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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379章 如此护道(1/2)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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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379章 如此护道

至圣先师凭栏远眺,轻声感慨一番。

何谓豪杰,总有那么几件事,天下人都做不到,我做得到。

何谓圣贤,总有那么几件事,天下人都可做,我做不得。

陈平安汗颜道:“我还差得远。”

吕喦笑道:“至圣先师没说你。”

陈平安反而不难为情了:“不耽误晚辈心神往之。”

吕喦有点想要与那位久闻大名却缘悭一面的文圣喝顿酒了。

到底是怎么个读书人,才能一口气教出崔瀺、左右、刘十六和齐静春、陈平安这么些学生?

青同难得见陈平安吃瘪,嘴角翘起,只是很快又压下来,毕竟如今与陈平安是一条船上的半个盟友。

如今就算让自己真当个仙都山记名客卿,也是毫无问题的。

就像那建造一座版刻书籍的书坊,不到两枚谷雨钱,就能赚取一笔功德,这种事,自己打破脑袋都想不到。

不过青同此刻已经可以确定一事,这个陈平安竟然不是郑居中。

因为方才青同偷偷以心声询问过至圣先师了。

至圣先师当时的语气也颇为无奈:“青同道友你的这个想法,很天马行空啊,郑居中胆子再大,崔瀺想法再新奇,也不至于拿文庙规矩和文脉道统开玩笑吧。”

之后一行人稍稍绕路,走到了一处被青同命名为止戈楼的高楼外,里边储藏了数以万计的兵器,山上的山下的都有,不看品相材质好坏,只看合不合青同的眼缘。

至圣先师依旧是站在门外,打量了一番,与陈平安说道:“对了,小陌想到了一条跻身十四境纯粹剑修的道路,可惜已经有人捷足先登,刚刚被我拦下了,差点就是一场遥遥问剑。”

陈平安转头望向一脸羞赧的小陌,难道是与孙道长想到一块去了?

小陌眼神诚挚地说道:“待在公子身边,耳濡目染之下,就喜欢模仿公子去想事情,才发现虚度了万年光阴。”

要是早个百来年认识公子,估计就要换成玄都观孙道长与自己问剑了吧。

至圣先师称赞道:“小陌大气啊。”

小陌摇头道:“公子珠玉在前,小陌愧不敢当。”

吕喦忍俊不禁,看来除了文圣,仙都山和落魄山,也是需要分别去走一遭的。

不过不出意料的话,当下的那个“自己”应该已经逛过两地了。

只是这边的纯阳真人,想要知道“未来事”,是有一定滞后性的。

至圣先师望向梧桐枝头的那轮明月,没来由说了句:“思君如弦月,一夜一夜圆。”

最早是《百剑仙印谱》上边的一句言语,后来好像是被剑气长城的某位女剑修用在了无事牌上边,还给了那位年轻隐官。

窈窕淑女,君子好逑,反之亦然嘛,都是人之常情。

吕喦抚须笑道:“神仙句也。”

天下诗词无数,论月之说早已滥矣,很难有新鲜语调了。

至圣先师问道:“是你从哪本杂书上边抄来的?”

陈平安摇头道:“不是摘抄,是自己想的。”

吕喦笑道:“好归好,只是治学不比作诗写词,一堆奇思妙语,不如一句警言,既不可过于仙气缥缈,不可过于旖旎缠绵,亦不可失之豪迈慷慨。贫道便是见着了白也、苏子、柳七,与那位山东老卒,也还是这般论调。”

至圣先师说道:“也还好了,真性情是大丈夫本色。”

因为聊起了治学,至圣先师便问起一事:“你与师兄左右,在剑气长城重逢,他有无将一身剑术倾囊相授?”

“左师兄一直有教剑术,不过对治学一事更上心,大致对半分。”陈平安点了点头,满脸无奈道,“反正就是……对我的炼剑治学,都不满意吧。”

而且绝对不是左师兄故意为之,他是真心看自己不太顺眼,要不是先生去了一趟剑气长城,估计师兄到最后还是看见自己就烦。

只有到了裴钱和曹晴朗他们那边,左师兄才有个笑脸。

至圣先师点头道:“左右脾气蛮好的。”

绣虎崔瀺不去说了,齐静春年轻那会儿,又能好到哪里去。至于那个刘十六,要是真的脾气好,早年能惹来佛祖亲自出手?

陈平安听到这个评价,只觉得一言难尽。

当年城头练剑一事,自己真没少吃苦头。

每次看见自己离开城头后,那副惨兮兮的模样,宁姚都要皱眉头的。

虽说左师兄说话,不会像当年在竹楼二楼学拳时崔前辈的言语那么……直截了当。

但却是一样的效果,反正同样戳心窝子。

至圣先师说道:“你这个左右师兄,可不是半点不懂人情世故的书呆子,只说他让你去研究那个江畔一百七十三问,当年用意如何,等你返回家乡,与那位书简湖老夫子重逢于仿白玉京,总该明白了左右的良苦用心了吧?”

