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17章 《城头刻新字》:官子无敌(1/2)
第317章 《城头刻新字》:官子无敌
如今来剑气长城这边游历的练气士,成群结队,人来人往,热闹得让人不适应。
风光都看尽,不费一文钱。
约莫是归功于风雪庙魏大剑仙的名动天下,倒是没谁敢主动凑近这边,路过之时,都会有意无意靠近另外那侧城头。
这会儿已经有人在猜测到底是哪儿来的一对山上道侣,竟然有胆子坐在魏晋和曹峻两人之间的城头。
其实曹峻属于沾了魏晋的光,才会被人好奇身份,到头来无非两种说法:一种是南婆娑洲镇海楼曹曦老剑仙的子孙,至于另外那种,是早年被左右打碎剑心的那个先天剑仙坯子,至多额外询问一句,左右当初递出一剑还是两剑?
所以来此练剑的这段时日,曹峻挺糟心的,心想老子好歹是位实打实的元婴境剑修,除了在这处剑气长城遗址,在浩然天下哪里不能捞个剑仙名头?
曹峻想起一事,与陈平安说道:“对了,之前有个云游道人,自称是你的舅舅,跟我和魏大剑仙随便聊了几句,口气很冲,架子挺大,是什么来头?”
曹峻当年去过骊珠洞天,况且曹氏祖宅就在那条泥瓶巷,他自然清楚这个陈平安的情况,没什么亲戚才对。
陈平安说道:“当然不是我的舅舅,说不定是你的才对,下次你们再见面,你就这么喊,我保证不是什么坏事,信不信由你。”
是那吴霜降无疑了,就是不知道他找到老聋儿没有。
天底下就没有一个十四境修士是好惹的。修道之人,登山愈高,愈知此事。
而陈平安如今才是一位玉璞境修士,如果未来百年的修行之路还算顺遂,那跻身仙人境,成为飞升境自然不在话下,可是那个被说成是“玄之又玄,玄外问玄”的十四境合道契机所在,是一点线索都没有,这让陈平安倍感无力,因为可以确定,郑居中和吴霜降这种从不会临时抱佛脚的人,肯定早在中五境之时,就已经未雨绸缪,想好了那条合道契机的道路具体该怎么走。
曹峻就纳闷了,这俩好像都喜欢这样聊天,难道那个道人,真是陈平安的远房亲戚?
曹峻试探性问道:“那家伙是某位隐藏身份的飞升境大修士?”
陈平安摇摇头:“不是飞升境,也不是剑修。”
不过这位青冥天下岁除宫的宫主,是一位十四境大修士,还仿了四把仙剑。
曹峻笑道:“那我还认个屁的亲戚,光吃亏没半点便宜占的事。”
陈平安无所谓,反正骗你来剑气长城的这笔账,就当扯平了,是你曹峻自己不会把握机会。
曹峻笑嘻嘻问道:“如今城头上每天都会有仙子姐姐们的镜水月,你方才来的路上应该也瞧见了,就半点不生气?”
四处脂粉气,莺莺燕燕,卿卿我我,游山玩水,闲情逸致,四处赏景,优哉游哉,剑修寥寥,练气士多如牛毛。
哪怕曹峻之前从未来过剑气长城,也知道这些与曾经天地肃杀的剑气长城格格不入。
陈平安摇摇头。
曹峻瞧着这家伙的脸色,不像是假装无所谓,故而心中愈发好奇,忍不住问道:“为何?搁我换成你,保管见一个打一个,见俩打一双。”
陈平安说道:“这就是剑气长城存在的意义。”
有剑气长城在此屹立万年,就有了浩然世道的太平万年。
曹峻叹息一声,双手揉脸,自己来晚了,应该早点赶来,不该错过那场大战的。
陈平安转头望向宁姚,问道:“刚才这家伙说了什么事情?我有点走神,真没听见。”
他方才试图凭借被蛮荒天下大道压胜的那点契机,察看这座天下腹地的战况,可惜徒劳无功。
宁姚说道:“他说有人偷拿脚下这半座城头的碎石,带回浩然天下。”
其实宁姚并不在意这种事情。她心中的剑气长城,是剑修。
至于另外半座,因为陈平安与之合道的缘故,文庙倒是没有专门订立什么规矩,并未明文规定,不许外乡练气士登上城头。只给了四个字,生死自负。远游至此的练气士都知道轻重利害,当然不敢去那里触霉头。天晓得那里是不是有什么匪夷所思的古怪禁制,唯一能够确定的内幕,是那边的城头好像是剑气长城末代隐官的修道之地。
宁姚皱眉问道:“文庙为何不约束此事?不是有个陪祀圣人在此吗?”
