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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406章 有限杯长少年(2/2)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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郑大风笑着点头道:“好说好说,一定带到。”

落魄山的近邻,除了北边作为自家藩属山头的灰蒙山,还有三座,分别是天都峰、跳鱼山和扶摇麓,各有所属。只不过不同于衣带峰,比较不显山不露水,居山修士都深居简出,极少露面,尤其是天都峰,修士好像都禁足、闭关一般,几乎无人下山。而且关于三位山主的身份,大骊王朝虽然有秘档记录,却从不对外泄露,而落魄山也无意探究此事,每每御风往返于落魄山和小镇,都会主动拉开一段距离,绕山而行。不承想其中这座跳鱼山竟然就是甘怡名下的私产。

帘栊大为讶异:郑大风竟然就这么离开铺子了?

走在街上,郑大风微微皱眉,因为甘怡身上带着一股熟悉的远古气息。

补上魂魄的郑大风虽然没有恢复某些记忆,但是他就像凭空多出了数种神通,而且每有所见,不管是人与物或景,就像手中突然多出一把开门的钥匙。而甘怡的出现,就让郑大风无缘无故记起了一个历史久远的福地,在浩然天下消失已久。

这就对得上了。当初米裕受魏檗所托,为长春宫出门历练的一行人秘密护道。带队的是个龙门境老妪,队伍中有个名叫终南的小姑娘,年纪很小,辈分却高,其余三个少女也都是长春宫一等一的修道好苗子。她们都是头次下山历练,照理说,带着这么四个宝贝疙瘩乱逛,金丹地仙坐镇都未必够,怎么可能只是让一个龙门境当主心骨?而且那场历练最重要之事是要与风雪庙讨要一片万年松,好给大骊巡狩使一个满意的答复,不说太上长老宋馀亲自出马,怎么也该派遣宫主露面才算合乎山上的礼数。

郑大风觉得自己需要立即走一趟北岳山君府了,谁知下一刻就在街上见到了一位慈眉善目的老人,身边跟着个侍女模样的年轻女修,竟然还是一个剑修!

正经人不做点正经事,岂不是风流枉少年?所以郑大风立即跟着走入那家管清当掌柜的铺子,熟门熟路地开始介绍起里边的各色货物。

一聊才知道,老人姓洪名扬波,来自宝瓶洲中部位于梳水国和松溪国接壤处的地龙山仙家渡口,渡口有一座青蚨坊,他就在二楼坐馆做买卖。至于洪扬波身边的彩裙侍女,她自称情采。二人一听那汉子是落魄山陈山主的叔叔辈,立即刮目相看。

管清几次欲言又止。

禺州将军曹茂在闲暇时走了一趟洪州豫章郡。作为一州将军,其实同时管辖着两州军务,所以也可以视为公务。

此次出行,位高权重的曹茂没有与洪州各级官员打招呼,只是带了几名心腹和随军修士拜访那座采伐院。但是主官并不在衙署里边,也没有跟下属说去了哪里。曹茂没有留下来等人的意思,离开采伐院,让两名随军修士去城内打探消息。

曹茂身边一位年轻武将忍不住问道:“曹将军,这个林正诚到底是什么来头,能够不动声色地摆平豫章郡盗采一事?”

曹茂说道:“你要是离开豫章郡都能忍住不问,就可以去陪都兵部任职了。”

年轻武将哭丧着脸:“曹将军,你这不是坑人吗?说好了会帮我与朝廷举荐,怎么又反悔了?官又不大,就是个陪都的兵部员外郎,按照大骊律例,有军功和武勋头衔的武将离开沙场到地方当官,多是降一两级任用,我这都降多少级了?况且只是陪都,又不是京城的兵部。”

在这位禺州将军跟前其实不用讲究太多的官场规矩,说话都很随意。

曹茂淡然道:“我们大骊的陪都六部能跟别国用来养老的陪都诸衙一样?”

另一个随军女修笑道:“曹将军,听说这位新上任的采伐院主官是个不苟言笑的,算不算那种铁面峨冠的端方之士?”

曹茂说道:“关于林正诚,你们都别多问。等会儿见面,我跟他聊天的时候,你们也别插嘴。”

因为先前禺州将军府收到了朝廷密旨,皇帝陛下会在近期秘密南巡至洪州,就在采伐院驻跸,不会带太多的随从,一切从简,可能会直接绕过各州刺史。所以曹茂才会有这趟豫章郡之行,要先与林正诚见个面,再去巡视洪州边境几个关隘和军镇。

洪州的这个采伐院与大骊朝廷在禺州、婺州设置的织造局相仿,都是与昔年龙窑督造署差不多性质的官场边缘机构,主官品秩不高,但是密折能够直达天听。只不过采伐院主官的品秩相对说来是最低的,像那禺州的李宝箴李织造,就是官身相当不低的从四品。这也是因为采伐院还要特殊几分,不属于常设衙门,更像是一个过渡性的衙门,事情办完了,朝廷不出意外就会裁撤掉,所以被抽调来当差的官吏兴致都不高。一来,采伐院没有什么油水;二来,谁要是当真秉公办事了,还容易惹来一身腥臊,毕竟朝廷和洪州屡禁不止的偷采巨木一事的幕后势力,谁没点朝廷靠山和倚仗?就说豫章郡南氏,一年到头开销那么大,会没有沾边这档子生意?