陈平安点点头。

文圣一脉虽然香火凋零,老秀才的嫡传弟子,哪怕加上再传弟子,其实也就那么些人。

这在文庙诸多文脉道统,是一件极为罕见的事情。

其实外界更多被文圣嫡传弟子的那些作为所惊骇,一直忽略了某件“小事”,那就是文圣一脉嫡传弟子,都将治学修身或者说修心一事,无时无刻不视为第一等大事。

就说左右这个中途转去练剑的文圣二弟子,随着与人问剑次数不断增多,逐渐被公认是“天下剑术第一”的剑修。

天底下许多的称号,往往是盛名之下其实难副,但是只要涉及剑修,就不是闹着玩的了。

以至于左右当年出海访仙,要找那剑术裴旻问剑一场,而作为浩然三绝之一的裴旻,自然是当之无愧的山上前辈,只因为摸着了跻身十四境的门槛,又与邹子走得近,故而始终不愿与左右这个“书呆子”问剑,不得不避其锋芒,故而“剑术”二字归属,外界早就不用争了。

但是左右在剑气长城,对这个小师弟,在教剑之外,更大的心思,还是要让“杂而不精,不务正业”的陈平安,好好在治学一事上,真正下一番苦功夫。

而陈平安本人,其实对于几乎被师兄崔瀺下了个定论的那句“休想立言”,内心深处,何尝不是藏着一种不小的遗憾和失落。

所以他才会对得意学生曹晴朗那么寄予厚望,曹晴朗能够成为大骊王朝的榜眼,无论是陈平安这个先生,还是先生的先生,都是那么由衷的开怀。

就算是在开山大弟子裴钱那边,陈平安当年做的第一件事,也是让她抄书。

没有任何商量的余地,都不苛求她如何认真,只需要将抄书文字写得端正即可,也从不拦着她的抱怨和满腹牢骚。

天底下读书一事,什么时候不苦了?

甚至在那家乡小镇,裴钱还曾去学塾念过书。

以至于还是个黑炭小姑娘的裴钱,在成为后来的大宗师“郑钱”之前,当年在落魄山和骑龙巷,到了暖树和小米粒那边,成天摆在嘴边的一句话就是:“唉,我如今可不是只会抄书,还是正儿八经上过学塾的读书人,唉,比师父都要白白多出个身份,怪愁人的,以后师父回家,还不得敲我一顿栗暴。”

每次暖树都会笑着不说话,只是点头。每天在学塾门口等着裴钱下课放学的骑龙巷右护法小米粒就更是捧场了:“厉害嘞,羡慕哇。”

“那你要不要去学塾跟我一块儿念书?”

“不用不用,我和左护法蹲在学塾门口听你们念书就好哩。”

至圣先师笑道:“纯阳道友,被某人喊了几声‘吕祖’,就没想过抖搂一手剑法,好让晚辈心服口服,要知道这个晚辈的师兄,剑术很高的。”

吕喦无奈道:“某人也没有口服心不服啊。”

早知道就不与至圣先师说那历练一事了。

小陌立即说道:“我家公子是诚心实意,在山上前辈那边从无半句客套话,但是小陌身为剑修,不敢说什么不以为然,难免怀疑几分。”

陈平安双手笼袖,眼观鼻鼻观心。说实话,对于这位纯阳真人的道法和剑术,陈平安岂能不好奇。

先前只是在崔东山那边听说过几句,可是一个能够让崔东山都不吝溢美之词的前辈,道法通玄剑术高,就不用有任何怀疑。

所以陈平安唯一好奇之处,就是吕喦的道法之玄到底如何玄,剑术之高如何高。

吕喦笑了笑,双指并拢,背后长剑铿锵出鞘,瞬间掠至楼外广场中央地带。

剑尖指天,剑柄抵地。

那青同只是直愣愣看着剑尖所指,但是陈平安和小陌却几乎同时盯着抵住地面的剑柄。

这就是剑修与否的“天壤之别”了。

刹那之间,一把出鞘长剑,纹丝不动,却开始出现了数以百、千、万计的长剑。

陈平安看出些端倪了,长剑不到一万把,刚好只差了一把,显然是有意取纯阳之“九”字。

小陌眯起眼,心中默念一句,“天地四方曰宇,古往今来曰宙”。

原来是广场那边,仿佛以剑柄作为圆心,出现了一个密密麻麻攒簇在一起的长剑圆球。

但是玄妙之处,绝不仅限于“当下”长剑数量之多,那就太过小觑这座吕祖亲手造就的剑阵了。

因为那些长剑在重叠,又不局限于重叠,好像吕喦抽取、借调了光阴长河?

所以看似只有九千九百九十九把长剑,其实又是将近一万座剑阵的“之一”?

