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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349章 一剑跨渊(2/2)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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这位驻颜有术的老元婴水裔啧啧道:“这算不算趁火打劫,乘人之危,乘虚而入?”

然后这位掌柜补了一句更狠的:“如果我没有猜错,你是个没能考入书院的半吊子读书人吧?”陈平安笑着不言语。这种事情,越解释越误会。

道友这么会聊天,难怪死活到不了玉璞境。足足三千年光阴,才从龙门境熬出个元婴境。

先前也就是幸亏叶芸芸度量大,没有计较那个玩笑。不然单凭他的元婴境修为,又未能走江化蛟,故而要说体魄坚韧程度,受限于大道根脚的先天门槛,只能说实在一般,很一般,叶芸芸先前要是脾气差一点,这条负山鱼还不得直接淹死在河中。

于负山问道:“你真跟那黄庭是朋友?”

也对,一个龙门境修士,如何配得上我家的黄庭。

陈平安点头道:“早年游历桐叶洲,曾经有幸见过太平山老天君。”

于负山沉吟不语,考虑良久,说道:“若是能够让黄庭来这边找我,我就信了你,之后作何打算,我得和黄庭聊过再说。”

陈平安笑道:“负山道友老成持重,理当如此。”

于负山刚要询问对方姓名、师门,就见对方拿起一方取材虞氏开国年号古砖的砚台,转头笑问道:“能不能打五折?”

于负山笑着反问道:“你觉得呢?”

五折?你怎么不抢啊?不承想那个蓑衣客就开始掏钱了。

一条彩船已经临近目的地,叶芸芸可以清晰见到那座旧山岳出身的仙都山。

她突然揉了揉眉头,除了檀溶一事,其实还有个更难以启齿的活计。她在动身之前,又走了趟那位东海妇的水府,结果这一走就走出了不小的麻烦,那位突然犯痴的水神娘娘开始撒泼耍赖了,非要让叶芸芸带上一套珍藏的木版彩色水印诗笺图谱,图谱上人物出尘,水木澹静,色复杂,印制极美,可谓穷工极妍。说是见着了那位隐官大人,一定要让对方帮自己向风雪庙大剑仙魏晋讨要一份签名,此事不用急,哪怕耽搁个十年、一甲子,都是无所谓的,额外多出的彩笺,就当是她给隐官大人的谢礼了。

裘渎以心声问道:“叶山主,那位陈剑仙的宗门选址,是不是有点……马虎了?”

环顾四周,不管裘渎怎么看,都是个不适宜拿来开山立派的贫瘠之地,真算不上什么钟灵毓秀的形胜之地。山运一般,水运稀薄,天地灵气更是只比所谓的“无法之地”稍好几分。

叶芸芸笑道:“当年我们蒲山即便不能算是穷山恶水,也跟这边是差不多的光景,都是一点一点经营出来的。”

见叶芸芸不愿多说,裘渎也就不继续刨根问底了。

一些宗门的金丹境开峰,估计都不输此地气象。除非……对方早已搬徙山岳,牵引江河,无中生有,并且当下已经施展了某种障眼法?

仙都山这边的待客之人,是裴钱跟那个叫曹晴朗的读书人,其实之前在家乡茶棚里边都打过照面了。

裘渎对这个曹晴朗,倒是印象不错。只是未能瞧见陈剑仙与那个崔仙师。

密雪峰山中,待客简陋,只不过叶芸芸一行人对此也全然无所谓。

薛怀在登山途中,试探性询问裴钱,双方能否找个机会问拳一场。裴钱笑着说得问过师父,只要师父点头,就没问题。

裘渎安置好醋醋的住处后,就去找到叶芸芸,打了声招呼,说自己想要去周边地界游历一番。叶芸芸当然没意见。

裘渎离开密雪峰后,便隐匿身形,施展本命水法,悄然远游,来到一处海陆交界处。谁能想象这处虽然临海却常年干旱的地界正是大渎龙宫藏身处。

凭借一件秘宝打开禁制后,游览大渎龙宫旧址,裘渎睹物伤人,处处琼楼玉宇了无生气,尤其是公主殿下的那处府邸,昔年何等热闹,高朋满座,觥筹交错,座上宾中,水仙无数、山君如云,裘渎站在门口,难免黯然神伤,暗自饮泣。

上古时代,四海龙君职掌天下水运,海中蛟龙手持龙宫秘制净瓶去往陆地行云布雨,天上一滴水,地上一尺雨。在那些歇龙石上,盘踞休憩。俱往矣。

裘渎没有立即搜罗奇珍异宝,翻拣诸多宝物收入囊中,而是擦拭眼角泪水,去往大渎龙君的大殿。

在门槛外,裘渎幽幽叹息一声,她猛然抬头,见一张龙椅脚下的台阶上有个年轻女子,身穿一袭雪白长袍,就那么坐在台阶上。

裘渎还以为是自己眼了,或是某些海市蜃楼的幻象,只是下一刻,她就确定了对方确是真人,顿时嗓音尖锐,怒斥道:“谁敢擅闯龙宫禁地?!”

只是下一刻,裘渎便心生悲伤。

那女子扯了扯嘴角:“这句话,不是该我问你吗?”

