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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348章 十二高位(2/2)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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而玉圭宗如今光是可以同时容纳数艘跨洲渡船的私人渡口,不包括宝瓶洲下宗的真境宗在内,就多达三座,除了碧城渡,还有逆旅渡和远山渡,后两者都建立在藩属山头。

之后渡船北归,其间在燐河附近悬空停留。

种秋和米裕联袂去了趟河边的那个摊子。

陶然在种夫子这边还算客气几分,见过几面,印象颇好。

这位金丹境剑修就说先前来了拨人,自称同样来自仙都山,其中一个青衫刀客还说是崔仙师的先生,叫陈平安。此人在这边喝了碗酒,没闹啥幺蛾子,就是此人说话不着调,说自己是宝瓶洲的那个陈剑仙。既然言语这么风趣,怎么不去天桥底下说书挣大钱呢。

米裕眼神怜悯,伸出手,想要拍拍这位金丹境剑仙的肩膀,以示安慰。

陶然这些话,要是被裴钱听见了,呵。

陶然肩头一歪,避开那只爪子,他跟这个自称余米的家伙半点不熟,两次见面都是一身白衣,你当自己是剑气长城的齐廷济,还是跟齐老剑仙同桌喝过酒啊?

再说了,陶然一看这厮的相貌气度,就是跟姜尚真差不多路数的风流坯子,碍眼得很。

米裕收起手,拿起桌上的一碗酒,抿了一口,喝得米大剑仙直皱眉头,掺水了吧?

如今的陶然,确实不清楚一事,昔年剑气长城,几乎每次轮到齐廷济巡视城头,都会主动去云霞中找米裕喝酒。虽然双方年龄悬殊,境界剑术也算悬殊,却都是剑气长城公认的美男子,而且一个“齐上路”,一个“米拦腰”,很有得聊。

种秋笑着也没解释什么,只是跟陶然叮嘱了一些注意事项。

陶然倒是没有什么不耐烦的,一一记下。

风鸢渡船在自家仙都山停靠后,米裕没能见着隐官大人,曹晴朗说先生在修行,但是米裕得到了一个口信,隐官大人让自己这次返回宝瓶洲牛角渡,一定要把白玄带来。米裕就有点幸灾乐祸。

之后路过清境山青虎宫,老神仙陆雍亲手交给种秋一只瓷瓶,请种夫子帮忙转交给陈山主。说是最新炼制成功的一炉坐忘丹,可惜数量不多,只有三颗。种秋抱拳致谢。

米裕只有一句话:“陆老神仙有无仇家?”

陆雍大笑不已,连连摆手。

渡船离开桐叶洲陆地,进入海域后,米裕闲来无事,闷得发慌,就跳下风鸢渡船,御剑北游,白虹掠空。

青萍峰,长春小洞天内。陈平安在那座道山绛阙之中,拣选了一座阁楼最高处,门窗皆关闭。

室内一蒲团,一案几,一香炉。桌上搁放了几本书,《撼山谱》《丹书真迹》《剑术正经》,自己亲笔撰写、编订成册的《雷局》,以及一本得自北俱芦洲那座仙府遗址的“破书”……还有一大堆刻有文字的竹简。

陈平安坐在蒲团上,双手掌心朝上,叠放在腹部,闭目凝神,缓缓呼吸吐纳,如老僧入定,如真君坐忘,如神人尸坐。

桐叶洲中部偏北,一处藩属小国境内。

临近黄昏时分,电闪雷鸣,暴雨急促,一个儒衫青年带着个胖子,两人就在一处市井渡口停步,寒酸书生要了两碗冰藕粉。

胖子抬起头,高高举起碗,使劲晃了晃,真没剩下半点藕粉了,这才放下碗,埋怨道:“钟兄弟,咱俩既然是在赶路,乘坐一条仙家渡船岂不更好?”

“庆典在明年立春那天,怎么都来得及。”钟魁说道,“你今天要是愿意结账,我就掏钱请你坐渡船。”

胖子毫不犹豫道:“船上风景千篇一律,无甚意思,还是两条腿赶路,碰到的山水见闻更多些,就像现在,不就又有不大不小的新鲜事了。”

胖子指了指铺子外边的水边,原来是有盐商雇用了一条大船,停泊古祠下,风雨看潮生。这场暴雨来得突然,走得也快,等到雨停后,竟然有个女子坐在楼船水窗那边,持竿垂钓,环以臂钏,越发衬托得她一截出袖胳膊白嫩如藕。胖子是过来人,早早晓得瘦不如腴的道理,看了那女子几眼,就丢了魂,挪不开眼睛了,女子每次收竿再抛竿,胖子便跟着心颤几分。可惜看那女子发髻样式,嫁为人妇了。若是个待字闺中的姑娘,胖子这就登船,认岳丈去了。至于对方是头易容有术的枯骨艳鬼又如何,胖子还真不在乎,计较这个,俗不俗?

钟魁只是用眼角余光打量了一眼楼船,说道:“你别去招惹了,就是个命苦的痴情女子,报完恩就走了。”

胖子小声嘀咕道:“有你在,我敢招惹谁?之前在那个小县城城隍庙,才一进门,好家伙,你是有官身的,老子却是头孤魂野鬼,差点被当场铐上枷锁,你看我说什么了?钟兄弟,说真的,生前死后,我就没遭受过如此奇耻大辱……再来一碗冰藕粉。”

钟魁向店伙计招招手,又要了两碗藕粉,笑道:“城隍爷事后不是跟你道歉了?”

休说天高无耳目,心亏暗室有神游。

给自己取名姑苏的胖子又已经一碗藕粉下肚,看了眼钟魁还没动过勺子的那碗,钟魁就将白碗推给了胖子。

而那艘楼船上的垂钓女子,显然也察觉到了岸边铺子的书生和胖子,只是她修为浅,看不出他们的身份、境界,她只能确定一事,莫不是见鬼了?