长剑之间相互交错,光线扭曲,许多长剑与剑光呈现出来的姿态,故而如龙蛇游弋,并非笔直一线。

这还是为了施展剑术,吕喦故意撤掉了障眼法,才能够让小陌一眼看出蛛丝马迹,不然狭路相逢,剑修问剑,纯阳真人祭出此剑,剑光一闪,便已经瞬间出剑,即便是身为飞升境巅峰的小陌,也自认会被打个措手不及。就是不知,吕喦这门剑术,他自身的天地灵气能够支撑多久,重建几座剑阵?

小陌以心声提醒道:“纯阳道长有意敞开了人身小天地的剑气流转路线。”

这其实就是一部极上乘的剑诀。

如果说广场上那把长剑呈现出来的姿态是剑术,那么吕喦的剑道,可分两种:一种是道法之道,就是吕喦精湛剑术的大道显化,是气象,是法理;还有一种就是道路之道,也就是人身小天地内剑气如人行走的那些复杂路线,一般来说,这种好似剑谱图案的“道路”,就是不传之秘,在山上,只会口传亲授。

陈平安说道:“我只能看清楚七八分。”

小陌说道:“回头我帮公子记录在册。”

至圣先师笑着解释道:“此剑法,同时涉及了道门的‘阴阳’,以及佛家的‘无量’,最后加上拘押一节节光阴长河的水流,所以此间递出之长剑,是来自光阴长河下游之逆流过往之剑,亦是来自光阴长河上游之未来之剑。至于纯阳道友的这门剑法能够支撑多久,我就看不出来了。”

一剑递出,避无可避。故而被问剑之人,唯有接剑的份。

因为世间有剑修这种不讲理的存在,能够一剑破万法,所以不光是后世练气士,万年之前,那会儿的人间道士们就想出了应对之策,锁剑符之流,终究是一种小道,真正的集大成者,还是阵法。甚至剑修本身,也在这条道路上走得不远不近。物物相克,循环往复。

吕喦转头望向陈平安。

陈平安轻轻点头。

吕喦这才收剑归鞘,与小陌微笑道:“天地灵气一事,贫道逊色白也多矣。”

要是搁在蛮荒天下,听到这种话,小陌也就不多想了,真真假假的,打过一场便知。

可既然是在浩然天下,小陌不用问剑,心里就大致有数了,吕喦愿意搬出那位人间最得意,而非他人,那就说明差距不大。

“就只是抖搂了这一招?”至圣先师咦了一声,“纯阳道友是黔驴技穷,还是不大气啊。如果是前者还好说,若是后者,可就不够大丈夫本色了。我们浩然一直有那好事成双的说法,纯阳道友既然是道士,凑个天地人三才更好,两仪四象不嫌多……”

吕喦摇头笑道:“容贫道藏拙几分。”

至圣先师大笑道:“藏私就藏私,话说得这么漂亮。”

一般的剑法,有至圣先师和一位飞升境巅峰剑修在这边看着,吕喦拿不出手;自认不俗的那些,学剑门槛高,尤其讲究金丹运转之法,除非吕喦先与陈平安传道,后者才能真正练剑,否则陈平安就只能在那边依葫芦画瓢,越得其形,越远其神。

至圣先师以心声道:“纯阳道友,以陈平安的性格,学了纯阳一脉的剑法,以后遇到你的弟子,还不得倾囊相授,投桃报李?”

吕喦无奈道:“至圣先师莫不是忘了,贫道暂无弟子。”

至圣先师疑惑道:“在青冥天下那边云游多年,光是白玉京玉皇城就去了三次,即便没有道法心传的入室弟子,记名弟子也没有一个吗?”

吕喦摇头道:“不曾有。”

至圣先师气笑了,道:“又不是找那道侣,眼光这么挑剔作甚?”

吕喦笑道:“缘分未到,不可强求。收徒一事,贫道可以多学学文圣。”

吕喦突然以心声说道:“至圣先师,早年不也是用剑之人?”

至圣先师叹了口气:“只说剑道的道之高低,万年以来,位置拔高,极其有限,但是剑法剑术剑招这些,万年以来,确实是越来越高了,这是肉眼可见的。我要是抖搂了一手剑术,结果在看惯了世间第一流剑术的陈平安这边,得了个‘也就这样’的评价,与他师兄左右好像差不多,那我岂不是亏了,以后陈平安再路过各地文庙,每次瞧见中间悬挂的那幅画像,这小子不得看一次笑一次?”

吕喦笑道:“当真如此?”

至圣先师一笑置之。

随后,至圣先师领着一行人来到最高的那栋建筑前,悬挂榜书匾额“镇妖楼”,是礼圣亲笔题的。

这也是当初文海周密来到这边,明明能够打破镇妖楼禁制却放弃占据此地的唯一理由。

至圣先师问道:“陈平安,如果换成你顶替斐然,身为蛮荒共主,有无谋划,能够最大程度上重创礼圣的大道根本?”