在大骊官场,为何会有个“大豫章,小洪州”的谐趣说法?还不就是因为豫章郡南氏出了那么个贵人,曾经的皇后娘娘,如今的太后南簪,是当今天子宋和与洛王宋睦的亲生母亲。要说母凭子贵,整个宝瓶洲,谁能跟她比?

采伐院刚刚设立那会儿,整个洪州官员都在等着看好戏,想要看看那个从京城来蹚浑水的林正诚在豫章郡如何碰一鼻子灰。但是林正诚上任后,既没有拜访任何一位豫章郡官员和皇亲国戚,也没有新官上任三把火,甚至都没有去豫章郡任何一座大山逛逛,几乎可以说是足不出户。结果在一夜之间,所有偷采盗伐山上巨木的,从台前到幕后,全部消失了,都不是那种暂时的避其锋芒,而是主动撤离,销毁一切账簿,一些个走都走不掉的人物,更是被毁尸灭迹。光是豫章郡境内的十几个店铺就全部关门了,一个人都没有留下。当然,可能还有更多不为人知的“钉子”,全都自己清理干净了。

只说那个在整个洪州势力盘根交错的南氏家族,就在前不久,正月里,在祖宗祠堂里进行了一场关起门来的议事,七八个嫡出、庶出子弟直接就被除名了,而且没有给出任何理由。有不服气喊冤的,也有几个言语叫嚣、狂悖无礼的,前者被打得满嘴都是血,至于后者,就那么被直接打死在祠堂里。

朦胧小雨润如酥,有贫寒少女提着竹篮沿街卖杏。

曹茂最后在一间售卖瓷器的铺子里找到了两鬓皆白的林正诚,跟个郡县里边的老学究差不多,就是显得没那么年迈暮气。

店铺掌柜也是个老人,正在笑话这位林老弟既然兜里没几个钱就别痴心妄想铺子里的那件开门货了。

林正诚瞥了眼门口的曹茂一行人,将一只瓷瓶轻轻放回架子,与掌柜说下次再来。

掌柜挥挥手,说话很冲:“林老弟若还是没钱,就别再来了。”

林正诚走出门去,问道:“找我的?”

年轻武将把手中的油纸伞递给林正诚,自己刚好能与身边女子共撑一把伞,一举两得。林正诚没有客气,与那个手背满是伤疤的年轻人笑着道了一声谢,接过油纸伞。

曹茂先掏出兵符,自报姓名和禺州将军的身份,再轻声解释道:“本将有命在身,必须亲自走一趟豫章郡和采伐院。相信林院主已经得到上边的消息了。”

林正诚淡然说道:“随便逛就是了,难不成采伐院那么点高的门槛还拦得住一位禺州将军登门?要说曹将军是专门找我谈事情的,免了,我只管偷采盗伐一事,其他军政事务,无论大小,我一概不管,也管不着。”

禺州将军身后那几个随从都觉得这个林正诚不愧是京官出身,官帽子不大,口气比天大,一州刺史都不敢这么跟曹将军话里带刺吧?

曹茂还是极有耐性,说道:“相信林院主听得懂曹某人那番话的意思,事关重大,出不得半点纰漏,我还是希望林院主能够稍微抽出点时间,坐下来好好商议一番。”

林正诚笑道:“曹将军可能误会了,采伐院不比处州窑务督造署和附近的织造局,职务很简单,字面意思,就只是负责缉捕私自采木的人,以后衙门若是有幸不被裁撤,最多就是按例为皇家和朝廷工部提供巨木,所以曹将军今天找我谈正事,算是白跑一趟了。要说曹将军是来谈私事的,家族祠堂或是宅邸需要一些被采伐院划为次品的木头,那我这个主官在职权范围内倒是可以为曹将军开一道方便之门,价格好商量,记得事后别大张旗鼓就是了,否则我会难做。都说官场传递小道消息一向比兵部捷报处更有效率,我这种地方上的芝麻官可经不起京城六科给事中的几次弹劾,曹将军还是要多多体谅几分。”

曹茂有些无奈。跟这种揣着明白装糊涂的人最难打交道,面上寒暄,胸中冰炭。

我跟你商议陛下微服私访的天大事情,你跟我扯这些芝麻绿豆的私情琐碎,你林正诚当真会在意与一个禺州将军的官场情谊?

