自然要赔。虽然头上的簪子要贵重,但当时手头边这有这根簪子,只好顺手拿来赔偿。到时候,流霞肯定会这样解释,倒显得我们心胸狭窄,捕风捉影了。”紫苑摇头道。

裴元歌淡淡一笑,果然是有其主必有其仆!

裴元华手下的丫鬟果然不凡,一眼就看出司音是个不安分的,用这样巧的手段来收买,而两个丫鬟都戴着同样的银簪,显然是事先备好的退路,即使闹出来,也有话可说。这件事,如果她不知道,不理会,那日后可以继续用同样的手段来收买司音;若她发作,找两个丫鬟理论,她们又有言辞可以辩解;若是归咎于司音……

正想着,青黛愤愤不平地道:“难道就这样饶了她们?”

木樨思索着道:“小姐,这件事的问题在于,司音把这件事瞒下来。”

紫苑为静姝斋定下一条规矩,静姝斋的丫鬟,可以拿别人给的打赏,但事后必须都巨细无靡地汇报给裴元歌,等裴元歌发话了,这些东西才算是她们的。如果有谁隐匿不报,一律当做叛主处置。这主要是为了防止丫鬟私下接受过大的打赏,被银钱动了心,做出吃里扒外的事情。

反正裴元歌素来大方,东西只过过眼就赏她们了,丫鬟们最初还有些忐忑,后来也就释然了。

更有一次,章芸身边的王嬷嬷曾经拿一锭金子来打赏楚葵,说她可怜见的,这用意显然就是收买。当时楚葵把金子送到裴元歌面前,丫鬟们都以为裴元歌会不许楚葵接,谁知道裴元歌只是看了眼,就笑着让楚葵收下,就当是赏她的忠心。这样一来,这锭金子倒成了裴元歌赏给楚葵的,不但得了好处,还过了明路,不用担心以后哪天事发。

有楚葵的事例在先,司音若非做贼心虚,根本不必瞒着簪子的事情。

青黛一点就透,道:“那我去骂司音一顿?”

“不行,”紫苑拦住她,分析道,“司音本就是个不安分,眼高心大,而这种事情又模模糊糊的,不好定论,若为这个责骂她,难保她心中不服,起了异心,那更容易被大小姐利用来对四小姐不利!”她毕竟是在裴府的时间长了,看事情要比别人更深远些。

“司音不过是个丫鬟,不行就把她撵出静姝斋呗!”青黛不解。

紫苑叹了口气,解释道:“事情没有那么简单,如果把司音撵出静姝斋,别人一定好奇原因,如果被知道是因为这根银簪,因为这种说不清楚的事情,别人未必觉得四小姐明察秋毫,说不定反而会说四小姐心胸狭窄,多疑寡恩,因为一点捕风捉影的事情,就把丫鬟撵出去!”见青黛还想说些什么,瞪了她一眼,道,“虽然小姐可以找其他理由,不会说出此事,但有人一定会让这件事被传开,好污蔑小姐。何况司音本就是个大嘴巴,随便被挑拨两句闹起来,一点都不稀奇。说到底,还是因为这件事朦朦胧胧的,有争议,不能完全定罪,而这种模模糊糊的事情,最容易被拿来做文章!”

木樨连连点头:“紫苑姐姐说得对!”

青黛愁眉苦脸的道:“我就想不明白,一件事怎么就能绕出这么多弯弯道道呢?”

看着紫苑在那里分析轻重,教导木樨和青黛,裴元歌点点头,先让众人各抒己见,然后再加以诱导启发,这样的教导方法,能够让木樨她们更快的成长成熟起来。高门大宅这种地方,最多阴谋算计,没有足够的见识,很容易吃大亏。“紫苑,你分析得很对!”

被裴元歌夸奖,紫苑也有些不好意思:“可是,奴婢能分析出来,却不知道该如何应对。”

木樨青黛都知道裴元歌足智多谋,眼睛亮亮地看着她,想看看小姐如何处置这件事,以后也多长个心眼儿。她们都是新来的丫鬟,没见识过裴元华的八面玲珑,听到流霞想要拉拢司音,就对这位大小姐十分地没好感。

这种情况下,怎么做都是错,最稳妥的应对办法,就是去抚慰犒赏司音,用重利将她的心拉拢过来,日后再找时机除掉她。不过,裴元歌实在不喜欢这种被动防守的局面,她更喜欢主动出击,化被动为主动。好,既然裴元华想要利用司音,那就让她利用个彻底好了!

“我的应对办法就是,”裴元歌顿了顿,笑道,“青黛,你去骂司音一顿!”

三人都是一怔,方才紫苑不是分析不能这样做吗?

“就算司音起了异心又怎么样?即使她真的因此被大姐姐的人收买过去,我们不知道的话,或者会吃亏,但既然已经防备了,又怎么会轻易上当?大姐姐能够用她来对付我,难道我们不能利用司音,传递假的消息反算计大姐姐吗?”裴元歌微笑着看着众人,“这是我今天教你们的,凡事不能只从表面看,只要利用得当,劣势也许反而能转化为优势!好了,青黛,你去骂人吧!”

司音被骂的消息很快传到了裴元华的雨霏苑,主仆相对而笑。

“姨娘把这位四小姐说得多厉害,奴婢看也不过如此,一只小小的银簪就能让她沉不住气!”流霞得意地笑道,“奴婢就是看那个司音是个不安分的,心比天高,这才故意挑的她。被四小姐这一骂,司音肯定觉得委屈,奴婢再去劝解劝解,跟她陪个不是,诱以重利,想必能够把她拉拢过来。就算四小姐把她撵出静姝斋,咱们也能把这件事揭出来,让人知道四小姐疑心病多厉害,就为一个簪子就疑心丫鬟。总之,四小姐这一骂,不管怎么说,都是咱们得了好处!”

听着流霞的逢迎,裴元华嫣然一笑,如盛放的牡丹花,芳华盛艳,的确不愧一个“华”字!

这个裴元歌,院子里倒是严实,流霞那么小心行事,还是被她察觉到。不过毕竟年纪小,沉不住气,这时候应该更要拉拢安慰司音,以防她生异心,对她不利。她倒好,偏要把事情闹开。从这点看,她有聪明,有手段,但毕竟年纪小,见识有限,并不能如自己相得深远。

姨娘就是太看重明锦,太心急想要除掉裴元歌,这才会吃了大亏。

听了章芸的话,再想到蒹葭院的情形,裴元华还是觉得有些不踏实,所以回来的时候,就借送东西的事情试探试探裴元歌。现在,心中终于安定了,不足为虑!而自己,本就是女子中的翘楚,注定要集三千宠爱于一身,成为最尊贵的女人!如果裴元歌识相,不来与她争锋的话,她也可以跟她做对和睦亲热的姐妹;如果她不识相,非要来招惹她的话……

“卡擦”,裴元华手中正欲往头上插去的银簪断成两截。

这根银簪,就是她的下场!

休息了一天,第二天一大早,裴元华就去给舒雪玉请安,在礼数上,她永远做得完美无瑕,让人完全无法指摘。姐妹三人在蒹葭院说了会儿话,舒雪玉就借口要处理府务,将裴元歌带走,裴元巧又是个棒槌,裴元华跟她完全说不到一起,两人就分了手,各自回各自的院落。

下午时分,裴诸城回府。

裴元华听说后,梳妆打扮,看着镜中端庄矜持的少女,满意地点点头,来到了书房。往常照习惯,裴诸城在府的时候,都会在这时候处理公务,这种地方,后宅女子严禁入内。但裴元华却是唯一得到许可的,这一向是她骄傲的资本,昨天父亲对她的态度已经完全扭转,想必这规矩还是照旧的。

然而,当然进去的时候,看到的却是被气得直跺脚的裴元歌,和哈哈大笑的裴诸城。

裴元歌怎么会在这里?姨娘可没说起她能进出书房啊!裴元华眸光一闪,裴元歌接过章芸的掌府之权,她无所谓;章芸倒台,裴元容被禁足,她可以不在乎;但是,进入书房重地,却是只有她裴元华才有的,这种殊荣,她不允许别人跟她共享!心虽如此想,脸上却是温厚谦和的笑意:“原来有四妹妹在这里帮忙,早知道这样,我就不必来了!”

“华儿别走,你快来帮忙!这个丫头净给我添乱,她在旁边,我什么都干不成。”

裴诸城抱怨着,语气中却满是欢欣之意。

“父亲你这是恶人先告状!大姐姐你来评评理,我在这里给他整理公文,好好地,父亲却突然又把我的头发弄乱,你瞧瞧,我这怎么出去见人?”裴元歌指着微有些凌乱的头发,撅着嘴抱怨,瞪了裴诸城一眼,找出梳子和镜子,到一边梳头去了。从昨天开始,父亲好像揉她的头发揉上瘾了,动不动就来揉一揉。

裴诸城笑道:“小歌儿的头发好,摸着跟云锦似的,父亲就忍不住想揉揉嘛!”

这样的解释怎么让人满意?裴元歌瞪着眼睛,鼓着腮帮子瞪着他,忽然蹬蹬地跑出来,没多久又蹬蹬地跑进来,将怀中抱着的云锦往裴诸城一摆,道,“云锦在这里,你随便揉,反正不许再揉我头发!光昨天我就梳了四回头,今天你一回来,我又要梳头,这个月的头油钱,我得涨三倍!”

看着那匹云锦,裴诸城先是一怔,随即又哈哈大笑起来。

“小歌儿真是父亲的贴心女儿,被你这么一逗,父亲心情好多了!好了,处理公务处理公务,两个丫头都过来给我帮忙!”

以前,有裴元华在的地方,她永远是众人瞩目的焦点,是父亲最娇宠疼爱,引以为傲的女儿。但刚才看着父亲跟裴元歌两人说笑,她竟有种局外人的感觉,一丁点儿都插不进去话,这是从未有过的情况。昨天也是这样,父亲进了蒹葭院,只看到裴元歌,却没瞧见她。

裴元华心中很不是滋味,但她聪明地没有表现出来,依然保持着完美的形象,听到裴诸城这样说,终于找到表现的机会,忙道:“怎么?父亲有什么烦心的事情吗?女儿即使无法为父亲分忧分忧,说出来也能好受些!”

提到这个,裴诸城又叹了口气,神色苦恼。

裴元歌也好奇起来:“父亲,怎么了?”

“昨天皇上下了一道圣旨,点名要我审理一桩疑难的案子,我犹豫不决,不知道该怎么办?”这桩案子是如今朝堂争议的焦点,争议非常大,十足的烫手山芋,裴诸城从接旨开始就头疼无比,现在听到两个女儿都问起,看看两个聪慧多智的女儿,心想反正心里烦闷,倒不如听听她们的意见,于是问道,“歌儿,华儿,你们说,收受贿赂的人,是否不问情由就该依律处置,没有任何例外?”

裴元华答道:“这个自然,收受贿赂,国法不容,当然要依法处置。”

这位大姐姐的话,永远合情合理,不露丝毫把柄。也就是说,她永远会把伪装的言行局限在礼法之内。或者,这中局限,会是她的一处破绽?裴元歌想着,歪着头问道:“父亲既然这样问,想必这个案子另有内情,父亲不如把情况说清楚,女儿才好做评断啊!”