她居高临下,神色倨傲,一双雪白眼眸充满了不屑,依稀可见条条金光流转,宛如无数尾金色蛟龙游弋在两口古井深渊中。

一条元婴境的老虬,嗓门倒是不小,中气十足,让她没来由想起昔年小镇水井边的长舌妇们。

裘渎皱眉道:“老身是这处大渎龙宫旧人,姑娘是?”

上古时代,天下龙宫以四海龙宫为尊,此外还有十八座大渎龙宫,而陆地江河、湖泊其中不少都后缀以“长”字,例如钱塘长、西湖长等。等级森严,不可僭越,品秩高低分明。只说龙柱一事,便大有讲究,分别雕绘五爪、四爪、三爪,此外龙柱颜色又有明确礼制,按照远近亲疏,又分出金黄正色、绛紫、碧绿色、墨色等。像这座大殿的梁柱盘龙,就是四爪、碧绿色,这就意味着此地龙宫之主虽然身居高位,但是出身不正,并非昔年四海龙君一脉的正统后裔。

年轻女子打了个哈欠,调侃道:“你自己都说是旧人了,那么再来这边做什么,偷东西?”

裘渎老脸一红,有些心虚。

那个身份不明却能进入大渎龙宫的古怪女子既不出手,好独占所有的旧藏宝物,好像也没有跟裘渎闲聊的兴致。

虽然她没能担任陆地水运共主,甚至只是四海水君之一,但是中土文庙那边承诺一事,天下龙宫遗迹、旧址,之前已经被发掘、被各路仙家势力占为己有的,不许她翻旧账,上门索要了。与此同时,所有尚未解禁、依旧处于尘封状态的龙宫,无论规模大小,无论规格高低,都归她所有。例如此地。

其实之前她就来过一次,却没有挪动任何物件。只是被她当作了一处避暑纳凉的歇龙石。

护送浩然兵力去往蛮荒天下,水神走镖一事,并不算太过轻松,她这次算是公务间隙,来这边歇口气。

裘渎见那年轻女子突然嗅了嗅,再看了自己几眼,最后单手托腮,支颐而笑,神色柔和几分:“在某些所谓的奇人异士手上,吃过大苦头?说说看,当年你犯了什么忌讳?”

裘渎默不作声。不愿揭自己的短,何况她也不敢背后编派龙虎山天师的不是。

女子啧啧而笑:“不过是一张龙虎山道士的符箓,就把一条五千年老虬的脊梁骨给压断啦?骨头这么软,难怪会跑回主人家中偷窃,是打算将龙宫珍宝送给哪位山上高人?说来听听,还是我来猜猜看?”

她一挑眉头,好像突然就兴趣盎然了:“是南边玉圭宗的韦大剑仙,还是北边金顶观的杜真人?”

裘渎见对方口气比天大,便越发犯怵,就想要找个由头,先撤出龙宫旧址再做长远打算。

女子眯眼道:“就这么喜欢装聋作哑?”

一只白皙如玉的手掌,轻轻一拍台阶,涟漪阵阵,大殿之内漾起一圈圈碧绿幽幽的精粹水运。

裘渎却像挨了一道天雷,直直砸在道心上,她蓦然七窍流血,伸手捂住双耳,喉咙微动,却只能发出咿咿呀呀的声响。

那个出手狠辣的女子笑眯眯道:“这不就遂愿了?”

年轻女子收起手,抖了抖袖子,轻轻拍打膝盖,讥笑道:“天下蛟龙后裔,辛苦熬过三千载寒暑,终于苦尽甘来,龙门争渡,好做那鱼龙变?!我倒是很想在龙门之巅与你们挨个问过去,三千年来,到底是怎么个辛苦,如何的不容易。大伏书院的程山长,还有风水洞那条老蛟,我看都很会享福,怎么就‘熬’了,熬了个什么?”

见裘渎匍匐在地,干号中带着呜咽,女子怒气冲冲:“聒噪!”

裘渎被迫现出真身,盘踞在大殿上,奄奄一息,七百丈大虬身躯如承载五岳之重。

女子站起身,走下台阶,抬起脚,踩在老虬巨大头颅的额上,神色玩味:“还偷不偷东西啦?”

老虬终于后知后觉,眼中绽放出异样光彩:“是你?!”

年轻女子冷笑道:“老眼昏的东西,终于认出我的身份了?”

老虬激动万分,忍着剧痛,一双大如灯笼的眼眸中,泪水莹莹,以上古蛟龙独有的言语,沙哑颤声道:“老婢苟且偷生,有幸得见真龙,万幸,虽死无悔……”

稚圭却毫不领情,加重脚上力道:“那就死去。”

她脚下那条老虬竟然当真没有半点悔恨,既不祈求饶命,眼中也没有半点不甘,偌大的老虬头颅反而挤出些笑意。

稚圭眯眼道:“一解开禁制,就急匆匆赶来偷东西是吧,说说看,是打算跟哪位山上仙师邀功摇尾乞怜,好换取前程?”

老虬如实答话,不敢隐瞒。

稚圭问道:“崔东山?仙都山?离这儿有多远?”