胖子以心声问道:“这条江水不算短吧,就没个水神河婆?沿途两岸也没城隍庙?这头女鬼,胆子不小啊。”

钟魁说道:“那臂钏是件水府信物,三百里开外的上游有座大湖,水神府君喜欢假扮撑船篙工,卖藕换酒喝,和那个曾经将祭奠诗稿投水的中年盐商算是旧识。”

胖子皱眉道:“怎么看出来的?”

钟魁说道:“用眼睛。”

胖子在钟魁掏钱结账的时候,问道:“到了那座仙都山,你说以我的修为,除了陈平安,是不是就无敌手了?”

自己就算跌了境,不也还是位仙人。

钟魁笑道:“到了就知道。”

胖子试探性问道:“那么我跟陈兄弟讨要个首席供奉、客卿啥的,又不是落魄山,只是个下宗,总不过分吧?”

钟魁瞥了眼胖子:“自己问去,我不拦着。”

胖子笑着提起手中空碗,手腕翻转:“肯定是易如反掌了。”

之后胖子跟着这位半点不知享福的钟大爷,一路跋山涉水、风餐露宿,可怜一身好不容易养出的秋膘都要清减了。

赶在年关时分,他们来到了仙都山地界,山上府邸,山下渡口,处处大兴土木,尘土飞扬,胖子挥挥手,微微皱眉:“就这么点地盘,实在太寒碜了。等我见着了陈兄弟,非得说道说道。”

在渡口那边,见到了一行人聚在桌旁,对着稿纸比比画画。桌边站着一个眉心有痣的白衣少年,一个扎丸子发髻的年轻女子,还有个黄帽青鞋的青年修士。

胖子啧啧称奇,哟呵,小姑娘,乍一看不如何,再一看,模样还挺俊俏。

裴钱见着了散步而来的钟魁,她快步走去,笑容灿烂,遥遥抱拳道:“钟账房!”

双方停步,钟魁伸手比画了一下高度,笑问道:“小黑炭?”

裴钱点头,眯眼而笑。

钟魁玩笑道:“嫁人没?”

裴钱笑道:“嫁个锤儿,不嫁人!”

钟魁哈哈大笑:“也对,除了陈平安,谁管得住你。”

遥想当年,小小年纪,就能耍得两个狐儿镇的捕快团团转。那会儿的小黑炭,真是……一言难尽。

崔东山和小陌来到这边。

钟魁抱拳道:“我叫钟魁,见笑了。”

崔东山作揖道:“落魄山下宗崔东山,见过钟先生。”

小陌同样作揖道:“供奉小陌,见过钟先生。”

小陌斜瞥了眼那个仙人境鬼物的胖子,是不是有点心术不正了,这家伙一门心思都在裴钱那边,钟先生身边怎么有这么个不靠谱的贴身扈从。

胖子以心声问道:“小陌供奉,看我干吗?”

小陌笑答道:“来者是客,不干吗。”

胖子听出了言外之意,啧啧不已:“哎哟喂,差点吓死,不对,是吓活我了,得亏是客人,不然咱俩还得画出道来……练练手?”

小陌微笑道:“不敢,落魄山和仙都山,都没有这样的待客之道。”

胖子一脸惶恐:“小陌兄弟,这就记上仇啦?”

小陌笑容不变:“哪敢与一位仙人称兄道弟。”

崔东山看了眼钟魁,钟魁笑着摇头,咱们都别管这个喜欢作死的胖子。

青萍峰那边,一袭青衫现身,刹那之间身形就落在了渡口这边。无半点气机涟漪,也无丝毫剑气。但是此人剑意或者说道气之重,竟是让胖子下意识往钟魁身边挪了一步。

陈平安和钟魁各自抬手,重重击掌。然后陈平安望向一旁,笑问道:“钟魁,这位前辈是?”

钟魁还是老样子,蔫儿坏,一下子就揭了身边胖子的老底:“就是被弟媳妇砍过一剑的那位水底前辈。”

胖子顿时心知不妙。

陈平安微笑道:“你好,我叫陈平安,是宁姚的男人。”

“在见到隐官之前,我还好奇,得是何等出彩的奇男子,才能配得上一座天下第一人的宁剑仙,哪怕是当着我这钟兄弟的面,我都直白表露了自己的这份疑惑,还不止一次两次,直到今日一见,才晓得什么叫天作之合,月老牵线,神仙眷侣!”

“见过了宁剑仙,才知道天下女子都是庸脂俗粉,等到亲眼见到了隐官,就又知晓了何谓年轻有为,是我虚度光阴,一大把年纪,真是都活到狗身上去了。”

“对了,陈山主,忘记介绍自己了,我叫苏孤,孤家寡人的孤,道号姑苏,却是三姑六婆的姑。与钟兄弟属于性情相合,一见投缘。说实话,我之所以能够与钟魁义结金兰,同游桐叶洲,说一千道一万,还是要归功于宁剑仙的牵线搭桥。”

钟魁看着那个神色诚挚、言语恳切的胖子,怪可怜的。

倒也不算全部假话,姑苏确实多次质疑陈平安,比如这厮定然是个肠子的大猪蹄子,而且胃不好,吃不得半点粗粮,读了几本圣贤书,好的不学坏的学,半点不正人君子,擅长言巧语,想来那宁姚资质太好,肯定不晓得滚滚红尘的江湖险恶,她又生长在剑气长城,多半是个不谙世事人情的小姑娘,然后就被一个外乡的读书人,撬了整座剑气长城的墙脚,被陈平安用那言巧语给迷了心窍,这类事,烟粉、游仙小说里边何曾少了?

不过胖子此刻之所以如此老实,言语这般殷勤谄媚,自然还是忌惮那个暂时不见身影的宁姚。

天下鬼物,除了怕雷法,畏惧那些黄紫贵人的龙虎山天师,更怕那些气运在身的大修士,因为会被天然压胜。

崔东山抖了抖袖子,这就很落魄山了。

自家门风,真是一桩咄咄怪事。掰手指一算,好像也只有老观主和郑居中这样的十四境,才能避免?

