十二、金苜说,你怎么——(1/2)
蓬蓬染尾店是大尾城最新的染尾店,从开张到现在只有七年。蓬蓬和其它染尾店不同的地方,不光在于它的名字——其它染尾店通常叫做真色或者美尾之类——还在于它的位置、大小、店主、样式、顾客……一句话,它和别的染尾店非常不同。
首先是它的位置和大小。在有蓬蓬以前,染尾店通常很小,开在比较靠一勾的小巷里,一张高凳,一面铜镜,一个染尾师傅,一块红黄青蓝黑白金银灰九色的色板。蓬蓬却开在一弯的大路边,店大得足足能放下八张高椅——对,不是高凳,是八张舒适的黑色锦面软椅。
刚开的时候,大尾城的狐们着实被吓了一跳。这是干什么?狐虽然喜欢染尾,尤其是节日之前,或者年纪大起来,十有八九会去染尾店把尾巴染得新鲜水亮,但那不过是半个时辰的小事,哪里用得着这么铺张?
可这还只是开始,很快,蓬蓬就让大尾城更加吃惊了。
色板。蓬蓬的色板足足挂了一面墙,颜色鲜艳得简直能让第一次进去的狐喘不过气来:粉红、浅紫、天蓝、金桔,更别提每种颜色都泛着光的萤火虫系列。事实上这里最难找的,就是别的店里都有的那九个颜色。
样式。已经不是第一次,染了尾的狐从蓬蓬出去引发了事故。有直接把第一个碰上的狐吓得摔了一跤的,有回家把正在吃鱼的老汉儿惊得鱼刺卡在喉咙里的,那些被吓掉的瓶瓶罐罐更是数也数不清了。也许有狐进来只是想把尾巴染得和二十岁一样,但他肯定很难如愿。因此,也不是一家两家的妈老汉儿(尤其是狐人)禁止儿女来蓬蓬染尾。然而,蓬蓬仍然生意好得出奇,即使不是节日,八张椅子也往往没有一张空闲,碰上今天这种大事节前夕的日子,就更是水泄不通了。
银苔穿梭在狐子狐女之间,用轻柔的声音不停指点着:
“不要刷得那么板,让它飞起来一点点。”
“对了,就是要这种对比,尾根再多上点色。”
“其实你比较适合萤火蓝,一下子就把你眼睛的神采逼出来了。”
他面色温和,心里却充满骄傲。如果老汉儿还在,不知道会怎么说。在干果巷开了几十年爷爷传下来的染尾店,老汉儿唯一的希望就是他能在四十或者五十岁接过老汉儿的店。对于他一天到晚胡乱捣弄颜色,老汉儿要多焦虑有多焦虑。然而,在银苔二十九岁那年,老汉儿在磨茜草根时割伤了手指,一来二去竟然一病不起,不久就去世了。银苔不顾妈的劝阻,卖了小店,租下一弯这个大店,在三十岁那年开了蓬蓬。
他在蓬蓬做出的事,老汉儿一辈子想也没想过。不光老汉儿,全大尾城没有哪家染尾店想得到。就是现在,有些染尾店学蓬蓬的样式,然而根本跟不上蓬蓬层出不穷的新样。比如他刚推出的菟丝草和丹山倒影,别的店只有瞠目结舌的份儿。
他喜欢来蓬蓬这些年轻狐们,更喜欢他们走出去时候的样子。有狐说他染不来一条五十岁狐的尾巴,哼,那有什么关系?他才不需要五十岁的狐进他店里来呢。
然而当青芒青芜赤蕊走入蓬蓬时,银苔却立刻就迎上去了。从没染过尾的狐是最重要的客人,只要让他们爱上蓬蓬,他们以后就再也不会去别的染尾店了——至少五十岁以前不会。
“昨天哪里开心去了?三位好有耐心,到今天才来蓬蓬。”银苔锐利地一瞟:一个兴奋好奇,一个心不在焉,一个紧张不安。
银苔绵软的声音让青芒吃了一惊,“嗯——”
先安顿紧张不安的。
“哇呀,这条漂亮尾巴,还让不让我们染尾的活了?!”银苔让过青芒,用手背欲挨不挨地从下至上很专业地轻抚过赤蕊的长尾。
赤蕊微微退缩,然而银苔的笑容似乎很容易懂,她没有躲得更远。←百度搜索→
正好有一个椅子空出来,银苔把赤蕊轻轻一牵,扶上去坐下,灵巧地把尾巴从椅背下的洞里拉出来,对旁边的染尾师说,“这条尾巴我来。”
坐在对面长凳上等的狐们不满了。银苔温婉地回头一笑,“唉呀,你们就不记得你们第一次染尾啦?天命有限,尾巴晚一刻绽放,天命就多一刻遗憾哪。”
银苔最后一句话把青芜惊醒过来。从离开黑园,他一直陷在茫然和沮丧中。就在他以为答案一步之遥时,却发现神奇的门后不过是一面墙。原来全都不过是古老的故事,奇谈就是奇谈,他始终进不去,一辈子只能是大尾城的一个狐医。这哪里是一刻的遗憾,这简直是永远的遗憾啊!