大殿门槛那边,有人帮忙答道:“不算远。”

稚圭抬起头,望向门口那个家伙。她虽神色自若,实则心头微震,怎么近在咫尺,自己都未能察觉到对方的气息?

对了,是家乡那个喜欢胭脂水粉的娘娘腔!才让这个家伙如此大道亲水。

呵,真是阴魂不散,如今可不又是半个邻居啦。

那人始终站在门外,说道:“差不多就可以了。”

稚圭犹豫了一下,还是收起踩踏在老虬额头上的那只脚,笑嘻嘻道:“我当是谁呢,这么大的官威。”

老虬没了那份好似浩荡天威的大道压制后,立即恢复人形,踉跄起身,转头望向门外那边,竟是那位陈剑仙?

接下来一场对话,让裘渎既心惊胆战,又摸不着头脑。

“这么喜欢管闲事?”

“那也得有闲事可管。”

“以前你也不这样啊。”

“你倒是没两样。”

然后门内门外,昔年邻居,两两沉默。

但是裘渎却在刹那之间,察觉到了一股浓重如水的杀机,竟是直接让她这条元婴境老虬都觉得窒息。

一位飞升境的人间真龙?还有一位飞升境剑修?

双方到底是什么关系,怎么说翻脸就翻脸?

桐叶洲大渎龙宫遗址,殿内白衣女,门外青衫客。两位邻居在异乡重逢,却没有半点他乡遇故知的融洽氛围。

在宝瓶洲落魄山,主峰集灵峰竹楼,一楼墙壁,长剑在鞘,剑气宛如壁上龙蛇飞动。蓦然剑光一闪,出鞘长剑转瞬之间便离开落魄山,剑气如虹,倏忽间掠出大骊北岳地界。

山君魏檗甚至来不及帮忙遮掩剑光气象,所幸长剑破空速度极快,人间修士至多是惊鸿一瞥,便了无痕迹。

魏檗站在披云山之巅,难免忧虑,便走了趟落魄山,找到了朱敛。

朱敛只是笑着给出一个简单答案:“没事的,都会过去。”

魏檗稍稍放心几分,确实,即便是在他乡,陈平安身边既有崔东山,还有小陌先生。

大渎龙宫主殿内,裘渎上次在敕鳞江畔的茶棚内,就未能看出那位青衫剑仙的真实境界,她只是单纯觉得一位剑修,既然胆敢与一条真龙对峙,而且气势上丝毫不落下风,怎么也该是一位仙人境剑修,甚至极有可能是飞升境。不然在这近海的龙宫旧址内,任你是玉圭宗的大剑仙韦滢,对上这位名叫王朱的女子,只要不更改战场,胜负毫无悬念。

稚圭笑眯眯问道:“老婆姨,我跟这位剑仙真要打起来,你打算帮谁?”

裘渎毫不犹豫道:“老身愿受真龙差遣,赴汤蹈火在所不辞。”

醋醋要是能够跟随这条真龙修行,大道可期,前途不可限量。自家小妮子修道资质极好,若是能够将水法修行到极致,将来莫说是开宗立派,便是走到浩然山巅,也不是绝无可能。

就像那趴地峰的火龙真人,火法公认当世第一,就能将同样是飞升境的澹澹夫人,从头到尾压制在渌水坑内当缩头乌龟。

陈平安哑然失笑。一个真敢问,一个也真敢接话。你们在这儿过家家呢。

不过裘渎没什么杀心。被龙虎山天师以符箓拘押太多年,使得这条老虬如今既无开宗立派的志向,也无证道长生的心气,一切行事,更多是为了那个小姑娘。

有灵众生,各有天性。其中蛟龙之属,诸多特质尤其明显。

稚圭站在台阶底部,瞥了眼那条老虬。这个老婆姨,像极了家乡那些挑水的长舌妇,色厉内荏,墙头草见风倒,所以瞧着就越发亲切了。

稚圭猛然转头望向一处,道心微颤。

她再偏移视线,眼神冰冷,望向大殿门外的陈平安。

如果说先前她是杀气重于杀心,那么现在就是杀心重于杀气。

怨气在她心中如野草疯狂蔓延开来,没有道理可讲。就像在说,连你也要杀我?!

门外陈平安偏偏对此视而不见。

稚圭脸色铁青,冷笑一声,背对大门,缓缓走上台阶,来到那张龙椅旁,她转过身,伸手按住椅把手。

当下龙宫旧址处于一种半开门状态,就连裘渎都察觉到了门外的那股磅礴气息,她一时间惶恐万分,大惊失色。

遥想当年,在那世间蛟龙掌敕按律去往陆地布雨的上古时代,裘渎还在此地担任教习嬷嬷时,大渎龙宫就曾经遇到一场风波,有一伙剑仙联袂问剑大渎。只是那场声势惊人的问剑,所幸在东海龙君亲自现身的竭力斡旋之下,雷声大雨点小,双方并未造成什么伤亡。

青衫,姓陈。气质温和,出手果决。

昔年就有这么一位不知名剑仙,青衫仗剑,在浩然天下属于横空出世,谁都不清楚此人的出身来历,只知道斩龙一役之前,此人曾经在位于古蜀地界的那座蝉蜕洞天之内单凭一人一剑,和一群剑修有过一场领剑,在那之后宝瓶洲的剑道气运就一蹶不振了。

裘渎突然间脸色惨白,颤声道:“你是斩龙人?!”