这头人间帝王出身的鬼物,曾是周密留在浩然天下的后手之一,落子布局已久,只是等到周密登天离去,就像抽离了气运,很快就被仗剑飞升至浩然天下的宁姚发现踪迹,再被文庙在海上阻截追捕。

可瘦死的骆驼比马大,既然是个从飞升境跌落的仙人境,所以不可以视为一般仙人,就像姜尚真,如今浩然天下几个仙人,敢说是他的对手?比如狷介清高的大剑仙徐獬,在驱山渡那边与玉圭宗的王霁朝夕相处,提起老宗主姜尚真,徐獬也只能说自己敢与之问剑,却绝不认为自己能胜过姜尚真。

一般情况下,这头鬼物,在顶尖战力严重缺失的桐叶洲算是实打实的罕有敌手了。

那座海中陵墓,坟冢悬空,属于天不收地不管,所以他才能隐蔽多年。如果说一条行踪不定的夜航船,是只豪门大宅里的蚊蝇,到处乱窜,偶尔还会发出点声响,那么这个胖子的修道之地,就是只趴在角落不动弹的壁虎,故而更难被文庙察觉痕迹。

大概是伸手不打笑脸人的缘故,看着那个面带笑意的年轻隐官,胖子吃了颗定心丸,自己不过是抖搂了一手公门修行的雕虫小技,就轻松过关了。

哈。到底是年轻,喜欢这套虚头巴脑的,要面子,不经夸。

胖子试探性问道:“陈山主,宁剑仙人呢?我于情于理,都得当面谢谢她。”

到底是忍住了,没有学那钟魁,直接称呼宁姚为弟媳妇。

陈平安笑道:“她已经重返五彩天下了。”

胖子满脸遗憾,轻轻搓手,气势就有了几分变化,虽然低着头,腰杆却是挺直了几分。那就是你陈平安身边,当下没有一位飞升境剑修喽?

别看胖子油腔滑调,言语腻人,就只像是个不学无术的市井帮闲,可是有件事,还真被他看准了。

如果陈平安是金甲洲剑仙徐君那种横空出世的,胖子死活都不会跟着钟魁赶来仙都山,只敢远远待着,等着钟魁参加完下宗庆典,再继续结伴游历。

可陈平安既然前些年还是玉璞境,那么不管陈平安在蛮荒天下做出什么吓破旁人胆的壮举,胖子都可以笃定一事,陈平安绝对不是一位十四境修士,至于他如何能够打断一座人间最高城,与绯妃拖曳争夺一条曳落河,甚至还能剑开托月山,斩杀一位飞升境巅峰剑修大妖……没关系,胖子依旧咬死一个真相,走捷径的陈平安,就像个“贪天之功为己有”的大道蟊贼,等年轻隐官返回浩然,别说什么十四境了,估计能够保住金丹境就算洪福齐天了。

胖子的这个想法,是单凭钟魁与之闲聊的只言片语,最终推演出来的结果,在钟魁看来,其实没有任何问题,甚至就是那个真相。

胖子突然发现那个黄帽青鞋的年轻修士又开始笑容浅淡,似笑非笑了。

寡人修道三千载,惜哉壮哉无敌手。要不是那位澹澹夫人,长得实在太过砢碜了点,关了灯都下不去嘴,不然一座渌水坑早就更换主人了。

陈平安转头笑道:“小陌,好好招待贵客。”

小陌点头道:“公子请放心。”

只有两种客人,才是贵客。一种是自家公子亲自迎接,一种是能够嗑上瓜子的。

钟魁看了眼胖子,好自为之。

方才来时路上,姑苏言之凿凿,要对这座云遮雾绕的仙都山试一试水深水浅,对方修士只要是单挑,就不用管了,我作为山上前辈,得教他们一个一山还有一山高的道理,免得年轻人建立了下宗,就翘尾巴,眼高于顶,小觑天下英雄,会吃大苦头的。

可要是对方不讲江湖道义,围殴,喜欢一拥而上,那你钟魁得劝架,免得我打得兴起,出手没个轻重,害得陈平安身边的小喽啰们挂彩,回头带伤参加庆典,就不好看了。

陈平安单独拉上钟魁一同散步。

万事开头难,一座崭新宗门的筹建,在初期往往涉及诸多阵法隐秘,不好聘请山上匠师、机关师,就只能是“元老们”亲力亲为了,此刻在渡口和山上两地忙碌的符箓力士、机关傀儡,数量多达两百,品秩都不高,要远远低于渡船上边的那些雨工、挑山工和摸鱼儿,不过担任苦力,绰绰有余。负责驾驭傀儡、驱使力士的督造官,正是三位来自玉芝岗淑仪楼的流亡修士,年纪都不大,百多岁,境界也才是两观海境一洞府境,三人暂时还是仙都山的不记名客卿。

钟魁才刚伸手,陈平安就已经递过来一壶酒。

钟魁揭了红纸泥封,低头嗅了嗅,道了一声好酒,笑问道:“是在托月山那边跌的境?”

陈平安点点头:“算是有借有还吧,所幸武道境界跌得不多,只是从归真一层跌回气盛,不然都不敢出门。”

钟魁转过头,朝小陌那边抬了抬下巴:“身边有这么一位护道人跟着,怕什么,换成是我,出门在外,都得横着走,跟走镖一样,亮出旗号一路喊山。”

陈平安疑惑道:“你看得出小陌的境界修为?”

“小陌先生压境巧妙。”钟魁笑着摇头,以心声说道,“我只是看得出一些历史久远的因果纠缠,大致拼凑出个真相,比如道龄漫长,来自蛮荒天下,还是位剑修,因为死在小陌先生的剑下亡魂,其中不少地仙至今不得解脱,自然是位极有故事的飞升境前辈。”

凡夫俗子与山上修士,看待世界的眼光会截然不同。那么望气士与一般修士,又有云泥变化。

两人坐在一根粗如井口的仙家木材上,陈平安从袖中摸出一只木盒,递给钟魁:“早就想送给你了,入手多年,咱俩就一直没机会见面。”

是早年在地龙山渡口青蚨坊那边买下的一件压堂货,一整套的四枚天师斩鬼钱。

钟魁接过手,直接打开木盒:“哟,好东西,了不少钱吧?”

