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章 孝献庄和至德宣仁温惠端敬皇后(1/2)
福临的强势把在场各位严严实实笼入寂然,就连太后都惊得愣目哑口。显然,自己的皇帝儿子是有备而来,都已经提前下令礼部官员,才过来慈宁宫,他不是来商量,他是不留余地的先斩后奏。
“皇上,姐姐可是从紫禁城午门正门抬进来的皇后,她现在就好端端站在您跟前,您怎能又要封一位皇后,您这样做合适吗?”
福临再如何做强,可总还是能冒出不甘心的声音,这不,惠妃,皇后岚珍的妹妹岚娅,便先行跪下,替自己的姐姐讨个说法。
反对声浪的出现早在福临的预料之中,但他必争到底的对象是自己的皇额娘,而并非是眼前的惠妃,所以斜睨惠妃一眼,福临趾高气昂,“惠妃,没你说话的份儿,轮不上你来出言问合不合适?把嘴闭上,站起来,给朕退一边去。”
福临的不留情面,直叫惠妃的脸红一阵绿一圈,自己好歹是太后的亲侄孙女,后宫储秀宫主妃,即便私下皇上不碰蒙古后妃,可在太后跟前也向来是尽量和气留些薄面。但今天,皇上实在过分,当着这些身份靠下的人完全把科尔沁博尔济吉特氏踩成笑话,自己出口质询一声,何错之有?
想到这,惠妃打转着眼里的泪看向太后,只要太后开口,看你皇上如何反对?
“太后,您可要为皇后姐姐做主。”
惠妃的求助都还留有尾音,就见福临三两步蹿到惠妃前,拎小鸡一般提起惠妃直往大殿门外送出去,嘴里还嚷嚷着,“吴良辅,找个奴才送惠妃回宫,朕不让她跪,非不听,两腿发软,站都不会站,回储秀宫把嘴养好,你不开口没人当你是哑巴。”
福临把惠妃拎出去时,太后急忙抬起胳膊,几欲脱口的“福临别这样”终是硬生生咽回下肚,收回手时,又把索玛的手腕抓握过来,箍在自己怀里。
福临回来,站到皇后跟前,态度趋于温和,“岚珍,朕来问你。”
等不及皇上的问题提出,皇后就抖嗦着双唇抢问回去,“姑父,”
急收,稍顿,立转,“皇-上,您这是要废了侄女这个皇后吗?”
皇后的这番措词瞬间就把在场所有人泡进五味杂陈的凌乱混淆中。
莫笑皇后这一声“姑父”,在她心目里,皇上这辈子都只是她的姑父。打小就听大家称赞堂姑姑赛琪是科尔沁家族中最美艳的花朵,最皎洁的明月,更加备受瞩目的还是未来大清国的皇后。姑娘们围着赛琪姑姑,谁不是仰着头抬着羡慕,而赛琪姑姑也是傲视诸位小姐妹,满脸的自信与不屑。
谁知不过是两年多的时间,姑姑就被从皇后的位置上废黜,而平实无奇的自己就这样被莫名其妙抬进大清国的紫禁城,稀里糊涂接替姑姑,摇身一变成为了大清国的新皇后。
虽说姑侄同侍一君早有先例,先皇清太宗皇太极的五宫后妃中就有三位来自科尔沁博尔济吉特氏,永福宫庄妃(福临生母)与关雎宫宸妃是亲姐妹,而正宫皇后则是她们的亲姑姑。轮及当今皇上,同样的历史桥段依旧在重复上演,只不过论及男女间的情事,则另当别论。
如果说姑姑赛琪在大婚时还体验过男女合欢,多少也知道夫妻间的一些事情,但对于新皇后岚珍来说,她完全是只有华贵的衣装以及尊贵的身份,大婚前受过的侍寝指导至今仍停留在那一刻,从未实践过。
所以,皇上对她来说只是一个称谓,如果非要再拉近关系,论血缘,称呼表叔,论姻亲,姑父更合适,毕竟直到如今,每次见到赛琪姑姑或是皇上,她还是觉得皇上是姑姑的男人,与自己无关。
岚珍的这一声“姑父”直叫得福临几多可悲几多叹,两次与科尔沁博尔济吉特氏的结亲,对于一心追寻真我的福临来说,都可谓是身心和精神的摧毁与覆灭。
福临紧闭双眼,深呼吸,长舒气,慢慢启开眼帘,“岚珍,朕问你,这些年,朕有个头疼脑热卧病在床,都是谁彻夜守在朕身边细心照料?”
不用岚珍回答,福临自己就红了眼,情起难抑,“是墨兰。”
“那年皇额娘南苑病危,是谁抛下嗷嗷待哺的荣亲王,拖着未满月的孱弱身子直奔南苑,没日没夜照顾皇额娘?”
岚珍张口结舌,福临含着泪,情浓声嘶,“是墨兰。”
“同是那年,你病重奄奄一息,是谁蹒跚着痛失荣亲王摇摇欲坠的身躯,五昼夜目不交睫陪护你,直至把你从生死一线上拽回来?”福临忍不住气吼质问,“是谁?难道是你那只会张口胡来的好妹妹吗?”
岚珍在福临的吼质声中全身抖颤,“不,不-是,是···”
福临双泪涌落,情深哽咽,“是墨兰。”
“你身为皇后,却对病危的皇太后不闻不问,有违孝道,朕要废了你,又是谁跪在朕跟前苦苦相劝,甚至以死相逼?”福临怒瞪双目,“你说,是谁?”