陈平安默不作声。

稚圭啧啧笑道:“真像你的一贯行事风格。”

永远是小心小心再小心,从不追求利益最大化,只求一个不犯错。

寻常人,富贵不还乡,如锦衣夜行。但是眼前这个邻居,却是陡然富贵不惊四邻。

她其实在那股剑气临近大渎龙宫之前,就已经看出端倪了。眼前这个所谓的陈平安,竟然只是一张傀儡符箓,再用上了数种失传已久的远古符箓,就像一座层层加持的符阵。

他的真身却在龙宫之外。

难怪了无生气,凭此遮蔽天机,瞒天过海,再加上他大道亲水,以及飞剑的本命神通,能够隔绝小天地,最终让那替身神不知鬼不觉潜入此地。

果不其然,又有一袭青衫仗剑飘然而至。同时出现了两个陈平安。

后者伸出双指,前者随之身形消散,化作一把袖珍飞剑,且虚无缥缈,好似春风。

陈平安将那把井中月收入袖中,一粒芥子心神重归真身之余,他同时悄然抹去飞剑之上的重叠符阵。

陈平安这一手符箓神通,源于好友刘景龙的某个设想。刘景龙作为太徽剑宗历史上最年轻的宗主,既是剑修,也是阵师。

稚圭脸色阴沉:“为何擅自解契?”

陈平安懒得回答这种问题。你结契没问过我,我解契就要问过你?

稚圭气得不轻,只是很快就嫣然而笑,因为想起了许多陈年往事。

这个泥瓶巷的泥腿子,果然还是这副德行,倒是半点不陌生。当年宋集薪就没少被陈平安气得七窍生烟,两个同龄人,隔着一堵墙,经常是宋集薪闲来无事,就拿陈平安解闷、逗乐、挑衅、挖苦,一箩筐尖酸刻薄的言语丢过去。隔壁院子那边几乎从无回应,反而让宋集薪备感憋屈,无须言语争锋,只是一种沉默,就让宋集薪“乱拳落空”。

陈平安至多一个脸色一个眼神,或是偶尔轻飘飘的一句话,就能够让宋集薪吃瘪不已,很多次都差点暴跳如雷,就要翻墙过去干一架。宋集薪双手攥拳,青筋暴起,却无可奈何,要说打架,宋集薪从小到大,还真没信心跟陈平安真正掰手腕。

例如陈平安被宋集薪说得烦了,便随口说一句,自己当那窑工学徒,一个月工钱是多少,年关时分是买不起春联的。很简单的一句话,却有极多的言下之意,自然而然就会让心智开窍极早的宋集薪去浮想联翩,容易自己多想,然后越想越觉得被戳心窝。比如陈平安是不是在说你宋集薪虽然有钱,衣食无忧,但我是靠着自己的本事挣钱。再进一步,就像在反复暗示宋集薪你是窑务督造官的私生子,所以不用清明节上坟,你的所有钱财,都是天上掉下来的……

那会儿稚圭就觉得这个闷葫芦邻居,也就是要当好人,不然只要愿意开口说话,与人骂街,说不定泥瓶巷那个寡妇,还有杏巷的那个马婆婆,还真未必是陈平安的对手。

稚圭笑问道:“你又不是那种好面子的人。既然跌了境,又何必逞强?”

陈平安手持夜游,大步跨过门槛,来到殿内,近距离观看那些龙柱,随口说道:“之前在大骊京城,地支一脉修士当中有人说既然国师不在了,不如如何如何的,不小心被我听见了,下场不是特别好。”

稚圭撇撇嘴:“你真当自己是他了?”

能管她的人,已经不在了。

陈平安好像全然无视稚圭的飞升境,双方距离越来越近。

稚圭突然冷笑道:“竟然还带了帮手?”

陈平安提起长剑,左手轻轻抹过剑身,剑身澄澈,似秋泓,如明镜。

持剑者与之对视,宛如一泓秋水涨青萍。

稚圭看了眼陈平安持剑之手,她突然伸了个懒腰,打了个哈欠,好像一下子就变得心情不错了。

女人心海底针。

裘渎神色古怪。怎么感觉像是一对关系复杂的冤家?莫不是那痴男怨女,曾经有过一段剪不断理还乱的爱恨纠缠?

稚圭以心声问道:“如今我有了东海水君这个身份,还会被那些鬼鬼祟祟的养龙士纠缠不休?”

陈平安以心声说道:“当然,他们只需要等你犯错。”

稚圭走下台阶,开口笑问道:“随便聊几句?”

陈平安点点头,率先转身走向大殿大门。稚圭手指拈起长袍,快步小跑跟上,只留下一个目瞪口呆的裘渎。

走出大殿后,稚圭笑问道:“是专程来找我的?”

