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33章 后手对后手(1/2)
第333章 后手对后手
陆沉大袖一卷,挥手造就出一处天地禁制,帮陈平安遮掩那份跌境的惨淡气象,以心声提醒道:“既然你早有谋划,远在天边的事情,反正想管也管不着,那就先不管了,还是先收拾眼前事为妙,马上回城头。”
半座剑气长城是合道所在,能够帮助陈平安稳住道心和境界。
人身小天地之内的山河,一颗道心如一叶扁舟,在惊涛骇浪中漂泊不定,那么合道所在的半座剑气长城就是天底下最佳的压舱石。
陈平安点点头,沙哑开口道:“稍等片刻。”
陆沉问道:“为何不在城头跌境?至少不用这么吃疼。”
陈平安给出一个让陆沉无言以对的答案:“修士跌境,山河破碎,却能够裨益武道,按照李叔叔传授的法子,可以让我摸清楚更多由血肉筋骨形成的‘山川’脉络,也算是一种打熬武夫体魄底子的手段。”
陆沉瞬间了然。
武夫气盛一层,学问极大。走了一趟蛮荒天下,对于跌境极惨的陈平安而言,苦当然不能白吃。
当下两人身边还有个拖油瓶,他始终保持沉默,小心翼翼打量着这两个人族修士。
一个是年纪轻轻的人族剑修,一个自称是前者身边的帮闲跟班。
一个跌境,一个升境。
十四境修为也能借人?这比起见着个十四境修士更让他心神震撼。
万年之后的人间,果然无奇不有。
通过那个存在赠予他的一份光阴画卷,以及几本类似《山海志》的书籍,他得知眼前此人是个道士。
在远古时代,天下练气士,无论人族还是妖族,都统称为道人。不承想如今分出了个僧道,好像被道士独占了个“道”字,年轻道士头上所戴的那顶莲道冠好像就是白玉京三脉道士的身份象征之一。
陆沉也在观察那只大妖。就几步路的距离,他很担心对方不问青红皂白就给自己来上一剑。
这会儿的大妖看着就是弱冠的岁数,黄帽青鞋,一身麻布衣衫,没有丝毫戾气,反而挺像个负笈游学的浩然书生,还是那种家境比较穷酸的——问题是,像什么有屁用,他的的确确是个战力完全可以媲美蛮荒旧王座的远古大妖啊!
陆沉以心声问道:“他也跟着登上城头?这家伙的本命神通似乎可以操控心弦,我们都得悠着点。”
陈平安点头道:“让他跟着就是了。”
陈平安当然信不过他,但是信得过她。
修行路上,时时刻刻,习惯了将简单问题复杂化,思量复思量,多想再多想,看似吃力不讨好,其实就是为了有朝一日面对所有一团乱麻的复杂局面时能够将复杂问题简单化,这就又是一种果同时。
陆沉伸手搭住陈平安的胳膊,缩地山河,一同来到城头。
陈平安踉跄坐地,双手搁放在膝盖上,重重吐出一口浊气。虽然形神惨淡,可武夫血气之雄壮,还是让大妖刮目相看:体魄坚韧程度不输妖族了。
见那年轻人族掌心朝上,轻轻呼吸吐纳,运转五行之属本命物,面门七窍的雾气如条条白蛇,两袖之间宛如青龙萦绕盘踞,大妖点头赞许道:“好气象。”
不知怎么,来时路上就已经学会了中土神洲的大雅言以及宝瓶洲的大骊官话。
陆沉提醒道:“最好取出所有不曾大炼的身外物。”
陈平安深吸一口气,接连取下夜游、养剑葫、行刑、斩勘,以及拂尘、剑阵、珊瑚笔架三件仙兵品秩的重宝,看得大妖眼皮直打战。
陆沉就跟个絮絮叨叨的管家婆差不多,继续问道:“如何处置眼前这个莫名其妙的家伙?”
陈平安可以放心当个甩手掌柜,陆沉可不行。身边杵着个飞升境巅峰剑修,如果只有自己在场,即便面对面吵架,都是无所谓的事情,可如果还要为陈平安护道,就实在揪心。
陈平安显然没有就这么撂挑子的打算,不急于心神沉浸,转头问道:“有没有给自己取个化名?”