岚珍犹如风中抖落的秋叶跪在福临跟前,呜呜哭泣,“是墨兰姐姐,全都是墨兰姐姐。”
“姑父,皇上,”岚珍泣诉并行,“自我进宫以来,我什么都不会,都是姑奶奶和墨兰姐姐操持后宫,您要废了我这个皇后,您尽管废,我心里一点怨言都没有,墨兰姐姐她是好人,我知道,我心里都知道。”
福临蹲下身,两人泪眼相对,“你真的知道墨兰的好?”
岚珍哭得上气不接下气,只是一个劲儿猛地“嗯嗯”点头。
福临探出手去,手指抹了一把岚珍脸上的泪水,声音偏向蔼然,“朕什么时候说要废了你,朕只是要追封墨兰为皇后,朕只是要给她一个名副其实。她活着,担着皇后的职责,却只是受着皇贵妃的待遇,如今她都已去了,朕不过是给她皇后的丧葬之礼,至于你哇哇大哭吗?”
“不,不不,”岚珍急急摇头,“我是为墨兰姐姐哭,皇上尽管追封墨兰姐姐为皇后,我愿意,我很愿意。”
与此同时,慈宁宫大殿门外站着婉晴,她今日晚到慈宁宫,并非她故意怠慢,而是自姐姐过世后,她就一直留在承乾宫帮忙不曾回过永寿宫。太后传谕下来,她只得回宫梳洗更换,这才姗姗来迟。
留在承乾宫的这两日,皇上对姐姐的情深似海以至几欲自尽相随,她都一一看在眼里,感动在心里。自古以来,皇帝后宫本就是美女如云,皇帝对女人的心何曾认真过,无非都是采一朵换一朵,爱一朵丢一朵,但眼前的这位,真就是颠覆了自己的双眼,怎么看怎么不觉得他是位皇帝。
**欢合让她对皇上产生依恋,所以姐姐的出现招来她的妒忌甚至还有陷害。且不论姐姐对她的宽宏大度,最重要的是,她清楚地感觉到,皇上对姐姐的感情完全不同于皇上对待其她妃妾的态度,两人彼此言谈举止的互动,眉眼声笑的投契,那是无章可循的,也是不可模拟的,那就是只属于姐姐和皇上的意境与超脱。
于此,她心服口服,但又为姐姐惋惜,也为皇上可惜,但若一定要分亲疏,她更为姐姐不值,更气皇上窝囊。
她脚步才停在殿门前,就听到皇上宣布要追封姐姐为皇后,顿时,她内心雀跃不已,热泪盈眶。特别是当她见到皇上把出声抱不平的惠妃提拎扔出大殿赶走,她更是觉得解气,畅快沸腾着她的激动,也把她的汩汩泪流烧得热乎乎。
接下来皇后喊出的“姑父”、“侄女”真真是让她和众妃妾哭笑不得。堂堂皇后,竟然在大庭广众之下冲着皇上喊出这样的称呼,不是无知,是什么?不可笑吗?可换个角度一想,不就是因为有着如此错综复杂的血缘、姻亲关系,她才能坐上这个位置,穿金戴银,养尊处优,悠闲自在,这就是身份,这就是差别,想笑都再笑不出,也只能偷偷忍耐,抚泪伤叹。
最后皇上的声声质问,殿内传来皇后的哭诉,可外头却是婉晴的泣下沾襟。不止是皇上列举的这些,姐姐所做的那些一桩桩一件件,她不也是都看着。
姐姐顺治十三年秋进宫,不过四年光景,身体就被生生摧残成这样,给个皇后的头衔算什么?如今就是往她身上裹上十层八层绫罗绸缎,戴上十串百串金银珠宝,对姐姐来说毫无意义,一个只要一纸经文的人,她在乎的是皇后的虚名吗?
痛心往她泪中流淌伤臆,厌恶在她眼中激出怨恨,殿内的任何人她看着都觉得厌烦,她抬起头打算转身就此离开。
头稍微偏转的一瞬,泪盈盈的她忽然惊觉,自己斜对殿阁门前面向院内站着的人,竟然是达礼。更让她猝不及防的是,达礼的目光一直就停留在她身上,在他们眼神交汇的霎那间,达礼血丝交错的眼里全都是疼惜与忧伤。
婉晴痴愣,呼吸和心跳在那一刻为达礼暂停,那被深深埋葬心底的爱意一丝一缕破土而出,憧憬的欲念费力挣扎,但却是努力再努力。
达礼迅速收回自己的目光,换上若无其事的表情,再裱上平淡无奇的眼色,看向自己正前方,恢复侍卫该有的模样。
达礼的转变把婉晴的朦胧爱意重新黯然下葬,婉晴苦笑着转过身,自己是皇上的妃子,而皇上正在里头为自己的姐姐伤心欲绝,自己到底算什么,得不到爱,也不能去爱。
急匆匆步下台阶,行至通往慈宁门的甬道正中,婉晴停下,仰头,看去。早知道昨晚秋雨的一夜哭诉不会轻易结束,这沉暗的天幕不知还要垂下多少霏霏泪线才足以表达它的哀伤。
婉晴重新启步而去,只不过这次她缓慢前行,丝丝细雨打湿她的乌发,渗湿她的衣袍,也润湿她的双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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