陈平安摇头:“只是碰巧。我这趟之所以尾随而至,是担心那位老嬷嬷不明就里,被你秋后算账。”

这次裘渎故地重游,拣选龙宫旧藏宝物,不管目的是什么,一旦被稚圭知晓,肯定吃不了兜着走。

陈平安除了知道中土文庙和稚圭的那个承诺,更清楚这个当年邻居的脾气。裘渎一定会被稚圭记仇。当年家乡市井坊间诸多她不占理的鸡毛蒜皮,稚圭都会小心眼,一桩桩一件件记得死死的,更何况这种算是她完全占理的事,届时稚圭对裘渎出手,只会没轻没重。此外大泉王朝境内的那条埋河,曾是旧渎的一截主干道,陈平安也担心碧游宫和埋河水神娘娘会被这场变故殃及。唯一的意外是,陈平安没有料到会跟她在此碰面。

早年家乡那六十年里,齐先生受制于身份,不能和她接触过多。

可是稚圭能够恢复自由身,在那个雪夜被她从那口铁锁井中攀爬而出,一路蹒跚走到泥瓶巷,怎么可能是齐先生的“失察”?当然是一种故意为之。正因为此,陈平安才会在齐渎祠庙内提醒稚圭要小心。

不然陈平安再好为人师,也不愿意多管稚圭,和她分道扬镳后,双方大不了就是你走你的阳关道,我走我的独木桥。

陈平安以心声问道:“泥瓶巷那边,我们两栋宅子的各自隔壁,好像常年没有人居住,从我记事起就荒废无主,我在窑务督造署档案房,以及后来的槐黄县户房,都查不到,你有线索吗?”

稚圭与陈平安并肩而行,她转头笑道:“你这算是求我帮忙?”

陈平安点头道:“算是。”

双方既无亲无故,又无冤无仇的,而且既是同乡又是邻居,多问一两句闲话,又不伤筋动骨。

稚圭笑了笑,好像不打算开口。高高扬起脑袋,她在这座龙宫遗址内闲庭信步。

遥想当年,身边的泥腿子路上遇到了自己提水返回泥瓶巷,就会帮忙提水桶。

她在冬天,会扛一大麻袋木炭,因为她不愿多跑一趟,那会儿她才是最被小镇大道压制的那个可怜虫,总是嫌路远,就显得格外沉重。

宋集薪和刘羡阳那么小心眼的男人,但是在这件事上,从不误会什么。双方都不觉得陈平安会有半点歪心思。

稚圭双手负后,十指交错,目视前方,轻声问道:“是不是觉得我除了境界,此外一无是处?”

陈平安想了想,没有着急给出答案。

可恰好陈平安的这份温暾,气得稚圭顿时脸色阴沉如水,还不如直接脱口而出点头承认了。

陈平安缓缓道:“不算。”

约莫是想起了一些家乡的故人故事,陈平安神色柔和几分。

那是懵懵懂懂的草鞋少年,第一次见到齐先生求人。

之后陈平安重新翻检那幅光阴走马图,才发现少女曾经在家乡老槐树下骂槐。让陈平安觉得……挺解气的。

陈平安收起思绪,问道:“那几个,都是怎么认识的?”

养龙士与扶龙士,一字之差,双方各自的大道追求便是天壤之别。

稚圭便有些不耐烦:“半路认识,不过是各取所需,反正未来我那水府,也需要一些能够真正做事的。”

陈平安并未约束稚圭做什么不该做什么,反而只是看似随意地说道:“我们一路所见,不是好事就是坏事。”

稚圭疑惑道:“不是好人与坏人?”

陈平安笑了笑:“这就是难题症结所在了。”

稚圭气笑道:“你怎么不干脆去当个教书先生?”

不承想一旁的陈平安点头道:“已经选好学塾了。”

龙宫遗址一处昔年龙子的私家别苑,占地极广,一处湖塘,水中荷叶田田,有条舴艋舟,舟中有四人,一老叟,一美妇人,一魁梧汉子,一年轻男子。他们如今皆是真龙王朱的扈从,算是投靠了她这位新晋的东海水君。

美妇人站在小舟一端,作宫装打扮,梳流云髻,斜别金步摇,淡施脂粉,纤细腰肢分别悬有一方青铜古镜和一枚水晶璧,她转头对那位船尾的老人,好奇问道:“李拔,你觉得主人跟那位隐官大人,会不会一言不合就打起来?”

名叫李拔的老翁,白发苍苍,骨癯气清,轻轻摇头道:“无冤无仇的,打不起来。”

老人脚边,有个魁梧汉子盘腿而坐。

最后那个年轻人定然是位修道有成的山中神仙,肌肤如玉,姿容俊美若倾城佳人。他此刻躺在小舟中,单手枕在后脑勺下边,跷起腿,意态闲适,优哉游哉,一手摇晃酒壶,琥珀色的酒液刚好笔直一线坠落嘴中。他晃了晃空酒壶,坐起身,看了眼大殿方向:“好重的剑气,不愧是在剑气长城成为剑修的人。”

美妇人秋波流转,望向那个坐姿如磐石的雄健汉子:“溪蛮,要是准许你们双方只以武夫身份对敌,赤手空拳,打不打得过?”