大妖立即蹲下身,轻声道:“不曾。”
陈平安想了想,建议道:“不如道号喜烛,喜欢之喜,灯烛之烛。道友意下如何?”
大妖点头道:“好名字。”
似乎觉得不够有诚意,还加了个说法:“幸甚。”
陈平安笑道:“不过在我家乡,无论修士还是凡俗,想要落地生根,都有户籍录档一说,你可以再给自己取个化名。”
这只大妖的真身是一只蜘蛛,而蜘蛛别称亲客、喜子,所以陈平安家乡小镇就有一个代代相传的老说法——蜘蛛集,百事喜。老人都以蜘蛛结网为喜事之兆,在家里见着了蛛网,不管有无蜘蛛在网中,屋舍主人平时都不会清扫,只在年关以扫帚将其轻轻卷起,再让家里孩子接过扫帚送出门去,途中还需要说几句类似谢旧喜,求添新喜的言语,寓意辞旧迎新。
等到陈平安离乡远游,又发现浩然天下还有七夕习俗:女子穿新衣,在庭院摆上瓜果糕点,模样如有喜蛛结网。焚香点烛之后,女子手执彩线,对着灯影,将线穿过针孔,以此与天乞巧。
如果说大剑仙张禄的真身天禄是一种瑞兽,那么蜘蛛就是一种能够预兆吉祥的喜虫。
陈平安还在一些寺庙的壁画以及一些文人字画上边都发现了绘有蛛丝下垂、蜘蛛悬停的图案,美其名曰“喜从天降”。要知道,陈平安是个在青蚨坊铺子门槛前不等到一句“恭喜发财”就不肯挪步的人。
大妖笑道:“容我想想。”
陆沉揉了揉眼睛:这位道友竟然还有几分腼腆神色。在那轮皓彩明月中初次相逢时,可不是这么个温和脾气。
大妖瞥了眼城头以南的广袤地界,想起了先前那场对话。
“主人如果将你驱逐,你就将一身剑术归还给我。”
“主人?”
那位至高之一轻飘飘的一句话,他就像早年被白泽按住脑袋往大地上砸出几百个大坑,再拖去明月中狠狠一丢,硬生生砸出一个“老巢”一般。
他的剑术,早年正是与那位持剑者苦苦求来的。至于万年之后,白泽让他醒来便醒来,当然是登山修行之后曾被白泽狠狠教训过。
他听到那个称呼后,立即恍然,再不敢多说一个字。甚至因为担心多事,主动以一种远古封山秘术封锁了一切与“主人”这个词语相关的遐想,只为自己留下一道分量极重的心念,提醒自己不可忤逆那个叫陈平安的人族修士。
陆沉说他擅长操控心弦,其实所言不虚,一语中的。
陈平安说道:“我们约法三章,跟我回了浩然天下,道友必须遵守。”
大妖正色道:“公子请说。”
在给自己找名字的间隙,他也学会了不少浩然称呼。
“第一,不许对低于玉璞境的练气士出手,不管出于什么理由。”
大妖点点头。上五境之下的练气士,一切术法神通,所有攻伐法宝,哪怕是剑修的飞剑,就当是挠痒痒好了,计较个什么?