陈平安也没矫情,报出价格:“不算少,五枚谷雨钱。”

钟魁感叹道:“能买多少壶的五年酿青梅酒、几只烤全羊,就连我这个当惯了账房先生的,都算不过来了。”

陈平安没来由说道:“当账房先生,还是跟你学的。”

钟魁笑呵呵道:“滋味不好受吧?”

书简湖,钟魁是去过的,只是当时陈平安疲惫至极,躺在地上呼呼大睡,钟魁就没打搅。

陈平安一笑置之。

钟魁抿了口酒,只说昔年桐叶洲三座儒家书院里,其实他就有不少朋友。

师长、同窗、好友,故人好似庭中树,一日秋风一日疏。

陈平安说道:“听说九娘去了龙虎山天师府,这次返乡,见过没?”

钟魁白眼道:“哪壶不开提哪壶。”

沉默片刻,钟魁忍不住叹了口气,掌心抵住下巴:“去了能说啥,都没想好,何况还有可能吃闭门羹,以后再说吧。”

其实最大的心结,还是如今那个在龙虎山修道的天狐九娘,在钟魁看来,其实并非当年那个开客栈的老板娘了。

当年与骸骨滩京观城英灵高承一起奉命去往西方佛国,钟魁曾经向一位德高望重的佛门龙象问了两个问题:投胎转世继续为人,我还是我吗?即便得以开窍,恢复记忆,记起了前身前世事,彼此谁大谁小谁是谁?

陈平安大致猜出了钟魁心中的纠结,也没有说什么,有些为难,并非全是当局者迷旁观者清,也可能是当局者想得太透彻。

钟魁开始转移话题:“沾你的光,我见着了仙簪城的乌啼,他和师尊琼瓯在阴冥路上一直藏头藏尾,因为这两头飞升境鬼物在那边极为小心谨慎,差不多等于咱们这边的山泽野修吧,都飞升境了,依旧没有开枝散叶,打死都不去聚拢阴兵,做那藩镇割据的勾当,又有独门手段能够隐匿气息,只是缓缓蚕食清灵之气,所以冥府那边颇为头疼,倒是谈不上什么眼中钉肉中刺,可就这么放任不管,终究不像话,有失职嫌疑。”

“所以当时见着了乌啼,我就动之以情,晓之以理,一口一个前辈,好不容易说服了他,还帮他捞了个官身,临别之前,还喝了顿酒。”

“前不久听说,乌啼前辈很快就新官上任三把火,极有收获。”

“拔出萝卜带出泥的,不出意料的话,乌啼前辈这会儿正忙着找那位师尊吧。”

陈平安以心声问道:“仙簪城的那位开山祖师,归灵湘如今?”

钟魁摇头道:“见过了乌啼后,我已经查过两处档案,没有任何线索。还有一处,我暂时去不得。以后再找机会,看能不能去那边翻翻名录。”

陈平安就问了一下关于“绿籍”的事情,名登绿籍,差不多等于后世志怪小说所谓的位列仙班。比如老观主之前跟随道祖游历小镇,主动做客落魄山,赠送的那幅珍稀道图,在上古时代,就属于“非有仙名绿籍者不可传授”。

其实幽明殊途才是真正意义上的井水不犯河水。就像陈平安游历过三洲山河,纯粹武夫跟练气士,谱牒仙师跟山泽野修,相互间关系错综复杂,纷争不断,但是几乎少有练气士与山水神灵,尤其是城隍庙直接起冲突的案例。

而关于冥府的档案,避暑行宫记载寥寥,只有一些零星散落的残篇内容。在大骊京城火神庙那边,封姨手上那些以万年土作为泥封的百福地酒酿,曾经每百年,就会进贡给三方阴冥势力,但是当时封姨似乎故意遗漏了某个势力,只与陈平安提及酆都鬼府六宫,以及司职地上洞天福地和所有地仙簿籍的方柱山青君。按照封姨的说法,青君所治的方柱山,作为执掌除死籍、上生名的司命之府,地位还要高出上古五岳。规矩森严,科仪烦琐,按部就班,形同阳间官场。

然后陈平安说了那个仙尉的一些事情,希望钟魁在不违例、不犯禁的前提下,尽可能帮忙查查看此人的前世根脚。钟魁点头答应下来,记住了那个假冒道士的宝瓶洲修士,名叫年景,字仙尉,号虚玄道长,以及籍贯和生辰八字。

陈平安笑道:“朝中有人,就是便捷。”

钟魁一本正经道:“交了我这样的朋友,是你的本事,大可以沾沾自喜。”

陈平安痛饮一口酒,用手背擦了擦嘴角:“学到了学到了。”

陈平安瞥了眼胖子,心声问道:“这个庾谨,怎么会跟在你身边?”

钟魁晃了晃酒壶:“是礼圣的意思,让我怎么拒绝。不过处久了,其实还凑合,当然前提是庾谨暂时服管,不然我已经被这个性情叵测的胖子打死几百回了吧。”

这个如今自称苏孤、道号姑苏的胖子,真名庾谨,在世时被誉为千古一帝,死后骂名无数。

不管如何,一个当皇帝的,差点就要比大骊宋氏更早做成“一国即一洲”的壮举,后世史书上怎么骂暴虐,估计都不过分,只是一味地骂他昏聩,就不太讲理了。

钟魁提起酒壶,和陈平安轻轻磕碰一下:“哟呵,你消息挺灵通啊,都知道胖子的真名了?”