裴诸城叹了口气,将案情的始末原原本本地道来。

案件的主犯名叫玉之彦,是最南方的棘阳州的左布政使,掌管粮草,军事等事物。棘阳州再往南,便是与正与荆国交战的秦阳关,为了支援边关,各种军事物资源源不断地运往棘阳州,再由棘阳州运往秦阳关。然而,棘阳州的刺史却胆大包天,命令玉之彦大量克扣军资,再转手变卖。

玉之彦眼见边关情形危急,依然抗命,竭力将物资运往边关,却被棘阳州刺史拦阻。

双方僵持不下,玉之彦虽然连施计谋,将部分军资运送出去,但终究没能挽救边关的颓势,秦阳关战败,荆国的军队攻入棘阳州,烧杀劫掠,虽然很快就被周围诸州的驻军纠结反扑,驱逐出去。但棘阳州失守罪责极大,棘阳州刺史却颠倒黑白,将责任完全推到了玉之彦身上,声称是他延误运送军资的时间,以致兵败。这种谎言自然一拆就穿,刑部很快查明事实,治了棘阳州刺史的罪。

而玉之彦虽然竭力运送军资,但身为左布政使,棘阳州失守,他也要负责任,功过相抵,依旧做他的棘阳州左布政使。

事情本该就此了结,谁知道棘阳州刺手眼见将死,狗急跳墙,指控玉之彦受贿行贿。

本来,众人都以为这是他信口雌黄,但棘阳州刺史却言之凿凿,说玉之彦送给他价值千金的贿赂,这才被提拔为棘阳州左布政使,还说玉之彦也曾经给棘阳州其他官员送过礼,不过,他才二十六岁的年纪,无依无靠,怎么就能做到州左布政使的位置?这样一来众人就有些将信将疑,刑部立刻派人彻查,结果竟然真的玉之彦的家中搜出一本密帐,上面记载着他从做七品小吏开始,所有收受的贿赂,以及行贿的上级官员,字迹的确是玉之彦无疑,而且年岁痕迹已久,不可能是伪造的。

面对证据,玉之彦一言不发,既不喊冤,也不认罪,案子就这样僵持下来。

而朝中的官员则分为两派,一派认为,玉之彦受贿行贿,证据确凿,应该依律撤职,流放三千里;另一派则认为,就算玉之彦有受贿行贿,但他家徒四壁,可见那些贿赂并未用于自身,情有可原,而且为官这些年来,政绩卓越,这次又为了边关战事,不惜与棘阳州刺史翻脸,应该轻判。

双方各执一词,你争我辩,闹得不可开交。

因为这个案子,刑部连撤了三个主审官,结果这次就轮到裴诸城被点名了。

也就是说,如果这个案子处理不好,裴诸城这个刑部尚书,搞不好也要做到头了。面对这样的烫手山芋,裴诸城怎么可能不苦恼?

“如果说这件案子的主犯是个无恶不作的贪官;或者说玉之彦是个清白无瑕被冤枉的无辜者,别说刑部尚书不做,就算掉脑袋,父亲也会秉公直断。但现在的问题是,他的确收受了贿赂,也的确行贿才能一路直升,可是,那些贿赂,除了打点上级的以外,都是用于百姓,他自己一分一毫都没有用过,家徒四壁,除了应酬,本身的衣食住行都清贫得让人不忍猝睹,而且这些年来的确政绩卓越,为百姓做过不少实事,很多百姓都感念他的恩德,听说他被下狱,上万人书为他求情!歌儿,华儿,你说如果是你们,这样的人,这样的案子,你们要怎么判?”

裴元华沉思片刻便有了答案。

“父亲,女儿认为,应该判罪。无论这位玉大人有何苦衷,有何内情,但行贿受贿有违国法,他应该知道,却明知故犯,既然违背了刑律,就该受到处罚。虽然说收受的贿赂,他并未用于自身,但行贿上官,努力往上爬,对权势的贪欲也是一种罪恶。所以,女儿认为,应该要惩办此人。”

这是个完全符合律法的做法,无论谁问起,都有理有据,理直气壮。

但这并不是裴诸城想要的答案,律法之外,不能忘乎人情,从裴诸城的角度来看,他有些同情,甚至钦佩这位玉之彦,但却说不出缘由来。将目光转向沉思中的小女儿:“歌儿,你认为呢?”

“女儿认为,这样的人,应该让他继续做官,而不是把他流放千里之外。”裴元歌沉思许久,才慢慢道,“律法之所以严禁行贿受贿,是因为这四个字,多数还连着另外四个字,贪赃枉法。但玉之彦不同,他受贿之事爆发后,并没有百姓随之鸣冤,指责他断案不公之类的。女儿想,在律法的实施过程中,本身就有很多灰色地带,比如说,官员到任,地方乡绅富豪都会送礼过去,有时候这并非是为了收买官员做什么不法勾当,而是一种讨好,毕竟破家县令,灭门府尹,民没有不害怕官的。我想,玉大人所收的贿赂,应该是类似这种的。”

“但这件事本身是不对的,官员不应该接受百姓的好处!”裴元华轻声反驳道,“即使这是惯例,但那是没有人计较,如果有人认真计较起来,就像现在,玉之彦他就是受贿。如果他持身端正,现在也可以理直气壮地说他没有犯罪,而不是这样无言以对。”

在外人面前,裴元华的言行素来无可挑剔,清白无瑕。

“我只是想说,玉大人所得的贿赂,并不是以贪赃枉法换来的;再来,这些贿赂,玉大人丁点儿都不曾用于自身,除了打点上司之外,都用于百姓,也就是说,他收受贿赂的目的,不在于自身的享受,而在于百姓。至于大姐姐说,玉大人贪恋权势,妹妹不能苟同,如果他真的贪恋权势,就不会与棘阳州刺史反目,以至于被他反咬一口,闹到现在这个地步。他之所以要向上爬,只怕还是为了百姓居多,大姐姐也许不知道,所处官位的高低,能够为百姓做的事情犹如天壤之别。有时候高位者的一句话,都能让百姓获得极大的便利,我想,玉大人应该是为了这个原因,所以才想往上爬吧!他无依无靠,没有任何依仗,就算政绩卓越,不打点上司,有人压着,他想要升迁也很难吧?”

裴诸城没想到,年幼的女儿居然说得出这样的话来,越发对她刮目相看,目光中充满赞赏之意。

见状,裴元华更觉得气堵,裴元歌的看法和自己完全相反,父亲赞赏她,岂不是在否定自己?这可是前所未有之事。忍不住道:“四妹妹未免把人想得太善良了些,这玉之彦受贿行贿到底有何目的,除了他没人知道,你又怎么能肯定,他不是贪恋权势呢?不要说去问他,这种情况,谁都会为自己辩解,他当然不会承认。”

这种语气,有点急躁,甚至有点气急败坏…。不像是温厚大方的裴大小姐该用的啊!裴诸城没有注意,但裴元歌却敏锐地察觉到了,看起来,父亲对自己的肯定,让裴元华感到了危机,这么说,她也在意父亲的欣赏和赞叹?只有她有在意的就好!

想着,裴元歌又道:“因为那本账目啊!玉大人为什么要记这样一本账?这本帐目,他能够给谁看呢?难道说就是为了今天被刑部察觉,定他行贿受贿之罪吗?他记这样一笔账,是一笔良心账,在告诉自己,就算所有人都不知道他在做什么,他自己是知道的!只要这本帐,他就知道,自己的手虽然是黑的,但心是白的!所以,他一言不发,因为他所有的一切,都记在这本帐上了,能够了解他的人,看到这本帐就会明白他的心;不能明白他的人,分辩也无用。”

这样一番话,顿时将裴诸城惊在当场。

听人叙述案情的事情,他就觉得哪里很奇怪,觉得心情很压抑,好像有这满腹的感慨和想法,却无法清晰地表达出来。现在被小女儿这样调理分明地罗列出来,终于觉得心头一片透亮:的确,从头到尾,玉之彦只是想要为百姓,为朝廷做事,为此,他甚至不惜抹黑自己的名声,污掉自己的双手,当跟棘阳州刺史翻脸的时候,也许就预料到了今天的结果,但为了边疆的战事,却还是那样做了。

这样的人,应该做官,应该做高官!

而他的女儿,他和明锦的女儿……实在很了不起!

见父亲也赞同裴元歌,裴元华不好再争执。但是,看着父亲那样赞赏的眼光,仍然感到不舒服,想要给裴元歌出难题:“四妹妹言之有理。只是,就算最后笃定玉之彦应该要救,可是要怎么救呢?他的确收受贿赂,证据确凿,这一点无法置辩。如果父亲贸然判他无罪,恐怕难以服众。”

提到这个,裴诸城又如同当头浇下一盆冷水。

是啊,玉之彦该救,可是要怎么救呢?收受贿赂,这是一个死结,而歌儿先前的话虽然言之成理,但这些只能私底下用来彼此说服,在朝堂和刑部,这样的话,是不能作为轻判或者开释玉之彦的理由的。现在,他需要一个光明正大的理由,一个光明正大能够让他开释玉之彦的理由。

裴元华这是在给她出难题吗?

裴元歌想了想,问道:“父亲,对于此案,皇上是什么态度?”

在这种有争议的案件里,双方争执不下,那么皇上的态度就变很重要,如果皇上想要治玉之彦的罪,那这件事就会变得很难办。;但如果皇上想要开始玉之彦,那就有搪塞回旋的余地。不过,这样为了百姓为了家国,不惜弄脏双手,背负污名的官员,会成为皇帝最锋锐的剑,只要皇上不是没脑子,就应该会想要救他!

裴诸城却摇摇头:“皇上没有发表任何意见,而先前审理此案被撤职的人,有一个是判玉之彦无罪,两个是判罪,一轻一重,但都被撤职。所以,根本没人能猜到皇上的立场。”

这不对啊,按理说,皇帝应该很乐意手里有这样一把刀的。

“父亲,女儿冒昧,能不能让女儿看看皇上给您的圣旨?”裴元歌问道,想看看能不能从圣旨上看出端倪。

裴诸城点点头,起身到书架前,取过慎重保管着的圣旨。

摊开明黄色的圣旨,看着上面龙飞凤舞的字迹,裴元歌认真地读着,蹙眉思索良久,忽然展颜一笑,道:“我明白了!”抬头,神色释然,“父亲,皇上的意思,也是想要救这位玉大人,而且,救人的方法,他已经写在圣旨上了!”

062章解难题,元歌得赞赏,华嫉妒[手打文字版VIP]

“是吗?在哪里?”裴诸城疑惑地低头去看圣旨。

从接到这道让人头疼的圣旨开始,他已经反复看了无数遍,上面的内容几乎能倒背如流:“奉天承运,皇帝诏曰:着令刑部尚书裴诸城主审棘阳州刺史玉之彦延误军资,致棘阳州失守一案,务必依律行事,无枉无纵,钦此!”最下面则是鲜红的皇帝御印,除此之外,别无内容。

跟其他传令圣旨一模一样,哪里有偏向玉之彦的意思?更遑论救他的办法。

“父亲看这里!”望着裴主城疑惑的目光,裴元歌微微一笑,纤细洁白的玉指点在明黄色的锦缎上,泛着淡淡的玉样光泽,“正常情况下,应该是审理延误军资、受贿行贿两案,或者说,延误军资等案,但是圣旨只命父亲审理棘阳州失守一案,并没有提到行贿受贿的事情。棘阳州失守,玉大人功过相抵,并无罪责,皇上这样说,不是明摆着要赦免玉大人行贿受贿之罪吗?所以,父亲不必理会行贿受贿之事,只审理棘阳州失守一案,将玉大人无罪开释,名正言顺!”