她不在乎,并不意味着文庙就可以行事如此拎不清。既然拎不清,还有脸皮待在此地?
陈平安摇头道:“这是文庙对我们剑气长城的一种尊重。”
宁姚疑惑道:“何解?”
陈平安笑道:“剑气长城的事,无论大小,就交由剑气长城的剑修来管,撒手不管,就都随意,愿意管,就随便管。”
宁姚点点头,给陈平安这么一说,心中就没了那点芥蒂。
她突然伸出手,轻轻握住陈平安的手。
宁姚在客栈时之所以会主动提出陪他来这儿,是想让他稍稍放心,不是让他更加担心的。
因为她感觉得出来,来到这里之后,陈平安就更加揪心了。
陈平安轻声笑道:“没事,只是习惯了在这里发呆,一时半会儿改不过来。至于我的这份担心,其实还好,太过担心和毫不担心,在这两者之间折中即可,我会小心掌握分寸的。”
就像男女情爱之间的磕磕碰碰,其实女子那些让男子摸不着头脑的情绪,本身就是道理,认可她的这份情绪,再帮忙疏解情绪,等女子渐渐不在气头上了,然后再来与她心平气和说些自己的道理,才是正途。这就叫退一步思量,先后顺序的学以致用,一旦跳过前面那个环节,万事休矣。
宁姚转头看了眼对面的半座城头,问道:“如果你在那边跟人问剑?”
陈平安笑道:“那就可以跟魏大剑仙掰掰手腕子了,只分胜负的话,肯定还是我输,可如果约定了双方不许离开城头,那就没有半点悬念了,我活他死。”
一旁那位横剑在膝的风雪庙大剑仙心思微动。
宁姚和陈平安的对话,没有心声言语。
陈平安转头笑道:“吹牛不犯法吧?”
魏晋呵呵一笑:“反正在这里,谁官大谁说了算。”
陈平安朝魏晋抛去一壶得手不久的百酿,道:“魏客卿是我那酒铺的老主顾了,以前你被说成是‘天’字号的冤大头,把我气了个半死,我也就是在避暑行宫脱不开身,不然非要一人一麻袋。对了,这可不是什么寻常的百福地酒酿,礼圣都多年未曾喝着了,所以魏大剑仙千万千万悠着点喝,不然就是糟蹋了这壶无价也无市的好酒。”
人生何处会缺酒,只缺那些心甘情愿请人喝酒的朋友。
再说了,有件事陈平安始终没有亲口与魏晋提起,他人生当中,第一次见到所谓令人心向往之的那种剑仙风采,其实不是在一路相伴的阿良身上,而是在嫁衣女鬼那处府邸,一剑破开天幕的风雪庙剑仙身上。只是这种话,以后要是还有机会,能与魏晋在酒桌上都喝高了,再说不迟。
魏晋接住酒坛,随手揭了泥封红纸,仰头喝了一口,眼睛一亮,点头称赞道:“竟然真是好酒!”
陈平安顾不得跟魏晋计较什么“竟然”,赶紧探臂伸手,将那片飘摇远去的红纸驾驭在手,收入袖中后,没忘记补了一句:“不介意的话,喝完了酒,回头将空酒坛还我啊。”
魏晋神色认真问道:“你还有没有剩下的?下一坛酒,我可以钱买,你随便出价,有几坛我买几坛,要是谷雨钱不够,我可以找人借。”
曹峻眼馋至极,搓手问道:“陈平安,你这么厚此薄彼,不妥当吧?别忘了咱俩可是老乡,还是一条巷子的邻居!”