曹茂便跟着转移话题,笑道:“据说如今盗采一事都停了。”

林正诚点头道:“估计是采伐院的名头还是比较能够吓唬人的。”

曹茂之所以如此有耐心,是因为作为大骊前巡狩使苏高山的心腹爱将,比起身后那帮随从,要多知道些内幕。虽然只有两件事,但是足够让曹茂慎重再慎重了。

第一件事,林正诚并非大骊京城人氏,而是出身骊珠洞天,他是后来搬去的京城,才在兵部捷报处当差多年。

第二件事,林正诚还是那个林守一的父亲。

大骊京城钦天监有个叫袁天风的高人,白衣身份,最擅长月旦评和臧否人物,在林守一这边就曾有一句“百年元婴”的谶语,结果林守一四十来岁就跻身元婴境了。

说错了吗?林守一难道不是在百岁之内跻身了元婴境?

又有好事者询问林守一能否百年玉璞,袁天风只是笑而不言。

曹茂如今在朝中有一座隐秘靠山,姓晏,是个通天人物,如果说大骊王朝是如日中天,那么此人就是大骊王朝的影子。曹茂从这位大人物那边得知,宋和其实对林守一极其器重,对这个满身书卷气的年轻修士早就寄予厚望,甚至愿意把他当作未来国之栋梁来精心栽培,所以早年才会有意让林守一接替担任礼部祠祭清吏司的郎中,在这个作为大骊朝廷最有实权的郎中的清贵位置上,再在京城官场积攒几年资历,即便不参加科举,有先前担任过大渎庙祝的履历,再破格提升为礼部侍郎,朝堂异议是不会太大的,将来林守一如果再获得书院君子的身份,那么有朝一日顺势接掌礼部就更是水到渠成的事情了。将来大骊庙堂,刑部有赵繇,礼部有林守一,再加上其余那拨如今还算年轻的干练官员,文臣武将,济济一堂。

如果不是林守一出身骊珠洞天那么个千奇百怪的地方,差不多岁数的年轻一辈就有陈平安、刘羡阳、马苦玄、顾璨……再加上林守一喜欢清净修行,埋头治学,不然他会更加引人注目,获得与他的修为、学识相匹配的名声。

林正诚都没有邀请他们去衙署喝个热茶,曹茂已经有了无功而返的心理准备,想着实在不行就自掏腰包,与采伐院私底下购买一批被官吏鉴定为次品不堪用的木材。

迎面走来一个沿街叫卖杏的贫家女,见到了曹茂和林正诚一行人,就立即退到墙角站着。她眼中有些好奇,不只是民见官、贫见富的那种畏惧。

撑伞的年轻武将将油纸伞交给身边的女修,快步走向前去,与少女询问价格,掏出钱袋子,干脆将一篮子杏都买了下来。担任禺州军府随军修士的女子朝他递回油纸伞,接过篮,摘下一朵杏别在发髻间。年轻武将用蹩脚的言语称赞了几句,女子貌美如,男子的情话土如泥壤。

林正诚突然主动开口说道:“曹将军跟处州落魄山有没有香火情?”

曹茂脸色如常:“早年在家乡跟当时在书简湖历练的陈山主见过一次面,但是算不上香火情,勉强能算不打不相识,之后就再没见过。”

身后几个都是第一次听闻此事,一个个大为惊讶:咱们曹将军可以啊,竟然跟那位年轻隐官是旧识?听意思……“打过”交道?

林正诚没有多说什么。

采伐院的一众官吏都知道林院主似乎心情不太好,可能是觉得这个采伐院主官不好当?又好像在等什么,结果没等着,就显得有几分神色郁郁。

去年冬末,闭关之前,林守一给霁色峰寄出一封密信,提醒陈平安在正月里可以去洪州豫章郡的采伐院登门拜年。而后又给采伐院寄了一封家书,说自己已经跟陈平安打过招呼了。

上次关系疏淡至极的父子难得多聊了几句,按照林守一的估算,此次闭关所需神仙钱,还有一百枚谷雨钱的缺口。当时林正诚一听这个数字就立即打退堂鼓了,摊上这么个好像吞金兽的不孝子,就只能继续保持一贯父爱如山的姿态了,听到林守一说已经跟陈平安借了钱补上缺口,林正诚就半开玩笑一句,既然跟他借了钱,就不用还了。林守一自然不敢当真。可林正诚其实早就给某个晚辈备好了一份见面礼,此物按照山上估价,差不多就是一两百枚谷雨钱,这是他担任小镇阍者的酬劳之一。对于如今家底深不见底的年轻山主来说,这么件礼物,可能根本不算什么。

另外一个回报,是崔瀺与林正诚有过保证,林守一将来不管修道成就如何,都可以在大骊朝廷当官,是那种可以光耀门楣而且名垂青史的大官。自认是半个读书人,又在督造署当差多年的林正诚很看重这个。

林守一,字日新。

圣人抱一为天下式,知荣守辱为天下谷。既日出日新,宜慎之又慎。

林守一的名与字,都是国师崔瀺帮忙取的。

陆沉上次死皮赖脸做客采伐院,混账话、糊涂话、玩笑话、轻巧话、重话、打开天窗的亮话、盖棺论定的明白话混淆在一起,没少说。这里边又藏着陆沉一句自称贫道多嘴一句的话,大体意思是说林守一因为他这个当爹的偏心才失去了某个机会,某个机会一没有,就牵一发而动全身,导致一连串的机缘皆无,满盘皆输。而且陆沉最后还补上一句,他当年摆摊算命是给过林正诚暗示的,言下之意:你林正诚执意如何,导致如此,那是你犟,但是贫道可是给予过你和林守一许多额外善意的!你们父子二人不能不领情啊,做人得讲点良心,所以贫道吃你几个粽子咋个了嘛!