陈平安满脸呆滞。这是个什么问题?

在陈平安心目中,浩然礼圣,就是无敌的存在。

之所以从没有想过这种问题,是因为陈平安下意识觉得礼圣肯定会一直无敌下去,尤其是等到三教祖师散道,白玉京大掌教尚未融合三教学问根底、凭此证道合道,余斗的道老二,就还是一个名副其实的道老二。如果双方各自离开自家天下,选择去天外干一架,陈平安相信礼圣的胜算肯定更大。

至圣先师双手负后,仰头看着匾额,缓缓道:“好好想想,这可是一个不小的问题,你作为文圣一脉的嫡传弟子,别忘了,你那师兄茅小冬,如今还是礼记学宫的司业。”

“至圣先师,有无提示?”

“有,已经说过了。”

陈平安沉思片刻,轻声道:“两船对撞。”

吕喦轻轻颔首。

小陌斜视青同,还好,这厮也不懂。

陈平安脸色凝重,沉声道:“如果将每一座天下,都视为一条蹈虚远游的渡船,那么一旦这两条渡船撞在一起,浩然和蛮荒两座天下,就不再仅仅是天时紊乱,而是双方地利都会交错在一起。”

蛮荒天下不是没有折损,其实会有很大的后遗症。只说一旦两座天下接壤,双方形势颠倒,整个浩然天下,就像一座开始飞速运转的兵器铺子,无论是人力财力物力,还是山下人心、山上道心,都拧成一股绳,浩然天下巨大的底蕴,昼夜不息,就像都在转化为两个字,“战争”。这对于居于守势的蛮荒天下而言,多出那条通道,就意味着失去一块版图,可能相当于早年浩然天下直接失去一个类似桐叶洲的大洲版图,当然是雪上加霜。

但是对文海周密来说,只要能够压制三教祖师散道之后的礼圣,周密就等于多出了几分胜算,一旦他将来能够彻底炼化古天庭遗址,行“天下”之事受到的阻力就会减少。

与此同时,因为白泽的合道方式太过匪夷所思,若是两座天下衔接在一起,大战一场,只会越发惨烈,届时白泽的境界修行,尤其是杀力,就会“被迫”随之提升。

毫不顾及蛮荒天下的有灵众生,弱礼圣,强白泽,周密凭此在拖延时间。

“如果让我来选择船头,或者说是直指浩然天下与礼圣的矛头,首选……是过往的托月山。”

难怪斐然会早早“掏空”一座托月山,只留下一个托月山大祖的开山大弟子元凶,独自驻守此山。

“其次,是仙簪城。”

也难怪那个“假道士”仙尉,会与自己在大骊京城冥冥之中“偶遇”。虽说仙簪城被陈平安打成了两截,但这算不算误打误撞,等于是间接护住了“道簪一脉”的万年香火?

“之后,才是蛮荒天下五岳之类,比如那座青山。”

至圣先师点点头:“那你觉得斐然会做吗?”

陈平安答道:“可能不愿意做,但是不敢不做,不得不做。”

斐然对浩然礼圣,极为推崇。只是在其位谋其事,作为最新的蛮荒共主,斐然暂时还未能脱离文海周密的阴影。

一旦两船对撞,那么此事就是针对礼圣那场阴谋的开端。

就像青冥天下,对于余斗每次坐镇白玉京一百年的治理天下的手段,早就心生怨怼,积攒已久。

那么浩然天下对于礼圣的某些规矩,也未必就是真的心悦诚服,只说诸子百家的老祖师,谁都不得跻身十四境,必须将一部分道行消耗在天外,虽说是为了抵御天外神灵的持续攻伐,庇护浩然天下,但是岂能没有半点怨气?就算那些老祖师明白礼圣的难处和苦衷,诸子百家的众多练气士呢?各自修行一事,如那纯粹武夫一般,好似是一条断头路,岂能甘心?

“这难道就不是你礼圣的一种‘罢黜百家,一人得道’之举?”至圣先师自言自语道,“不知道有多少人会有此想法。”

小陌脸色阴沉:“敢有此想,我要是文庙儒生,又被我知道了,有一个算一个,砍死拉倒。”

至圣先师放声大笑:“所以说你们剑修,天生适合战场,唯独不适合管人管事。”

如果将文庙视为浩然天下的一家之主,那么家长里短、鸡毛蒜皮、手心手背,都是为难事。

万年之前的那拨“书生”,为何一个个气概凌云?万年之后的读书人,又为何多酸儒腐儒而少醇儒?即便是饱读诗书的硕儒通儒,好像也少了几分豪杰气,终究道学先生多圣贤少。

陈平安看似神色平静,但是至圣先师却拍了拍他的肩膀:“我们那位小夫子,早就习以为常了。有朝一日,你要是能够与他私底下谈心,能够从他那边听到一句倒苦水的言语,就算你的本事。试试看,一定要试试看。毕竟整整一万年了,我都未能听到他的半句牢骚话。”

吕喦面带笑意,询问道:“陈平安,你不会真的将那笔账追本溯源,算到至圣先师和亚圣头上吧?”