陈平安扯了扯嘴角:“魏大剑仙是我落魄山正儿八经的客卿,你算老几?真要跟我求酒喝,家乡那边的糯米酒酿要不要?好喝,还不贵,保证价廉物美。”
他娘的,当年在泥瓶巷那笔旧账还没找你算,竟然有脸提同乡邻居,这位曹剑仙真是好大的忘性。
如果不是看在曹峻去过桐叶洲的分上,曾经跟随师兄左右,一起看守那道通往五彩天下的大门,那么之后在正阳山,陈平安就直接将他误认为是一线峰祖师堂的某位嫡传剑仙了。
曹峻嗤笑道:“山上的客卿算什么,尽是些光拿钱不办事的货色,当然我不是说咱们魏大剑仙。陈平安,打个商量,我给你们落魄山当个记名供奉好了,哪怕名次垫底都成,比如以后谁再想成为供奉,先过末席供奉曹峻这一关,这要是传出去,你们落魄山多有面儿,是吧?我如今好歹是个元婴境剑修,何况指不定明天后天就是玉璞境了,拿一壶酒水,换个供奉,咋样?”
陈平安揉了揉下巴,道:“落魄山即将创建下宗,确实缺人手。”
曹峻哈哈笑道:“我曹峻这辈子最大的优点,就是最不计较虚名了。当那下宗的末席供奉更好!”
陈平安抛给了曹峻一壶百酿:“那就说定。”
宁姚提醒道:“就你这么个送法,留不下几坛百酿的,回头可以再拜访一下封姨,找个理由,比如说欢迎她去飞升城做客?”
陈平安笑着点头:“这个由头好,估摸着五坛酒起步。”
曹峻比魏晋矫情多了,取出一只酒杯,倒了酒,嗅了嗅,举杯抿一口酒水,吧唧嘴回味一番。
他喝着酒,以心声问道:“魏晋,宁姚一直是这样的女子吗?”
跟传说中那个战场上杀妖如麻、战场外只会练剑的宁姚,确实不太一样,简直就是闻名不如见面。
魏晋说道:“我不清楚。”
曹峻还要继续询问,魏晋说道:“我只知道,你与其跟我偷偷以心声言语,不如光明正大开口问宁姚。”
魏晋直到这一刻,才突然记起那个年纪轻轻的女剑修,是一位飞升境。
实在是宁姚跟在陈平安身边,太不像一位飞升境剑修了,锋芒内敛,眉眼柔和,气象浅淡,哪里像是五彩天下的第一人?
陈平安望向城头外边的大地,当年就被桃亭道友仔细刨过了,那就肯定没有捡大漏的机会了。而且这些年,外乡修士人来人往的,其中不乏隐士高人,城头外这处广袤战场,肯定被犁地狗啃一般,早就给挖地三尺了。
陈平安一手轻轻握住宁姚的手,一手抬起指向远处,以心声为她介绍几处渡口和归墟大门,浩然天下在此开辟出来的秉烛、走马、地脉三座渡口,如今还在扩建和南移,尤其是墨家钜子创建的那座地脉渡城池,越发庞大,高耸入云,是陈平安在城头唯一能够相对清晰望见的景象,听说这座城池可以屯兵二十万,随着城池的扩张,最终可以容纳三十万王朝铁骑的兵力、武库兵器补给。
此外墨家三脉和匠家修士,总计一万两千余名精通山上营造、机关术的练气士,分别依托两座渡口,各自打造出一座可以搬移的雄伟城池。
加上位置更远的四处归墟通道大门,天目、神乡、黥迹和日坠,各处周边都在大兴土木,浩然修士和山下兵力,源源不断赶赴蛮荒天下。
剑舟、山岳渡船和跨洲渡船,不断通过好似水神走镖的归墟通道,护送浩然天下各洲兵力远赴蛮荒,以往只有飞升境大修士才能做到的跨越两座天下,如今倒是半点不稀奇了。
仔细听着陈平安的娓娓道来,宁姚突然问道:“大骊赊欠墨家的那笔最大外债,文庙真的帮忙偿还了?”
