诱欢【13】杏花春(1/2)
“婢女说,数日前夜里,大约戌时,她在重华宫附近的树林看见二人,这二人形迹可疑,说了好一阵子才离开。”上官米雪的嗓音温婉平和,显得与世无争丫。
“这二人是谁?”面色略暗。
“婢女说,是冯尚功和……皇贵妃娘娘。”她始终垂首,语气坦然淡定。
话音方落,众人面色皆变。
萧婠婠不知,这是巧合,还是有意。
为什么上官米雪早不说、晚不说,偏偏这时候说?
楚连珏褐眸紧眯,阴冷地问道:“为何今日才说?为何那贱婢不亲自来禀?”
上官米雪笔直地跪着,柔而坚韧,不卑不亢,“回陛下,罪妾与婢女幽居重华宫,消息闭塞,直至昨日婢女才听闻玉玺失窃一事,这才想起数日前所看见的冯尚功和皇贵妃娘娘。罪妾以为此事事关重大,应该上禀,便让婢女前来禀奏。岂料婢女胆小怕事,还没走出重华宫就吓得惊慌失色。罪妾以为此事不宜拖延,就斗胆前来禀奏,陛下恕罪。”
萧婠婠真佩服她,这番话说得合情合理,毫无破绽。
楚连珏道:“你所说的,朕怎知真假?”
上官米雪从怀中取出一方丝帕,淡然道:“这是婢女在皇贵妃娘娘和冯尚功离去之后捡到的丝帕,婢女说这丝帕是皇贵妃娘娘或是冯尚功的贴身之物,请陛下过目。媲”
刘喜接过丝帕,呈上御前。
楚连珏仔细研究丝帕,须臾道:“这丝帕有何特别之处?你说丝帕是皇贵妃或是冯尚功的,但也有可能是你胡诌的。”
上官米雪轻淡道:“罪妾已将事情上禀,罪妾告退。”
楚连珏“嗯”了一声,任她离去。
她离去的身姿,淡然如水,谦恭有度。
事情发生了奇异的逆转,萧婠婠虽然惊讶,但觉得玉玺失窃一案的真相即将浮出水面。
“皇叔瞧瞧这丝帕。”楚连珏的面孔不露喜怒。
“是。”楚敬欢从刘喜手中接过丝帕,凝视须臾,朗声道:“陛下,臣以为,这丝帕大有来历。”
“有何来历?”楚连珏奇道。
“假若臣没有看错,这丝帕应该是纵横江湖十余年的大盗醉芙蓉之物。”楚敬欢笃定道。
刘喜微惊,楚连珏闻言色变,“何以见得?”
萧婠婠也大为惊诧,这丝帕为何与江湖大盗贼有关?
他是为了助自己脱罪才胡诌的吗?
楚敬欢深眸熠熠,“陛下,十余年前,醉芙蓉与金飞狐盗窃库银、珍宝无数,在江湖声名鹊起,各州府衙追捕数年,皆未曾有人见过他们的真面目。大约八年前,醉芙蓉和金飞狐盗取赈灾官银一万两黄金,神宗震怒,派三十余名大内侍卫追捕,命各州府协力追捕醉芙蓉和金飞狐。不过,追捕两年,大内侍卫无一人回朝复命,醉芙蓉和金飞狐也从此绝迹江湖,无人知晓他们的去向。”
“王爷的意思是,醉芙蓉藏身于皇宫?”刘喜问了一个关键的问题。
“醉芙蓉和金飞狐每次行盗,都会留下一朵风干的芙蓉和一枚金狐狸头。陛下,数年前,臣曾经看过芙蓉和金狐狸头,印象深刻。这丝帕上的是芙蓉,这芙蓉的纹样与醉芙蓉所用的芙蓉一模一样。”楚敬欢道。
楚连珏面色凝重,“照皇叔所说,醉芙蓉藏身皇宫,也就是六尚局的冯尚功,受皇贵妃指使,潜入御书房偷玉玺?”
楚敬欢轻笑,“醉芙蓉轻功绝顶,武艺高强,潜入御书房偷玉玺,轻而易举。”
刘喜反驳道:“如今正是风口浪尖,醉芙蓉也知陛下正在追查,她岂会自露武功?”
“刘喜言之有理。”楚连珏点头,“唯今之计,只有暗中追查。”
“陛下英明。”刘喜得意道。
楚敬欢走向萧婠婠,展开丝帕让她看。
萧婠婠明白他的用意,道:“陛下,这方丝帕所用的丝绸较为低劣,各宫娘娘不会用,是六尚局女官常用的。”
楚敬欢胸有成竹地说道:“陛下,臣以为,传冯尚功问一问,便可一清二楚。”
————
冯尚功跪在萧婠婠身侧,全无惊慌之色。
楚连珏凌厉的目光射向冯尚功,喝道:“贱婢,你胆大包天!竟敢偷玉玺!说,为何偷玉玺?”