裴诸城一怔,这才察觉到圣旨内容有异,顿时陷入了沉思。

“四妹妹这样说,会不会强词夺理了些?”裴元华神色温和,落落大方地问道。

心中却有些恐慌,也有些恼怒,如果说裴元歌所言无误,皇上的确是这个意思,那么她比自己敏锐,更能揣摩圣意,岂不是显得自己输了一筹?如果裴元歌所说的是错的,皇上并没有这个意思,那父亲这样做,说不定会触怒皇上,被罢免刑部尚书一职……。父亲武官转文,姨娘贬为贱妾,她已经够倒霉了,绝不允许再出变故。

一而再,再而三地否定她,是真的觉得这样做不妥呢,还是因为……察觉到了威胁?

裴元歌隐隐觉得,似乎发现了裴元华的弱点,嫣然一笑,问道:“那依大姐姐的看法,应当如何呢?”

“依律行事,玉之彦受贿行贿是事实,这点不容置辩,父亲依律行事,即使不合圣意,但有理有据,即使被责怪,也能够据理力争。但如果照妹妹所言,一旦揣摩圣意有误,父亲就要遭殃了。”裴元华柔声劝说,不希望裴诸城再出差错,“再说,即使皇上是这个意思,但父亲也说了,朝中分为两派,主张严惩玉之彦的那一派,又怎么可能允许父亲这样敷衍了事?一定会把行贿受贿一事掀出来质问父亲,逃不过的!”

“没用的,”裴诸城摇摇头,“第一位主审官员就是依律而行的,结果被撤职了。”

裴元华一怔,她做事素来滴水不漏,在行事前先想好退路,没想到这次却碰到了钉子。

依律行事,有律可据,也会被撤职?

“我觉得歌儿说的有道理,既然玉之彦值得我救,皇上也想救他,那就要救!”裴诸城当机立断,随即又沉思道,“但是,要怎么样才能堵住悠悠之口呢?必须得给那些人一个明面上的理由,能顶得住他们的质问才行。不然,恐怕要功亏一篑。”

随着他的话,屋内顿时陷入了一片寂静,三人同时沉思起来。

铜质狻猊香鼎吐出缕缕轻烟,袅袅弥散,使得空气中充满一种令人凝神静气的清香。

裴元华刚才已经接连输了裴元歌两阵,很想扳回来,但她久在深闺,虽然自诩聪慧,但朝堂行事,和内宅都有所不同,接连出了几个主意都被否决,顿时有些着急。好在裴元歌也在蹙眉深思,似乎束手无策,这才觉得心里稍稍平衡了些,继续思索。

“父亲。”裴元歌忽然抬头,凑近他耳边,低声问了几个问题。

裴诸城点点头,看向小女儿的模样越发惊讶。

“这就好,父亲你看这样行不行?”裴元歌依然附耳低声,叽里咕噜地说了一通话。

裴元华努力想听清楚,看她到底出的什么主意,好反对找茬,然而她说的很轻,只听到低低的笑声。正心急如焚时,却听到裴诸城“噗嗤”一声笑了出来,狠狠地点了点她的额头,却又忍不住再次笑了出来,道:“你这丫头哪来的这些古灵精怪?真不知道像谁!不过你说的倒是可以一试,只要皇上真的是想要救玉之彦,这事多半就成了。”权衡了会儿,有了决定,“那就赌吧!玉之彦值得我赌!”说着,又忍不住点了点她的额头,笑骂道,“鬼丫头!”

裴元歌捂着额头,巧笑嫣然:“这事要成了,父亲怎么谢我?”

“鬼丫头又想敲诈我什么啊?”裴诸城笑眯眯地道,“不如让父亲给小歌儿找个好夫婿,如何?”

“父亲!”裴元歌又羞又气,只管跺脚,恨恨地瞪着他,“父亲又欺负人,就知道欺负我,取笑我。大姐姐还在那里呢,你怎么不说给大姐姐找夫婿?不理你了!”说着,一跺脚,转身提着罗裙跑了出来,纤巧轻盈的身影,宛如一只翩翩飞舞的蝴蝶,煞是惹人喜爱。

裴诸城常年征战在外,极少与女儿们共聚天伦,如今看着小女儿这幅模样,又忍不住大笑出声。

是夜,刑部存放公文的房间失火,烧毁了不少公文卷宗。

而玉之彦延误军资的案子,人证物证都在,很快就审理清楚。

这日上朝时,裴诸城深吸一口气,便出列禀奏:“启禀皇上,臣裴诸城受命审理玉之彦一案,现已经完全审理清楚,特来向皇上禀明结果。据微臣所查,玉之彦延误军资,致棘阳州失守一案,纯属诬陷,乃是棘阳州刺史贪污军资,又反诬玉之彦,依律棘阳州刺史应该除以斩立决,玉之彦竭力运送军资有功,但失守棘阳州有过,功过相抵,不罚也不赏,无罪开释。”

此话一出,皇帝还未说话,已经有人跳了出来。

御史台左御史大夫叶德忠首先发难:“裴尚书,你这话什么意思?玉之彦受贿行贿,有账本为证,证据确凿,应该依律褫夺官职,流放三千里。你避重就轻,掠过行贿受贿之罪,意图包庇玉之彦,到底是何居心?是不是玉之彦给你送了重礼,所以你才为他开脱?”

“叶德忠,你不要血口喷人,裴尚书素来耿直,不然,皇上也不会将此案交给他审理。据我所知,那个即将处斩的前棘阳州刺史叶兆海,是你的远房侄子吧?所以你才死死地咬着玉之彦不放,你这是公报私仇,置我大夏江山社稷于何地?”右御史大夫赵明清立刻开口辩驳。

左右御史不合,早已经是众所皆知的秘密,只要找到机会就会互掐。

“赵大人此言有所不妥,玉之彦行贿受贿证据确凿,有违国法,必须重惩,以儆效尤!”另一位官员出来声援叶德忠。

……

眼看着又要吵起来,裴诸城一句话打断了众人,有些莫名其妙地道:“什么行贿受贿?我接到的圣旨,明明是审理玉之彦延误军资,致棘阳州失守一案!不错,我是听流言说过,说玉之彦有行贿受贿,可是这只是流言而已。叶德忠,不要把你们御史台闻风奏事,捕风捉影的臭毛病带到我们刑部来啊!我们刑部是要讲真凭实据的,没证据你少罗嗦!”说到后面,面色甚是不豫,显然很讨厌御史台的指手画脚。

叶德忠一愣:“不对啊,明明应该是延误军资,行贿受贿等罪名才对!”

“圣旨在此,不信你可以自己看!”裴诸城理直气壮地道。

“有这种事情?只有延误军资一案?”鎏金九龙盘柱椅上的九五之尊终于开口,幽邃的眼眸盯着裴诸城,带着浅浅的,只有他自己知道的笑意,命贴身太监李公公上前去取过圣旨,展开一看,顿时皱起了眉头,“还真是!看来是传旨太监疏忽了,漏了内容。李德海,回去查查,看这份旨意是谁传的!”

李公公躬身道:“是!”

“裴诸城,虽然是这圣旨有舛误,可是送过去的卷宗里可是也有行贿受贿的相关证据,还有一本账目,难道你看到时没觉得奇怪?怎么不来问问呢?”皇帝神色无波,有些苍老的手指轻轻地放在鎏金的龙头上,缓慢地一下一下轻敲着,语气低沉有力,却听不出喜怒,让人无从揣摩。

“启禀皇上,这正是臣要禀奏的另一件事。”裴诸城也拿捏不准皇帝的心思,心头有些忐忑,如果他赌对了,他和玉之彦就有救了,但若赌错,两人都不会有好下场。咬咬牙,尽量用平静的声音道,“臣接到圣旨的次日,刑部堆放公文的房间失火,臣带领刑部官员拼死抢救,却还是有部分公文卷宗毁损其中。其中就包括玉之彦一案的相关卷宗和证据,臣命刑部官员尽量将毁损卷宗补全,但玉之彦一案,臣见圣旨上只有延误军资一案,没想到原来还有行贿受贿的证据和卷宗!所以——”

“胡说!”叶德忠暴怒道,“怎么会这样巧?分明是你故意纵火焚毁卷宗,包庇玉之彦!”

“叶德忠,你给我闭嘴!是,你们御史台是有闻风奏事的权力,可那不代表你们能够血口喷人!”裴诸城也恼了,想起歌儿的叮嘱,索性不再按捺,发作出来,“我们刑部官衙已经有数百年之久,本来就有着诸多隐患,尤其在防火上更是疏失。此事我刚接任刑部尚书时,就已经接连上书,但工部迟迟不加维修整顿,这才酿成今日之祸!钱尚书,这事你得给我一个交代,这件事我有没有跟你通过气?”

没想到火会烧到自己身上,工部尚书擦汗道:“启禀皇上,确有此事。只是本季度应该要拨到工部的修缮银子,户部迟迟不曾到项。没有银子,没法雇人,也没法购买相应材料,以至于臣行事举步维艰,臣请皇上明鉴!”

户部尚书立刻哭诉道:“启禀皇上,非是臣延误,而是银钱紧张!”说着,开始算账倒苦水,“今年南方旱灾,颗粒无收,非但没有赋税,还要赈灾;秦阳关战事紧张,军饷军资都不能延误;太后六十寿诞在即,宗人府一再催促筹办寿宴的银子……。臣无能,没有点石成金之术,实在无法凭空变出银两来。臣有罪,甘愿请辞户部尚书之职,请皇上另选贤德!”

……

宇泓墨站在右边最前列,笑眯眯地看着众臣扯皮,互相踢皮球。

黑色的皇子正装上,用灿然的金线绣着四爪蟠龙,显得格外庄重恢弘,连带着他身上散发的慵懒也消减了许多,衬托出皇室的清贵和气度,容色绝美的脸上浅笑微哂,眸光如玉流转,越发令人目眩神迷。咬文嚼字,祸水东引,让人明知有问题,却挑不出错来,这种刁钻古怪的手段,可是素来光明磊落的裴诸城会用的……。

不期然的,脑海中浮现出裴元歌清丽脱俗的容颜。

难道是她?

随即又在心里否定了这种想法,虽然说他接二连三在她手上吃亏,那不过是过于疏忽大意。他承认裴元歌聪慧机敏,但应该只在后宅争斗上擅长,若说她小小年纪,对官场朝堂也能有此认知,那未免有些令人惊骇了。只是不知道,这是裴诸城哪位幕僚给他出的主意,刁钻古怪得实在让他想笑。

不过……。宇泓墨忽然神色晦暗,眸光中隐隐有着黑光在闪烁。

提到裴元歌那只张牙舞爪的小猫咪,该找机会整整她,出出心头的这股气才是!

朝堂上,这种互相推诿的争执每天都在发生,话题越扯越远,眼看着到最后已经偏题到今年的科举上,皇帝终于开口,咳嗽一声,等金銮殿上众臣都安静下来,这才不急不缓地道:“众卿都有众卿的苦衷,朕都明了,这次刑部失火,纯属意外,众卿不必再争执了!户部尚书,拨笔款项到工部,让他们把刑部的关押修缮一番,该注意的地方都注意注意,如果实在没有银子,就从朕的内库里拨吧!”

这是不是意味着歌儿猜对了皇上的心思?

而拨款修缮刑部老旧的官衙,是对他办理好此案的奖赏吗?

裴诸城脑海中闪过百般念头,早跪倒在地,高呼:“臣代刑部所有官员,叩谢皇上隆恩!”