陈平安嗯了一声,这笔债务,本是一个天文数字的神仙钱。所以如今大骊朝廷的边军调度,就愈发游刃有余了。此外的大债主,像皑皑洲刘聚宝和中土郁氏这几个,大骊宋氏补偿起来就很简单了,自有桐叶洲的山上山下代劳。
好像师兄崔瀺做事情,从来不会留下什么烂摊子。
见陈平安又开始怔怔出神,宁姚抽出手,陈平安悻悻然回过神,继续说那些浩然天下的推进。
浩然九洲版图,以名义上掌管天下陆地水运的渌水坑澹澹夫人领衔,几乎所有品秩较高的江河正神,都会肩负起类似江湖镖师的职责,来往于四处归墟水路,各自统率宫府麾下水仙官吏、水裔精怪,在水中开辟出一座座临时渡口,接引各洲渡船。
包括皎月湖李邺侯在内的五大湖君,如今其中三位,在文庙议事结束过后,更是顺势官升一级,成为了一海水君,分镇四海。
此外文庙还重新开启大渎封正一事,继北俱芦洲济渎、东宝瓶洲齐渎之后,连续分封了一拨新大渎的公侯伯以及水正。东宝瓶洲钱塘江风水洞的那条老蛟,就刚刚升任补缺了齐渎的淋漓伯。陈平安还听说大骊朝廷似乎有意让铁符江水神杨,补缺那个暂时空悬的长春侯一职。
陆陆续续来到这座蛮荒天下,驻扎在三渡口、四归墟的浩然修士,可谓片刻不闲,凭借各种神通术法,驱使大量的符箓力士和傀儡精怪,在蛮荒天下一路开山搬河,迁岳徙湖,搭建大阵,只说商家就在四大归墟大门口,名副其实地撒钱如雨,改变各地天时,增补天地灵气,再让练气士依托山川,使得山水气数聚拢不散,而农家和药家修士,栽种仙家草木和五谷,呼风唤雨,更换地利、山水气数,变蛮夷瘴气之地为修行之地,或是适宜耕种的良田……
宁姚问道:“桐叶、扶摇和金甲三洲,蛮荒天下肯定攫取了大量物资,如今托月山都用在什么地方了?”
不知不觉地,陈平安又握住了宁姚的手。
他轻轻晃了晃宁姚的手,她的手指微微冰凉。陈平安眯眼笑道:“先前文庙议事,这件事正是重中之重,其实早先很多人都忽略了。好像暂时还没有确切的线索,没有人能够给出一个翔实的答案。”
喝完了一坛百酿,将空酒坛抛还给陈平安后,魏晋说道:“先前齐廷济和陆芝,来了这里只是稍作停留,很快就各自带着一拨龙象剑宗的剑子,赶去了秉烛、走马两座渡口。”
魏晋毕竟名义上还顶着个落魄山记名客卿的头衔,观礼正阳山一事,有他一份的。
已经算是半个落魄山修士的曹峻,跟着想起一事,拧转酒杯,说道:“虽然文庙有过告诫,不许练气士私自离开,哪怕在外有所斩获,依旧一律不计入战功,可还是有几拨练气士,不守规矩,擅自跨境远游。”
陈平安说道:“有利可图。结果如何?”
喝了一口酒的曹峻撇撇嘴:“还能如何,都暴毙了,不但尸首无存,没有留下任何痕迹,好像事后连阴阳家修士都推衍不出原因。人为财死鸟为食亡,真以为蛮荒天下是个可以随便往来的地方了。”
曹峻又倒了一杯酒:“听说就在几天前,在一处归墟通道入口,还有个仙人境的金甲洲野修,名字我反正是记不住了,这哥们约莫是觉得依仗境界和遁术,有机可乘,就偷摸到了一处妖族的山头门派,想要打家劫舍一番就撤退,结果你猜怎么着?”
