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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400章 关门弟子(1/2)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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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400章 关门弟子

连同谢狗在内,先前与纯阳真人同桌喝茶的这拨人其实在陈平安他们率先登山后,觉得喝茶也喝饱了,就也开始登山赏景。

只有岑鸳机继续练拳走桩,反而要比仙尉、周米粒他们速度更快。这么多年过去了,千篇一律的走桩她也不觉枯燥乏味,今日被那位纯阳真人道破天机,就更有斗志了。

朱衣童子骑乘在白蛇之上,头一遭翻山越岭不累人:不算违禁之举喽。陈山主与那外乡道士登山之前,约莫是怜惜自己劳苦功高,闲聊许久,还专门降下一道法旨,允许自己与白虹一同登山游玩,以后再来落魄山点卯,仙尉道长都不会拦阻。

朱衣童子到底是讲江湖义气的,硬着头皮将那条棋墩山白蛇引荐给山主大人。上次与陈山主一起赶路返回落魄山,都没来得及正儿八经介绍白虹,结果今天得知白蛇暂名白虹之后,陈山主还很是表扬了一番,说取名本事不小,因为依循儒家《礼记·月令》篇记载,季春之月,也就是暮春时分,一年春天的尾巴上,自古有那“虹始见,萍始生”的说法。虹为天地二气交汇、阴阳激耀生成,凡日旁气色白而纯者,即为虹。

白蛇早已开窍通灵,闻言大喜,只是暂时还无法出声言语,连忙晃了晃头颅。朱衣童子心领神会:“山主大人,白虹想要用这个真名。它特别喜欢,只是如今被外人点破了,又非它亲自取名,若是拿来作为真名,有无山上忌讳,会不会无法获得天地封正认可,反而经常遭天谴挨雷劈啊?”

陈平安当时笑望向身边的纯阳真人,吕喦抚须点头,笑言:“山中精怪取名不易,既不可真名过大,承载不住,反受其咎,也不可过小,最好还要与一地山水相契合。若是你不担心落魄山有人泄露天机,最后闹得路人皆知你的真名,那么叫白虹倒也无妨。”

陈平安便拱手笑道:“落魄山陈平安在此预祝白虹道友炼形成功。”

吕喦单手掐剑诀,微笑道:“虹洞青天,阴阳耀日,壮士挺剑,气激白虹。纯阳吕喦,预祝白虹道友成功炼形,修行顺遂。”

一直冷眼旁观的谢狗啧啧称奇。一条比蝼蚁都不如的白蛇,三言两语就赚取了一份好大造化。

白虹这个名字是朱衣童子随口胡诌而来,再到陈平安牵线搭桥,有意让纯阳真人顺水推舟给出答案,最终由吕喦亲口认可白虹堪为真名。这就像青冥天下道门法统的符箓与符印之别,一张符箓之上加盖一方真人法印,便可威力暴增。

符箓执掌于法官之手,如一座衙署内的胥吏,真人仙君如统领众人的一衙主官,加盖官印的法令才可颁布,名正言顺。冥冥之中,这条棋墩山白蛇的真名一事,就像纯阳真人来做主钤印,落魄山陈平安担任见证人,陪同签名画押,为次。

这里边藏着弯来绕去好些学问呢,就这么件小事,谢狗就可以看出陈平安这家伙心思有多重,城府有多深。呵,也难怪如今蛮荒天下那几个补缺王座的飞升境都对年轻隐官念念不忘,总想着文庙亚圣都能够从青冥天下拐来个元雱,白泽怎么不干脆从浩然天下将那陈平安套了麻袋,再丢到脂粉窟里?英雄难过美人关,生米煮成熟饭,可不就是自家人了。

在谢狗悄然收拢那缕剑气之时,道号赤诚的朱衣童子盘腿坐在白蛇的背脊上,很有几分睥睨天下的气势,不由得感慨道:“仙尉道长,你官儿不大,偏偏规矩最多。再看看我们陈山主,多和蔼多亲切,万事好商量,你这个当看门人的就不惭愧吗?”