“第二,飞升境之下,玉璞、仙人两境修士,遇到冲突,你可以将其拘拿封禁,却不可以只凭喜好擅自打杀。”
大妖还是没有异议。大道凶险,小心为妙。
此次醒来,先是遇到了一大拨剑修不说,天上一轮明月,不对,是两轮明月,说没就没了,再低头一看,还要加上人间少去了一座托月山。如今的浩然天下,实在太吓人了。公子如此提醒,看似约束,实则好心,自己不能不知好歹。
“最后,到了我的家乡,你就当入乡随俗了,少说多看,小心修行,好好做人。”
“在这三件事之外,我那落魄山规矩不多,没有什么山水忌讳,除了境界一事你还需遮掩,你的妖族身份倒是不用刻意隐瞒。”
大妖点点头:“公子的提醒,我都记下了。”
其实陈平安也很奇怪,似乎眼前这个和颜悦色的“年轻”修士与最早相逢于明月畔、蛛丝上的那只飞升境大妖差异太过天壤了,好说话得就像个在听教书先生开课授业的学塾蒙童。
陈平安看了眼陆沉,陆沉以心声说道:“可能是以某种秘法剑术切割性格了,压制住了所有的凶戾本性。这种事情,你又不陌生。”
陈平安说道:“以后在浩然天下,遇到不讲理的大修士,我帮你讲理。这种入乡随俗,你要赶紧适应。”
大妖笑着没说话。终究是一位飞升境剑修,在强者为尊的蛮荒天下,还是要靠境界说话的。
陈平安不以为意,笑道:“讲完道理,你再出剑。”
大妖这才嗯了一声:这还差不多。
他见陈平安打算养伤去了,说道:“公子,我给自己取了个化名,叫陌生,是否妥当?如果公子觉得可行,以后喊我一声小陌就是了。”
陆沉笑容尴尬。偷听心声,真不地道。
陈平安也好不到哪里去:一口一个公子的,好不容易在老厨子那儿修炼出了一种耳旁风神通,结果又来一个?
陈平安笑道:“这有什么不妥当的。不过你以后喊我名字就可以了。”
小陌点头道:“好的,公子。”
“小陌,这算是见面礼。”
陈平安摊开手掌,宛如一轮袖珍明月在掌心山河之中冉冉升起,高悬在天——是那把长剑震碎的月色碎又圆。
陆沉憋着笑。
“这是我给公子的回礼。”小陌以双指拈住那轮明月,轻轻放入袖中,然后翻转掌心,其上多出了一座上古遗迹,琼楼玉宇,月光皎皎,雪白一片,细看之下,百余建筑,古老样式,鳞次栉比。
陆沉以眼神暗示陈平安:别瞎客气了,这是一处名副其实的月宫旧址,同那远古四海龙君的龙宫是一个品秩的!
陈平安道了一声谢,毫不犹豫就收入了袖中——以后刘羡阳和赊月的婚礼份子钱有了。
陆沉叹了口气,大致猜出了陈平安的想法。善财童子,果然还是个善财童子。
陈平安开始稳固境界,就像一处人身天地的老天爷不得不四处平叛,收拾旧山河。
从武夫止境归真跌到了气盛一层,从修士玉璞境一路跌到了金丹境。
陆沉与小陌往远坐了坐,一起唠嗑。
陆沉取出两壶白玉京神霄城特制的桃浆仙酿,再拿出一张大如斗方小品的符纸当桌布,放上几碟佐酒小菜:手拍黄瓜、凉拌猪耳,最后还有一碟松子杏仁,满满当当。
看了眼略显拘谨的道友,陆沉越发啧啧称奇。控制心境,更换心性,这分明是用上了远古神灵的手段。这些个老前辈,施展起诸多失传手段,真是让人大开眼界。
陆沉笑问:“喜烛前辈此次重返人间,作何感想?”
小陌神色惆怅道:“物事两非,故友零落,心如刀绞,哀痛剥摧,情难自禁。”
停顿片刻,小陌提起酒杯,为自己的心绪做了个更加言简意赅的总结,就一个字:“苦。”
陆沉跟着举起酒杯,轻轻磕碰一下:“听到这里,小道可就要拦前辈一句了。”
小陌说道:“但说无妨。”
陆沉笑道:“人生难得苦尽甘来。再说了,有人共患难,苦就不那么苦了。”
小陌深以为然,微笑道:“陆道友高见。”
陆沉问道:“前辈似乎在后世……名声不显?”
言下之意是前辈你这么高的境界,为何在蛮荒天下没有留下一连串事迹在人间万年传颂?