陈平安摇头道:“猜不中。”
“如此醇酒佳酿,少了点佐酒菜。”曹峻喝了一口,满脸遗憾,“回来的时候,就只剩下半条命,好像是消耗掉了一件半仙兵的本命物,才勉强保住了魂魄,直接跌境为元婴。这家伙其实算是很谨慎了,先派了个地仙傀儡过去试探深浅,大闹一场还是啥事没有,这才现身,然后就立即碰到了一伙年轻修士,好像就在守株待兔,等着他落入圈套,他都没能看清面容和对方人数,只是眨眼工夫,就是这么个下场了。”
陈平安淡然道:“跟钓鱼差不多,捉大放小,他们是在专门狩猎浩然天下的上五境修士,白送的战功,不要白不要。”
一个连曹峻都记不住名字的仙人,陈平安返回浩然天下之后,也未曾听说金甲洲战场有什么仙人境野修露面,裴钱没提起过,自己在文庙那边也不曾听闻。
陈平安突然紧皱眉头,沉声道:“不对!魏晋,你立即飞剑传信,提醒坐镇天幕的贺夫子小心此人!”
“这个仙人境野修,死是真死,而且还是死透了!”
“天晓得最后活着返回的那个,到底是何方神圣,哪怕只是个所谓的元婴修士,一样可以折腾出极大的动静。”
魏晋抖了抖袖子,一道剑光掠出,去往天幕处,提醒那位文庙陪祀圣贤。
坐镇此地的陪祀圣贤,姓贺。
陈平安突然问道:“是哪一处归墟通道?”
曹峻率先说道:“黥迹。”
陈平安改口道:“那就不用飞剑传信了,可以收回,我们免得弄巧成拙,打草惊蛇。”
魏晋也懒得多问什么,直接撤回了那把传信飞剑。
归墟天目处,是文庙两位副教主和三大学宫祭酒,联袂布局。
神乡处,有随时可以重返人间的符箓于玄,龙虎山大天师赵天籁,据说会背剑远游蛮荒,寻找那位搬山老祖。还有已经在蛮荒天下出手一次的火龙真人,以及那个野心勃勃的北俱芦洲大剑仙白裳。
黥迹处,有白帝城郑居中、大端女武神裴杯,还有中土十人之一的大修士怀荫、铁树山的飞升境妖族修士郭藕汀、扶摇洲天谣乡的宗主刘蜕、流霞洲女仙人葱蒨,她还是松霭福地的主人,在葱蒨的宗门里边,她的身份有点类似桐叶洲手握一座云窟福地的姜尚真。
日坠处,则有苏子、柳七、大骊宋长镜、玉圭宗宗主韦滢。
曹峻小心翼翼问道:“真不用提醒几句?咱们要是落了个知情不报,事后在文庙罪名不小的。”
陈平安摇头道:“不用。”
曹峻气笑道:“我喝酒悠着点喝了,陈平安你也悠着点做事,别害得我在这儿只是练了几天的剑,就没了出剑的机会,给文庙赶回浩然天下,直接去给你当什么下宗的末席供奉!”
陈平安懒得解释什么,只是心湖中响起一个声音:“请问隐官,这是为何?”
显然是那位贺夫子的询问。
陈平安以心声作答:“有郑先生在那边盯着,出不了纰漏。”
这位出身亚圣一脉的贺老夫子,与自己先生关系极好,哪怕有了那场三四之争,还是不耽误老夫子主动找先生喝酒,而且听师兄茅小冬亲口说过,当初师兄崔瀺叛出文圣一脉,贺夫子私底下拦过,拦不住,还当面骂了一通。所以陈平安就多解释了几句,说了自己的心中猜测:“之前几拨远游修士的暴毙,阴阳家修士勘验无果,都可以算是对方的一种障眼法,显得蛮荒天下的出手,十分干净利落,就是为了之后真正的拖泥带水,多半就是在等这个自己送上门的机会了。”
“比如假设‘此人’是那瘟神,就会很麻烦,而且晚辈敢确定,这个假设,绝对不算是最坏的境地,一旦属实,确是那妖族的谋划,我们这边又无人察觉,那么情况只会更加糟糕,一个不小心,就会是动辄殃及数十万人的灾殃。晚辈知道先前的文庙议事过程当中,对于瘟疫之类的种种意外是早有防备的,可怕就怕对方在以有心算无心。”
贺老夫子问道:“小心起见,不如我单独飞剑传信,既不惊动黥迹修士,又可提醒郑居中?”