按照数座天下年轻十人的那份榜单,听说这位年轻隐官独守城头那会儿,就是九境武夫了,后来回了浩然天下,在中土文庙功德林那边还跟曹慈打得有来有往。

汉子明显也是一位武学宗师,直截了当道:“对方让我一只手都打不过。”

纯粹武夫看待世界,往往眼中唯有武夫。

这个名叫溪蛮的浩然本土妖族曾经仔细掂量过斤两,自己对上正阳山那头搬山老猿,都没有任何胜算,后者同样天生体魄坚韧,所以何谈与陈平安问拳。那不叫切磋,叫白白送死。

妇人笑骂道:“他才几岁,你如今几岁了?你怎么不死去?”

溪蛮嗤笑道:“照你这么说,曹慈和陈平安之外,大伙儿都别习武学拳了。”

稚圭的这四位水府扈从,一仙人境,两玉璞境,外加一位山巅境武夫。

除了人族修士,此外既有鬼仙,亦有妖族,不过都在文庙那边录档和勘验过身份了。

年轻男子坐起身后,想起一事:“剑气长城那间酒铺的青神山酒水,了大价钱,还托人情,好不容易才买到手一壶,结果喝得我都要怀疑人生了。”

难不成之前青神山酒宴的酒水,都是假酒不成?

溪蛮点头道:“确实难喝,喝劣酒不怕,就怕喝假酒。搁我,得站在药铺门口才敢喝。”

言语之间,溪蛮习惯性伸手掏了掏裤裆。

妇人瞪眼埋怨道:“恶心不恶心,你这个臭毛病,就不能改改?”

溪蛮瓮声瓮气道:“改不了。”

他还有句最让宫艳受不了的口头禅:“老弟莫抬头,咱哥俩就没那艳福没那命。”

一行人,妇人名为宫艳,昵称阿妩,她是扶摇洲本土修士,还曾是一座老字号宗门的女子祖师爷,只是一场仗打完,如今算是无家可归了。

宫艳对那山水窟的境遇,颇为幸灾乐祸。后来她还曾在那边认识了一位复姓纳兰的女子剑修,外乡人,境界不明,可能是元婴境,对方自称来自倒悬山水精宫。

双方做过几笔大买卖,那位当时负责主持山水窟事务的外乡剑修是个败家娘们,约莫是在中土文庙那边有关系,竟然胆敢公然贱卖家当,宫艳来者不拒,就跟去街上扫货一般,收获颇丰。

老人名为李拔,家乡在金甲洲,道号焠掌,曾是金甲洲完颜老景的忘年交好友,一心向道,担任过一个山下大王朝的国师,只是先后辅佐的三任皇帝都不堪大用,尤其是最后一位才华横溢的亡国之君,竟然向国师李拔执掌的那座青章道院上奏,打算册封自己为教主道君皇帝。

等到浩然天下的水神走镖一事暂告段落,主人王朱承诺过他们,事后他们可以各凭意愿,择良木而栖,比如其中两人,打定主意在水府长久修行,另外两位就打算去宝瓶洲大骊陪都那边落脚,因为他们对那位藩王宋睦,颇为看好。

一道雪白身形宛如一抹白云坠落荷塘,踩在一株碧绿荷叶上,摇摇晃晃,好不容易才稳住身形,伸长脖子,望向那个坐在舴艋舟中间的俊美男子,嘴上嚷嚷道:“哎哟喂,这不是那位曾经大名鼎鼎的、喜欢‘白骨卧松云’、自号‘江东酒徒’、自称‘我志天外天’、扬言要‘除心牢、守心斋、作心宫’、传闻一个呼吸唏嘘便能接引风雨云雾雷霆,然后因为争抢钓位差点被张条霞打死的玉道人黄幔吗?”

白衣少年双手叉腰:“容我喘口气,累死我了。”

这位不速之客,直愣愣看了舟中四人片刻,然后转头望向岸边一处水榭,笑嘻嘻问道:“在这咫尺之地,有幸得见如此多的世外高人,小陌先生,你说说看,这叫啥?”

水榭内,不知何时出现了一个黄帽青鞋的文弱书生,手持绿竹杖,闻言笑答道:“大概能算是不出门庭大有野景,相从里巷定见高人。”

坐在那边的黄幔,不承想自己竟然被人一口气揭穿老底,笑眯眯问道:“你是哪位?”

他施展了数重障眼法,隐姓埋名百余年,照理说,不该被人一眼看穿身份。

舟中四位奇人异士只听那白衣少年一本正经道:“我是东山啊。”

崔东山偏移视线,望向老者,一脸中药味,苦相得很,满脸讶异道:“唉?这不是流霞洲的国师李拔吗?是了是了,肯定是被那个极为敬重的完颜老景伤透了心,再不愿留在家乡那伤心地。搁我,也要换个地方散散心。”

崔东山突然从雪白袖中摸出一物,再一个金鸡独立,手持照妖镜,高高举起,瞄准那妇人:“呔!妖怪鬼魅哪里跑,还不快快现出原形!”

不管用?崔东山微微皱眉,将古镜收入袖中,再从袖子里摸出一把新的,一个蹦跳,更换位置,身形横移,落在旁边一张碧绿荷叶上边,腾空之时,抛起古镜,换手接住后,大喊一声:“定身!”