陈平安笑道:“我这不是怕庾谨跟我寻仇嘛,知己知彼,有备无患。”

事实上,撇开一些宫闱秘史不谈,陈平安如今可能比庾谨更了解庾谨。

国号,以及各个年号,颁布的重要诏书、治国之策,朝堂文武大臣的履历、追封、谥号,但凡是文庙功德林那边有档案记录的,陈平安都一字不漏抄录了一份,此外还专程向经生熹平详细询问了些文庙不宜记录在册的小道消息。所以在陈平安的心湖藏书楼中,早就多出了一份秘档,专门用来针对鬼物庾谨,而且将庾谨视为了一位飞升境巅峰。

五雷正法,龙虎山雷局。只说那本《丹书真迹》上边就记载了数种专门用来劾厌鬼物的符箓,陈平安为此精心炼制了七八百张黄玺符箓,就是为了“有朝一日有幸相逢,有机会款待贵客”。

有类似待遇的修士,屈指可数,比如岁除宫吴霜降、剑术浩然三绝之一的裴旻。

说句半点不夸张的话,如果陈平安不曾跌境,还是玉璞境剑修和止境归真武夫,他单独一人,根本无须借助外力,就完全可以跟一位仙人境鬼物掰手腕了,反正仙人又不是没打过,九真仙馆云杪、万瑶宗韩玉树,都领教过。

如果庾谨不是跟在钟魁身边,而是一场狭路相逢,即便身边没有小陌担任扈从,陈平安也不怵一个跌境为仙人的鬼物。

钟魁啧啧不已:“这话说得欠揍了。”

有宁姚当道侣,谁敢轻易招惹陈平安。可能背地里的算计会有一些,可要说明面上的挑衅不太可能了。

如今两位名义上的天下共主,五彩天下的宁姚、蛮荒天下的斐然,皆是大道可期的飞升境剑修。十四境之下,谁不得掂量掂量自己的斤两?

兴许现在还好说,一来宁姚尚未跻身十四境,这个五彩天下的天下第一人,还比较不那么吓人,再者当下尚未真正“变天”,如今几座天下的十四境大修士做事情,都不敢太过任性。等到变了天,宛如枷锁一去,所有十四境修士的心性,或者说道心,都会出现诸多细微变化,届时做起事情来,就不会那么循规蹈矩了。

而宁姚的脾气如何,浩然天下的山巅修士已经大致清楚了,若是脾气好,她也不至于仗剑飞升浩然天下,却不与文庙打招呼了。

钟魁一走,庾谨顿时觉得小有压力。毕竟对方人多势众,自己又是一条过江龙,强龙不压地头蛇,真要起了冲突,钟魁这家伙肯定胳膊肘往外拐。

陈平安那小子好像受了伤,伤及了大道根本,不得不躲在这边闭关养伤,看来他与钟魁关系不错,竟然愿意临时出关,所以先前一身剑意道气才会流露出来,那是道心起伏不定、境界尚未稳固的迹象。所以自己方才横移一步,呵呵,示弱罢了。

胖子看着那个小姑娘,开始摆长辈架子,笑眯眯道:“听说你很小就认识钟魁了?”

裴钱点点头。

这头鬼物的心相天地比较复杂,既有尸横遍野、千里饿殍的人间惨状,也有歌舞升平、沃土万里的盛世景象,还有一个瘦子穿着极为宽松的龙袍坐在龙椅上,自饮自酌,怔怔看着一道道打开的大门,从北到南,视野一路蔓延出去。

庾谨唏嘘不已,点头道:“眨眼工夫,就是大姑娘了。”

裴钱扯了扯嘴角。

庾谨哪里知道裴钱的天赋异禀,胖子暂时只知道陈平安的开山大弟子、化名“郑钱”的小姑娘是个九境武夫,在浩然山上名气不小。却不知,自己当下面对的三位,其实分别是一位止境武夫、一位仙人境和一位飞升境巅峰剑修。更不知道那个白衣少年等于宝瓶洲的半个绣虎。也不知道那个黄帽青鞋的青年,曾经跟老观主一起酿酒,万年之前,最喜欢向强者问剑。

事实上,庾谨在离开那座海底陵墓后,最想见识之人,正是身为大骊国师的绣虎崔瀺,因为被他由衷视为半个同道中人。

大好江山才是最大美人。铁骑震地如雷,踏遍山河,就是一种临幸。

钟魁突然说道:“伸手。”

陈平安递过去一只手。

钟魁如郎中搭脉。刹那之间,天地起异象,整个仙都山地界上空乌云密布,云海滚滚,极为厚重,遮蔽日光,转瞬间白昼如夜。

小陌犹豫了一下,没有去往那边。既然钟魁是自家公子的朋友,那就信得过。

裴钱忧心忡忡。

崔东山蓦然一抖雪白袖子,祭出一把金色飞剑,好似麦穗,去势如虹,剑光在空中急剧流转,迅速画出一个巨大的金色圆环,瞬间便将那份异象好似圈禁起来,不至于对外泄露天机。

庾谨眼皮子打战,这个叫崔东山的白衣少年竟然是位深藏不露的仙人,还是剑修?所以庾谨小心翼翼道:“些许误会,不如就随风消散了吧?”

惨也苦也。天底下有比自己更命途多舛的可怜鬼吗?事事难上难,时时人下人。

仙簪城乌啼同样是鬼仙,庾谨听钟魁说过一事,乌啼上次在蛮荒天下现身,还是与师尊琼瓯联手,跟蛮荒旧王座之一的搬山老祖朱厌打了一架,赔钱了事,搬出了开山祖师向朱厌求情,才算保住了仙簪城。

只是庾谨如何都想不到,眼前这个叫小陌的,却是曾经追杀过同为旧王座之一的仰止,然后朱厌闻讯赶来,驰援仰止,小陌才收剑撤离。

小陌伸手抓住胖子的胳膊,笑问道:“姑苏前辈,咱俩不如拣选一处僻静地界,切磋切磋?”

胖子冷哼一声,嗤笑不已:“稍等片刻。”

然后转头望向钟魁,咳嗽几声,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发出杀猪一般的号叫,向钟魁震天响般喊话道:“钟兄救我一救!”