小陌点头道:“我喜欢专心练剑,不太喜欢与谁厮杀,抖搂威风一事,确实非我所擅长的。”
陆沉叹息一声:“豪杰无名,是世道不对啊。必须与前辈走一个。”
各自饮尽一杯酒后,小陌想了想,道:“我曾经追杀过仰止,可惜当时剑术不精,消耗一月有余光阴都未能将其杀掉,让仰止被朱厌救下。我以一敌二,打不过就跑了。”
陆沉手一抖,酒水差点洒了一地。他赶紧施展术法让酒水倒流回杯中,再仰头一饮而尽,擦了擦嘴角,赶忙致歉:“听闻壮举如晴天霹雳,失态了,失态了。”
小陌心有疑惑:一个十四境大修士,何至于为了这种事情大惊小怪?不过看对方如此……捧场,小陌脸上也就多了几分笑意。
没办法,这只沉睡已久的远古大妖,更多还是对万年之前那些动辄各部神灵陨落如大雨、大妖战死后尸骸堆积成山的惨烈战役的记忆。如今蛮荒天下那些被视为“祖山”“主峰”的雄伟山脉,几乎都是大妖真身尸骸的“断壁残垣”所化。自然而然,他就从不觉得任何一场捉对厮杀当得起“巅峰”二字。
陆沉便与小陌说了些旧曳落河共主与搬山老祖的事。
朱厌如今依旧在逍遥快活,倒是仰止,被文庙拘押在了道祖一处弃而不用的炼丹炉遗址内。
小陌神色认真,显然是个极好的听众,等到陆沉唠叨完毕,这才抿了一口酒:“原来朱厌与仰止始终没有结成道侣。”
他环顾四周,继而感慨:“道心不定,三界无安,犹如置身火宅,众苦充满,业火不熄,甚可怖畏。”
陆沉点头道:“三界火宅,云水清凉,以渡人来自渡,就越发难能可贵了。”
他夹了一筷子菜,细嚼慢咽,好奇地问道:“前辈还精研佛法?”
小陌赧颜一笑:“曾经有幸亲耳聆听一位僧人在菩提树下说法,超脱文字藩篱,容尽十方云水客,委实是高妙无双。”
陆沉搭不上话了。他一向不太敢跟佛陀打交道。
小陌问道:“公子在家乡似乎有个大遗患?”
陆沉点头又摇头:“有,又没了。”
文海周密、年轻隐官,是截然不同的两种人。
周密追求利益最大化,而陈平安始终在追求无错,防止那个最坏的结果出现。
作为陈平安后手的白帝城郑居中,其实早先在中土神洲的山巅排名并不高,不然裴杯当年将弟子曹慈从剑气长城带回,从倒悬山重返中土,也不会问拳白帝城。
但是那个深藏不露的郑居中,陆沉一直觉得如何高看此人都不过分。只有千日做贼,没有千日防贼的道理。
在周密觉得陈平安最志得意满的时候,加上礼圣不曾坐镇浩然天下,确实机会难得,稍纵即逝。那么已经跻身十四境的郑居中,确实是最适合拿来针对周密一记“无理手”的对弈之人。
问题在于,陈平安是跟郑居中求情了,还是悄悄做了一桩什么买卖?
不管是哪种情况,陆沉都觉得陈平安会付出不小的代价。
小陌说道:“等我跟随公子回了家乡,想来总有略尽绵薄之力的机会。”
陆沉笑道:“可以有,不要多。”
小陌点头称是,然后眺望远方,笑道:“我学剑快,出剑更快。”
只有提及剑术一事,才流露出一个飞升境巅峰大妖该有的气势。
之后陆沉就与小陌聊了些青冥天下的风土人情。
青冥天下的疆域大致分为十九洲,而浩然却是九洲,由此可见,两座天下的山运和水运相差悬殊。
即便是在道官遍地的天下,也还是有些寺庙存在,那些佛门龙象,佛法之艰深、不可思议之妙,超乎想象。陆沉就曾游历天下,将大寺逛了个遍。曾有一位寂寂无名的小庙老僧近乎天心了,所处之室一丈见方之地却能容纳数千师子之座。
玄都观孙道长和吴霜降就不用说了,那个绰号小白的岁除宫守岁人看似被高估,其实是一直被低估。
兖州一位名叫聂碧霞的散修剑仙,三千年云水生涯,行踪不定,游戏人间。