“皇上,虽然账簿被焚毁,但确有这样一本账簿,证明玉之彦行贿受贿,曾经有几位官员都见到了。所以,臣以为应该依律处置,绝不能轻纵!”见刑部失火一事如此了解,叶德忠纵然不满,也没办法,只能又将矛头指向了玉之彦行贿受贿一事。

宇泓墨看着不依不饶的叶德忠,眼角眉梢都是讥嘲。

本来,他可以稳坐钓鱼台,看着这帮蠢货自掘坟墓,自损羽翼的,不过……算了,玉之彦此人心性坚韧,又有手段又有心思,为这群笨蛋陪葬,实在可惜!

想着起身出列,禀奏道:“父皇,儿臣以为叶大人所言不妥。所谓捉贼捉赃,叶大人口口声声称玉之彦行贿受贿,但并未从他家中搜获任何赃物,这根本不能定罪其实,想要证明玉之彦行贿受贿,还有一个办法。只要请叶大人将向玉之彦行贿的人,和接受玉之彦贿赂的官员全部指摘出来,并找到行贿的赃物,那么依然可以顶罪。儿臣恳请父皇,任命叶大人为钦差,赴棘阳州负责此事,请父皇恩准!”

早料到这种局面,正要说话的裴诸城突然一呆,怎么这九殿下说的话跟歌儿交代的一样?

他这话一出,宇泓哲立刻紧张起来,宇泓墨素来跟他不对盘,只有给他添乱的道理,怎么会突然转了口风,跟他站在统一战线呢?这中间是不是有什么阴谋诡计?

这一细想,顿时惊出一身冷汗。

棘阳州连带着附近的州县,原本就是宇泓哲的势力所在,上下一体,盘根错节,而玉之彦从做七品县令开始,就是在这附近,他所行贿的对象,全部都是这道关系网中的对象,连他自己也是这道网中的一员。不然当初棘阳州刺史怎么敢明目张胆地下令,命玉之彦削减军资?没想到玉之彦居然会反噬,导致棘阳州的事情闹到现在这个地步,无法收拾。

宇泓哲怎么能咽下这口气,于是指使叶德忠等人,咬死玉之彦行贿受贿一事,想要置他于死地。

然而,现在认真仔细想想,他只想着借行贿受贿一事报复玉之彦,却忘记了哪本账簿上所有受贿的官员,全部都是他的羽翼,这件事如果真的闹大了,只怕他在棘阳州一带的实力要毁损得七七八八!好在刑部烧了那场火,让这一切都消弭于无形之中。

想到这里,宇泓哲立刻出列,道:“父皇,儿臣以为,既然账簿已经焚毁,就无法定罪。而且玉之彦之前政绩卓越,百姓们上万民书为其求情,也许这场火就是天意,天要恕他!所以,儿臣附议裴尚书,应该将玉之彦无罪释放!”却故意没提宇泓墨。

皇帝深深地看着宇泓哲,静静问道:“哦?众卿的意见呢?”

虽然还有少部分的人抗议,但宇泓哲改口,那些死咬着玉之彦的人当然见风转舵,再加上本来就赞赏玉之彦的人,寡不敌众,最后皇帝只有“顺从民意”,下旨将玉之彦无罪开释。

下了朝,回到御书房。恢弘庄严的房间内,皇帝静静地坐着,手中拿着一份奏折,却并未将目光放在上面,而是有些怔怔地出神,好一会儿才失笑,将奏折扔到桌子上:“这个裴诸城!”

见他情绪好,李德海凑趣道:“皇上何出此言?”

他从小就跟随皇帝,几十年的情意,随是主仆,却比任何人都得皇帝的信任。因此,皇帝微微一笑,也不隐瞒,径自道:“裴诸城这个人实在有些时运不济,连着三次封爵的机会,都被御史台搅和了,不然现在国公恐怕都做了。调回来做刑部尚书吧,才上任就遇到这么个棘手的案子!朕这个哑谜,已经打了三道圣旨,却没人看出来痕迹。原本还担心这次要对不住裴诸城,没想到他倒是机灵,不但看出来了朕的意思,也想到了应对的办法,干脆把账簿一把火烧了,这下真是不留后患了!”

“那是皇上看人看得准,偏叫裴大人做了刑部尚书!”李德海逢迎道。

“李德海你是越来越滑溜了,只知道逢迎朕!”皇帝有些不满,随即脸上又浮现出些许感伤,叹道,“不怪你,朕身边的人哪个不滑溜?又有几个敢跟朕说真话呢?要不怎么说皇帝是孤家寡人呢?”正感慨着,忽然神色一变,紧皱着眉头喃喃道:“不对!这件事不对!”

李德海忙问道:“皇上,哪里不对?”

“裴诸城这个人的性子,朕是知道的,他偏向玉之彦不奇怪,但你要说他私下偷偷把玉之彦放走,朕能信七分,但像今天朝堂上这种咬文嚼字,又推诿责任的做法,实在不像是他的作风!他要是有这机灵劲儿,就不会接连三次被御史弹劾,丢了封爵了!”皇帝思索着,双眉一轩,有些苍老的眸里顿时射出慑人的精光,“看来,裴诸城请了个不得了的幕僚啊!李德海,你去安排下,朕要悄悄地去裴府一趟,不要让别人知道。”

他倒是有些好奇,想要见见裴诸城的这位新幕僚了。

下了朝,裴诸城先回刑部,吩咐将玉之彦无罪开释,然后便告了假回府,按耐不住心中的喜悦,步伐生风地来到蒹葭院,一转眼,看到裴元歌坐在当中,正偎依着舒雪玉撒娇,顿时直冲过去,也不管裴元歌已经十三岁了,抱着她的双肋,转了个圈,吓得裴元歌失声尖叫,这才住了,笑道:“成了!成了!”

裴元歌下意识地护住头,大声喊道:“不许揉我头发,不许点我额头!”

“小歌儿,你的主意成了!这回你可是帮了父亲的大忙,也帮了大夏王朝大忙啊!”裴诸城实在难以克制心中的喜悦,神采飞扬地道,以玉之彦的心性才干,将来必定能够成为大夏王朝的中流砥柱,歌儿这是为大夏保住了一位能臣啊!“你说,要父亲怎么奖赏你?尽管说,只要父亲能办到的,全应!”

“真的?”裴元歌虽然有着七八成把握,但事关重大,还是有些忐忑,这时候也笑逐颜开。

舒雪玉很久都没见裴诸城这样高兴的模样,忍不住问道:“怎么了?”

“雪玉,你不知道,歌儿她有多聪明,连皇上的心思都猜到了,各种设想的局面都应验了,照她说的,我救了一位能臣啊!”裴诸城实在太过喜悦,以至于脱口就叫出了舒雪玉的名字,事后才反应过来,顿时有些尴尬,微微转过头去,笑着点了点裴元歌的鼻子,道,“小歌儿很了不起啊!”

舒雪玉则神色一动,也转过脸去。

裴元歌无奈极了,哭丧着脸道:“父亲,我要做个大笼子,大概这个大!”

说着比出比脑袋大一圈的模样。

裴诸城不解:“为什么要做个大笼子?”

“我要戴在头上,遮住头发,遮住额头,遮住鼻子,这样父亲就没办法欺负我了!”裴元歌撅着嘴道,愤愤地看着他。

裴诸城爽朗地大笑起来,好一会儿才忽然一拍脑袋,牵着裴元歌的手就往外跑,边跑边道:“歌儿,你以后别管什么府务了,交给夫人打理。你以后啊,专心到书房来给父亲帮忙。你是不知道,那一桩一桩的案子多让父亲头疼!还有那些公文,我恼起来,恨不得撕碎了事。你别偷懒,快来帮父亲出出主意……。”

充满喜悦欢心的抱怨声渐渐远去,直到再也听不到。

裴元华坐在一边,盛装华服,光彩照人。但从头到尾,裴诸城甚至没察觉到她的存在,眼里只有一个裴元歌,这是从来没有过的事情!在父亲心里,她一直都是最优秀,最让他骄傲的大女儿,是他的掌上明珠,而现在……这颗明珠要变成裴元歌了吗?

不!她不允许!

裴元歌不过是一时凑巧,撞对了这件事而已,她一定会向父亲证明,她裴元华才是裴府最优秀,最出类拔萃的大小姐,比任何人都优秀,尤其是裴元歌!虽然心中有着百般念头,脸上却依然维持着完美无缺的笑容,温声道:“母亲,您刚才说到,温夫人给您下帖子,说是温太夫人七十岁大寿设宴,请您带着女儿们去赴宴。母亲放心,到时候女儿一定会照顾好二妹妹和三妹妹,不让她们丢了裴府的颜面的!”

那场寿宴,她一定会是最光彩夺目的人!

来到书房,裴诸城正忙着找公文给裴元歌看,让她帮忙出主意。石砚忽然禀告,说玉之彦前来拜谢,因为是外男,裴元歌起身避到了内间。不一会儿,石砚将人引了进来,进门先行大礼,跪拜道:“玉之彦多谢裴大人的恩德,此次若非裴大人,下官只怕从此与官场无缘了!”

玉之彦容貌清秀,身着青衫,身形有些清癯,看上去就像个普通的读书人。

然而,谁能想到这样柔弱的书生身骨下,却有着那样一副坚韧的心性?裴诸城难免感叹,摇头道:“玉大人不必谢我,要谢就谢你自己吧!是你的行事,让我觉得你是个值得救的人,所以我才会救你!如果你一定要谢,第一应该谢皇上,若非皇上有意放你一马,此刻你绝不可能安然站在这里;第二你该谢谢我的女儿元歌,这次的主意都是她出的。”

玉之彦一怔,没想到这次救他的,原来是一介弱女?

“无论如何,裴大人终究是救了下官的前途,也请裴大人代下官向裴小姐转达谢意。至于皇上,”玉之彦顿了顿,声音低沉却坚定,“下官做好自己,为百姓谋得福利,鞠躬尽瘁,死而后已,这便是对皇上的报答了。”

“好一句鞠躬尽瘁,死而后已,说得好!”门外传来一声击掌声,紧接着,身着紫金华服的老者步入书房,周身带着慑人的威仪,令人不敢逼视。裴诸城顿时吓了一跳,忙跪地道:“臣不知皇上驾到,有失远迎,还请皇上恕罪!”

玉之彦是第一次窥得龙颜,有些怔怔地跪倒在地。

“无罪无罪!你也别怪你的小厮,是朕说让他不要惊动你的!”皇帝的心情显然很好,挥挥手命裴诸城起来,就势坐了主位,转过头来看着玉之彦,好一会儿才道:“你就是玉之彦?其实你跟棘阳州刺史是一伙的,不然他怎么敢让你帮他做克扣军资这种掉脑袋的事情?”声音沉沉的,听不出丝毫的情绪。

这是个很容易就能想到的结论,玉之彦无法反驳:“是。”

在那种地方,如果不与那些人同流,他根本做不成任何事!

“你应该知道,棘阳州刺史手里有你的把柄,为什么还要跟他翻脸呢?”皇帝沉沉地问道,看着玉之彦满面欲言又止,无从说起的表情,忽然轻轻一叹,道,“你不必说,朕也知道,因为你有良心。朕查过你,你做过的每个官职,政绩都很突出,当然,也许这中间还不包括推给上司的功劳!告诉朕,你为什么要用这种手段爬上高位呢!”

“臣想要为国为民多做些事,位置越高,能做的就越多。”玉之彦轻声道。

皇帝吁了口气,深深地看着他,点点头:“朕明白了!文人重名,而你为国为民,却连名声都污了,也黑了手,可是心是白的,你那本账簿说明了一切,天底下没几个官员能记这么一本账!玉之彦,你不是个清官,但你是个好官!棘阳州你是回不去了,京城暂时也不能呆,南方里漳州今年大旱,哀鸿遍野,你可愿意到那里做个刺史,安排赈灾事务,让里漳州尽快回复元气?”