仙尉没好气道:“我惭愧什么,宰相门前三品官,职责所在,平时不难缠点,难道就任由阿猫阿狗随便登山吗?当大官的确实表面上都平易近人,和蔼可亲,那是因为跟你根本犯不着如何疾言厉色。等你再升几级,有机会跟陈山主多接触了,就会明白一个道理。”

朱衣童子蔫儿坏,已经准备好小账簿了,却故意满脸讶异,催促道:“哦?啥道理,怎么讲,等我官当得大了就会如何?”

仙尉说道:“就会发现,我们山主是真的平易近人。”

朱衣童子未能得逞,朝仙尉竖起大拇指。

谢狗翻了个白眼:乖乖,落魄山风气真是可以。

那条早就能够炼就人形却迟迟不肯炼形的骑龙巷左护法屁颠屁颠地跟在谢狗身边。它怕裴钱是有一百个理由的,往事不堪回首。但是它自然而然就亲近这个貂帽少女,却像是毫无道理的事情,不然总不能是因为对方名字里边有个“狗”字吧?

谢狗来到山顶,瞧见了栏杆旁的那两个身影,就想凑近多聊几句——主要还是那个道号纯阳的道士让谢狗觉得不简单,很不简单,她得问问对方是否去过火阳宫。

各座天下、福地的明月各异,后世大修士都可以建造长久道场,即便是在万年之前,也有无数月户得以跻身其中,唯独在一轮轮大日之中,万年以来,从无任何一位修士敢说自己是主人,境界高如白景,在蛮荒天下的那轮骄阳之中,依旧都只能算是暂住。

这就涉及一桩内幕,因为即便日月皆是某尊高位神灵摹拓而成,但是后者更趋于实相,前者却更为玄妙,数量在天外不计其数,但是最大的玄妙就在于所有悬空太虚中的大日都可以通往那座唯一的火阳宫。即便旧天庭成了遗址,这座宫殿依旧存在,且完好无损。只是不同修士去往同一座火阳宫,都好像被自动分流到不同光阴长河的河段内。唯一勉强可以称为共同点的地方,就是后世修士踏足火阳宫都不曾碰到过那位真正的主人,相信也没有谁愿意见到对方。

人间避暑地,天上广寒殿,混沌凿开元气窟,老龙独占水精宫。

龙宫水府皆喜好构建水精宫,人间三伏节,此地十分秋,故而被仙家誉为清凉国。而那座丹霄绛阙火阳宫,如今被道家说成了帝室之一,在谢狗看来,也不算胡说八道。至于上古龙族,是否证道的门槛之一,就是能否去火阳宫听真人传授道法。谢狗看得出来,这个吕喦,与上古蛟龙渊源不浅。

周米粒见谢狗挪步,好像要去好人山主那边,赶忙拦路,又觉得不太妥当,就赶紧侧过身,轻轻扯住谢狗的袖子,压低嗓音,神色着急道:“谢姑娘,好人山主要与吕老神仙谈正事,你等会儿再去,不急不急,稍等稍等。”

谢狗抖了抖手,然后双臂环胸,转头看着这个跟白发童子差不多个头的小水怪:“右护法好大的官威啊。”

周米粒挠挠脸。

陈平安也是双臂环胸的姿态,背靠栏杆,看着那个好像记性不太好的貂帽少女。

黄帽青鞋绿竹杖的小陌凭空出现在谢狗身边,先与纯阳真人点头致意,再伸手按住谢狗的肩膀,力道不轻,出声提醒道:“谢狗!”

谢狗抬起手,就要去摸小陌的手背,结果小陌立即抬起手肘抵住脸颊。谢狗不怒反喜,咧嘴嘿嘿一笑,使劲歪头,含糊不清道:“你来了啊,我跟右护法闹着玩呢。”

周米粒咧嘴而笑,使劲点头:“是啊是啊,我俩闹着玩呢,哈哈。小陌先生,你的道侣谢姑娘两颊酡红可喜庆,个儿还挺高哩。”

小陌收回手,揉了揉眉心,不知该如何跟周米粒解释自己跟白景的关系。

陈平安朝周米粒招招手,周米粒飞快跑过去,一个站定。

陈平安掏出那张暂不知名的水符,笑道:“是吕前辈送你的,别客气,收下吧。”

周米粒一脸难为情,与吕老神仙鞠躬致谢,连忙打开布挎包,小心翼翼将那张符箓请入自家“祖师堂”内。了不得了不得,麾下又得一员大将!