小陌只得松开手,放弃将这头鬼物请入一座“醉乡”飞剑天地的念头。

说好了练练手,结果对方一言不合就躺在地上,等着鞋底落在脸上。小陌对付这样的浑不懔,还是江湖经验不太够。

胖子揉了揉胳膊,眼神哀怨:“小陌先生,好大力道。”

大丈夫能屈能伸,些许脸皮算什么。

裴钱揉了揉眉心,对这个胖子有点刮目相看,一看就是个走江湖饿不着的。

崔东山开始对这个胖子顺眼几分了,是个人才。自己得找个机会,说服庾谨去中土文庙那边撒泼打滚,一哭二闹三上吊,好歹让文庙归还那处修道之地,再让庾谨搁置在仙都山这边,仙都山可以代为看管,庾谨只需要定期交给青萍剑宗一笔神仙钱,万事好商量。

只是钟魁根本没有理睬庾谨,一门心思都在勘察陈平安的魂魄,片刻后,皱眉问道:“既然如此,为何不一直留在剑气长城?”

陈平安的三魂七魄果然有大问题,使得陈平安离开剑气长城这一处合道所在,就要时时刻刻消磨精气神,就像一笔买卖。也亏得是止境武夫的体魄,血气充沛,筋骨雄健,能够滋养精神,再加上剑修的本命飞剑,能够天然反哺体魄。如果陈平安只是个远游境武夫,早就皮包骨头、形神枯槁了。

钟魁曾经见过文庙那边的一幅画像,城头之上,一袭鲜红法袍,拄刀者身形模糊,再不是什么血肉之躯,就像由千万条丝线组成,纵横交错,在钟魁看来,那叫一个……惨不忍睹。

原本跻身仙人境就可以稳固魂魄,结果走了一趟蛮荒腹地和托月山又跌境了。

“留在那边,反而安不下心好好修行。”陈平安摇头道,“何况也不算是太亏本的买卖,毕竟还能够砥砺体魄,我之所以能够一回浩然没几天,就能在太平山山门口那边跻身止境,很大程度上就来自这场自己与自己的问拳。”

钟魁气笑道:“就是有点遭罪?”

陈平安微笑道:“练拳哪有不吃苦的,习惯就好。”

见钟魁没有收手的意图,陈平安只得轻声提醒道:“可以了,别逞强。”

钟魁神色凝重,沉默不语。陈平安就要抬起手,推开钟魁的“搭脉”双指。

当下自己这副体魄内里,就像一只打磨玉石的砣子,时时刻刻在研磨三魂七魄,玉屑四溅,而钟魁就是在试图以手停下砣子的急剧转动,等同于一场问剑了。

钟魁狠狠瞪了眼陈平安:“瞧不起我?半人不鬼的,好玩?”

陈平安玩笑道:“既然是朋友,不得有福同享、有难同当?”

钟魁沉声道:“摊开手掌。”

陈平安犹豫不决。钟魁却不给陈平安婉拒的机会,已经一跺脚,如一块石头砸入光阴长河当中,脚下便生发出水纹潋滟的景象,水路层层叠叠,最终呈现出向后逆涌之势,已经将幽明阻隔成两座天地的钟魁,现出法相,一身大红官袍,他轻轻呵了口气,凝为一块好似专门用作批阅公文的朱红色墨锭,再双指并拢,在彩墨上一抹,以手做笔,口中念念有词,皆是晦暗不明的古语,帮陈平安在手心处画了一张定身符。

大功告成,钟魁嘿了一声:“真是鬼画符。”

陈平安晃了晃手掌,整个人好像减少了几分拖泥带水之感,就像双手双脚各自摘掉了一张出自杨家药铺的真气半斤、八两符。此刻哪怕静坐原地,依旧有那如释重负与御风之感。

陈平安深吸一口气,拧转手腕,笑容灿烂道:“谢了。”

钟魁没好气道:“如此见外。”

陈平安调侃道:“不跟你客气几句,肯定又要腹诽我不会做人。天底下的账房先生,有几个不小肚鸡肠的?”

骂人先骂己,立于不败之地。多说了一句气话,往往节外生枝,功亏一篑,之前苦口婆心的百般道理,悉数阵亡。少说了一句废话,便起误会,人心处处,杂草丛生,猜忌、失望、怨怼,此起彼伏。

唯独老江湖,只在不言中。相逢投缘,下马饮君酒,遇见不平事,杀人都市中。

钟魁说道:“我这张定身符撑不了太长时间,至多一年半载的,不过没事,回头我再找你。”

陈平安算了一下时间,说道:“明年中,我可能就会游历中土神洲,到时候再麻烦你跑一趟仙都山。”

钟魁点点头:“说不定还能顺路一程。”

钟魁轻声说道:“容我说几句不那么喜庆的言语?”

陈平安点点头。

“如果没有刻字一事,你会很惨。别忘了,两座天下的对峙议事,第一个说要打的人,是你,甚至不是礼圣。”

“蛮荒战场上,若是输多赢少,还好说,浩然天下多少会念你和剑气长城的好,可如果咱们势如破竹,推进迅猛,各地战功不断,你就会很惨了,庾谨这个胖子,之前有句话,可能是无心之语,可能是有意让我提醒你的,叫‘贪天之功为己有’。”

“因为你是剑气长城的末代隐官,所以你身上就等于承载了整座剑气长城的战功,不管你陈平安自己是怎么想的,你又到底曾经以隐官身份做了什么,付出什么,一旦到了那天,就会都变得不重要了。不过你既然在城头刻了字,不管未来天下形势是好是坏,至少在百年之内,可以堵住不少闲言碎语。”

陈平安抬起酒壶:“不如喝酒。”

钟魁手中酒壶与之轻轻磕碰:“就当我是鬼话连篇,大可以左耳进右耳出,听过就算。”

“有件事,可能需要你出手帮忙。”钟魁站起身,“附近有没有城隍庙?”

求神拜佛找社公,拜山头。

陈平安跟着起身,摇头道:“只有一座土地庙,名为导社,地方不大,听说颇灵验,我来带路?”

钟魁摇头道:“免了,不耽误你闭关养伤,我自个儿去那边与土地老爷聊过,就去附近逛逛。”

使劲一拍身边青衫男子的肩头,钟魁一脸坏笑道:“有些酒,你不敢喝的。”

陈平安笑道:“喝酒就喝酒,记得别用我的名字挂账。”

钟魁一时语噎,好小子,未卜先知啊。

陈平安提醒道:“这种缺德事,劝你别做!”