玉之彦心头一阵哽咽,叩头道:“固所愿也,不敢请耳!”

“这可是个得罪人的活儿,你应该知道,赈灾事务,中间有多少黑幕手脚,你这样过去,是断人财路,是要招人恨的!”皇帝望着他,轻轻道,“玉之彦,你不害怕吗?”

玉之彦坚决地道:“臣只怕,臣不能为百姓做更多的事情!”

皇帝忍不住感慨道:“大夏王朝能有你这样的官员,是百姓之福!去吧,吏部的任命很快就会下来。”望着玉之彦消瘦的身影消失在门外,微微叹了口气,道,“裴爱卿,要是有多余的亲兵护卫,拨两个悄悄跟着保护玉之彦吧!他滞留京城这几日,说不好会有什么事情发生呢!”

裴诸城吃了一惊:“皇上的意思是……”

“别忘了,他这样做,等于是跟棘阳州那伙人翻了脸,现在明面上不能整治他,私底下动些手脚,不是很寻常吗?”皇帝冷哼道,本就威严的脸上罩上一层淡淡的寒意,沉默了半晌,连带着房间的温度也降了许多,好一会儿才淡淡一笑,回头上下打量着裴诸城,道,“算了,不提那些了。你准备什么时候给朕引荐呢?”

裴诸城莫名其妙:“引荐什么?”

“别装傻了!”皇帝微微板起脸,“别告诉朕,今儿朝堂上那些主意都是你自个想的!你要是有这应变之道,现在国公爷都封了吧!说吧,谁给你出的主意?是谁看破了朕圣旨上的哑谜的?”

提到这个,裴诸城又眉飞色舞起来,骄傲地道:“是臣的女儿!”

“哦?这么说,是裴府的大小姐?”皇帝颇有些兴趣地道,他倒是听后宫的嫔妃们提起过这位裴大小姐,据说容貌明艳,才华横溢,是京城女子中的翘楚,素来有京城第一才女之称!原本以为只是虚传,但能猜透他圣旨中的哑谜,那可就真的称得上聪慧绝顶,世所罕及了,传言倒是没有虚夸。

而且,如果他没记错的话,这位裴大小姐,似乎在待选的名单上……。

裴诸城摇摇头,笑道:“不是,是臣的幺女元歌!”

“不是你的大女儿,是你的小女儿啊!这么说裴诸城你很有福气啊,有这样两个聪慧的女儿。能让朕见见你的小女儿吗?朕很想知道,是什么样的人,能够解开朕的哑谜!”皇帝微笑着道,带着帝王所特有的威严,正巧石砚送茶上来,取过白底青花瓷的茶杯,轻轻地啜了一口。

皇上已经这样说了,裴诸城哪能拒绝,朝里间道:“歌儿,还不出来?”转头解释道,“皇上恕罪,方才小女正在书房,玉大人前来拜会,只好先让她避让在内间。”

说话间,裴元歌已经垂头出来,跪拜在地:“小女元歌,拜见皇上!”

“就是你解开了朕圣旨上的哑谜吗?”皇帝一手端着茶,一手拿着茶盖漫不经心地刮着茶叶,细细地打量着眼前的女子。她低垂着头,看不清容颜,只看到一头乌鸦鸦的青丝,发束双鬟,簪着两朵玉刻的莲花,底下坠着星星流苏,微微得摇晃着,分外轻盈。一身湖水绿的衣裳,静静地跪在那里,无形中便透着一股水晶般的灵秀清澈,让人不能不为之瞩目。“抬起头来!”

裴元歌没想到皇帝会突然驾临裴府,更没想到会要见她,忐忑不安地抬起头来。

先映入眼帘的一双细细的眉,笼烟罩雾,下面是澄若秋波的眼眸,乌黑乌黑的,似乎有着黑玉般的光泽,引人注目,然后又慢慢露出口鼻,每一样都精致无瑕,宛如上天最精心的杰作。虽然神情有些忐忑,却还是透漏出本身沉静聪慧的气质……。皇帝突然觉得心神一阵恍惚,手中的茶盅“砰”的一声掉落地上,砸个粉碎。

看到裴元歌的容貌,身后的李德海也张口结舌,神色失常。

这……这怎么可能?

只是,所有人都被皇帝失手掉落的茶盅引去了注意力,没有人注意到他的神色异样。

皇帝虽然心神恍惚,以至于砸了茶盅,但惯性却让他还是保持了平静的神态,将心中的震撼深深隐藏了起来,似乎只是一瞬间,又似乎有着几十年的光阴,长久以来的冷静强硬地唤回了神智。皇帝勉强露出笑意,掩饰性地解释道:“不小心碰到了杯壁,被烫了下,砸了裴爱卿的好杯子,裴爱卿不会心疼吧?”

裴诸城倒没起疑心:“皇上说笑了!”

“既然你这样大方,那朕可就不赔了!”皇帝说着,只觉得手微微颤抖,难以自制,遂起身道,“令爱的确好人才,看着就是聪慧的人,难怪能够解开朕的哑谜。朕还有些事情,就不多耽搁,先回去了!”说着,不再看裴元歌,径自离开,步伐却比平时快了些许,李德海忙忙跟上去。

出了书房,见四周无人,皇帝忽然顿止脚步,神色沉凝。

绿竹幽幽,随风摇曳着,使得空气中带着淡淡的竹叶清香,沁人心扉。然而,这一切似乎都没能感染到那道紫金色的身影,反而他周围的气场越来越凝滞,几乎令人窒息。

李德海试探地唤道:“皇上?”

“你也看到了吧?”皇帝沉默了会儿,声音中慢慢染上了猜疑,一瞬间的狠厉触目惊心,连语调都带了令人心寒的冰冷,一字一句都像是来自极北之地的冰川,冷得透彻骨髓,“李德海,去查!给朕查这个裴元歌的身份来历,一丁点儿可疑都不许漏掉!你应该知道这件事的轻重,也知道泄露出去的后果,朕就不多说了,你自己掂量着办吧!”

说完,大踏步地走出裴府,只是周身的威严中,慢慢地浸入了淡淡的戾气,杀机四伏。

063章斗画,四小姐技惊四座(手打VIP首发)

大夏王朝设有内阁,但凡递给皇上的奏折,除了密折外,都要先由内阁学士过目,从中选出急切要紧的,以小纸片写上自己的处置意见,夹在奏折中,然后才转交皇帝。虽然说最后仍然是由皇帝决断,但内阁大学士的参考意见,仍然会影响皇帝的决断,因此,内阁大学士在大夏王朝极有权势。

温璟阁任内阁大学士十余年,威望甚隆。

尤其,如今的首辅张阁老马上就要告老还乡,他一退,空出的首辅位置,就落在了温阁老和另一位李阁老身上。两人相比较,论资历,论处事,论皇上的宠信程度,都是温阁老更胜一筹,如果他接任首辅一职,身价地位更加的炙手可热。只可惜,温阁老性格高洁耿介,极少有机会拉拢讨好,难得这次他的夫人七十大寿,前来贺寿逢迎的权贵官员络绎不绝,一时间,温府门前车水马龙,将门口堵得水泄不通。

当裴府的马车到了温府附近,掀帘看着外面的情形,舒雪玉只能苦笑。

以前裴府收到帖子时,大多都是由章芸带着裴元华和裴元容前去,如今她被软禁,舒雪玉掌府,这次又是温夫人亲自下的帖子,自然由舒雪玉带着众人前来,不愿意被人说她苛待庶女,因此,除了裴元歌,裴元华、裴元巧以及刚刚解禁的裴元容都乘着马车来到了温府。

因为马车太多,将道路堵了,众人只能下车。

裴元歌和舒雪玉同车,才掀了车帘,踩着车阶走下来,不远处的前方就传来了一声女子的叱骂声,骄纵蛮横:“裴元歌,你还有脸出来丢人现眼?我要是你,早就乖乖躲在裴府里,免得丢了裴尚书的颜面!”

随着她的声音,众人的目光都集中过来。

裴元歌皱眉,抬头望去,只见和她们隔了一个马车的位置,叶问筠一身紫金色碎花妆花长袄,下着紫罗兰色长裙,金光闪闪地站在那里,面色不善,看向裴元歌的目光尽是鄙视、痛恨和恼怒。

在她身后不远处则是镇国候府的马车,安卓然双手抱胸,冷冷地看着这边,看到裴元歌的身影时,眼睛里闪过一抹恚怒,面色顿时变得铁青。

没想到跟这两个人撞个正着,裴元歌暗叫倒霉,敛容沉静地道:“叶小姐何出此言?”

在皇宫的时候,她还不知道叶问筠为何针对她;后来遇到宇泓哲和叶问卿,从她们的话里隐约猜出叶问筠暗恋安卓然;而在不久前,皇后赐婚叶问筠和安卓然的懿旨也传来出来,更让一切分明起来。现在她跟安卓然已经没有婚约,叶问筠也如愿成了他的未婚妻,真不明白她为什么还咄咄逼人?

任裴元歌再好的性子,面对叶问筠的无理挑衅,也有些恼了。

“被退了婚,还敢出来招摇,你脸皮到底有多厚啊?为了一千贯斤斤计较,让堂堂镇国候府世子当街点算铜钱,你们裴府已经穷到这个地步了吗?难怪连马车也这样穷酸!亏你还好意思出来露脸!”叶问筠厉声责问道,本是心疼情郎,想要帮安卓然找回场子,但显然,她用错了办法。

随着她的话,周围顿时响起了一片窃窃私语,隐隐夹杂着“安千贯”的声音,和低低的笑声。

安卓然本就铁青的脸,顿时又阴沉了三分。

“叶姑娘这话奇怪,如果说被人退婚就该躲起来不再见人,那么私恋已经订婚的男子,千方百计羞辱人家的未婚妻,订婚后又在大庭广众之下相见的女子又该如何?要不要去跳河?千贯之事,是安世子说信不过我,必须要一一点清,我不过是依言而行而已。”裴元歌冷笑一声,反唇相讥,“至于叶姑娘说我裴府的马车寒酸…。的确,裴府不能跟叶姑娘府邸的富可敌国相比,不过,如果以叶姑娘的标准,在场十成人中,至少有八成都要被归入穷酸的行列,试问,他们是不是也该一起躲起来不要露脸?”

裴元歌这一手,却是将多数人都拉下了水,众人纷纷指责叶问筠太过分。

“你——”没想到在皇宫里看起来娇憨天真的裴元歌,伶牙俐齿起来竟然这样气人?叶问筠顿时积了满腹的怒气,尤其听到她那句“私恋已订婚的男子,千方百计羞辱人家的未婚妻”,更是被戳到痛处。她本就是骄纵惯的,所到之处,众人因她是叶府的小姐,都礼让三分,倒是从来没被顶得这样哑口无言。

恼怒之下,想也不想,挥手就朝裴元歌打去。

见她竟然当众想要打她,裴元歌心中恼怒更甚,伸手架住她的手,冷冷道:“叶问筠,你不要太过分!”

叶问筠挑眉道:“我就是过分,你能怎样?”