陈平安无奈道:“当然不会,我脑子又没病。我相信亚圣的初衷。”

“未来之事不可知,就算是三教祖师,也不敢说未来一定如何,只能尽量争取将世道推向一个好的大方向。这是其一。”吕喦摘下腰间悬挂的葫芦瓢,仰头喝了一口酒,“如果不做一个必须的了断和切割,就会变成天下皆错,好像世间无不错之人,无不错之事。这是其二。”

吕喦望向小陌和青同,笑问道:“是不是换成其他人,会钻牛角尖,计较起来,真会觉得错在至圣先师和亚圣,或者说怎么都得算他们的一份过失?”

小陌犹豫了一下,说道:“肯定会吧。”

青同说道:“很有可能。”

吕喦点头说道:“世道没有那么好。”

陈平安说道:“世道也没有那么坏。”

吕喦抚须而笑:“所以要修道。”

纯阳真人此时所谓的“修道”,可就不单单是指练气士的修行了,而是另有所指,人心汇聚而成的世道,有人愿意铺路搭桥,修补道路。

至圣先师笑道:“陈平安,既然后知后觉了,是不是就不用问我那个问题了?”

作为执行者或者说一颗关键“棋子”的陈平安,放弃那个围杀陆沉的选择,那么作为布局者的师兄崔瀺,会不会感到失望?

陈平安默然点头。

虽然自己心中早有答案,可既然至圣先师在身边,验证心中所想,也就是一句话的事情。

按照至圣先师的提醒,作为小师弟的陈平安,已经在无形之中,帮助礼圣和整个浩然天下,消弭了一部分“天灾”。

即便将来有那两船对撞的一天,但是因为没有了托月山和仙簪城,这就让登天的周密不得不稍微绕路。一两步的偏移路线,对于浩然人间而言,可能就是减少数以千万计的伤亡。

这就让浩然天下和中土文庙必须承这个情。

崔瀺同时好像在与道祖说一个道理。

道祖,你在散道之前,就不要任何的多此一举了。

做好你们三位天上的身前事,至于天下的身后事,拭目以待作壁上观即可。

陈平安这个不惑之年的年轻剑修,尚且有此魄力,要以纯粹的剑修身份问剑白玉京。

就让你道祖眼中的那些小辈,去堂堂正正接剑一场,双方各凭本事,生死自负。

弱化周密有可能的未来“天下”之举,更多地保存文庙底蕴和分担礼圣肩头的压力,提醒道祖不用太过护着白玉京,更别刻意针对剑气长城的末代隐官。

一举三得。

至圣先师笑道:“崔瀺是什么人,肯定早就知道你会做出什么选择,虽说此举可能不符合他绣虎的事功学问。”

“可你又不是崔瀺的学生弟子,而是他的小师弟。”

“所以这算不算是文圣一脉的首徒,与小师弟的一场联手……问剑?”

与齐静春联手打过了蛮荒天下和文海周密,又开始与你陈平安先算计陆沉,再针对白玉京?

至圣先师继续说道:“别忘了,即便撇开那个最终结果不谈,且不说那郑居中和吴霜降一起出手会如何,一旦你们这些剑修选择了出剑,你以为当时那场围杀成功与否,还重要吗?就算围杀陆沉失败,也是影响极其深远的一个结果,因为最关键的,是你们这些来自剑气长城的剑修,一旦与人结仇,就会记性格外好。”

齐廷济是一位城头刻字的剑仙,宁姚更是五彩天下共主,陆芝也是大道可期,刑官豪素就绝对不会去青冥天下。

这对于未来的青冥天下来说,就是内忧之外,犹有外患。

如果有了这场厮杀,将来五彩天下再次开门之时,对浩然天下一向观感不佳的陆芝,肯定会选择去往飞升城,在那边炼化本命剑北斗,而刑官豪素多半会选择同行。手刃那位中土飞升境修士后,既然大仇已报,那么对“刑官”身份颇为愧疚的豪素,向来有恩报恩。再者对于豪素这种剑修而言,问剑白玉京,本身就是一种不小的诱惑。

北俱芦洲的剑修,曾经做出过跨洲远游皑皑洲的壮举。

那么五彩天下的剑修,一样做得出跨越天下赶赴青冥天下的行径。

在这之前,那些已经迁徙去往五彩天下的白玉京道官,会是什么下场?

而白玉京在五彩天下的布局,几乎是余斗的某种大道之一。

这就不光是崔瀺算计青冥天下了,连那五彩天下的未来大势,一并被绣虎随手囊括其中。

故而本该是一举四得。

可既然陈平安选择放弃围杀陆沉,就是只有一举三得了?