吕喦捻须笑道:“此符名为龙门,是贫道独创,算不得什么化腐朽为神奇的大符,就是将来去白帝城,凭借此符可以直接进入黄河小洞天。”

小陌笑了笑。这要是还不算大符,天底下的大符就太少了。不愧是一位被公子敬称为“吕祖”的得道高人,还能够与至圣先师一起现身镇妖楼。

谢狗幽幽叹息一声。要说羡慕,倒也不至于,一张可以让天下水裔直接跨过那道龙门的符箓而已。可问题是这张符箓之中蕴藉着“纯阳”二字真意,如……两尊门神,小水怪手持此符,遇到紧要关头,越是山巅修士越知晓轻重利害,无异于遥遥与这位纯阳真人问道或是问剑嘛,后果自负。

周米粒笑得合不拢嘴:暖树姐姐,景清景清,泓下供奉,云子……珍贵符箓只有一张,好像不够分。

陈平安伸手按住她的小脑袋,笑道:“别想着送人,自己留着用。”

周米粒拍了拍布挎包,开心道:“要是不送人,就不舍得用,要好好珍藏的!”

先前在青衫渡,一大一小嗑瓜子,黑衣小姑娘坐在石头上,优哉游哉晃着脚丫,陪客人一起闲聊。落魄山和青萍剑宗的事情是绝对不多说半句的,她的江湖经验老到得很嘞,只是担心那位前辈觉得无聊,所以就聊了些自己的小事,无非是看崖外胖胖瘦瘦朵朵白云路过家门口,就帮它们一一取个名字之类的。纯阳真人便笑着说门外荣辱排队过,困穷之后福跟随,家教门风之所以重要,就是可以让人吃得住苦,接得住福。小姑娘觉得很有道理,轻轻鼓掌,然后就试探性地说:“纯阳仙长,我有个朋友,只是山上的朋友啊。她的境界太低了,但是山头又很大,所以我这个朋友出门在外,总是胆子跟本事一样小,咋个办……”

此刻谢狗站在小陌身边,一本正经道:“小陌,我在路边行亭跟你家公子偶遇,聊得贼好,他还主动请我喝了一壶酒呢。这可不是我瞎编胡造的,你要是不信,等会儿可以自己问你家公子去。他还邀请我回落魄山呢,不然就我的风骨和犟脾气,能自个儿跑回来自讨没趣?在行亭里边……对了,小陌你别误会啊,千万别多想,虽说是孤男寡女,但你信不过我,也要信得过你家公子嘛。总之,我觉得山主这个人真不错,值得仰慕。家境出身是差了点,但书上不是说了个道理,无限朱门生饿殍,几多白屋出公卿?看看福禄街和桃叶巷那边好些个高门子弟,也就跟小富小贵稍微沾点边就不拿正眼瞧人了,想来前程有限。但是咱们山主不一样啊,都这般凭本事挣来个家大业大了,还是不动如山的,年纪轻轻,稳重,必定厚福无疆!”

“我算是琢磨出个道理来了,天底下真正聪明子,言语木讷优容,深计远虑,所以不穷!小陌,你挑人的眼光不孬,这就证明我挑人的眼光更好。对了小陌,我最近读书勤快,学问暴涨,才情如泉涌,挡都挡不住,你听听看,给点评点评。事先说好,亦诗亦词,如那苏子写词,别开生面,条框是绝对拘不住人的,也学你家公子,格律暂且搁一边。有道是:‘客子光阴诗卷里,彩笔题桐叶,佳句问平安。杏消息雨声中,又逢新年春,更有好枝!’你要是喜欢就拿去用,诗词中嵌有‘平安’二字,你家公子听了肯定喜欢……”

小陌一开始是打算装聋作哑的,越听到后边越别扭,实在是忍不了,黑着脸说道:“你到底要从朱先生那边剽窃多少学问?!”

谢狗学周米粒挠挠脸,干笑道:“文字就那么多,我们读书人抄东抄西的,都是相互借学问不用还的,咋个能叫剽窃呢?”

一个双手负后的佝偻老人笑眯眯刚走上台阶,驻足片刻,听到谢狗最后那句话,就立即退回去,打道回府,溜之大吉。

周米粒眼尖,看到了老厨子的身影,立即与好人山主和纯阳仙长告辞一声,中途再与小陌先生打了声招呼,一路飞快跑到朱敛身边,一起走下台阶。她拍了拍布挎包,再伸手挡在嘴边,小声说道:“老厨子,有宝贝。”

朱敛忍住笑问道:“啥宝贝,能吃吗?”