大修士元唤仙,道号南阳鱼,别号赤子词人,腰别一支铁笛,自称“天知我赤诚”,却是“天以百凶养一词人”的存在。
一位山阴羽客,道号太夷,喜欢养鹅。
陆沉一口气提了十几个名字,任何一位道官的生平事迹都可以写成一部神异志怪。
至于武道一途,天下武夫第一人林江仙,还有闰月峰的辛苦。
名叫辛苦,结果习武半点不辛苦,即便转去修行也不辛苦。
早知道取名字这么管用,陆沉就给自己改名陆有敌,道号蝼蚁了。
青冥天下的白玉京,类似浩然天下的中土神洲,而不是中土文庙。既管着整座天下,辖境之广,就像一座宗门的私家地界,反观真正属于文庙的领地,其实就只有三大学宫和七十二书院。
这些事情,都是陆沉与小陌道友一见如故的酒桌谈资,只是不小心给年轻隐官旁听了去,怎么能算他白玉京陆掌教通敌叛变呢?冤死个人。谁敢冤枉贫道,贫道可就要搬出余师兄了。
陈平安虽然如老僧入定,其实陆沉和小陌的对话都听得分明。
宁姚之前从五彩天下仗剑飞升浩然是临时起意,不然她可以给陈平安带来一份关于青冥天下的谍报,都是飞升城剑修四处搜集而来的,大致记录了青冥天下最近千年内发生的大事。
陆掌教的这些“谍报”当然很能查缺补漏,而且相对于那些传闻,会更加接近真相。
“陆道友的第二家乡高人辈出,想必那座大魁天下的白玉京只会更加高不可攀。”小陌大为感慨,“以后我就不去游历了。”
陆沉笑着不说话。这话说得早了。
小陌问道:“公子的家乡是怎么个地方?”毕竟自己以后就要在那边落脚了。
陆沉满脸得意扬扬,一手持杯轻轻摇晃,一手下筷如飞,含糊不清道:“道友算是问对人了,小道在那儿摆过多年的算命摊子,风评极好,有口皆碑,老幼妇孺瞧见了小道,眼神脸色都透着股发自肺腑的热乎劲儿。打个比方好了,你家公子在剑气长城是怎么个被待见法,小道在那旧骊珠洞天就是怎么个受欢迎法。”
小陌身体前倾,一手虚扶袖子,一手从菜碟里边拈起颗杏仁放入嘴中嚼完咽下,这才口齿清晰地点头道:“陆道友人缘好,不觉奇怪。”
陆沉抬起持筷之手挡在嘴边,压低嗓音道:“只是小陌兄要注意一事,到了那边,听你家公子一句劝,真要小心做人了。至于缘由,且容小道为道友慢慢道来。”
小陌听陆沉言语间对那座旧骊珠洞天充满了戒备,微微皱眉,忧愁不已。
果不其然,自己真是个名副其实的死士啊。
不过最凶险的事情其实已经过去了,因为暂时无须归还剑术。
一旦陈平安在城头刻了“平”“安”,或“清”“都”,自己就会被那个至高存在带回城头,然后站着不动,被陈平安砍掉境界,直到砍出个刻字战功。
加上先前已有的“陈”字,可能就会凑成两个名字了,要么是陈平安,要么是陈清都。
陈清都,小陌当然很熟,是一个早年资质不算最好,但是登高最稳的剑修,而且在登顶之后,人族一众剑修当中就属陈清都最难缠,出剑最狠,怪话还多。
陆沉举起酒杯:“有小陌道友担任护道人,我就可以放心了。”
小陌摇头道:“不是什么护道人,我只是死士。”
他没有那么多的弯弯肠子,就像先前遇到了那位至高存在,双方久别重逢,哪怕万年之后,他依旧感激涕零,敬畏之情不减丝毫。
他是绝对不会还手的,这与双方剑术、境界高低没有半点关系,不然就算对上了白泽,假使起了争执,真有那涉及生死存亡的大道之争,他就算打不过,难不成连拼死一搏都不会?剑修什么时候只会与境界更低之辈递剑了?没有这样的道理。
除了跟白泽曾从人间打到明月皓彩之中,后来占据托月山的大祖、开辟英灵殿的大妖初升,身为天地间的第一位修道之士,还有与陈清都一个辈分的剑修元乡、龙君,他哪个没打过?当然,都输了。
“小陌兄,你觉得为人最紧要事为何?”