未必。

至圣先师微笑道:“因为你没有按部就班行事,崔瀺就会让主动放弃这个选择的泥瓶巷陈平安,更加难以释怀。报仇之前,此生修行,岂会岂敢岂能懈怠片刻?”

陈平安在恍惚之间,好像解开了某些禁制,刚刚记起了一些往事。

当时在剑气长城重逢,不人不鬼模样的陈平安躺在地上,看着夜幕里的阵阵漫天风雪,难得埋怨了一句。

闲聊之后,陈平安只记得自己是以狭刀斩勘拄地,自己站起身的,原来不是,是师兄篡改了自己的记忆?或者说是分出两条光阴长河,自己其实见到了两个崔瀺?最终其中一条光阴长河支流的画面,被师兄以某种秘法封禁起来了?

因为此刻陈平安想起的,是城头之上,师兄崔瀺神色平静,弯腰低头,伸出一只手,将自己拉起身。

最后崔瀺坐在墙头上,双拳虚握,轻轻放在膝盖上,目视远方。

陈平安就坐在一旁,转头看着那个……满头白发的儒衫老人。

“提醒一句,不要用这种眼神看我。”

“我崔瀺做的所有事情,天下人理不理解,跟我无关。”

“你之所以是例外,让我多余地提醒一句,是因为你是先生的关门弟子,所以你必须理解,就算今天不理解,也要假装理解。”

陈平安苦涩道:“我还以为会说一句‘以后也要理解’。”

崔瀺微笑道:“以后?怎么个以后,是万年千年百年十年,还是后天明天?”

陈平安没办法给出答案,做不到的事情不做保证,保证过的事情就一定做到。

所以陈平安只是解释道:“我只是好奇少年时的崔师兄,就是崔东山这个样子吗?”

崔瀺摇摇头,眯眼而笑,轻声道:“少年时啊,很久之前的事情了,想得比他少些,也没有他那么……皮。”

陈平安沉默许久,轻声问道:“就不去见见先生?”

崔瀺双手握拳撑在膝盖上,没有说话。

没有答案,好像就是答案。

先生有错在先,但先生还是先生。所以方才崔瀺那句“你是先生的关门弟子”,好像同时回答了陈平安的另外一个问题。

可先生不来见我,我就不去见先生。

天下人不理解我,都与我崔瀺无关,但是先生不理解我,学生虽无怨言,但心中有怨气。

这一刻的儒衫老人,仿佛就是昔年的少年,所以才会与先生怄气。

陈平安能够记起的,就只有这么多了。肯定还有一些对话,但是都记不起了。

“天地间还有比仇恨和愤怒,更能让人咬牙前行的事情吗?”至圣先师伸手指了指天幕,“万年之前的我们,就是这么一步一步走上去的。”

那么作为昔年文圣首徒的崔瀺,就是要让文圣一脉的陈平安,不仅仅是止步于什么问剑白玉京,而是要再走一趟登天之路。

新人走旧路,是为推陈出新。

有我崔瀺护道,你们知道又如何,别拦,否则后果自负。

至圣先师笑道:“纯阳道友,愿意被如此护道吗?”

吕喦摇头笑道:“免了免了,要是贫道年轻时就摊上这么个师兄,道心得稀碎好几回了吧。”

至圣先师问道:“不管怎么说,崔瀺毕竟都没有跟你商量半句,心中会有怨气吗?”

“当然会有,只是重逢离别都太匆忙,好像就忘记说了。但是……”陈平安怔怔出神,停顿片刻,轻声说道,“始终被他人寄予希望,会让自己觉得不孤单。”

裴钱带着郑又乾和谈瀛洲两个孩子,一起坐在密雪峰山路的台阶上。

米裕此次在风鸢渡船上边闭关成功,终于成为一位名副其实的米大剑仙了。

米剑仙的称呼,就已经是骂人的话,再来个更过分的米大剑仙,当然更是如同打脸。

所幸今时不同往日了。

仙都山青萍剑宗的首席供奉,是一位当之无愧的大剑仙了。

裴钱有意让这个来自中土铁树山的小姑娘坐在中间。

谈瀛洲小声说道:“裴姐姐,郑又乾私底下说很怕你。”

郑又乾涨红了脸,连忙摆手:“不是这样的……也不对,是也是,但是……”

语无伦次,孩子急得直挠头,谈瀛洲你怎么总是学我小师叔告刁状呢。不过郑又乾一直纳闷,小师叔咋个就告刁状了,没有吧?