周米粒双脚并拢,蹦跳着下台阶,哈哈笑道:“猜个谜语,走路嚣张,妖魔心慌!”

朱敛恍然大悟:“原来是一张宝塔镇妖符啊。”

周米粒嘿嘿笑道:“不一样,我这张叫龙门符。裴钱可宝贝她那张宝塔镇妖符啦,以前我想要见一面都难哩。”

朱敛笑着点头。当年的小黑炭,一遇到害怕的事情就喜欢往自己脑门上贴符箓壮胆,不然就是走累了,拿出那张符箓,啪一下,美其名曰给自己增加了至少一甲子内功:“我脑门上顶着一栋宅子,大摇大摆行走江湖,走路怎么会累呢?跟在师父身边,一起翻山越岭,腾云驾雾!”

对啊,怎么就长大了呢?

朱敛带着周米粒来到一栋宅子外边,敲门而入。庭院内有人正在练习剑炉立桩,睁开眼,笑道:“朱先生,右护法。”

朱敛点点头,神色玩味道:“赵树下,从明天起,你终于要拜真佛了。”

赵树下听得一头雾水,周米粒嘴唇微动,提醒赵树下那个答案。因为来时路上,老厨子跟她说了,好人山主要正式以师父身份,人生第一次真正意义上为弟子教拳了。

赵树下瞬间紧张起来。

朱敛笑道:“赵树下,紧张就对了,毕竟小三十年内有资格在竹楼二楼学拳的只有三人,我相信以后也多不到哪里去,甚至说不定你就是最后一个,所以要好好珍惜。”

三人学拳于竹楼二楼,陈平安、裴钱、赵树下。

陈平安和裴钱先后与崔诚学拳,从明天起,赵树下就会与陈平安学拳。

竹楼二楼,教拳与学拳,总计四位纯粹武夫,结果就有三位止境大宗师!

朱敛有一种直觉,眼前的赵树下就会是山主陈平安在拳法一道的关门弟子。

春日树发如锦,山中黄鹂成群忽起忽落。

吕喦微笑道:“落魄山作为一座宗门,谱牒修士是少了点。”

明明拥有十多个藩属山头,山多人少,也是奇事。

印象中,俱芦洲那边,火龙真人的趴地峰在浩然宗门中已算人少的仙家道统了,依旧拥有四条道脉。太霞李妤一脉历来擅长除妖役鬼,涉世最深,桃山一脉的道牒修士精通雷法,白云一脉练气士擅长符阵,袁灵殿的指玄一脉属于道门剑仙流派,四条法脉加在一起,百多号谱牒道士肯定是有的。反观落魄山,一直没有那种寻常仙府的大规模开枝散叶,可能在收徒一事上,祖师堂成员,各自门槛都不低。

陈平安笑道:“崔东山的青萍剑宗可能过不了几年,人数就会翻几番。有枣没枣打三竿,我们崔宗主志向远大,扬言以后每逢下宗观礼上宗,浩浩荡荡跨洲祭祖,在人数上必须胜过落魄山,绝对不能输了气势。”

之后吕喦主动说要去霁色峰祖师堂敬香,陈平安虽然有几分意外,终究不会拒绝这种好事。吕喦笑言在青冥天下云游时曾经有幸旁观过几次三教辩论,多是听得想要打瞌睡的,但是文圣参加的那次最为精彩,很提神。

只是他们刚要挪步,就有个手持书册和鸡距笔、腰悬龙泉剑宗剑符的白发童子火急火燎御风而至。

先前隐官老祖准许由她这个杂役弟子来编订年谱,那么记录贵客登门,亦是编谱官职责所在。至于这个编谱官,当然是白发童子自封的官衔,就跟小水怪的那个巡山使节是一样的。

方才在骑龙巷,这只化外天魔就察觉到了落魄山次峰山巅的异象,吓了一大跳,急匆匆跑到骑龙巷台阶顶部,施展一门岁除宫秘传的望气术,瞪大眼睛远眺落魄山。只见一层层赤红色光晕漾开,即便只是远远看着,也觉得置身于一座数条火龙盘旋的熔炉中。一番天人交战过后,箜篌还是硬着头皮赶来了落魄山——为了当好编谱官,真是把命都豁出去了,好个新官上任三把火!