其实林正诚当时就听进去了,只是他这辈子为人处世,最多是为某些人事而感到遗憾,还真就没有“后悔”二字。至于林守一知道这个真相后作何感想……你一个当儿子的,还敢跟你老子造反?

道理是这么个道理,林正诚在儿子跟前又一向是极有威严的,可真要让林正诚主动开口提及此事,其实并不容易。

身为处州刺史的吴鸢主动拜访州城隍高平。在一州官场上,双方算是平级。

吴鸢身穿便服站在州城隍庙大门外,门口悬挂有一副黑底金字的对联。

念头暗昧,白日下有厉鬼,吾能救你几回?你且私语,天闻若雷。

言行光明,暗室中现青天,何须来此烧香?胆敢亏心,神目如电。

一向没有任何官场应酬的城隍爷高平自然是不会露面迎接吴鸢的,倒是有个朱衣童子离开香炉,屁颠屁颠跑出城隍庙,翻过那道高高的门槛,再飞快跑下台阶,毕恭毕敬地与吴鸢作揖行礼,口呼刺史大人,说些大驾光临蓬荜生辉的场面话。再一路低着头侧过身,伸出一只手,保持这个姿势,领着吴大人步入城隍庙。

吴鸢是来与高平闲聊的,不涉及公事,就是聊点处州外山水官场的趣闻。比如如今有几个关键的水神空缺,大骊朝廷一直悬而未决,中部大渎暂时只有长春侯和淋漓伯,是否会多出一个大渎“公爷”,人人好奇,像那俱芦洲的济渎,就有灵源公和龙亭侯。再就是杨升迁后空出的铁符江水神,以及曹涌离开后的钱塘长,各自补缺人选是谁,都不算小事。

此外,原本在大骊朝廷山水谱牒上只是六品神位的白鹄江水神萧鸾前不久在兼并了上游的铁券河后,品秩顺势抬升为从五品。而旧铁券河水神高酿,祠庙改迁至郓州,转任细眉河水神,属于平调,神位高度不变。天底下没有不透风的墙,尤其是消息灵通的山水官场,看待此事,都觉得极有嚼头,就像京官多如牛毛,京官外放,主政一方,即便品秩不变,当然还是重用。作为细眉河源流之一的那条浯溪藏着一座古蜀龙宫,规制不高,毕竟属于上古内陆龙宫之流,可是瘦死的骆驼比马大,再怎么说也是一座货真价实的龙宫,黄庭国哪有这份本事,自然是被宗主国大骊王朝的修士寻见的,那么等到龙宫真正被打开,原本名不见经传的细眉河自然而然就会水运暴涨,而高酿这位河神的地位也就会跟着水涨船高。

吴鸢都进门了,高平便走出神像,朱衣童子早已经招呼庙祝赶紧去整几个硬菜了。

一边走一边聊,在斋堂落座后,吴鸢笑道:“寒食江的山水谱牒品秩与铁符江水神还是差了两级,他想要补缺,难如登天。”

高平点点头。所以黄庭国皇帝的鼎力举荐意义不大,大骊朝廷是肯定不会答应的。

吴鸢笑问:“那位玉液江水神娘娘到底是怎么想的,为何会暗示我帮她外调别地,平调都可以,大骊境内任何一处水运贫瘠的江河都没有问题,甚至愿意降半级神位?”

高平拈起一粒生米丢入嘴里,说道:“她先前因为一桩可大可小的事情处理不当,结果闹大了,跟落魄山结下了梁子。她总觉得留在玉液江,睡觉都不安稳,与其每天担心被翻旧账,还不如躲得远远的。”

吴鸢调侃道:“高酿倒是捡了个肥缺,以后礼部的山水考评,那条郓州细眉河想不要优等考语都难吧?”

高平说道:“估摸着是落魄山的授意吧,明面上是魏檗的手笔,毕竟是北岳山君,朝廷还是要卖他几分面子的。上柱国袁氏和两个京城世族稍微一打听,知道是魏檗的意思,也就只好捏着鼻子认了。魏檗这家伙心眼小,摊上这么个喜欢举办夜游宴的山君,谁不怕下次再有夜游宴,被魏檗故意穿小鞋?他们几个家族扶持起来的仙府、平时关系好的山水神灵不得砸锅卖铁?”

吴鸢笑道:“披云山再想要举办夜游宴,很难了吧?”