怕是怕,可自己之前与谈瀛洲私底下聊起这位裴师姐,是有一箩筐的好话,你谈瀛洲不能挑着说话啊。

裴师姐,作为小师叔的开山大弟子,是那有“郑撒钱”“郑清明”两个绰号的大宗师啊,专杀妖族的,都说在那金甲洲和陪都两座战场上,轰隆隆一拳下去,就天地清明了。原本身陷重围的战场之上,最后除了裴师姐站着,其他人就都躺着了。

裴钱身体微微前倾,绕过谈瀛洲,朝郑又乾眯眼笑道:“又乾,怕我做什么,师父可喜欢你了。再说了,你是我师父的师兄的大弟子,咱俩算是平辈的。”

郑又乾笑容尴尬,师姐只要不笑,我就不怕师姐。

眼前这位裴师姐,不愧是小师叔的开山大弟子,笑起来的时候,至少有小师叔一半的功力了。

郑又乾壮起胆子问道:“裴师姐为什么要练拳啊?”

师父说过,习武练拳一事,如果只求强身健体,雄壮自身体魄,不算太难,可如果想要练出个名堂,就要吃苦头了。

裴钱笑道:“稀里糊涂习武,浑浑噩噩练拳,闹着玩的。”

郑又乾不敢继续问下去,裴师姐你骗谁呢。

裴钱问道:“那你呢,为什么要跟着刘师伯修行?”

郑又乾腼腆道:“跟着师父修习了仙家术法,就可以活得久,活得久,就可以多读些书。将来等我炼形成功,就可以自个儿买书去了。”

谈瀛洲提醒道:“在这之前,你在那些仙家渡口都不敢进书铺,都是我帮你买的书,做了人更不能忘本啊。”

郑又乾使劲点头道:“买了多少书,在哪里买的,了多少钱,我都清楚地记着呢。”

谈瀛洲怒道:“记得这么清楚,不把我当朋友是吧?”

郑又乾不慌不乱,解释道:“怎么可能呢,我之所以记账,是早就打算跟小师叔讨要一方藏书印,印文就刻那‘好友瀛洲惠赠’,我再写上于某年某月某日购买自何地。”

谈瀛洲双臂环胸,眯起眼笑,点点头,这还差不多,算你有点良心,又道:“钱就算了,不用你还,也没几个钱。”

郑又乾嗯了一声:“我早就觉得你不会跟我计较这点钱。”

谈瀛洲高高扬起头颅,神采奕奕,道:“那必须的,江湖儿女,钱算什么。”

裴钱啧啧称奇,这个郑师弟很开窍啊,算不算无师自通?

刘景龙和弟子白首,与老真人梁爽、弟子马宣徽,还有指玄峰袁灵殿、张山峰,一起坐在观景台饮茶。

老真人奇怪道:“这才闭关几天?不都说米裕在元婴境瓶颈时,闭关耗时很久,所以才沦为剑气长城的笑柄吗?”

刘景龙笑着解释道:“米剑仙当时有心结,因为形势所迫才不得不闭关破境,再拖延下去只会适得其反。所谓不斩心魔,就要走火入魔,那么米剑仙只要不妨碍元婴境杀力,他是绝对不会想要主动跻身玉璞境的。”

老真人也不刨根问底,点头道:“家家有本难念的经。”

白首嘿嘿笑道:“剑气长城那边,米剑仙除了那句脍炙人口的‘自古深情留不住’,其实关于他的玉璞境瓶颈难破一事,也有个广为流传的有趣说法……”

刘景龙瞪眼道:“喝茶!”

白首委屈道:“在那边的酒桌上,谁也没个忌讳啊。”

刘景龙说道:“你在翩然峰刻下的那句座右铭,忘了?”

白首一时语塞,憋了半天,小声嘀咕道:“某人脾气臭,爱记仇,可是咱们米剑仙好说话啊,能一样嘛。”

老真人哈哈笑道:“齐宗主,别拦别拦,就让白首说说看,到底是怎么个说法?关起门来,都不是外人,出了门去,我们都不多嘴就是了。”

白首看了一眼姓刘的,刘景龙故作不知。

白首只得摆手道:“梁老哥,算了啊,我师父这边规矩重得很。”

老真人笑道:“既然白老弟为难,就算了。”

其实一老一小,已经在那儿偷偷以心声言语了,双方很聊得来。

刘景龙也就是看破不说破,自己这个开山大弟子,哪里差了?

道号龙门的仙人果然,与女冠黄庭一见投缘,双方此刻并肩站在山路更高处。

当然与那种男女情爱无关,纯粹就是双方性情相投。

须知果然在那炼形成功后的“少年”时,就曾在那白帝城地界,做出过击水万里触龙门的壮举,脾气如何,可想而知。

这些年,果然在铁树山,极少下山游历,也算是潜灵养性,不然郭藕汀还真不放心这个得意弟子独自出门。

果然作为郭藕汀的关门弟子,在铁树山修道多年,只看面容,却依旧是个清秀少年,头别木簪,身穿一件墨色法袍。

果然笑问道:“我毕竟是妖族出身,当了太平山的记名供奉,当真不会犯忌讳?”