吕喦看了眼箜篌,颇为讶异:槐黄县城内竟然藏着一只飞升境的化外天魔?不犯文庙忌讳吗?不过吕喦很快就释然:文庙应该早就知晓此事了,选择睁一只眼闭一只眼而已。何况陈平安有崔瀺这种师兄帮忙护道,再有老秀才这样的先生在文庙恢复了神像位置,就算有谁揪着这种事情不放,想必也掀不起风浪。

陈平安以心声道:“一言难尽。”

吕喦点点头。家家有本难念的经,自己一个外人就不多问了。

文庙之所以选择默认,主要还是因为这只化外天魔来自剑气长城。儒家三位正副教主、学宫祭酒和众多文庙陪祀圣贤也许可以不给一位年轻隐官面子,但必须给老大剑仙面子。

箜篌见着吕喦后神色越发慌张,就像自个儿跳入炼丹炉里转圈,悔青了肠子:不该来的,绝对不该来的。这个道士不知修行了什么神通,竟然能够天然压胜化外天魔。吕喦只得刻意归拢一身道法,凝为一粒精粹至极的真阳,盘踞栖息在一处本命窍穴内,身上道袍不易察觉地出现了一阵涟漪。箜篌瞬间如释重负,拗着性子道了一声谢。

陈平安笑着介绍道:“这位吕真人道号纯阳,是我们宝瓶洲本土修士出身。吕前辈,她叫箜篌,暂时没有加入霁色峰谱牒,在骑龙巷帮忙,如今负责编订山头年谱。”

在祖师堂敬过香后,陈平安走出大门,发现除了正横出一只手按住谢狗脑袋的小陌,箜篌和仙尉也都赶来凑热闹了。陈平安关上门,收起钥匙入袖,箜篌笑嘻嘻解释说恰逢盛会,得留个纪念,她编撰的这部年谱得跟一般宗门的年谱区分开来。陈平安听得茫然,也就没有着急说同意与否,心里犯嘀咕:纪念?编写年谱是一件很严肃的事情,这家伙还想如何作妖不成?箜篌就说自己其实是一个隐藏极深的山水画家,难得大伙儿都聚在霁色峰,不如就以祖师堂为背景,留下一幅类似雅集的传世名画。如此一来,年谱就生动了,某年某月某日,山主与贵客纯阳真人于霁色峰祖师堂外,再加上供奉小陌、看门人仙尉等等,共在一幅山水画卷中。

陈平安笑眯眯道:“年谱带画,除了文字记录还有插图,而且还是彩绘的,是吧?这就是你所谓的不一样?”

他已经后悔让这个家伙主持年谱编订一事了。嗯,下次祖师堂议事正式召开之前,得先跟朱敛、暖树、小米粒他们几个通个气——山主亲自举荐你担任这个职务,结果只有山主一人点头,不顶用啊。

谢狗放弃纠缠小陌,双手扶正貂帽,拍了拍脸颊,高声附和道:“好,这个主意好,我要站在小陌身边。”

不承想吕喦捻须笑道:“在一座祖师堂前作画留念,还会被编入年谱,头一遭的新鲜事,贫道倒是觉得不错。”

箜篌感激涕零,抽了抽鼻子。终于遇到知己了!纯阳道长人真好,难怪道行修为这么高,先捞个十四境,再来咱们霁色峰当个挂名的副山主得了。

陈平安只得顺了箜篌的意,只不过箜篌是主谋,也别想跑。

箜篌先让五人站成一排,自个儿先走到对面去,在那儿掐诀步罡,蹦蹦跳跳哼哼哈哈的,看得陈平安直绷脸:你搁那儿作法呢?