钟魁大手一挥:“姑苏大爷,挪地儿了。”

庾谨如获大赦,屁颠屁颠赶来钟魁这边。

两人也不御风,只是健步如飞,离开仙都山地界。

陈平安目送钟魁远去,施展云水身,之后重返门禁设置在青萍峰的那座长春洞天,继续闭关。

庾谨确定四下无人后,小声说道:“我摸过底了,水深得很呐。”

钟魁懒得搭腔。

庾谨立即改口道:“陈兄弟小小年纪,就攒下偌大一份家当,可喜可贺,我心里边也觉得暖洋洋的,替他感到高兴。”

“可喜可贺是吧?”钟魁笑问道,“你家老巢那边,就没剩下点家当?”

好歹曾经是一头飞升境鬼物,肯定家底不薄。

当初庾谨被宁姚找出,逼出老巢后,就是一场狼狈不堪的逃亡,兴许是事出突然,被一剑砍了个措手不及,胖子身上也没有携带任何方寸物、咫尺物之类的。所以这段时日,还真不是庾谨在钟魁这边装穷,胖子身上是真没钱。

庾谨停下脚步,气得直跺脚,痛心疾首道:“钟魁,何必伤口上撒盐,你们读书人若是舍得面皮不要,铁了心求财,不比商贾更心黑?文庙那边能给我剩下点残羹冷炙?”

庾谨越说越气,使劲捶打胸口,干号不已:“心如刀绞,心痛心痛!”

钟魁脚步不停,没好气道:“行了,与我哭穷没意义,又不是我想当青萍剑宗的供奉客卿。”

有钱能使鬼推磨,只是在那阴冥,研磨之物可就比较瘆人了。

庾谨继续赶路,问道:“当真给钱,就当得上?”

钟魁笑道:“我只是给个建议,到底行不行,我说了又不作数。”

只是听那言外之意,这胖子肯定有一大笔私房钱?笃定文庙那边掘地三尺,都未能全部搜刮殆尽?还是说在家乡那边,生前曾经藏宝无数?

庾谨是个不见兔子不撒鹰的主儿,他伸手抓住钟魁的胳膊,说道:“钟魁,你得给我句准话。”

突然间庾谨总觉得有些不妥,只是不管他如何思量,都没有半点头绪可言。

察觉到身边胖子的心境变化,钟魁问道:“怎么了?”

庾谨使劲晃了晃脑袋:“奇了怪了,总觉得哪里不对劲。”

钟魁眼神怜悯瞥了眼庾谨:“你惹谁不好,偏要招惹裴钱。”

庾谨将信将疑道:“那个小姑娘?我瞧着挺有礼数啊。”

钟魁笑道:“你信我一句,到了土地庙那边,好好跟土地老爷敬香。”

仙都山那边,裴钱疑惑问道:“大师兄要出远门?”

崔东山点头道:“带上小陌,一同出海访仙,碰碰运气。”

裴钱哦了一声,不动声色道:“师父那边,若是问起,我会好好解释的。”

这就是心照不宣的同门之谊了。

于是白衣少年与黄帽青鞋客放下手边事务,联袂风驰电掣去往海上,偷偷摸摸“揭老底”去了。

骑龙巷。

压岁铺子的箜篌,草头铺子的崔生,两条小板凳,一大一小并排坐。

白发童子开始暗示对方,自己与某某铺子关系极好,可以帮忙购买胭脂水粉,打九折呢,多磨几句,有机会八折优惠。

崔生终于忍不住了,一次两次也就算了,哪有你这么可劲儿骗我钱的,我如今挣点钱也不容易啊。何况哥哥又不在身边,虽说铺子里边的赵登高和酒儿姐姐都是好人,可自己终究是在异乡讨生活,没个依靠,要是兜里没点私房钱怎么成?结果一来二去,被这个叫箜篌的白发童子拐去了大半工钱。

崔生气呼呼道:“你当我是傻子?”

白发童子笑嘻嘻道:“你也不傻啊。”

今天白玄带着姚小妍一起离开拜剑台,来到小镇,不然姚小妍一个人不敢下山。

姚小妍嘴馋了,要来压岁铺子这边买些糕点回去,何况铺子这边还有个师父要孝敬呢。

白玄这个家伙虽然说话不着调,但是做事情还是有点门道和章法的。

到了铺子外边,白发童子站起身,双手叉腰,哈哈笑道:“乖徒儿。”

姚小妍笑呵呵道:“好师父!”

瞧瞧,师徒双方一家人,多相亲相爱。

白玄双手负后,行亭里边的摊子已经好多天不开张了,最近他当真在拜剑台那边好好修行,勤勉练剑。即便比不过那个除了练剑就完全不知干啥的孙春王,比七八个姚小妍还是绰绰有余的。这不马上就要破境了?

来小镇这边晃荡,谁敢惹白玄大爷?求你来,小爷我单挑无敌。三下五除二,飞剑嗖嗖嗖。可惜贾老哥如今不在铺子,听山门口那边的右护法说了句“升官嘞”。

箜篌笑道:“哟,这不是白兄嘛。”

白玄依旧双手负后,点点头,嗯了一声,跨过门槛,开始视察铺子的生意状况。

白发童子向姚小妍问道:“为师丢给你的那七八本剑谱,练得咋样了?”

姚小妍苦着脸:“难学!”

以为要挨训了,不承想白发童子摸了摸小姑娘的脑袋,赞赏道:“好得很,随师父。”

当年岁除宫的女修天然,真要说修行资质的话,她与那个人,双方何止是差了十万八千里?所以隐官老祖将这个小迷糊丢给自己,真是极好极好的。

白玄弯曲手指,敲了敲柜台,对那个站在小板凳上的小哑巴说道:“阿瞒,账簿拿来,我要查账。”

小哑巴神色木然,抬起头,嘴唇微动,看口型,是个“滚”字。

白玄哀叹一声,真是个小哑巴。

白玄随口问道:“石掌柜人呢?”