“这样!”裴元歌冷声道,还没等叶问筠反应过来,另一只手已经挥出,结结实实地打在叶问筠的脸上。她不喜多生事,如果谦和能够换来宁静,她不介意谦和;但现在叶问筠已经称心如意,却还来找她的茬,显然无论她怎么退让,她都不可能善了,于是反而强硬起来。

“啪”的一声,叶问筠白皙的脸上慢慢浮现出鲜红的指印。

完全没想到裴元歌会动手,叶问筠怔住了,愣愣地看着裴元歌。

“你是哪家的姑娘?这样不懂礼数,居然当众打人!”见女儿被欺负,叶夫人立刻从马车中下来,怒声呵斥道,伸手就想打回过来。

舒雪玉将裴元歌拉到身后,冷笑道:“刚才你女儿骂人打人的时候,你在哪里?这会儿出来充什么好汉?这么大的人了,居然好意思跟小女孩动手,难怪教出这样蛮横不讲理的女儿!你若想要打,我奉陪,要不要再找个演武场,咱们好好比划比划?”

叶夫人也是第一次遇上这么横的官家夫人,一时也不知所措起来。

就在这时,接到报讯的温夫人急忙赶出来,看着这对峙的局面,听着舒雪玉的话,心中止不住好笑。这位叶夫人是色厉内荏,仗着夫婿是吏部尚书,又是皇后一族的人,因此蛮横惯了,却不知道舒雪玉从前的性子比她还横,眼睛里不揉半点沙子,现在还算收敛了,要是换了从前,早一个耳光甩过去了。

忙上前圆场道:“两人夫人且停停手,不过是小女儿家们闹脾气,咱们都是大人了,哪能跟孩子一般计较?今儿在温府跟前,给我个面子,两下罢手吧!”说着,忙推搡着,将叶夫人迎进府去,背地里点了点舒雪玉,一副“待会儿再找你算账”的模样。

裴元歌没想到舒雪玉会护着她,有些怔住了,好一会儿才低声道:“母亲。”

“元歌别担心,没事的,照我说,打得轻了!就算你父亲知道,也只有说打得好的份儿!”镇国候府的事情,舒雪玉当然有所了解,也知道这位叶夫人是吏部尚书的夫人,却也不在意。裴诸城也是刑部尚书,谁也没比谁低,凭什么别人欺负到头上了还要忍让?

进了温府,乘小轿到后宅。才刚下轿,便见温夫人站在门边相迎,显然已经安抚好了那位叶夫人。只见她一身的水红锦绸缠枝花纹长袄,下着深紫绣和合如意花纹的罗裙,头挽百花髻,簪着亮闪闪的赤金吐珠大凤簪,红宝石的垂珠在额头微微晃动着,越发显得她艳光照人,富贵难言。

“哟,裴夫人好大的威风,难得出来走走,就把叶夫人给教训了!”温夫人似笑非笑地斜乜着道。

舒雪玉瞪了她一眼,道:“知道你口舌伶俐,就不能饶我一回?怪不得要在这里等我,不知道的说你我情谊深厚,知道的就晓得,必定是你在叶夫人那里受了气,巴巴地等着我来撒火!是不是?”

“哟,真了不得,如今是裴府理事的人了,这腰杆子也挺起来了,说话也有底气了是不是?”叶夫人十足欺软怕硬,更不敢来招惹温阁老的儿媳。因此温夫人只笑着一甩帕子,便将此事揭过,拉着元歌的手,笑道,“我先前也劝她出院子,她死活不理我,倒叫我白跑一趟。说起来,还是元歌你面子大,能把这座菩萨给请出来!”说着又白了舒雪玉一眼,拉着手边的温逸兰,道,“兰儿,见过雪姨!”

温逸兰一身鹅黄色妆花锦缎袄裙,娇嫩得宛如风中一只迎春花,福身道:“雪姨好!”

“兰儿你跟你娘十足的像!”舒雪玉打量着她,忍不住想起少年时光,从手腕上褪下一只玻璃种翡翠玉镯递给她做见面礼,“区区微物,不要嫌弃,戴着玩吧!”

那只翡翠玉色通透,碧翠如水,异常好看,温逸兰欣喜地正要接过。

温夫人却突然拦住她:“兰儿别接,你雪姨捣鬼呢!”说着瞪了她一眼,笑道,“别打量我不知道你心里的主意,你送兰儿这么贵重的东西,我回送元歌的也不能轻了。偏我只有兰儿一个女儿,你却把四位小姐都带来了,这不成心敲诈我吗?舒雪玉啊舒雪玉,你是越来越坏了!”

“你才越来越破落户了!这样斤斤计较,也不怕传出去丢人!”舒雪玉又是好气又是好笑,将镯子塞进温逸兰手里,道,“你越这样说,我还真要敲诈你一番!元歌上前见礼,她给的见面礼要是不如我这个镯子,都不许接,咱们就在这耗着,让待会儿来的宾客评评理,看娴雅你臊不臊!”

裴元歌笑着福身:“娴姨安好!”

“元歌你倒是乖巧,连姨都叫了,说不得,只好拿出压箱底的东西了!”温夫人笑着,从袖中取出一只描金紫檀盒,分明是早就准备好的,打开后,一只乌沉沉的簪子跃然入目,不知是用什么材料打成的,镂花刻纹,看似不起眼,但一拿到阳光下,便折射出万千光华,耀人眼目,“这是木变石打造的簪子,是我陪嫁的嫁妆,年轻的时候也替我挣了不少风头,今儿就给你吧!”

说着,不容裴元歌拒绝,便将簪子替她簪在头上,赞道:“你这戴着比我年轻时候还好看!”

温逸兰在旁边笑道:“元歌你好大的面子,这簪子我跟娘要了好几回,她都不舍得给我呢!”

“不是我不舍得给你,你戴着这簪子,往阳光下一站,只见这簪子,都看不见你了。你要记住,不管什么东西,不是越贵重越难得就越好,还要看跟你合不合适!”温夫人笑着道,“你再看看元歌,她戴着这簪子,簪子纵然光华流转,可也压不住她的风华,相得益彰,这才是好的!”

“娘不给就不给了,还要说一堆话来训女儿!”温逸兰拉着她的衣袖,不住地撒娇。

裴元歌先看了看舒雪玉,见她点点头,这才收下,却重新将簪子取下来,放入紫檀盒,慎重地收好,这才道:“谢谢娴姨,这簪子很好看,我很喜欢。”这簪子好归好,但在阳光下太耀眼,温老夫人的寿宴,必定权贵云集,若因为这簪子引来嫉恨,未免不美,反而辜负了温夫人的好意。

见她明明喜欢,却将簪子拔下,温夫人一怔,随即恍悟,赞赏地点点头,这孩子很沉得住气,不像兰儿毛毛躁躁的!心中暗暗叹了口气,但转眼看见温逸兰灿烂的笑脸,却又觉得心头一软,眉宇舒展开来。见裴元华等人也上来见礼,又取出三份见面礼送给裴元华等人,贵重自然不能与裴元歌的木变石簪子相提并论,却也算得上是厚礼了。

裴元华依然笑容静好,温和端庄地道谢。

裴元巧素来木讷,极少见客,偶尔随着章芸外出,却也都是些寻常宴会,收到这样一只赤金凤钗,却是意外之喜,虽然竭力按捺,却还是露出些喜色来。

裴元容却没将这根凤钗放在眼里,只是见裴元巧和她竟然得的一样,不免有些愤愤。

看着三人的神色,温夫人对这三人的性格境遇也大概有些所了解,忍不住多看了眼裴元华。裴府大小姐的名声她也有所耳闻,但因为憎恶章芸,所有她在的宴会,温夫人都推辞不去,倒是没见过裴元华。如今见她艳色照人,神态又落落大方,心中便有些惊讶。

裴府和温府并无太多交集,按规矩,裴府小姐应该叫她温夫人,若是叫“娴姨”便有攀附套交情的嫌疑。只是她与舒雪玉以及明锦素有交情,又十分喜爱元歌,所以元歌这样叫她,她十分欢喜。但若换了裴元华等人,却有些不情愿。方才,她分明看到裴元巧和裴元容都是准备叫“娴姨”的,却是这位裴大小姐抢先叫了声“温夫人”,她是长女,这样叫了,裴元巧和裴元容也只好随着叫“温夫人”,倒叫她松了口气。

若不是巧合,那这份体贴心思,揣摩人心的本事,就实在有些让人心惊了。

而拿到个裴元歌不同的赤金凤钗后,也是这个裴元华神态最为得体,既没有因为像裴元容愤愤不平,也没有像裴元巧那样目露喜色,倒有些不卑不亢的感觉,虽然是庶女,气度言行却很有大家风范,连好些尊贵人家的嫡女也未必能比得了她。

这样的容貌,这样的气度,再加上传言中的才情……

难怪这位裴大小姐虽是庶女,却誉满京城!

想到裴府寿宴时,章芸压抑却掩饰不住的情绪,再看看此刻裴元华端庄矜持,看不出丝毫破绽的模样,温夫人暗暗觉得,这位裴大小姐,要么就真是个气度从容,心怀磊落的好女子,要么就是个比章芸更难对付的阴险小人!想着,脸上带笑地将众人迎入内院,按规矩先去拜见了今日的寿星温老夫人,拜了寿,奉上寿礼,温夫人拉了舒雪玉陪她迎客,却叫温逸兰带着四位裴小姐去花园里玩。

抓住迎客的空隙,温夫人终于问出了心头的疑问。

“我之前隐约听说,你出了院子,章芸却触怒裴诸城,被关了起来。还以为是谣言,今儿见你带着四位小姐来贺寿,才知道竟是真是。怎么回事?是你关了十年关聪明了,还是她嚣张了十年嚣张得笨了?你没被她算计,我已经很惊讶了,居然还能反算她?都不像我认识的舒雪玉了!”

“不是我!”提到此事,舒雪玉心头却有些阴霾。

那日的情形,她后来冷静下来有仔细地想过,隐约觉得,章芸可能是被元歌算计了,尤其是最后元歌解衣验证的事情,恐怕不止是元歌的一时激愤,更多是有心算计。章芸遭殃,她固然觉得快意,可想到元歌为了扳倒章芸,居然连自己的清誉都不顾及,当众那般做,又觉得一阵阵的心疼。

这个孩子,到底经历了什么,为什么那样痛恨章芸,甚至不惜用这样的手段,让章芸倒台呢?

章芸到底对她做了什么?

“不是你,那难道是……元歌?”温夫人有些犹疑地猜想道,见舒雪玉的神色,就知道自己猜对了,神色惊讶中又带着些快意,“哈,真是太好了!元歌这孩子倒是厉害,居然能把章芸那个狡诈的女人拉下马,厉害!这是不是就是所谓的青出于蓝而胜于蓝呢?”

“可我宁愿元歌不要这么厉害,我更希望她能像兰儿一样娇憨活泼,不解世事!”

“话也不能这么说!”温夫人拉着她,坐在美人靠上,人前的凌厉精干顿时卸下,取而代之的是一脸的忧虑,“我也就跟你说句实话,看着兰儿这样大咧咧的,天天笑个不停,我做母亲的心里自然开怀。可是,女儿始终是要嫁到别人家的,到时候,夫君妾室,庶子庶女,公婆妯娌一堆,哪里能像在家里一样,爹娘长辈都宠着,疼着,什么事都不用她操心。好几次我都想狠下心来好好教导她,可看着她那娇憨的模样,又舍不得把这笑给磨没了!唉……我真怕,我现在越疼她,将来越害了她!”