眼见隐官老祖神色不悦,箜篌赶忙站定,双手气沉丹田,再一个手腕拧转,原地出现了一个身形缥缈不见真容的女子身影。她左手一抹,摊开一幅雪白画卷,再提起右边的袖子,右手持一支萦绕五彩琉璃色的彩笔,要开始作画了。

陈平安面无表情:还挺像回事。

画卷中,山主陈平安和客人吕喦一起站在中间,左右两边依次是小陌和谢狗,仙尉和箜篌。

持彩笔女子在落笔之前一再端详了众人,抬起头,嗓音清灵,笑道:“山主大人别板着脸啊,稍微给点笑意……嗯,还是不够真诚,要发自内心……对了,双手插袖显得太懒散了,双手负后又过于倨傲了点,不如双手叠放……算了算了,两条胳膊还是自然垂落吧……别急眼啊,你看旁边纯阳道长就很好,气定神闲,秉拂背剑,果然仙风道骨。”

“仙尉道长你是不是太紧张了?赶紧地,把额头汗水擦一擦,又不会张贴到槐黄县城的大街小巷,别太拘谨了,深呼吸……嗯,现在就好多了。”

“我的好箜篌,别笑得那么不淑女,把嘴巴合拢一下,要吃人吗?”

“谢狗!不许踮脚尖!脑袋摆正,别一个劲往小陌怀里钻!双臂环胸的姿势也成,就是脑袋再低一点,都鼻孔朝天了。”

“小陌,你是不用肩靠肩紧挨着谢狗,可也别推她嘛。”

这一天,是大骊淳平六年,正月二十二。

落魄山霁色峰祖师堂广场。

山主陈平安,头别白玉簪,青衫长褂布鞋。

落魄山看门人,道士年景,道号仙尉,身穿一件布道袍,脚踩蹑云履。

散仙吕喦,道号纯阳。

供奉小陌,黄帽青鞋绿竹杖,化名陌生,道号喜烛。

貂帽少女,如今化名谢狗,曾经用过的道号有一大串,白景、朝晕、外景、耀灵等。

白发童子,化外天魔,化名箜篌,真名天然。

总计六位,其中一位止境武夫,四位飞升境,还有个下五境的假冒道士。

等到箜篌与那收起彩笔的女子重叠为一,陈平安就与吕喦一起下山,小陌默默跟在他们身后。

谢狗来到箜篌身边,使了个眼色。

箜篌鼻子不是鼻子眼睛不是眼睛的:“干吗呢?”

谢狗伸出手:“别跟我装傻,麻溜儿的,赶紧裁剪一下,画卷上边只需要有我跟小陌就足够了,送我一幅,留作纪念。”

箜篌双臂环胸,冷哼一声:“这种山水画卷,以你的境界,还不是想要怎么画就怎么画,跟我求个什么?”

谢狗眼神瞬间冷漠,盯着这个白头发矮冬瓜片刻。

箜篌歪着脑袋,伸长脖子,示意对方有本事就往这儿砍。

有隐官老祖在,我还怕你不成?飞升境圆满剑修?厉害啊,哎哟喂,真是吓死个人了……哈哈,我又不是人。

谢狗蓦然而笑,破天荒露出几分谄媚神色,低头搓手,小声道:“咋个能一样嘛,咱俩好姐妹,有啥不可以商量的?要钱是吧?说吧,开个价,几枚雪钱?”

箜篌伸手拍打心口,故作惊悚状,嘴上言语得寸进尺:“也不知道方才是谁想要用眼神杀人哩。”

谢狗嘴角抽搐,笑哈哈道:“大人有大量,宰相肚里能撑船,跟我一个豆蔻少女计较什么?”

箜篌还想说几句,谢狗故意转头看了一眼,自言自语:“他们仨走得有点远了。”

箜篌的脸蛋立时笑成儿,从袖中摸出一幅裁剪过的小品画,工笔写意相参,勾勒点染精妙老到,笔法极具宫廷院体画的神意,画中果真只有并肩而立的谢狗和小陌,只是不知何时,画上还有了新添的落款署名。箜篌抬起头,眼神诚挚道:“谢姐姐,装裱一事,需不需要代劳?”

谢狗手持卷轴,一手重重拍在箜篌的肩膀上,神采奕奕道:“算我欠你一份人情,以后帮你砍人!”

下山途中,陈平安问道:“吕前辈,青冥天下的奇人异士数量比之浩然天下,是多是少?”