之后又取出两把古镜,浩然天下最著名的四种照妖镜,都被他显摆过了,其中两把由龙虎山天师府和符箓于玄所在宗门炼制而成,其余两把分别是金甲洲统称为山镜的规矩镜,以及大龙湫的水镜,后两者,分别汲取炼化日精、月华,各有所长,山镜杀力大,破障快,水镜更能寻找出精怪鬼物的踪迹,无所遁形。

舴艋舟上四位面面相觑。尤其是那个被针对的宫艳,更是哭笑不得,自己一行人是摊上了个脑子有病的山上仙师?

等于是转了一圈再回到原地的崔东山,悻悻然收起照妖镜:“哈,误会误会,怨这位姐姐太过漂亮了,江湖老话说那山中偶遇,不是艳鬼就是狐怪。”

溪蛮望向老人,李拔点点头,可以出手,掌握好分寸,看看能否一探究竟,试探出对方的道行深浅。

溪蛮身形暴起,小舟周边的荷塘水位骤然下降,远处湖水激荡,水路层叠高涨,往岸上蔓延而去,唯独黄帽青年所在的那座水榭未受影响。

九境武夫溪蛮一肘打在崔东山额头上,对方毫无还手之力,如箭矢倾斜钉入水中。片刻之后,崔东山在远处探出头颅,抹了把脸,凫水过后,伸手抓住一株随水摇晃的荷枝,再扯住一片倒向自己的荷叶,翻转身形,跃上了叶面,跳脚大骂道:“贼子,胆敢行凶伤人,这事没完,你等着,我这就去喊人,有本事别跑……”

崔东山蓦然停下话头,一脸自怨自艾,跺脚道:“不承想我还是活成了当年自己最讨厌的人,我如此作为,像极了大街上调戏良家妇女再被大侠按在地上打、起身后就只敢跑,一边跑路还要一边与人叫嚣撂狠话的纨绔子弟?!”

溪蛮聚音成线,提醒其余三位:“点子扎手。”

宫艳瞥了眼黄幔,冷笑道:“玉道人,这都能忍?”

黄幔笑道:“小心别阴沟里翻船,我可以再忍忍。”

小陌远远看着那场闹剧,没有半点要掺和的意图。他只是自家公子的死士,何况这位崔宗主,作为公子的得意门生,也用不着他来担心安危。

崔东山望向那位体态丰腴的美妇人宫艳,从袖中重新摸出一把铭文“上大山”的规矩镜:“唉?这位姐姐腰间所悬古镜,好生眼熟,老乡见老乡,两眼泪汪汪?”

宫艳无奈道:“这厮好烦人。”

小陌斜靠亭柱,提了提手中行山杖:“劝你们别乱动,杀心易起,覆水难收。”

崔东山好像找到了靠山,双手叉腰,大笑道:“听见没,听见没,我家小陌先生说了,要你们老实一点,规矩一点,收敛一点,还要与我说话客气些!”

小陌不否认,这位崔宗主如果只是个刚认识的过客,言谈举止确实挺欠揍的。

小舟当中,那位境界最高的玉道人好像也忍不了崔东山的荒诞行径,就打算亲自出手。

刹那之间,那个黄帽青鞋的青年就来到了舴艋舟,站在一侧船沿之上,以行山杖轻轻抵住那位玉道人的眉心。一根绿竹杖,如一把青色长剑,剑尖处,玉道人的额头渗出血丝。

“黄幔道友,修行大不易,好好珍惜性命。”小陌微笑道,“行走天下,常在河边站,哪有不湿鞋,只知道打打杀杀,走不长远的。”

崔东山又开始作妖,双手飞快鼓掌却无声响。

溪蛮刚要有所动作,整个人就倒飞了出去,就像被数百条剑气同时撞上,脚踩荷塘水面,一退再退,那些无形剑气极有分寸,好像就只是为了把一位九境巅峰武夫打出小舟之外。

一男一女,出现在荷塘岸边。小陌便收起行山杖,离开小舟,一闪而逝,来到自家公子身边。崔东山一见到先生,立即摇身一变,跟着小陌来到陈平安身边,以心声介绍起黄幔跟李拔。陈平安听过之后,对小舟四位遥遥抱拳,再让崔东山去喊裘渎一同离开此地。

稚圭突然以心声说道:“陈平安,你向那条老虬捎句话,就说我让她取走一成龙宫宝物,这座龙宫会在一炷香之后关门,她要是有胆子来这里偷东西,再有胆子不听我的吩咐,就让她后果自负。”

陈平安笑道:“不愧是东海水君,好大的官威。”

稚圭还了个白眼。

陈平安带着崔东山和小陌只在龙宫遗址门外等了约莫半炷香,裘渎就慌慌张张掠出大门,一同御风返回仙都山。

崔东山以凫水之姿御风前行,嘿嘿笑道:“先生,稚圭姑娘如今都晓得招兵买马了,还是很有长进的。”

如今浩然天下,除了穗山、九嶷山和烟支山在内的中土五岳,还有五湖四海,如今这些山水神灵的神位品秩,相对最高,都是文庙制定金玉谱牒上边的从一品,只是五湖水君虽然与四海水君品秩相当,但是双方管辖水域的差别,却是一个天一个地。