幽幽一声长叹,充满了忧虑,饱含着母亲对女儿的深沉爱意。

舒雪玉安慰地拍拍她的手:“你这还好些,你知道该教兰儿什么,而我,却是心头一片迷茫。元歌这个孩子,聪明,有心机,有手段,行事处世有她的一套原则,虽然说处处都占上风,可是,一个人若是一辈子都在斗来斗去,就算最后斗赢了,难道会开心吗?这个孩子心底好像没有留恋,冷静理智得甚至有些冷血,我甚至觉得,她好像连她自身都不在乎!看着这样的元歌,我真的觉得很内疚,明锦当初生下元歌时,就说过,她的女儿就是我的女儿,她临死前又郑重其事地将元歌托付给我,可是,我根本没有照顾好元歌!”

“我看元歌不是挺好的吗?”温夫人不解地道。

“那是她人前的模样,私底下我看到的元歌,好像周身都是阴霾,一点儿都看不到光亮!”舒雪玉低声道,声音里充满了担忧和心疼,“我很想教教她,把她这种性子扭转过来,可是,我又不知道该怎么教她!”

温夫人听得惊讶不已,想了想,安慰她道:“别担心,我看元歌是个聪明的孩子,一定能明白过来的!”

“很难!前几年,诸城把元歌交给章芸照顾,这件事他做得太错了,章芸嫉恨我,更嫉恨明锦,她对元歌一定不会有好心思。而我却又在跟诸城赌气,对元歌不闻不问,她一个人对抗章芸,一定过得很难很难,甚至经过什么惨痛的事情,才会变成现在这样,不相信任何人,只靠自己,为了报复章芸不择手段得甚至连自己都能够牺牲!我原本想着出院,也许能做她的依靠,把她这种性子慢慢地扭转过来,但我帮不了她,很多时候甚至需要她来帮我!”舒雪玉也越说越觉得心痛,如水的眼眸里有泪光涌出,“我觉得,也许诸城才是真正能帮元歌的人,他才真正能够成为元歌的依靠,我真的很想跟诸城谈谈元歌的事情,可我又怕会弄巧成拙。娴雅你说,我该不该跟他说?”

她们曾经是最相信彼此的夫妻,而现在,就像他不再信任她一样,她也不敢再轻信他了。

想到曾经恩爱甚笃的夫妻,如今竟到了这种地步,温夫人百般感慨,轻轻拍了拍她的手,想了会儿道:“你还是再考虑考虑吧!你也知道裴诸城那人的性子,爱恨都很极端,很难预料他会有什么反应。你们裴府的事情又复杂,虽然说现在章芸被软禁了,可未必不能翻腾,还是小心为妙!”

“不止章芸,还有裴元华,她比章芸更可怕。”舒雪玉忧心忡忡地道,“本来,章芸倒台算是个时机,即使我跟诸城说了,他一时半会儿不会相信,也有时间慢慢地观察,慢慢地发现,跟元歌慢慢融合。但现在有裴元华在,我怕我这一番话让诸城和元歌之间有些嫌隙,反而让裴元华趁虚而入,离间了他们父女的感情,那我真的就罪孽深重了!”

温夫人皱眉:“裴元华才十六岁而已,有这么厉害吗?”

在她看来,当初章芸对付舒雪玉,分化离间裴诸城和舒雪玉之间感情的手段已经是足够高明了,难道她的女儿也青出于蓝而胜于蓝?

舒雪玉正要说话,外面丫鬟又匆匆来报,说有贵客到了,两人慌忙起身,整理下妆容,出去迎接贺寿的宾客。

这边温逸兰带着裴元歌等人往后花园走去,一路上几次拉着裴元歌想说话,却又碍于裴元华等人在此,自己又是主人,不能丢下客人不管,只能耐着性子招呼众人。看出她的心思,裴元华微微一笑,温和笑道:“温小姐,你跟四妹妹是好朋友,一定有很多话要说,就不用招呼我们了。你放心,我会好好照顾两位妹妹的!”

温逸兰一声欢呼,道:“谢谢你啦!”

又叫了个丫鬟给她们领路,让她们四下游玩。等到三人离开,亲亲热热地拉起裴元歌的手,道:“你大姐姐人真好,你有这样的姐姐真好!不像我家里那几个姐妹,跟她们说话,要么曲意逢迎,要么畏畏缩缩,好像我整天都在欺负她们似的,害得我老挨父亲的骂!”

她是温睦敛唯一的嫡女,其余的姐妹都是庶女,跟她并不亲近。

裴元歌微微一笑,裴元华还是这样,不放过任何一个给人好感的机会,不过温逸兰虽然性子直爽,跟裴元华却不会有太多交集,更没有利益冲突,所以暂时没必要警告她,只道:“既然说不到一起,就少见面,免得两边都不开心!”温逸兰性子直,没心眼,与其教她怎么耍手段,还不如避开那些庶女来得好些。

“我娘也这样说。”温逸兰有些郁闷地道,很快又开朗起来,“那你就该知道,我在家里有多无聊了吧?偶尔出去,也找不到合心的人说话。好不容易觉得跟你投契些,偏你天天闷在家里,也不出来,也不找我玩儿,我都想冲到你家里找你算账去!”说着,又上上下下地打量着她,欣慰道,“你那府里姨娘厉害又坏,我就去了一次,她就一直欺负你,你又没娘照看,人又傻乎乎地任人欺负,我真怕你在裴府被人欺压,不过现在我放心了,你大姐姐人这么好,就算有人欺负你,她也一定会照应你!”

傻乎乎地任人欺负?

裴元歌有些哭笑不得,这话来说温逸兰自己更合适吧?不过,她知道温逸兰是一片好心,心中微觉温暖,微笑道:“放心,我在府里很好!”

“你气色也好得很,看来不是安慰我的!”温逸兰忽然有些促狭地一笑,附耳道,“我听说了,今天五殿下和九殿下都要来,待会儿肯定又在桃源仙境那边作诗作画,要不要我偷偷领你过去看看?凭你的人才相貌,说不定能捞个皇子妃作作,到时候别忘了我的功劳啊!”

“温姐姐!”裴元歌故意脸一沉,“我把这话告诉娴姨去!”

温逸兰忙拉住她,讨好地道:“好元歌,你别去,我逗你玩儿的而已!你要去告诉娘,娘又要骂我一顿,你舍得吗?别去啦,快抓紧时间陪我聊聊天,待会儿人一多,小姐们肯定又要在落英园斗诗斗画比才艺,我对这些最没辙了,要是别的时候还能拉着你跑人,可这次我是主人,跑都跑不掉!待会儿一定要帮忙,帮我张罗张罗,要是有人找我下场,你可千万得拦住!”

一副愁眉苦脸的模样,双手合十,眼巴巴地看着她:“拜托拜托啦!”

裴元歌失笑,点点头道:“好吧!”

正如温逸兰所料,来贺寿的小姐们多了起来后,就三三两两,或在庭中,或在溪边,或在花丛,摆石桌石椅,几碟点心,一壶香茗,便彼此斗起才艺来。这边黑白对弈,那边吟诗作对,这边丹青妙手,那边颜筋柳骨。看着温逸兰手忙脚乱的模样,之前的恳求的确不是谦虚,遂上前帮忙,指挥丫鬟奔走,各处打点,等到所有人都满意后,两人已经满头大汗。

“好元歌,这次真多谢你了!”温逸兰拉着她的手不住道谢,“趁这会儿不忙,你随我到我屋里去,看上什么都送你,就当谢礼!往后府里再设宴,你可一定要来帮我啊!”

裴元歌笑着瞪了她一眼:“敢情是要我来做苦力啊?”

“你不是能干吗?咱们是朋友,朋友之间相互帮忙是应该的,赶明儿有用得着我的地方,你尽管开口,我保证不推脱!”温逸兰再自然不过地道,忽然眼睛一亮,指着远处道,“咦,那不是你大姐姐吗?好像在那边亭子里斗画,我们过去瞧瞧,好不好?”

说着“好不好”,却已经拉着她的手跑了过去。

对她说风就是雨的个性有所了解,裴元歌无奈地摇摇头,只得跟着她跑了过去。

飞檐勾角的八角重楼亭内,十几个衣着华丽的少女站在里面,四周早拉起鱼丝,将众人的绘画作品悬挂起来,随风微微摇曳着,淡淡墨香伴随着颜料的味道,静静地飘散在空气中。裴元华一身粉紫圆领通身长袄,眉目如画,在这群莺莺燕燕中极为醒目。她正微微俯首,将最后一笔勾勒好,周围顿时响起一片窃窃私语声。

“好画!真是好画!”

“不愧是被誉为京城第一才女的裴大小姐!”

“这次斗画应该她是第一名吧!”

……。

或羡或妒的议论声中,最中央一位气度雍容的少女取过裴元华的画作,光洁的宣纸上,百花盛放,姹紫嫣红遍地盛开,紫金色衣衫的少年纵马飞奔,雄峻的骏马踏起花瓣无数,在空中漫漫飞舞,栩栩如生。“整幅画运笔细腻流畅,颜色鲜明却很和谐,又紧扣画题,实在是难得的佳作。京城第一才女果然名不虚传!”少女点评道,赞赏地点点头。

闻言,四周人的目光都凝聚在裴元华身上。

而在中所瞩目之下,裴元华浅笑谦和,不露丝毫骄纵神色,更显得大度从容,光彩照人。

在成就京城第一才女的名声的过程中,裴元华已经无数次经历过这样的场景,每一次都让她感到由衷的满足,而这次意义尤其重要,因为……正想着,一抬头,看到裴元歌和温逸兰盈盈立在不远处,嘴角勾起一抹微笑,向两人招手道:“温小姐,四妹妹,不如过来试试画技?”

温逸兰不懂绘画,急忙推辞道:“不用了,我不会。”

“有大姐姐珠玉在前,妹妹就不献丑了!”裴元歌倒是有些能够猜出裴元华的心思,婉言谢绝。

裴元华却不肯轻易放过她,带着温和的笑容,柔声道:“四妹妹何必太谦?四妹妹所做的梅寿图,连父亲都赞好,当即撤下厅内皇上所绘的春梅图,换上妹妹的佳作,可见妹妹画技之高。又何必吝啬?我以姐姐的身份命令你,不许推诿,快过来让人见识见识你的才艺!”

说着,不容她拒绝,已经铺好画纸,备好颜料,上前拉住她的手,将她拉到画台前。

这样的行为无疑带着点强迫的意味,但有了她前面的玩笑,配合娇嗔顽皮的表情,却让人以为这是她们姐妹在嬉闹,而丝毫没有想到裴元华别有用心。

裴元华的这幅画无论运笔、用色还是扣题都已经到了极致,连裴元华自己都觉得,这是她所做的最好的一幅画,周围人尤其是那位宫装少女的赞叹更证明了这一切。她有绝对的信心,裴元歌绝对无法超越她的画作!

倒未必一定要裴元歌出丑,只是,要证明究竟谁才是裴府最出色,最优秀的女儿!

“你也会绘画啊?快画给我瞧!”温逸兰本就对裴元华有好感,还以为她是想为裴元歌扬名声,跟着过来,推着裴元歌道。对于镇国候府退婚的内情,她听温夫人说过两句,但退婚对女子声誉损害极大,如果能借这个机会,让裴元歌赢得多才的名声,也有所弥补。

宫装少女亦含笑道:“姑娘不妨一试!”

周围的少女则不忿裴元华屡出风头,听裴元华说裴元歌画技了得,都巴不得她砸了裴元华的场子,个个高声附和叫好,纷纷怂恿裴元歌下场。

众情涌动之下,裴元歌再无法拒绝,只能道:“以何为题?”

