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五章 独孤（1/2）

那是五年前，一个寒冷的冬天，似乎什么人或什么妖做了什么大逆不道的事惹得神明震怒，降下一场罕见的大雪。

大雪封了山，万灵之森中很多弱小的兽类都被冻死冻僵，即便有一些修炼成妖也难逃厄运。那时付平刚刚十二岁，早已开始独自进山打猎。那天收获很好，两只冻死的肥兔子，一只似乎还未成年的小个野猪。回程的时候被什么东西绊了一跤，拨开雪一看，是一只快要冻僵了的小狼崽。

狼崽只比刚出生的狗崽大半个身子，身上的毛还有些稀疏，整个身子蜷曲在一起，强烈的求生意志散发开来，仿佛这样它妈妈就能在它还活着时找到它了。冰霜盖在它的鼻子上，头上，尾巴上，都结成了冰晶，小狼崽成了冰雕狼。

付平看着它，忽然很伤心，一股莫名的情绪流过心间。十二年前，自己会不会也是这样被村民们捡到的呢？想着想着，鼻子有些酸。

于是他抱起小狼崽，将他系在怀里，希望用自己的体温来给它温暖。付平还记得回去后已经冻得发紫的胸口，而他一路上竟然没什么感觉！许是怀里的小狼崽给了他太多的相似感，让他的思绪飘得远远的，一直飘到梦里。

当时教付平打猎的也是他最亲近的杨大伯还没有离世，于是他抱回去给杨大伯看。

杨大伯对付平捡回一只狼崽很有些哭笑不得。说实在的，他并不赞同付平的做法，村里丧生在狼口下的猎人并不少，人们不能说对狼恨之入骨，至少没有半分好感便是了。但他又觉得从付平身上看到了一些村里人身上缺失的东西，善良也好，执拗也罢。

于是付平坐在炉火旁边，抱着用一张厚狐皮包着的小狼，看着跳跃的火花映衬着小狼分明安详却仿佛带着无边恐惧的脸，觉得有些难过。

付平至今仍清晰地记得小狼睁开眼的那一刻，那双有着橘黄色眼白，琥珀色小眼珠的吊睛，带着恐惧、孤寂和最原始的凶残，直直地与他对视了十几秒。

一抹血色突然从它的眼中划过，仿佛璀璨的流星，又好像一头洪荒巨兽狰狞咆哮。付平在那一瞬看见了神庙里的那幅图，那个血红色的世界和那匹孤独的狼。

付平后来常想，比死亡更让人恐惧的是什么，这时脑海里就会浮现出那匹孤狼，在一匹狼的世界唱着一首哀歌。

付平被小狼的眼睛吓的跌坐在地上，小狼像是回过了神，突然从付平的怀里窜出来，一头撞在门上面，对着门又是挠抓又是啃咬，一副疯狂的模样。付平眼见此景，心里有些触动。他走到门旁边，默默地把门打开，外面是一片雪白，仿佛自由的天空。小狼抬头看了付平一小会，猛地狂奔而去。

付平本不欲跟上去，他就站在门口，看着小狼踏上寻找自由或是父母的道路上，很欣慰，也有些哀伤。他又联想到自己，雪白的世界里，是否也有那样两个人焦急的等待着他的归去。

忽然，一声呜咽声惊醒付平，小狼摔倒在不远处的雪地上，四条腿都在轻微抽搐。付平赶忙跑上去，他知道小狼倒下是因为太虚弱了。他刚要抱起小狼，小狼便回头冲他龇牙咧嘴，狰狞咆哮，似乎在说谁挡它的路就灭了谁。付平无奈，只得站起身来。

小狼努力的直着腿想要站起来，就像咿呀学语的婴儿在学走路，刚一动，便又趴了下去。不过小狼不会像婴儿那样哭，它不停地尝试着，爬起，又摔倒，又爬起，又摔倒。再起不来了，便在地上爬，头带着身子，在雪地上匍匐出一条顽强的生命线。

付平的眼睛湿润了，他看不到小狼有任何放弃的迹象。即便很难再动了，但小狼仍然高举着鼻子努力的嗅着，每个方向都很仔细。就像走失的孩子找不到回家的路了，沿着来时的路一寸一寸的走着，一寸一寸的寻找着，好像妈妈是在和自己捉迷藏，下一刻就会跳出来抱着自己说“宝贝你找到妈妈啦！”，然后自己也就可以躲在妈妈的怀里安心地大哭。

可是事实上却是一个人走的很远很远，连家都不知道在哪了，只能坐在地上一个人哭。

小狼终于低下了头。付平走到小狼前面蹲下来，小狼把头放在爪背上，无力地看了一眼付平，眼里充满了凄惶与无助。妈妈不要它了，可是它还不知道自己做错了什么。付平觉得心像是被一只手狠狠地揪住，疼得喘不过气来。他轻轻地抱起小狼，把它贴在自己的胸前。小狼这回没挣扎，或许它一早就知道眼前人是救命恩人，但是它太骄傲也太孤独。

那一天，雪下得很大，很快就盖住了小狼的“生命线”。

小狼终于还是乖乖地和付平回去了，付平知道，小狼这么做是想要更好地保全自己，以便将来踏上回家的路的时候有更多的力气。但小狼还是经常跑出去，前七次都是付平把它找回来的，找到它时它总已经精疲力尽，冻得直哆嗦。付平每每心疼的把它贴在自己的胸前，用自己的体温来温暖它，尽管他自己经常冻得发紫。

直到第七次的时候，小狼蜷缩在付平的怀里，用它那仍旧孤独忧伤的眼睛注视着付平，忽然呜咽一声，伸处粉嫩的舌头在付平的胸口舔了舔，湿湿的，痒痒的，付平被逗乐了，这是小狼第一次向他传递友好的信号。

再之后小狼渐渐认可了付平，它仍然经常跑出去，但这回终于是自己找了回来。每当付平听到它回来时长长的“嗷呜”声时，他的心里总是暖暖的。那种感觉就像听到在外面玩了一天的孩子回到了家大喊“爸爸，我回来了”，他还未找到自己的根，倒先成为了小狼的根。

但小狼保留了它喜欢自由与独处的习性，只愿意在吃饭前后亲近付平。它很喜欢付平烤的肉，比它自己捕杀的猎物美味多了。于是它将捕杀的猎物叼回来给付平，付平就把猎物剥皮，清洗，然后烤好分成三份，一份给小狼，一份送去给杨大伯，还有一份留给自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