已经是相当于仙人境的一洲山君了,再想抬升神位,得吃掉多少枚金精铜钱才行?就算大骊朝廷再偏心北岳披云山,国库又有盈余,也不可能这么做,不然中岳山君晋青肯定第一个跳脚骂人,直接跑御书房吵架去。而其余几尊宝瓶洲山君,尤其是南岳范峻茂,是肯定不会在这种事情上含糊的。

林守一的闭关之地几乎没有人能够猜到,既不是大骊京城,也不是宝瓶洲北岳或中岳山头的某处洞府道场,而是脂粉气略重,却在大骊地位超然的长春宫。

长春宫,名副其实,似有仙君约春长驻山水间。居闲胜于居官,在野胜于在朝,此间山水最得闲情与野趣。

在一处连祖师堂嫡传弟子都不许涉足的禁地,四面环山如手臂围住一湖,山水相依,美好盈眸。风景静似太古,日长如小年。有翘檐水榭驳岸出,铺覆碧绿琉璃瓦,立柱架于水,有群鸟白若雪,徐徐落在水上。

岸上绿树有声,禽声上下,水中藻荇可数,阵阵清风如雅士,路过水榭时,细细轻轻,剥啄竹帘,春困浅睡之人,可醒可不醒。

水榭内设一睡榻,临窗案几上搁放有一只香炉,几本真迹无疑的古旧法帖、一把用来驱虫掸尘的麈尾、一摞山水鸟册页及各色文房清供兼备。

有女子在水榭内的榻上睡了个午觉。她刚刚醒来,坐起身揉了揉眼睛,再伸着懒腰打哈欠。午睡初足,她低头瞥了眼绣鞋,勾起脚尖,挑起一只绣鞋,想了想,又有些烦躁,便随便踢开那只绣鞋,光脚踩在地上,走出水榭。水榭临湖一面设置美人靠,这个意态慵懒的美人便将胳膊横在栏杆上,下巴抵住胳膊,看着平静如镜的湖面,眼神迷离。

再好的景致,每天都看,就跟每天大鱼大肉一样,顿顿吃,一日三餐还不能不吃,总会吃腻味的。

她腰间悬挂一块牌子,单字“亥”,亥时自古被修道之士誉为“人定”。

水榭廊道铺设有一种山上的仙家玉竹,冬暖夏凉。

有人腰悬“寅”字腰牌,此刻正坐在廊道一张蒲团上用铜钱算卦,一旁堆放着几本类似《金玉渊海》《正偏印绶格》的算命书籍。

一个身材消瘦的木讷少年盘腿而坐,膝上横放着一根翠绿欲滴的竹杖。

还有个面容苦相的年轻男人背靠廊柱闭目养神。

此外,水榭顶部坐着个女子,双腿悬在空中轻轻摇晃。

有个黑衣背剑青年单独站在水榭外,竹冠佩玉,玉树临风,满身清幽道气,有古貌意思,正在举目远眺对岸的山头。

一行人待在这儿的时日确实有点久了。

他们唯一的共同点,就是都腰悬一块牌子,只刻一字,皆取自十二地支。

这一行六人,正是大骊地支一脉成员:袁化境,子。改艳,亥。苟存,申。隋霖,寅。苦手,巳。周海镜,丑。

先前大骊朝廷不计代价培养出地支十一位修士,分出了两个山头阵营,分别以宋续和袁化境作为领袖。

袁化境与宋续都是剑修,一个是大骊最顶尖的豪阀出身,有个上柱国姓氏,一个是出身帝王家的天潢贵胄。双方年纪在山下等于差了足足两辈,境界则差了一层。

宋续身边有韩昼锦、葛岭、余瑜、陆翚、后觉。袁化境这边则有精通五行的阴阳家修士隋霖、每天都枝招展的女鬼改艳、沉默寡言的少年苟存和年纪轻轻就一脸苦相的苦手。苦手是比改艳这一脉更为数量稀少的卖镜人,最重要的那件本命物是一面能够颠倒虚相实境的停水镜。

不到百岁就已经是元婴境剑修的袁化境若非碍于身份必须躲在幕后,否则他肯定可以跻身宝瓶洲年轻十人之列,而且名次会很高。

前不久,地支队伍中又多出一人,若是不谈杀力,只说名气大小,就算其余十一人加在一起可能都远不及此人,正是在大骊京城与鱼虹打擂台的女宗师,山巅境武夫周海镜。她的加入,成功补齐了大骊王朝的十二地支,虽然姗姗来迟,不过好事不怕晚。

周海镜因为资历浅,没有一起参加过陪都战事,所以跟哪边都不熟,而且她也没觉得需要跟他们套近乎。又因为袁化境这边只有五人,周海镜就加入他们的队伍了,每天打扮得那叫一个堆金叠翠,珠光宝气,从头到脚装饰之烦琐累赘,到了一种堪称夸张的地步。所以当初余瑜见到周海镜的第一印象就是:这位姐姐是一座行走的店铺吗?走在路上,只要有人愿意开价,相中了某件饰品,就可以随便取下与人做买卖?