冯尚功淡定回道:“奴婢不知陛下何意,奴婢没有偷玉玺。”
“大胆!御前竟敢放肆!”刘喜怒斥,在陛下的示意下,将那方丝帕放在她眼前,“这丝帕,你不会不认得吧。”
“这……丝帕不是奴婢的。”冯尚功眼珠子一转,面色微变。
“还敢狡辩!”刘喜喝道。
“醉芙蓉,你先偷玉玺,再嫁祸给皇贵妃,论罪当诛。”楚敬欢的黑眸迸射出明睿的光,“当年你和金飞狐被誉为雌雄大盗、江南双绝,八年前因黄金案避世。你避入皇宫,金飞狐远走大漠。你以为过了这么多年,朝廷不会旧案重提,不会追捕你们,但是,朝廷丢了一万两黄金,岂会善罢甘休?就在一月多前,有人在大漠发现金飞狐的踪迹,接着朝廷派出的金牌捕快顺藤摸瓜,终于抓到金飞狐归案。醉芙蓉,若你想见金飞狐一面,最好一五一十地招供。”
身份被人揭破,冯尚功无奈地低叹,“是,奴婢就是醉芙蓉。那丝帕确是奴婢的,玉玺是奴婢偷的。陛下,奴婢盗玉玺是被逼的,是奉命行事,陛下明鉴。”
刘喜手指着她,喝道:“你行大逆不道之事,还想推卸罪责?”
冯尚功辩解道:“陛下,奴婢避入皇宫,就是不想被人知道奴婢就是多年前的醉芙蓉,又岂会去偷玉玺、自暴底细?再者,奴婢偷玉玺何用?”
楚敬欢严肃地问道:“你说奉命行事,奉谁的命?”
犹豫再三,冯尚功才道:“奉了皇贵妃娘娘的命。”
萧婠婠震惊,竟然是皇贵妃指使她偷玉玺。
林舒雅为什么这么做?
“皇贵妃偷玉玺做什么?你莫胡说八道。”刘喜斥责道。
“若有半句虚言,朕绝不轻饶。”楚连珏阴沉道。
“奴婢句句属实,若有半句虚言,不得好死!”冯尚功抬首,决然得不像说谎,“有一日,皇贵妃娘娘私传奴婢,对奴婢说,朝廷已抓到奴婢的师兄金飞狐,很快就会问斩。皇贵妃娘娘说,只要奴婢为她办一件事,交出一万两黄金,娘娘的父亲林大人就有法子保师兄一命。娘娘要奴婢办的事并不难,奴婢为了救师兄一命,就答应为娘娘偷玉玺。奴婢半夜潜入乾清宫,偷到玉玺之后,连夜出宫,送给一人,此后的事,奴婢完全不知情。”
“你将玉玺送给宫外何人?”楚连珏追问道,褐眸眯了又眯。
“奴婢不知,是皇贵妃娘娘让奴婢去‘明月楼’找人,那人以黑发遮住大半个脸,奴婢看不清楚他的容貌。”
整个大殿一片宁静,气氛凝重。
萧婠婠不明白,林舒雅竟然胆大包天地偷玉玺,还将玉玺送出宫给一个人。她这么做有何企图?不担心事情败露,危及整个林氏吗?或者,她与其父林文钧图谋不轨?
刘喜道:“污蔑皇贵妃娘娘可是死罪。”
冯尚功凄然道:“奴婢是朝廷重犯,如今又偷玉玺,还能活命吗?奴婢又何必污蔑皇贵妃娘娘?陛下,奴婢若有半句虚言,天打雷劈。”
楚连珏寒声下令,将冯尚功暂且收押,听候处决。
楚敬欢不语,与萧婠婠对视一眼,似在告诉她:再过不久,你就可以脱罪了。
她在想,陛下会相信冯尚功所说的吗?他将如何处置林舒雅?
“陛下……”刘喜小声道,觑着陛下阴寒的神色。
“凌玉染,此案已查明真相,与你无关,你可以回去了。”楚连珏瞥她一眼,接着示意刘喜带所有人退出御书房。
只留下燕王楚敬欢。
楚连珏从御案走下来,英眉深锁,“皇叔以为醉芙蓉的供词有几分可信?”
楚敬欢剑眉飞拔,亮光微闪,回道:“陛下,无论醉芙蓉的话有几分可信,皇贵妃好办,林氏不好办。”
楚连珏赞同地颔首,“皇叔也以为林氏暂时不能动?”