这很容易惹来一些不必要的流言蜚语,这对于即将在废墟中重建宗门的太平山而言,并不明智。何况自己只是一个记名供奉,又远在中土神洲,真正能够帮到太平山的,终究极其有限,以后都很难列席参加祖师堂议事。

“负山道友已经答应成为太平山的护山供奉了,只要龙门道友不觉得未能成为首席供奉,委屈了自己,我这边毫无问题。”黄庭双臂环胸,眯起眼眸,神色凛冽,摇头道,“我太平山只修真,没那些乱七八糟的狗屁讲究,我走江湖多年,见过太多人不如鬼的货色了。”

未能亲手做掉那只叛出太平山的背剑老猿,一直是黄庭的最大心结。

果然点头道:“那就如此说定。师尊和铁树山那边,也不会有任何问题。”

黄庭笑道:“皇帝爱长子,百姓爱幺儿嘛。”

只是女子一双秋水长眸中,藏着细细碎碎的伤感,如月色流淌在河流上。

果然好奇地问道:“陈先生为何对你们太平山如此心生亲近?”

黄庭说道:“陈平安说过两个原因,一个是见过老天君后,才知道原来山上神仙也有侠气,再一个……”说到这里,黄庭好像也觉得有趣,笑了起来,道:“就是他从老天君眼中,觉得自己将来一定可以做出壮举。”

桐叶洲那场桃叶之盟,大泉王朝和蒲山云草堂都是发起人之一。

老将军姚镇,今天让孙子姚仙之请来了三人,要商议一件事。

蒲山的山主叶芸芸、弟子薛怀、掌律檀溶,都来了。

大泉京城府尹姚仙之,就只能是负责端茶送水。

老人的书桌上,堆满了堪舆图,是陆陆续续从大泉京城钦天监,还有礼、工两部那边找人翻拣出来的图纸。

姚镇说道:“有劳叶山主了。”

叶芸芸笑着点头,施展山上的摹拓手段,将那些图纸“炼化”为虚,一一衔接,最终就是一整幅桐叶洲中部形势图。

“如果我们真要学那宝瓶洲,打造出一条崭新大渎,蜃景城已设计出了三条大渎雏形路线,各有利弊,仅供参考。”

姚镇从姚仙之手中接过一根绿竹杖,在地图上画出三条路线,叶芸芸便以术法帮忙留住三条大渎的河床路线。

檀溶看着地图上那三条路线,河段重叠处颇多,问道:“此事工程浩大,都不是什么神仙钱的事情了,之前桃叶之盟提出开凿大渎一事,就是个拉拢人心的噱头罢了,此事当真能成?一旦正式开工,就真是拉弓没有回头箭了,比那打造一座仙家渡口更是个无底洞,稍不留心,别说我们蒲山会元气大伤,财库耗竭,老将军的大泉王朝,恐怕都要保不住前十强国的名号吧?”

叶芸芸笑道:“所以必须拉上一个更加财大气粗的冤大头嘛。”

姚仙之神色尴尬,总觉得自己有点对不住陈先生。

“倒也不能这么说,如果只是劫富济贫,我就不开这个口了。”姚镇笑着摇头道,“如今我们桐叶洲,满目疮痍,一洲民生凋敝至极,有这么个工程在,是可以养活沿途很多老百姓的,蜃景城有过一个粗略的估算,至少八百余万百姓可以凭此谋生,甚至挣着钱,当然前提是我们运作得当了,才能够避免劳民伤财,变成一桩既能解决燃眉之急,又可算是功在千秋的好事。”

薛怀忧心忡忡道:“大骊宋氏当年是举一国之力,或者说就是举半洲之力,才建成了那条横贯宝瓶洲的大渎。第一,主持事务的,是大骊国师崔瀺;第二,当时大战在即,宝瓶洲一洲本就人心凝聚,大骊铁骑更是足可弹压一切异议;第三,大骊立碑于一洲山巅,各方只敢出钱出力,没有任何势力敢拖后腿,偷偷下绊子。反观我们桐叶洲,忙着各自复国和恢复民生,只说光是重建京城一事,好些君主就已经焦头烂额,四处借债,加上我们一洲中部沿途的山水神灵,十不存一,搬山徙水、开凿河床一事,光凭山上练气士,更是难上加难,天时地利人和,好像都不太够,不容乐观啊……”

门口那边,一位神出鬼没的白衣少年,斜靠屋门,微笑道:“只要我家先生肯点头,愿意揽下这档子事,那么一切都不是问题,只说搬山、徙水两事,先生那边都会有合适的人选。”

姚镇笑问道:“崔宗主,问题在于,你家先生愿意点头吗?”

崔东山笑眯眯道:“假设我家先生愿意点头,你们愿意砸锅卖铁、倾力相助吗?你们敢当那吃力不讨好的恶人,能当那好心却讨骂的恶人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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