周海镜除了跟最早拉拢她的宋续、葛岭勉强还算谈得来,跟其他人都没什么可聊的,尤其是跟改艳,简直就是天生不对付,每天不含沙射影吵几句都会觉得浑身不自在。

坐在碧绿琉璃瓦上的周海镜低头看着隋霖丢铜钱。这家伙是阴阳五行家一脉的练气士,有点学问的,不去摆摊当个算命先生挣笔外快真是可惜了。她笑呵呵道:“隋霖,你就没听过一个圣人教诲吗?行合道义,不卜自吉;行悖道义,纵卜亦凶。故而人当自卜,君子不必问卜。”

隋霖置若罔闻。他一个精于命理的行家里手,跟周海镜这种门外汉没什么可聊的。

周海镜也没想着跟隋霖聊那些高深的算卦学问,本就是无聊扯几句。她怎么都没有想到,她加入地支一脉后的第一件正经事,就是跑来长春宫给人护关。但是宋续那边当下却是有重任在身的,得到了钦天监的指示,要去寻找一件极有来头、品秩极高的远古至宝。因为两拨人是分头行事,周海镜就无法知道更多的细节了,据说按照地支一脉的传统,事后都会聚在一起,仔细复盘。只是复盘有个屁的意思,寻宝一事,当然是亲力亲为才有滋味,哪怕一切收获都得归公,可是只说那个过程也是极有意思的嘛,早知如此,她就死皮赖脸加入宋续的山头了。

周海镜实在是百无聊赖,闷得慌,忍不住抱怨道:“不过就是个元婴境修士闭关,至于这么兴师动众吗,让我们六个每天在这边喝西北风?”

皇帝陛下在去年冬亲自下了一道密旨,让他们六人来此地为那个叫林守一的读书人护关。将近两个月的光阴就这么消磨掉了,问题在于,陛下并未说明他们何时能够返回京城,看架势,是那家伙一天不出关,他们就得在这儿耗着?

斜倚美人靠的改艳虽然对此也是腹诽不已,可是但凡周海镜说不的,她就要说个是,便冷笑道:“第一,别不把玉璞当神仙,六十年之前,玉璞境修士在我们宝瓶洲屈指可数,也就是如今才没那么稀罕了。”

风雪庙魏晋之外,还有正阳山那边,山主竹皇和满月峰老祖师,这两位也都是成为玉璞境剑仙没几年。

“再者,林守一是首个严格意义上的大骊‘自己人’,只要他有望跻身上五境,朝廷就必须慎之又慎,意义之大,就跟当初魏山君金身拔高到上五境,一举成为宝瓶洲历史上首个上五境山君差不多,所以别说是我们几个,再多个仙人一起护关都不过分。”

这位在大隋山崖书院求学的读书人出身骊珠洞天不说,关键是还曾经担任过大骊王朝的济渎庙祝,这就与同乡马苦玄等天之骄子有了差异。反观陈平安、刘羡阳、谢灵他们几个,各有宗门不说,与大骊宋氏的关系也实在算不上有多好。不谈那位拒绝担任国师的年轻隐官,即便是刘羡阳,与大骊朝廷也是客气中透着一股疏远。

周海镜根本不搭腔,只是继续逗弄隋霖:“听余瑜说,你借给了陈平安六张金色符箓材质的锁剑符?还要得回来吗?会不会肉包子打狗啊?”

隋霖脸色尴尬至极,深吸一口气,只是装聋作哑。

除了最后加入地支一脉的周海镜,他们十一人都是国师崔瀺精心挑选出来的,并肩作战已久,配合无间。比如宋续拥有两把本命飞剑,驿路和童谣,后者由崔瀺命名,前者可以保证隋霖逆转光阴长河之时稳住道心,再加上其余修士的几种神通,他们可以不被光阴长河裹挟,从头到尾稳如一座座渡口。

只是地支一脉真正的杀手锏还是袁化境除火瀑之外的第二把隐藏极深的飞剑,名为倒流。据说是一把仿品,至于是仿造哪位剑仙的本命飞剑,未知。

地支修士在结阵之后,隋霖坐镇其中,手握阵法枢纽,甚至能逆转一段光阴长河,所以他就是那个帮助所有人“起死回生”的关键人物。如果不算最后那场架,之前跟那个年轻隐官交手,不算白吃苦头,隋霖得到了那个家伙赠送的一块远古神灵金身碎片,结果比他的预期耗时更久,用了将近两个月的光阴才将其完整炼化,于自身大道极有裨益。但是如果光阴倒转,能够不打最后那场架,别说归还这块金身碎片,就是再让隋霖送给年轻隐官一块,他都一百个心甘情愿。