在剑气长城,陈平安就不再只是一位文脉嫡传了,更是隐官。
陈平安点头道:“当然可以,是我考虑得不够周全。”
贺老夫子笑了笑。
老秀才的文圣一脉,难得有个好脾气的读书人。
至于陈平安在文庙一连串看似瞎胡闹的动静,老夫子倒是没觉得他如何盛气凌人,只是一个年轻人的不得已而为之罢了。
贺老夫子很快得了来自黥迹的飞剑回信,白帝城郑居中关于正事,就只有两个字:“已知”。
正事之外,还有句话,让这位陪祀圣贤捎给陈平安:“帮我与隐官说一声,有空可以来黥迹一叙。”
其实先前寄信去往黥迹,贺老夫子并未提及陈平安。
这位负责坐镇天幕的文庙陪祀圣贤,举目看了眼远处,再低头看了城头的那一袭青衫。
后者笃定郑居中早已知晓真相,前者笃定是陈平安重返剑气长城。
宁姚问道:“要不要去见郑居中?”
陈平安想了想,道:“还是算了吧。”
面对这位魔道巨擘,半点不比面对吴霜降轻松啊,压力之大,耗费心神,甚至犹有过之。
实在不想再被郑居中称呼一声陈先生了,简直让陈平安毛骨悚然。
陈平安身体前倾。
这半座城头,所刻大字,除了几个姓氏,还有阿良的那个跟醉汉走路差不多的“猛”字。
被托月山大祖斩出一个巨大豁口之后,剑气长城断为两截,就等于已经破去了那道远古阵法,昔年坚不可摧、始终为一的剑气长城,再无法躲避光阴长河的无形冲击,除此之外,未曾被陈平安合道的剩余半座,大日曝晒,风雨摧磨,都会有损城墙。不过只要没有大修士在此厮杀,屹立千年,甚至是数千年都没有问题。
而城墙遗留下来的大小碎石,确实都可以拿来作为一种材质极佳的天材地宝,比如当那砥砺法宝的磨石,可以视为一种仿斩龙台,当然两者品秩极为悬殊,此外哪怕只是磨制砖砚,都可以当成山上仙师或是文人雅士的案头清供。
当初此地沦为蛮荒天下的辖境,陈平安合道一半,另外一半,旧王座大妖之一的剑修龙君负责盯着陈平安,托月山百剑仙在此炼剑,谁敢擅自靠近城头,甚至连待在墙角根都会有性命之忧,蛮荒天下可没什么道理好讲。只是此地在落入蛮荒天下的那些年里,反而安然无恙,几乎没有任何遗失,不承想如今重新纳入浩然天下版图,却开始遭贼了。
宁姚说道:“你自己去吧,我去别处看看。”
陈平安点点头,跳下城头,一闪而逝。
宁姚则起身去了城头以北,在那空无一物的地界,徒步而行。
城头刻字的一个笔画,如一条道路宽阔的凿山栈道。
十多位修士,男女老少皆有,两位身为此行护道人的师门长辈,故意与晚辈们拉开一段距离,并肩散步,免得孩子们不自在。晚辈的山下历练,仙府门派往往喜欢与关系好的世交山头结伴,不单单是相互有个照应那么简单,如果说祖师堂的香火传承,靠一代代嫡传弟子添香油、续灯火,那么与自家门外的山上香火情,这样的游历,就是最好的维系方式之一。
这两位护道人,男子如山下古稀之年,女子却是少女姿容,可事实上,后者的真实年龄,要比前者大百来岁。
男子腰悬一枚抄手砚,是一方墨迹深沉的老砚,铭文篆刻有一首游仙诗,他轻声感慨道:“三月共悬在天的奇异景象,我们是瞧不见了。”
女子肩头悬停有一只似鸾凤的桐鸟,她笑道:“那位城头刻字的董老剑仙,确实剑术超然,可惜未能亲眼见到那一幕,天上明月坠入人间,哪怕只是想一想,便可让人心神摇曳。”
