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百六十五章 改岁之夜（2/2）

死亡来得这么猝不及防。</p>

我最后想了想，饭已经煮好。橱柜已经打扫好，阿祚昨日练剑划破的衣袍也缝补好，墨白作画的墨前几日也买了回来，一切都已经料理好，可以安然长逝，遂闭上了眼睛。</p>

已能预见我的魂魄将再次度过漫长的黄泉道，欣赏沿路血色的彼岸，渡过闪着晶亮光芒的蓝色的忘川河，三生石畔看到我的前世今生。</p>

可眼前长久的黑暗终于被一丝微亮划破时，出现的却不是黄泉忘川。而是洛阳牡丹高贵娇艳。湛湛长空下如同穿着华丽罗裙的舞女在翩然起舞。</p>

牡丹后的宫殿巍峨雄壮，碧瓦金砖，绿柱柱墙，琉璃瓦反射的阳光有些刺眼。金碧辉煌的让人觉得荒凉。殿门一把生了锈的大锁将宫殿紧紧锁住。</p>

多年施用秘术制造幻象让我很快意识到。我没有死亡，而是步入了别人制造的幻象之中。</p>

为了印证我的猜想，我走到殿前。发现身体可以从上了锁的大门穿进去。大门的后面是一座精巧的园，牡丹开的明媚姣好，几只蝴蝶翩翩然飞舞其间，高大的梨树映起一片阴凉，洁白梨在空中纷纷扬扬，宛如簌簌落雪。一切皆是美好之景，却因太过美好反倒显得落寞。</p>

我摊开手掌想接住一瓣落蕊，却如同水中捞月，瓣徒然穿过我的手掌，摇摇摆摆落到地上。</p>

我并不存在于这个幻象之中，而是有一个强大的秘术士创造了这个假象，把我的魂魄牵引而来，让我看到这个假象中的一切。</p>

梨树下一方墨绿色的池塘，一个中年公子独自坐在池塘边上，望着池塘里一对戏水的鸳鸯出神。公子穿着白色的单衣，肩上披了一件金丝织成的外袍。</p>

李晔？</p>

再一回想这富丽堂皇的宫殿，繁华纷扰的牡丹，正是洛阳椒殿，朱温造反后将李晔软禁起来的地方。</p>

“蝶舞梨园雪，莺啼柳带烟。小池残日艳阳天。苎萝山又山。青鸟不来愁绝。 忍看鸳鸯双结。春风一等少年心。闲情恨不禁。”</p>

他独自沉吟，自斟一泓酒一饮为尽。</p>

“虽是伤情，却是好词。”</p>

身后响起明快甜美的声音，李晔还未回头，一席水蓝长裙的月蓝已跪卧他身后，搂住他的腰。</p>

她白皙的脸庞紧紧贴着他的脊背，他愣了许久，缓缓放下酒杯，握住她交叉在他胸前的双手。</p>

玉雕似的手背上，半心形的标记浅浅。</p>

虚空中响起一个虚无的声音，她告诉我，月蓝死去了，这个虚假的空间是她遗留在人世的意念。</p>

月蓝虽本身不具有秘术，但毕竟前世曾为九州最为强大的秘术士，所以她想要传达的意念，还是自觉不自觉地被其他秘术士感受到。</p>

但是，那么美好安静，岭间二月蓝般的姑娘，她已经死去了？她至死也无法释怀的这段过往，飘荡于天地间久久不能消散的意念，又想要让我看到些什么？</p>

“是我有负于你，月蓝，”李晔皱起眉头，眉目中神色痛苦：“我原本想要给你最好的，如今却……”</p>

“七爷没有负我。”月蓝反握李晔的指尖，脸上浮起的明媚笑容又仿佛回到了她十几岁在寿王府做王妃的时候。“自当年你在铁鞭下救了那个小奴隶，对那个小奴隶来说，能陪在七爷身边就是最好的。”</p>

她坐到他身边来，靠着他的肩膀，水蓝长帛落到池塘里也不顾。“这里很好，什么也不缺，长安太吵了，这里长亭幽径，落得清静。最好的是，七爷终于不用操心其他的事，可以长久地陪伴着我了。”</p>

她柔声的安慰如同天籁一般动听，而他的神色却变得更加痛苦。“我以为你会恨我。你为什么不恨我呢？大哥和阿佑都因我而死，我一直以为儇没有能力保护你，可朱温说的对，我也没有守护好你……”</p>

他颓然望着戏水的鸳鸯，雪白梨在四周飘飘洒洒。</p>

“七爷的那些苦，月蓝也是明白的。儇待我好，我不能视而不见，我为他守丧三年，是还了他的恩情。至于阿佑，你没有救我的亲生女儿，难道还不许我生你的气？但月蓝也不是不明事理的人，我知道倘若有万分之一的可能，你也不会让我的女儿死。”</p>

她的一席话让他十分惊愕，这许多年，他一直以为她是恨着他的。我也以为她是恨着他的。或许全天下都这么以为。她有太多恨他的理由，因为李儇恨他，因为李佑恨他，可到头来她对他依旧爱多于恨。</p>

他望着她皎月般的眸子。</p>

第一次遇到她，她还是个被人鞭打欺负的小奴隶，他用皇位换了和她短暂的相守，他不能否认那时候他只是想要利用她，可至今想来，那应是他做过的最正确的选择。</p>

一转眼，她已经陪在他身边这么多年。</p>

他颓唐的神色里终于显出一抹笑意：“为什么不早一点让我知道？”</p>

月蓝笑着从袖子里摸出一支玉箫递到李晔面前：“不说这些了，七爷，最后为月蓝吹一支箫吧。”</p>

思绪被牵扯到乾符五年，那时我正天南海北寻找墨白，在长安城百里玉兰林间遇到月蓝。她跪卧树下辛辛苦苦练习一支曲子，她告诉我，这首曲子名叫《二月蓝》，是为她的夫君而作。</p>

李晔接过玉箫比在唇畔，和风吹动满园牡丹，树影婆娑，落落雪，执箫的公子临池而卧，吹一曲二月岭间月蓝开。蓝衣蓝凌的姑娘和着节拍，在纷繁落中翩然而舞，凌波漫步惹得蝴蝶也陶醉地围绕着她翩翩起舞。</p>

世人形容一处绝好的景致时总爱说风景如画，而眼前此情此景，世间再妙的笔也勾勒不出其半分韵味。</p>

月蓝说，女人是没有爱情的，谁对她好，她就会爱上谁，她真真切切践行了这句话。</p>

大明宫一别，她让李儇离开了自己的梦境，她没有一辈子活在李儇的阴影里，她真的朝前走了。可她再一次重新爱上的，却是那个玩弄过她，利用过她，在百官面前亲手杀了她的夫君，又害的她女儿死无全尸的人，我不知道她是如何原谅了他，又是怎样重新爱上他的，也没有办法再去追问李晔，他到底有多爱月蓝，但这一切已经不再有深究的必要，因为当事人都已经死了。</p>

这是两人被软禁洛阳椒殿的最后一天，他们彼此依偎着，直到池塘里映出深夜灯火的倒影。</p>

我知道这是最后一天，就如同我在画境之中可以读到画境中人的心思，在这里有月蓝的声音在无声的告诉我，一切安宁美好即将分崩离析。(未完待续。)</p>

ps：局势斗转之下哦~~~</p>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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