其中浩然九洲当中最大的中土神洲,陆地水运之主是渌水坑澹澹夫人。

按照四海水君的疆域划分,稚圭管辖的东海水域,包括东宝瓶洲和东南桐叶洲陆地之外的广袤水域。稚圭之所以会选中桐叶洲这座龙宫遗址,是因为她将来经营水府的重心,除了追求辖境之内的河清海晏,还需要扶植起除了宝瓶洲大骊王朝之外,桐叶洲中部的大泉姚氏王朝、北方的虞氏王朝、旧大渊袁氏,这些新旧王朝的强大鼎盛,可以帮助她增长、壮大自身龙气。而那位新任南海水君,会掌管南婆娑洲、西南扶摇洲。

所以陈平安想要缝补三洲山河,真正需要打交道的,除了稚圭这个旧邻居,还有之前担任皎月湖水君的李邺侯。先前陈平安在功德林见过一面,是恭贺自己先生恢复文庙身份的贵客之一。

因为山海宗的那份山水邸报,估计如今所有山巅修士都已经知晓陈平安获得了一份蛮荒天下的曳落河水运。说不定那位新任南海水君,很快就会秘密派遣使者主动登门,甚至有可能李邺侯会抽空亲自拜访落魄山。

崔东山笑嘻嘻问裘渎:“尴尬不尴尬?”

裘渎笑容牵强。确实尴尬至极,她恨不得挖个地洞钻下去。

若是按照桐叶洲的某个山上谚语,这就叫闹了个“姜尚真照镜子,里外不是人”。

她哪里想得到这位深藏不露的陈剑仙,不但是剑气长城的隐官大人,而且竟然与那条真龙当了多年的隔壁邻居。

先前那半炷香内,王朱陪着她走了一路,甚至帮着她挑选出了几件水法至宝,不收?裘渎哪里敢不收下。

陈平安笑着宽慰道:“老嬷嬷不用觉得别扭,一些个属于人之常情的误会,说开了就是,不必因此心生芥蒂。”

很多难以释怀的事情,今日之心心念念,来年不过付诸一笑。

裘渎稍稍宽心几分:“陈剑仙大人有大量,先前确是老身眼皮子浅,以小人之心度君子之腹了,如今落个贻笑大方的下场,是老身咎由自取。”

裘渎已经打定主意,改变来时的初衷,为了醋醋,也没什么脸皮不脸皮的了,既然知晓了身边这位陈剑仙的真实身份,那还含糊什么?她便趁热打铁道:“陈剑仙,这趟跟随叶山主拜访仙都山,本就是奔着醋醋的前程而来,哪怕崔宗主不邀请,老身也会死皮赖脸跟着叶山主同行,不敢奢望醋醋成为陈剑仙的嫡传弟子,只求在仙都山祖师堂的金玉谱牒上边,醋醋能有个名字。”

什么客卿,小家子气了。

至于那位东海水君,仍是世间唯一一条真龙的王朱,裘渎算是嚼出些余味了。她与身边这位风神、法度皆是出类拔萃的青衫剑仙,多年邻居,两人之间,很有故事!

小陌微笑,以心声向自家公子泄露天机。在小陌这边,飞升境之下的修士,最好别想心事。

所以陈平安直截了当道:“说实话,就算老嬷嬷敢将醋醋姑娘送往仙都山修行,我也不敢收啊。”

之前在江畔那座定婚店内,少女都敢胡乱将自己跟叶芸芸牵红线,天不怕地不怕的,性格实在是太过跳脱了。说难听点,小姑娘就是个做事情顾头不顾腚的主儿。

裘渎小心翼翼瞥了眼青衫剑仙。没来由想起一事,她便有几分心虚。

醋醋这个小妮子,确实喜欢乱点鸳鸯谱。不单单是之前偷偷为陈平安和叶芸芸牵红线,事实上就在今年,就碰到了两位外乡人,一个老儒士,一个木讷汉子,游历敕鳞江,其间他们在茶棚歇脚,醋醋差点就闯祸了。

崔东山小声道:“先生,我敢收啊。”

自家上宗,那叫一个藏龙卧虎,人才济济,剑仙如云,宗师如雨。可我这下宗草创之初,急需人才啊。那个小姑娘,按照小陌的说法,是远古月户出身,虽说血缘淡薄,可是修道资质确实不错,“有望玉璞”。

有望玉璞,那就是板上钉钉的元婴境地仙了,可千万别不把地仙当神仙,在太平岁月里,地仙修士往往就是一座宗门在山外的招牌,而且是块金字招牌,就像叶芸芸的那座蒲山云草堂,叶芸芸真会管事?还不是掌律檀溶、弟子薛怀这些人在外奔波,忙前忙后。

再说了,这条老虬,有一点好,护短!与自家门风,可不就是天然契合了?

陈平安斜眼望去,崔东山立即改口道:“先生说得对!”

等到一行人返回仙都山密雪峰,叶芸芸就立即找到陈平安,说双方师徒能否各自问拳一场。

(本章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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