他打量了一眼这个说中他心事的狐精:银色的尾巴,里面闪耀着无数星星点点的颜色。说这是一条尾巴,还不如说是一片开满野的月下草地。这个狐的尾巴简直就是一个活生生的色板。
活色板正对他浅笑,指指其他等待的狐,“两位只好麻烦再忍一下,你看他们不乐意了。这儿坐着休息,等不了多久。”
青芒拉他坐下,诡秘地下巴微微朝对面点了一下。青芜看过去,不禁吓了一跳:这个狐的尾巴不仅整根染成泛着紫光的亮蓝色,而且每根毛都象被大火燎过,弯弯绕绕纠缠在一起,活象背后挂了一丛无比茂盛的怪藤乱草,惨不忍睹。
“绽放得厉害。”青芒忍着笑悄声说。
旁边也在等的一个金狐听见了,搭腔道,“太炫了,是不是?唉,我真的希望我可以做这个菟丝草。”他不喜地看看自己的尾巴:剪短的毛都长出来了,显得中间那缕特意留出来染成白色的毛不再那么飘洒,但其实即便一个月前刚做好的时候也没多大意思。
“那你怎么不做呢?”青芒鬼笑。
“狐人,你晓得——”金狐遗憾地闭闭眼。
“那你等会儿染什么样式?”旁边一个黑狐伸过脸来问。
“就修一下子,把白色那儿重新染过。你呢?”金狐说。
“我老汉儿让我来把颜色洗了。”黑狐兴高采烈的。他的黑尾上随意地挑了许多细缕出来染成金色和银色。
“那你高兴什么?”
“洗就洗呗。但是我要全部做成大卷儿。”
金狐睁大眼睛。
“嘿嘿。”黑狐得意地挤挤眼睛,“他要黑色我就给他黑色,到时候我就说都卷好了,没办法。”
青芒忍不住说,“你老汉儿又不是傻子,能卷起来就能直回去呗。”
黑狐眼睛一翻,“他根本很少下丹山,晓得什么?再说,只要大事节一过,他就管不着我了。”他忽然想起什么,用手肘捅捅金狐,“嘿,金苜,等会儿我和灰波他们在金楼歌会,你来不来?把你写的歌拿来唱吧。”
金狐有点扭捏。
黑狐讶道,“还没写出来呀?唱什么鸟歌!你去年就束尾了的呀!我都写了几首了。我还专门写了首金楼的。”他从兜里掏出一张麻纸,哼唱道:
“金酿香,金酿甜,
口袋空空不足钱,
手捧大肚颠一颠,
试问酒倌值几钱?”
他期望地望着金狐,“怎么样?”
金狐拿过他手上的麻纸,“我觉得大肚两个字,不如用大腹,还有试问,如果改成笑问——”
青芒对这个没有兴趣,转头去看赤蕊。赤蕊的尾巴已经大起变化,比平时更加蓬松不说,而且毛尖全都是荧光灼灼的金黄色。她的尾巴本来就红得象火,这下简直烧起来了,火焰升腾的样子着实惊人。
银苔却一副很受伤的样子喃喃自语,“我的萤火虫金居然压不住这条赤尾……”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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