阿瞒继续装聋作哑。

白玄不跟小哑巴一般见识,转身去拿了块糕点,含糊不清道:“姚小妍,记在你账上,我可不能陪着你白跑一趟。”

门外姚小妍哦了一声,开始掏钱。

白发童子满脸欣慰:“不愧是我的好徒儿,做事情大气磅礴!”

“师父,你不去吃些糕点?就当是我孝敬师父的。”

白发童子瞪眼道:“师父再穷也不能穷了志气……”

白玄转头嚷嚷道:“箜篌老妹儿,要不要杏糕?所剩不多了,你不要的话,我可就全吃了啊。”

门外立即扯开嗓子答道:“给我留两块!”

白发童子突然转过头,街巷拐角处来了个米大剑仙,身边还有个神色木讷的小丫头片子,好像是叫孙春王。

风鸢渡船马上就要在牛角渡那边动身去往北俱芦洲,米裕过来喊白玄一同登船。

白玄吃过了糕点,拍拍手,跟姚小妍告辞一声,问需不需要自己护送她回拜剑台,小姑娘说不用,有师父呢。

白玄离开铺子,跟随米裕一起去往牛角渡。

到了渡船上边,白玄才以心声好奇问道:“死鱼眼都跟着了,小迷糊咋个不跟我们一起去下宗?”

米裕正色道:“是隐官大人点名要你参加下宗庆典。此外,暖树、赵树下、赵鸾,还有姚小妍,他们可能都不会赶赴仙都山了。”

郭竹酒和小米粒如今混得很熟了,每天一起巡山一起看门,乐此不疲。

白玄双手负后,嗯了一声,沉声道:“果然隐官大人还是最器重我这个小小隐官。”

米裕微笑点头。

白玄其实一直用眼角余光打量米裕:“不会有诈吧?”

米裕撇撇嘴。

白玄犹豫了一下:“米裕,你得跟我发个誓,不是裴钱喊我过去的,不然我就回拜剑台练剑了!”

米裕抬起一只手掌:“我可以发誓,绝对不是裴钱找你的麻烦。”

白玄哈哈大笑起来:“我还怕她不成?”

米裕笑而不言。

白玄这小子拥有一把名为云游的本命飞剑。这把飞剑的天授神通,与姜尚真的一片柳叶有异曲同工之妙,擅长以伤换命。如果是剑修之间的捉对厮杀,占尽优势。

对付剑修尚且如此,对付其余练气士,就更不用说了。只可惜出身剑气长城,反而鸡肋,所以早年在避暑行宫那边只得了个丙下品秩。

白玄本命飞剑的数量,则比不过小算盘和小迷糊,因为纳兰玉牒拥有杏天、灯两把本命飞剑,攻守兼备。

姚小妍则是九个同龄人中唯一同时拥有春衫、蛛网、霓裳三把飞剑的下五境剑修。别看被白玄取了个小迷糊的绰号,姚小妍其实才是九个剑仙坯子当中那个最有希望稳稳当当跻身玉璞境的剑修。

反观孙春王和白玄,虽说肯定会更早跻身金丹境、元婴境,但是要说比拼破境的顺遂和安稳,还是姚小妍更具优势。

所以可怜的白玄大爷,至今还觉得自己资质一般,只是比起刚离开家乡、遇到隐官大人那会儿的资质垫底,白玄已经有所后知后觉。白玄又不傻,先前在拜剑台那边,跟着一拨同龄人一同练剑,又有隋右边偶尔指点,多多少少,知道了自己资质不差。

风鸢渡船在长春宫渡口停留片刻,依旧是种夫子负责拉拢山上关系。

米裕就没下船,只是凭栏而立。

渡船上,在柴芜之外,又多了几个差不多的孩子。没有认任何人当师父的白玄。孙春王,暂时是宁姚的不记名弟子。还有米裕新收的弟子何辜。

孙春王还是性情孤僻,倒是白玄和柴芜,好像性情比较契合,双方话不多,但是经常聚在一起,一个喝茶,一个喝酒,有伴儿。

米裕还是很看好孙春王的,天赋好,还努力,修行路上喜欢跟自己较劲,就是不知道这个小姑娘跟孙巨源有无关系。在被隐官大人带来浩然天下之前,米裕根本没听说过有这么一号剑仙坯子。

不过也正常,当年剑气长城的最年轻一辈,当然是宁姚领衔。

除了陈三秋、董画符他们这个小山头,齐狩他们又是一拨,此外还有高野侯、庞元济。虽然一个个年纪轻轻的,却太过光彩夺目了,那是一个当之无愧的大年份。

再年轻一些,就是“小隐官”陈李、郭竹酒他们了。

白玄、孙春王这些孩子,照理说是与陈李一个辈分的。如果不是那场战争,这些孩子,再过个几年十来年的,就该轮到他们守关,负责待客外乡剑修。

一间屋子里边,作为东道主的柴芜提起酒壶,朝白玄和何辜晃了晃,大概是询问要不要一起喝酒。白玄抬了抬手中茶壶,何辜摆摆手,柴芜就给自己倒了一碗酒。

何辜问道:“白玄,首席供奉,跟掌律祖师,哪个官大?”

落魄山那边,周肥和长命姐姐也显现不出谁官大。而下宗仙都山,米裕是首席供奉,崔嵬是掌律。

九个孩子中个头最高的何辜,本命飞剑名为飞来峰,飞剑的本命神通类似五岳山君的搬山填水。

何家在剑气长城不算豪门大族,所以没能在太象街或是玉笏街有个宅子,但是底蕴不浅,祖上剑修皆隶属于刑官一脉。

等到豪素担任最后一任刑官,反正有等于没有,形同虚设,何辜腰悬一把短剑读书婢,是祖传之物。

白玄跷着二郎腿,说道:“如果按照霁色峰那边的座位安排,是首席供奉地位清贵一些,不过掌律祖师实权更大些,算是各有高下吧,也很难说谁官更大。”

船头那边,米裕趴在栏杆上。

听崔东山私底下说起一事,那座密雪峰,唯有剑修可以崖刻。

米裕已经开始期待一百年后的落魄山和青萍剑宗。宗师辈出,剑仙云集。未来可期,将来欲来。

(本章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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