吕喦笑道:“奇人异士?如何定义?所以这个就很难说了。如果只说境界,两座天下山巅修士的数量暂时差距不大,只是接下来百年之内会很乱,某些飞升境得大机缘跻身十四境有之,老的新的十四境修士放开手脚杀飞升境亦有之,而趁着时局未定,飞升境之间抓紧机会了断旧怨或是你争我抢再起新仇的,相信只会更多。”

“原本最为尊崇纯粹自由的蛮荒天下因为多出一个白泽,反而可能是相对最稳定的。我听说西方佛国那边主张看念头一脉的禅师与持戒严谨的佛门律师一派都快要演变成势同水火的处境了,再加上密宗与禅宗,以及禅宗内部对历史上某位著名高僧的法统归属异议很大,以至于各自编撰祖谱,都想要将其划拨到自身法统谱牒之内。这直接涉及两支佛门显著禅系的位置,到底应该坐在哪边,自然不是什么小事。至于历史久远的那场经教之争,最近千年,虽然佛门龙象一直试图模糊其界线,但是分歧依旧不小。贫道游历多年的青冥天下,‘天下苦余斗久矣’这个修士前些年只敢放在心里的看法,好似水落石出一般,变成了一个说法,开始逐渐流转于十四州道官中,白玉京那边好像也没有刻意弹压这种议论,已经有了野火燎原的势头——你要知道,当下可不是陆掌教坐镇白玉京,而是余斗本人。”

“放心,不管怎么说,贫道这样的,往前三千年,往后三千年,都是屈指可数的。”

临近山脚,吕喦说道:“陈山主不必继续送了。”

陈平安便停下脚步。

吕喦微笑道:“流水千年,随山万转,入庙烧香,出了山门,还需各自修行。”

陈平安点头道:“山下百年,人有万年心,山上修士动辄长寿百年千年,所谓修行,只此一心。”

吕喦问道:“没有收到邀请?”

陈平安无奈道:“就算邀请了,我也不敢去,谁来劝说都不会答应。”

吕喦说道:“这是因为你还不曾真正说服自己,所以说道理太多也不好。白骨真人曾经有个比喻,就像打群架,养蛊。”

陈平安思量片刻:“好比喻。”

吕喦打了个稽首,说道:“下次再见,就有劳陈山主帮忙护道一程了。”

陈平安拱手还礼:“定当尽心尽力,不负前辈所托。”

吕喦以拂尘指了指山顶:“方才箜篌道友曾以心声言语,邀请贫道担任你们落魄山的副山主,还口口声声说是她自己的意思,与山主绝对无关。这算不算一脉相承,甭管有枣没枣,先打三竿试试看?”

陈平安笑容尴尬,只得再次拱手:“多有冒犯,我替箜篌与前辈赔礼。”

吕喦摆摆手:“习惯就好。”

陈平安以心声问道:“敢问前辈,青冥天下的林江仙,拳法如何?”

吕喦微笑道:“这位林师,拳法极高,剑术更高。”

陈平安就不再多问。

吕喦说道:“送出一张火符,贫道与陈暖树的机缘就算告一段落,所幸还算善始善终。至于将来缘法如何,就随缘而走了。”

陈平安点点头。

吕喦收回拂尘,环顾四周,说道:“一山当需百开,莫要噤若寒蝉,结果落个人人学谁不是谁。十步香草,好过一木参天。”

小陌说道:“纯阳道长,别的不敢多说,这个道理,道长算是白讲了。我家公子在这件事上,已经做得最好。”

吕喦笑着点头:“贫道在市井待惯了,临行之前,不抖搂几句仙气飘飘的高人言语,总觉得哪里不对劲,见谅见谅。”

小陌笑道:“那我也邀请纯阳道长来落魄山当个副山主好了,诚心诚意,绝无客套。”

吕喦啧啧称奇:“你们落魄山的风气委实厉害,贫道这一身纯阳道法都扛不住。”

陈平安愧疚地道:“怪我当了太多年的甩手掌柜,威严不够,一个个的,太不噤若寒蝉了。”

按照一条不成文的山上规矩,访山入山门,离山出山门,吕喦来到山脚后就直接施展了缩地法,一步跨越小半个宝瓶洲,来到最北端的一座仙家渡口,施展望气术,举目眺望北边的俱芦洲。视野中有三粒莹光分散在白裳闭关的山头附近,看样子贺小凉暂时还不会出手,吕喦便再次缩地山河,刹那之间来到海面上,定睛一看,一挥拂尘,随意劈开海面,掀起百丈巨浪。吕喦身形一闪而逝,去往一座尚未被真龙王朱发现踪迹的海底龙宫遗址,重重禁制形同虚设,纯阳真人闲庭信步,如入无人之境。

登山路上,小陌以心声提醒道:“公子,谢狗性格喜怒不定,她如果留在落魄山,随时随地都有可能捅娄子,不如还是我来找个法子?”