“就是这七个字,踏花归去马蹄香!”裴元华指着亭子正中央悬着的一幅白练道,上面龙飞凤舞地写着这七个字。而四周的画作也的确都是以马和花为主题所做,大多都是如裴元华所画的,马蹄翻飞,花瓣飘舞,环顾四周,的确是以裴元华所画最为出色,难怪众人即使嫉妒,也不得不承认。

以裴元歌的眼光来看,裴元华的这幅画的确已经到了极致。

若她也是这般作画,最多也只能与裴元华持平,想要超越她,就必须别出心裁,寻找跟她不同的切入点。踏花归去马蹄香……。踏花归去马蹄香……裴元歌突然眼前一亮,有了构思,提笔开始龙走蛇舞。

随着她的画笔,一副别样的图画慢慢展现在众人眼前。

与众人以马和花为主题不同,在她的画里,马和骑着只是一个遥遥远去的背影,若隐若现,四周的花也只是粗略勾勒,以色熏染出一片红紫,给人一种繁花缭乱的感觉。画纸的正中央,则是一个清晰硕大的马蹄印,交错着朝着骑着远去的方向延伸,一只玉色的蝴蝶蝶翼翩翩,轻盈地落在马蹄印中央。

踏花归去,马蹄染香,以至于引来蝴蝶飞舞。

整幅画中,虚化了“踏花归去”四个字,着力烘托“香”这个全句的点题之字,既切题又别出心裁,比起其他化作直白的“踏花归去”,更显得意境悠远,比众人都高出了一筹。

这其中自然也包括了裴元华。

呆呆望着裴元歌所做的“踏花归去马蹄香”,再看看自己的,裴元华当然明白,自己输了。就如同科举考试,切题是第一要务,裴元歌的画在切题上就比她们所有人都高明,而且,这幅画虚实相应,晕染和工笔画的技艺都不输给她,这样一来,显然是她输了。

就在不久之前,邀请裴元歌下场的时候,她还信心满满,认为裴元歌绝对会输给她。

而现在,在事实面前,她的信心满满,根本只是个笑话!

原本想要裴元歌输给她,在众人面前扬眉吐气的同时,也让父亲认识到,究竟谁才是裴府最值得他骄傲的女儿。所以她用尽百般手段,不容裴元歌拒绝地将她拉下场,结果,最后却反而是成就了裴元歌的名声?望着寂然无声的四周,众人赞叹的眸光,尤其是宫装少女连连点头的模样,裴元华心中充满了不甘。

“好一幅踏花归去马蹄香,在这所有的画作中,以此幅最合我心意!”男子的声音从前方传来。

闻声望去,裴元歌顿时一怔,怎么会是他?

064章再遇九皇子,叶问卿醋意横生[手打文字版VIP]

只见来人头戴白玉攒珠冠,身着玉白色圆领通身袍,领口周围用绣着精致的兰花纹路,衣袖顶端则是交缠的兰叶,腰间系着天蓝色绣二龙抢珠玉带,垂着一个松香色荷包,用金丝银线绣着松鹤图,在阳光下熠熠生辉。眉目温文,风度翩翩,举止中带着皇室的尊贵,满面赞赏地朝着裴元歌微笑。

皇后所出的五殿下,宇泓哲。

他的身边则站着叶问卿,梳着流苏髻,缀着七朵碎叶兰花,是用整块玉顺着颜色雕刻而成,栩栩如生,身着米白色绣如意连枝云纹的软罗长袄,下着水绿色绫裙。淡雅的装扮,使得她秀丽的容颜也温润起来,双眸粲然如星,醺醺欲醉,连带着那股颐指气使的骄纵都消减了许多。

五殿下,叶问卿,他们怎么会在这里?裴元歌不解。

“五皇兄,问卿表姐,你们也过来了?”宫装少女见二人过来目光一转,嫣然笑道,“五哥在桃源仙境斗诗结束了吗?不想猜,五哥肯定又拿了魁首!之前我跟五哥要这首诗,你还不情愿,说女子绘画能高到哪里去?白污了你的好诗,现在却又自己出口赞赏,这怎么说?咱们可是打赌了,若是有人能作画让你满意,你得输我一斛东珠!刚巧我要打造一套东珠头面,这下有着落了!”

说着拍手欢悦,神态娇憨可爱。

五哥?难道这位宫装少女是哪位公主?这首诗句怎么又是宇泓哲的?裴元歌满目茫然。

见裴元歌这副模样,温逸兰拉拉她的袖子,低声道:“你不知道吗?这位是华妃娘娘所出的绾烟公主,精擅丹青之术,平日里最喜欢云集名媛斗画。凡事能在她的斗画上胜出的女子,很快就会成为京城名媛圈的新贵。”刚说完,忽然恍悟,吐吐舌头道,

“我忘了你不太出门,当然也就没见过绾烟公主!现在你的画技得到她的赞赏,很快就会传扬京城,不用再担心被退婚的事情影响声誉啦!”绾烟公主,华妃?

裴元歌现在真恨自己没注意过皇宫的事情,以至于现在一头雾水。宇泓哲闻言悠然一笑,举步来到亭内,揭起裴元歌的画纸,仔细查看着,点头赞道:“好一幅‘踏花归去马蹄香’,好一位裴四小姐!能得到如此好画,别说一斛东珠,就算千百斛,送给绾烟你又何妨?”说着,朝着裴元歌温柔一笑,黑眸中是毫不遮掩的惊艳和赞赏。

上次和这位裴四小姐见面,她轻纱遮面,使他一直耿耿于怀。没想到今日竟在裴府相遇,这次她并无面纱遮掩,终于能够一睹芳容。

虽然也曾在心中试图勾勒过面纱下容貌,但如今一见,却还是觉得自己所想,比之她的真容仍要逊色三分。

柳眉弯弯,眸若清泉,挺直的琼鼻宛如玉刻,嫣红的红尘好似点破樱桃,充满这一种让人怜惜却又想要品尝的冲动。

精致的五官完美的融合在娇嫩如莲瓣的脸上,衬着凝脂般的肤色,实在令人惊叹。

察觉到自己的失态,宇泓哲微微缓和了下神情,柔声道:“裴四小姐,又见面了!”

感觉到四周突然变得炽热锋锐的眸光,裴元歌苦笑,恭谨地行礼道:“小女拜见五殿下!”声音清冷而微带疏离,动作恭谨中带着婉拒,摆明了是在拉开距离。

而看在宇泓哲眼中,却只觉得她守礼知进退,越发欣赏,道:“四小姐不必拘礼!”

当今皇上重孝道,对太后十分敬重孝顺,而皇后则是太后的亲侄女。连出了两位皇后,叶氏一族的实力雄厚可想而知。宇泓哲是皇后唯一的儿子,上面几位兄长幼年便已经夭折,论嫡论长,太子之位都该落在他的身上。如此尊贵的身份,加上英俊的外貌,温文尔雅的行事作风,是无数贵族少女心心念念所想所嫁之人,如今见他对裴元歌的画如此赞赏,又似乎很熟识的模样,心中难免嫉妒,不少人都微微变了脸色。

其中一位身着蓝底碎花袄裙的美貌少女尤其恼怒,不满地瞪了裴元华一眼。

“好好的,你已经赢得了这次斗画的魁首,绾烟公主也对你赞不绝口,干什么要节外生枝?”章文苑靠近裴元华,低声抱怨道,“我好不容易才打听到绾烟公众今日要在温府斗画,巴巴地引了你过来,给你崭露头角的机会,这下全被你搞砸了!现在,风头全给你那位四妹妹抢走了,你说,怎么办?”

裴元华心中何尝不恨,但她素来擅长伪装,温婉一笑,道:“四妹妹本就委屈,被镇国候府退婚,声誉受损,若是能借这次斗画挽回,我做姐姐的,也为她开心!”言语之间,却轻轻巧巧地将她的弄巧成拙,表现为对妹妹的关爱,甚至连自己被比下去也不在意。

她的声音却稍微大了些,刚好能让周围的人听见,却又不显刻意。

众人闻言纷纷回头,看着芳华正艳的裴元华,见她浅笑温柔,落落大方的模样,一点也没有被比下去的愤怒羞惭,不由得暗暗猜测,难道说裴大小姐根本未尽全力,目的是为了让妹妹夺魁,好帮她挽回声誉?若真是如此,这般温良恭谦,爱护妹妹的姐姐,实在难得!

宇泓哲自然也听到了,转过头看到芳华盛艳的裴元华,又是一怔。

这女子称裴元歌为四妹妹,又如此才貌,难道是被誉为“京城第一才女”的裴元华?

小小的裴府,武将之家,有一位裴元歌已经难得,居然还有一位这般出色的大小姐。不过,相比较起来,裴元华容貌明艳,身姿玲珑,让人初见惊艳;裴元歌则吃了年纪小的亏,眉眼身形都还未长开,但胜在气质出众,灵秀雅致仿佛不然尘俗,飘然若仙,每多看一眼,似乎就多一分美丽,多一分让人想要继续深究查看的魅力。

相比较而言,倒还是裴元歌更胜一筹。

绾烟公主眼眸中闪过一抹异色,方才她看得清楚,裴元华是倾尽全力想要在她面前表现,但因为切入点输了一筹,所以败给裴元歌。这会儿倒是在谦辞,这样明目张胆地耍心眼儿,打量别人都是傻子吗?遂微微一笑道:“裴大小姐刚才似乎未尽全力,不如再作一幅,也免得四小姐胜之不武。”

“公主说笑了,小女已经尽力,的确技不如舍妹,不必再作了。”裴元华惊觉自己的失言,忙含笑弥补。

而这番作态,更让人坚信先前的猜想。

温逸兰偷偷戳了戳裴元歌的腰身,低笑道:“你这位大姐姐跟我心思一样,她对你真好!”

温逸兰的确是真心想要帮她扬名,挽回被退婚的羞辱,而裴元华嘛……。裴元歌淡淡一笑,也低声道:“你想要表扬你自个儿对我好,就直说,不必拿我家大姐姐做幌子。不就是想让我感恩图报,以后继续给你做牛做马么?”

闻言,温逸兰“格格”地笑起来,笑着捶了她一拳,模样真正的天真娇憨。

“裴四小姐这幅画独出心裁,切题至准,又意境悠远,我想很难有人能与之相匹了!”宇泓哲究竟也是见惯美人的,很快就将目光转了回来,再度望着手中那幅“踏花归去马蹄香”的图,赞赏不已,转头道,“绾烟妹妹,皇兄很喜欢这幅画,不知道你肯不肯割爱,把这幅画让于皇兄?我再加送你一斛东珠,如何?”

这次斗画毕竟是她发起的,他想要拿走,也要问问这位皇妹的意见。

“从未见皇兄这样赞赏一位女子,看在这点上,我就成全皇兄了!”这对兄妹三言两句,就定了裴元歌这幅画的归属,谁也没有想到要问问裴元歌的意思。在这些天潢贵胄的心里,他们总是最尊荣的,能够被他们看重索要,本就是对裴元歌的恩赏,裴元歌怎么可能不答应呢?

然而,裴元歌却真的不愿意。

她肯下场作画,一来是因为裴元华强拉,众人怂恿,难以推拒;二来是以为只是京城贵族少女寻常斗画。如果早知道这场斗画的发起人是绾烟公主,所出的画题是五殿下宇泓哲的诗,说什么她也不会出这个风头。对于皇室众人,在敬畏的同时,她也保持着足够的戒心,能不打交道,就最好不要打交道。

何况,宇泓哲未婚,她未嫁,她所做的画,点的题是宇泓哲的诗作,若再被他收藏,成何体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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