“长久活着。”
比如万年之前,他结网捕捉天上一切“飞鸟”,鸾、凤、鹤之属,皆是果腹食物。
“陆道友似乎并不认同?”
“是得讲良心。人以国士待之,我以国士报人。”
小陌迅速翻检心湖书籍,寻找“国士”这个词语的含义。
“你在返乡之前,能不能去见一下仙槎?”陈平安突然开口问道,“当然,不是让你承认他的首徒身份,这是你的家务事,我不掺和。”
仙槎,又名顾清崧,是个不以境界名动浩然的奇人,曾经帮着陆沉撑船泛海访仙,所以一直被曹溶、贺小凉视为师尊陆沉的不记名大弟子。
顾清崧在文庙曾经答应过陈平安,以后会照拂所有他在修行路上遇到的落魄山弟子。
陆沉气笑道:“你就这么不把跌境当回事?!”
陈平安说道:“习惯就好,熟能生巧。”那是你不知道我当年在这儿碎过多少次金丹,跌过多少次境界。
小陌由衷感叹道:“公子真剑仙也。”
陆沉说道:“没问题,答应你了,只是跟那傻子见一面而已。”
陈平安竟然犹有余力丢给陆沉一物,陆沉接过手后,见竟是那珊瑚笔架,惊喜道:“送我了?!”
年轻隐官斜视一眼陆掌教,陆沉悻悻然道:“我可以尽量跟王洞之争取来半座龙宫的收益,只是咱俩怎么分账?”
陈平安说道:“陆掌教看着办,凭良心。”
小陌笑着点头。看来公子真是把自己当自己人了,先前说话多客气,到了陆道友跟前,好像就不太一样了。
陈平安说道:“你我三七分成,前提是宝瓶洲云霞山那边,你得帮我想出个应对之策,如果可行,我们就四六分账。”
当年云霞山蔡金简帮忙飞剑传信,陈平安必须还上这份香火情。何况刚认识的那位耕云峰峰主黄钟侯也挺有意思的,可以算是半个酒友了。
云霞山在近百年之内挡不住气运流散的趋势,皮囊内空,所以就算被云霞山跻身了宗门,不出三百年,绿桧、耕云在内的云霞十九峰和那些尚未被地仙开峰的灵秀山水都会变成过眼云烟,沦为不宜修行的灵气稀薄之地。而云霞山的这种气运衰落颇为古怪,在当时十四境修为的陈平安看来,甚至不是两张山字符和水字符可以解决的。
“妙不可言,贫道刚好有件宝物与那云霞山颇有缘分,青霞幽意不死方,好巧不巧,对症下药。”陆沉哈哈一笑,从袖中摸出一枚玉圭,云纹浮雕。此物有一大奇异,即颜色能随季节更替而变化,显现出不同的祥瑞图案、古篆文字。
陈平安点点头:“那就有劳陆掌教在海上见过了顾前辈,再登岸亲自走一趟云霞山。”
陆沉疑惑道:“你不自己送去此物?”
陈平安笑道:“学一学杜俞。”不然以后得闲再去耕云峰找黄钟侯喝酒便少了几分滋味。
陆沉问道:“杜俞?何方神圣?”
陈平安却没有搭理,重新心神沉浸。陆沉就只好继续与小陌喝酒,不再言语。
小陌看着那个头戴莲冠的年轻道士。人生在世,难免会有孤独之感。谁知求道不求鱼,此时方认自由身。
“郑居中不愧是郑居中!”陆沉突然面露喜悦,“这都完完整整挡得下来,而且半点无遗漏,还顺手解决掉了一些个隐患。”
陈平安睁开眼睛,摊开手:“来壶酒。”
陆沉抛过去一壶来自神霄城的桃浆仙酿,陈平安揭开泥封,喝了一大口,轻声道:“他娘的,老子终有一天要干死这个王八蛋。”
小陌还是那句肺腑之言:“公子真剑仙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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