对纯粹剑修来说,尤其是蛮荒妖族,看待自身之外世界的方式其实很单一,就是仔细考量战力,面对不同的修士,自己需要递出几剑。在白景看来,哪怕是纯阳真人这种暂时看不出道行深浅的隐世高人,她也是丝毫不怵的,若是在蛮荒天下,白景甚至早就主动启衅问剑一场了——既然看不出道行深浅,那就打出个答案嘛。

陈平安玩笑道:“法子?什么法子,以身相许吗?小陌啊,有你这么当死士的吗,竟然还需要出卖色相?”

小陌欲言又止。

陈平安说道:“我知道你的想法,跟她来个类似约法三章的规矩,告诉她如果行事过界,你就会祭出本命飞剑。你当然是认真的,白景也会相信你是认真的,但是我觉得没必要。行了行了,你别总担心这件事,我既然答应让她回山,你就放宽心,只管好好炼剑。他娘的,这个白景,先前说你资质不如她,叽叽歪歪一大堆,把我气个半死,估计你也听到了,所以小陌啊,要好好修行啊。”

小陌无奈道:“跟随公子这段时日,修行一事不曾懈怠片刻。”否则也不可能寻出一条跻身十四境的道路来,只是晚了一步而已。

陈平安笑道:“先前道祖亲临小镇,问我关于修道的见解,我曾经以一首苏子诗篇作答:‘儋州云霞钱江潮,未到百般恨不消,到得元来别无事,儋州云霞钱江潮。’”

小陌会心笑道:“苏子被誉为词宗,此诗却极有禅意,一个读书人跟道祖聊这个,海内唯公子一人。”

陈平安学自家先生的口气,唉了一声,埋怨道:“别瞎说,是你多想了,我可没有这种较劲的念头。”

他随即解释:“之所以聊这个,是想告诉你,男女情爱一事,很多时候也是这般道理,心心念念,求之不得的,其实都只是心目中的那份儋州云霞钱江潮,牵肠挂肚,百般恨千种怨,怎一个愁字了得,可等到真正得手了,儋州云霞钱江潮还是儋州云霞钱江潮,心却变了。风动耶?幡动耶?心动而已。”

“我现在不担心谢狗会如何,只担心你哪天真正喜欢她了,然后形势倒转。你自己也说了,白景性情不定,喜爱之心由浓转浅,到时候就要轮到你开始还债了,有你苦头吃的,我可不想看到你每天借酒浇愁,邋里邋遢,酒鬼似的。”

“至于为何我会对谢狗比较宽容,自然是因为哪怕过了一万年她也还是钟情于一人,为了能够与那人重逢,主动跨越两座天下前来,我觉得这是一件很了不起的事情。”

小陌默然。

陈平安说道:“小陌,退一万步说,即便仍旧不喜欢她,也要心里有数,别只是觉得厌烦,至少平时言语,稍微有点耐心。”

小陌点了点头,突然说道:“公子的这个道理,听着确实有道理,只是好像公子来说,就没什么说服力了。公子与宁姑娘,你们从相逢相识相知到相思相亲相爱,就从无变心。”

陈平安动作极快,眨了眨眼睛。

小陌疑惑不解,陈平安也没有解释什么,只是拍了拍小陌的肩膀,重新双手笼袖,缓缓登山。

小陌啊,你跟谢狗能够凑一对不是没有理由的,境界高,想法少,简单来说,就是单纯,好骗。这就叫说似一物即不中,就白景那一根筋的犟脾气,不得跟我赌个气,哪天你回心转意喜欢她了,反而更喜欢你小陌?

刚刚成为朋友的谢狗跟箜篌一起蹲在广场边缘的白玉栏杆上,伸长脖子作竖耳倾听状。

箜篌好奇问道:“谢姐姐,隐官老祖跟你男人聊了啥?”

谢狗揉了揉貂帽:“两个大老爷们儿之间的肺腑之言,骂我居多,所以真诚嘛,不过听着叫人感动,感动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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