实在是太遭罪了,不光是隋霖,恐怕除了心最大的余瑜,其余十个地支同僚,人人都有心理阴影了,到现在都没有缓过来。先前一听到周海镜对年轻隐官直呼其名,隋霖都担心会不会被殃及无辜,给某人偷听了去。改艳就当场脸色尴尬起来,破天荒没有跟周海镜吵几句,苦手更是面容苦涩得像是哑巴吃了黄连。

委实是怪不得他们如此胆小,最后那场记忆没有被抹掉的交手,他们甚至不得不打破常理,不去复盘,十一人极有默契,谁都不提这一茬,完全就当没有这回事。

余瑜被那个毫不怜香惜玉的家伙伸手按住面门,就那么硬生生拽出所有魂魄。改艳更是被他用说是自创剑术的片月,连人带法袍和金乌甲,一瞬间被无数道凌厉剑光给肢解得稀烂。隋霖被那个神出鬼没的家伙绕到身后,一拳狠狠洞穿后背心,他低头便可看见那人的拳头。身为“一字师”的陆翚更为可怜,先是被数十把锋芒无匹的长剑禁锢,再被对方以武夫罡气凝成的一杆长枪刺入脖颈,那人再作斜提铁枪状,将陆翚高高挑起,悬在空中……苟存的下场,约莫是与那人是旧识的关系,手下留情了,稍微“好”上那么一点,只是被斩断双手双脚。

周海镜笑问:“你们就这么忌惮陈平安?我怎么觉得他挺好说话的,每次与我见了面都是和和气气的。”

她一直百思不得其解,好像只要自己提到那个名字,这些人人都有希望跻身上五境的天之骄子一个个地就跟平时滴酒不沾的货色被人强行灌了一大碗烈酒似的,满脸鼻涕眼泪,狼狈至极。

听到那个名字,改艳再次脸色微变,身体紧绷,手背上青筋暴起。周海镜敏锐察觉到这个“死对头”的异样,正要火上浇油说几句自己跟陈平安的交情,对方如何登门邀请自己出山,就听袁化境开口说道:“周海镜,闲话少说,你多想想如何尽快跻身止境。”

周海镜可不把袁化境太当回事,继续说道:“总不会是你们十一人曾经联手,然后被陈平安一个挑翻全部吧?”

刹那之间,如有一条火龙环绕周海镜和水榭顶部,火焰粗如井口,光亮耀眼,以至于那些碧绿琉璃瓦隐约有了熔化迹象。

周海镜扯了扯嘴角,一身充沛浩大的武夫罡气如神灵庇护,将那条火龙的灼热抵御在一丈之外。她伸手拍了拍心口:“哟,元婴境剑修的本命飞剑呢,吓得我容失色,小鹿乱撞……”

水榭廊道上,一直靠着柱子闭目养神的苦手蓦然睁开眼。

周海镜意识到再这么继续下去就真难收场了,只得举起双手,再伸手轻拍脸颊几下:“怕了你们,就知道欺负我这么个新人,算我说错话啦,我掌嘴。”

袁化境收起本命飞剑火瀑,沉声道:“下不为例。”

周海镜用手指触及身边微烫的琉璃瓦,原先碧绿纹路已经被火焰灼烧得扭曲。她抬臂使劲抖了抖发麻的手指,看来袁化境这把飞剑的真正杀力所在还是能够暗中牵引人身灵气和煮沸人之魂魄?对付纯粹武夫效果稍微差了点,收拾练气士确实事半功倍,祭出飞剑如架起火堆,无须穿透修士体魄便可遥遥烹煮人身灵气如沸水?

袁化境走到水榭旁,视线依旧停留在湖对面的一座山头。

不知道宋续那拨人秘密潜入那座古战场遗址是否顺利,说是钦天监凭借观天象找出的蛛丝马迹,事实上就是袁天风的推算结果。

这处时隔万年还不曾落入任何修士囊中的遗迹,最不同寻常的地方,根据钦天监的猜测,在于暗藏着一轮远古破碎坠地的“大日”,化作一只潜灵养真的金乌陷入长眠,不知道受到了什么牵引或感应,总之直到前不久才渐渐清醒过来,被袁天风找到了端倪。宋续六人立即赶去,同时带了一件可以作为压胜之物的大骊密库重宝。

袁天风这些年在钦天监耗费了大骊朝廷大量财力,最终被他研制出一架能够勘验地脉震动的精密仪器。

袁化境跟宋续其实才是最看不对眼的两个人,比起周海镜跟改艳只是表面上的势同水火,犹有过之。但是上次遭遇了那场变故之后,双方有过一场开诚布公的对话,反而各自解开了心结。谁知解结之后又添新结,宋续临行前撂下一句“下不为例”,其实这位低袁化境一个境界的皇子殿下就等于是以地支一脉的领袖人物自居了。不过袁化境本以为自己会恼怒,结果并没有。大概就如宋续所说,他心气已坠。所以宋续笃定最有可能出现心魔的并非隋霖和陆翚,而是输了个底朝天的剑修袁化境。