“时机未至。”楚敬欢的一双黑眸精光闪烁,“臣以为,京中四大望族盘根错节,权势滔天,动一而发全身。倘若冒然下手,只怕后果不堪设想。”
“假若醉芙蓉所说的都是真的,那林文钧也太胆大包天。”楚连珏气得攥紧拳头。
“小不忍则乱大谋,陛下,审时度势,以后宫牵制四大望族,可一试。”楚敬欢意有所指。
“好,玉玺失窃一案,就由皇叔审理。”
“臣遵命。”
————
燕王审理玉玺失窃一案,皇贵妃林舒雅与冯尚功当面对质,各执一词。
对于冯尚功的供词,林舒雅辩解说根本就不知她在说什么,不知道什么金飞狐,也不知什么明月楼,说自己根本没有指使她偷玉玺,说她污蔑自己、受人指使陷害自己。
冯尚功言之凿凿,皇贵妃百口莫辩。
双方争执不下,燕王以有人证为由,奏请陛下裁度。
林舒雅大喊冤枉,说一定是上官米雪那贱人陷害自己。
陛下下诏,贬皇贵妃林氏为美人,搬出永寿宫,移居英华宫。
因为上禀有功,陛下下诏,封上官米雪为美人,仍居重华宫。
一贬一升,虽然都是美人,其背后的圣意却迥然不同,一为获罪重罚,一为有功奖赏。
对于皇贵妃的遭遇,有人说她不知好歹,终于落得如此下场;有人同情她,再如何受宠,也终有失宠的一日;有人幸灾乐祸,说她再也不能嚣张狂妄,再也无须面对那张令人恶心的脸。
伴君如伴虎,陛下既可宠你,也可废你。
曾经,他宠她无法无天,可是,天终究会黑。
曾经,她将玉玺藏起来,他只是责备几句。
曾经,他为她破了祖例,制金宝赐她,而金宝只有中宫才能拥有。
曾经的曾经,烟消云散,帝王的宠爱,说来就来,说去就去。
圣眷如浮云,不可当真。
然而,此案并无涉及林氏,对朝堂宣称皇贵妃不知好歹,故技重施,命大盗醉芙蓉偷玉玺藏起来,与陛下开玩笑。却不料,此次陛下不只是责备她几句,而是小惩大诫,让她在偏远的英华宫闭门思过。
萧婠婠被刘喜用刑,伤势相当严重,所幸嘉元皇后命太医好好为她疗伤,擦了药膏就不那么疼了。燕王所给的伤药药效很好,她只能收起来。
三日后,楚连珏下旨,命萧婠婠回尚寝局主事。
她在想,也许那夜一曲《山鬼》让他对自己有了一丝丝不忍,他不会再追杀自己了吧。
凌立因为没能及时救她出牢狱,又惭愧又自责又抱歉,总说自己没用。
她宽慰道:“盗玉玺是大逆不道的死罪,陛下亲审,只有真相大白,我才能洗脱嫌疑。凌大哥,若你再自责,我就无地自容了。”
他朝她一笑,不再纠结于此。
这日,萧婠婠得片刻闲暇,去了慈宁宫。
林舒瑶拉着她的手,与她漫步小苑,谈起皇贵妃。
“娘娘,听闻皇贵妃娘娘在英华宫……境况不是很好。”她听一些女史说,林舒雅整日大吵大叫,不是打骂宫人就是歇斯底里地叫,说要见陛下,说自己是被冤枉的。
“哀家这个妹妹,从小到大从未吃过苦,一入宫就得宠,心高气傲,变得嚣张跋扈,得罪了不少人。如今被贬,倒是好事,磨磨她的脾性。”林舒瑶叹气,“雅儿想在后宫站得高,就要先尝尝站在低处的滋味,先学会如何低眉顺眼,学会忍耐寂寞,学会揣摩陛下的心思。”
萧婠婠不语,想不到她看得如此通透。
半晌,萧婠婠道:“皇贵妃娘娘一直说自己是被冤枉的,娘娘觉得醉芙蓉所言……会不会是受人指使、诬陷皇贵妃娘娘?”
林舒瑶抬首望天,“醉芙蓉已死,真相如何,不重要了。”
“奴婢总觉得,皇贵妃娘娘再如何不懂事,也不会拿玉玺开玩笑,许是有人指使醉芙蓉偷玉玺,然后指证皇贵妃。”
“或许吧,后宫之地,哪个妃嫔不想得到陛下的宠爱?哪个人不想雅儿失宠?”
闻言,萧婠婠不再说什么。
林舒瑶徐徐一笑,“雅儿自身难保,应该不会为难你了。”
萧婠婠颔首,“娘娘寿辰前夕……奴婢去而复返……此后数次,奴婢险些丧命,多亏娘娘多次维护才保住小命……此生此世,奴婢一心一意侍奉娘娘,为娘娘分忧。”
林舒瑶莞尔,“哀家信你,哀家不会让陛下和雅儿动你一根汗毛。”
话落,她面色一暗,愁锁黛眉。
“易求无价宝,难得有情郎,难得陛下待娘娘一片真心,只要娘娘放宽心,世上便没有不能逾越的鸿沟。”萧婠婠规劝道,明明很心痛,却还要撮合自己喜欢的男子与别的女子,“娘娘心性豁达,娴雅温婉,何不将心比心地想想,陛下如此执着,是用情至深。”
“哀家会好好想想。”林舒瑶拍拍她的手,“后宫之中,你是哀家唯一一个知心人。”
“奴婢惶恐。”
“哀家与陛下……是孽缘。”
林舒瑶提起当年与楚连珏定情的往事,神色怅惘。
二八年华,她待字闺中,一日由丫鬟陪着来到金陵东郊的“杏春”赏。
杏春是金陵兴盛二十载的游冶园林,初,太宗皇帝下令兴建,广种奇异卉,四季卉应时而开,满园芬芳,满目娇艳。之后不断扩大规模,杏春由皇家园林变成金陵著名的游冶之地,普通百姓可随意出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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