对地支一脉修士,陈平安有过不同的提醒和建议,比如让隋霖多跑京城崇虚局和译经局,融合佛道两教都提倡的守一法,有此护身符,将来面对心魔,胜算就大。陆翚那边,陈平安给过一个极有分量的承诺:如果实在无法破境,他可以传授一门属于儒家炼气的破字令。

袁化境猜测这只金乌的现身极有可能与林守一的闭关有一定关系。他甚至怀疑袁天风在大骊京城出现就是奔着林守一而去,至少也是主要目的之一。

袁化境一直好奇一事,据说林守一的修道之本只是一部名为《云上琅琅书》的雷法道书,可以说林守一的修行道路都是类似那种山泽野修的自学成才,可惜大骊朝廷并无此书的摹本。

魏檗出现在披云山的山门口,当然还是用了障眼法。

因为郑大风没有打声招呼就过来了,让魏檗总觉得这家伙是无事不登三宝殿,今天自己得悠着点。

郑大风满脸笑意地拽住魏檗的胳膊:“魏兄啊魏兄,有件事得跟你好好商量……”

魏檗心知不妙,毫不犹豫道:“我们山君府诸司女官,你别想我帮你介绍一个!”

郑大风眼神哀怨:“旱涝均匀一下,岂不是两全其美?”

魏檗气笑道:“休想!”

郑大风说道:“你与我是挚友,对吧?”

魏檗板着脸,不搭话。

郑大风说道:“我又是陈平安的半个长辈,毕竟是看着他长大的,如果不是如今落魄了,得在落魄山混口饭吃,陈平安喊我一声郑叔叔,他是有礼数,我也不亏心,对吧?”

魏檗无奈道:“郑大风,你别拐弯抹角了,我他娘的听着心很慌!”

郑大风埋怨:“急啥,心急吃不了热豆腐。走,咱哥俩先一起登山,再去乐府司……仪制司也成,反正就是找个雅静地儿好好撮一顿酒,不醉不休。”

魏檗站着不动:“你先把事情挑明了,不然就别怪我不念兄弟情谊。”

郑大风幽怨道:“除了女子,你魏兄是第一个能够伤我心的男人,看来以后跟你是真不能处了。”

魏檗伸手抵住眉心。

郑大风坐在台阶上,魏檗只得跟着坐下。

“陈平安跟宁姚是道侣,对吧?”

“宁姚又是五彩天下的第一人,是不是?”

“我在飞升城那边可是极有地位和威望的,又是陈平安的半个长辈,你跟我又是推心置腹的好兄弟好哥们。”

魏檗听得如坠云雾:你这不就又绕回来了?

“宁姚托我送你的,算是作为这么多年来魏山君如此照拂某人和落魄山的谢礼。放心,此物不属于飞升城和避暑行宫,是她独自仗剑清扫天下的战利品之一。”

郑大风终于不再卖关子,从袖中摸出一只木盒,往魏檗手上重重一拍,笑道:“恭喜魏山君,得再办一场人心所向的夜游宴了!”

之后,郑大风还惦记着甘怡的事,就与魏檗打了声招呼,去文库司调阅档案,结果还真给他找到一条线索。有那么一段时间,长春宫的所有地仙修士全部失踪了,或者用闭关的由头,或者对外宣称出门远游了。

至于郑大风为何如此上心,当然因为对方是女修如云的长春宫啊!

浩然、蛮荒两座天地接壤后,异象横生,除了海上那艘夜航船,宝瓶洲也有不少远古洞天福地的破碎秘境水落石出,比如其中就有那座虚无缥缈、随水跟风一般流转至宝瓶洲的秋风祠,单凭修士境界无法力取,只能靠下五境练气士进入其中,各凭福缘获得各种宝物,虽说已经有一些个幸运儿得了些仙家机缘,按照山上的界定,这处来历不明的宝地目前还是一种虚位以待的无主状态。

三个早就被大骊王朝内定的宗门名额,继落魄山和正阳山之后,宝瓶洲又新添了两座“宗”字头仙府:位于雁荡山龙湫畔的一座大寺,以及仙君曹溶的道观。接下来,估计就是那个暂时作为正阳山下山而非下宗的篁山剑派了。这当然不是因为大骊朝廷格外青睐正阳山,而是宝瓶洲需要一个新的剑道宗门,并且这个崭新宗门必须位于旧朱荧王朝。本来正阳山自己都已经死了这条心,却突然柳暗明又一村。

世事多如此,自以为最接近时反而渐行渐远,自以为远在天边时却又唾手可得,不费功夫。

此外,作为宝瓶洲宗门候补的长春宫、老龙城、神诰宗以清潭福地作为根基的某个门派、云霞山等,都在大骊王朝的举荐名单之上。

落魄山那边,小陌出现在竹楼,问道:“公子,她偷溜出落魄山不是小事,真不用我跟着她吗?”

陈平安微笑道:“既然她是故意让你知道此事的,那么你不去比去更管用。”

(本章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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