“听说早先这儿积攒了万年的粹然剑意,都是剑仙遗留下来的大道馈赠,丝丝缕缕,数量极多,千百年不曾流散,传言飞升城去了五彩天下,带走半数,之后又被托月山那些畜生剑修偷走不少,可惜,真是可惜了。”
“反正我们又不是剑修。我最大的遗憾,跟你不一样,还是没能亲眼见到那位在城头上有一架秋千的女剑仙,不知周澄她长得到底有多美。”
“我同样有此遗憾。”
离这两位男女地仙稍远处,还有一拨人正在忙碌,是几位联袂游历剑气长城的南婆娑洲仙子,正在开启一座镜水月,只是她们家乡的修士瞧见的画卷,肯定画面模糊就是了。若是距离更远的皑皑洲、流霞洲,别说仙子们的面容,估计连她们的身形轮廓都会瞧不真切。
此次远游,她们与一处山上包袱斋,合力租借了两件方寸物,女子出行,家当太多,一件方寸物哪里够呢,谁的物件放多了些,占的地儿更多,其他几位,个个心如明镜,只是嘴上不说罢了,都是关系亲近的姐姐妹妹,计较这个作甚,多伤感情。
其中一位身穿龙女样式衣裙的仙子,这会儿取出了一幅山水鸟卷,摊开铺地之后,便有木生长的景象,纷纷抽发而起,更有鸟雀停留枝头,叽叽喳喳,这位仙子此刻独占这幅画卷场景,身姿曼妙,手持一个青瓷小碗,轻轻抛出,喂食飞鸟。
其余几位仙子,暂时就站在画卷之外,正在窃窃私语。
“东宝瓶洲那位魏大剑仙,不愧是出身风雪庙神仙台,真是风采如神,满身仙气,远远看一眼,就要心动哩,莫笑莫笑,先前是谁差点就要去找魏晋搭话的?”
“模样不比傅噤差了,多看几眼就是赚嘛。”
“魏剑仙脾气确实好,昨儿我们在城头施展镜水月,他不也没拦着,可那个朝我们挤眉弄眼的家伙,就有点碍眼了,脸皮不薄,竟然觍着脸要往咱们镜水月里边凑。”
“听人说是南婆娑洲的某个剑仙坯子,给左右打碎了剑心,后来跑东宝瓶洲去了,不晓得怎么又来了这里练剑,要我看啊,就是架子。”
“咦,那女子好像是那个泗水红杏山的掌律祖师,道号童仙的祝媛?”
“肯定是了,因为那个耕云王朝棋待诏出身的贾玄,我认得,远远见过一次,据说他与祝媛早年差点成为道侣。”
别处栈道,一行人正在四处捡取碎石,此地约莫是一处厮杀惨烈的战场,难得碎石如此之多。
其中一位汉子,只捡了其中一块,巴掌大小,他蹲在地上,笑了笑,心满意足了,可以给自家那个孩子,打磨一块砚台,小兔崽子都不是什么剑修,偏偏对剑气长城向往得很。而汉子自己,是个金身境的纯粹武夫,来剑气长城一半原因是游历江湖,去哪里不是去,一半原因是为了能够在自己孩子那边显摆几句,又因为与泗水红杏山有些关系,就跟随来此了。
栈道边缘处,凭空出现一人,青衫长褂布鞋,还背了把剑。
这个不速之客,面无表情说道:“放回去。”
金身境武夫的汉子是第一个,也是唯一一个放下手中碎石的。
其余那些来自两座中土山头的练气士,都只是起身的起身,转头的转头,谁都不愿意放弃即将成为囊中物的城头碎石。
泗水红杏山的一位祖师堂嫡传修士,轻轻抛着手中那块碎石,冷笑道:“哪儿来的多事鬼,吃饱了撑着,你管得着吗?”
那个不知是否剑修的青衫男子点头道:“管得着。”
“书院弟子?”
“不是。”
“那就是找抽?”
“你试试看。”
那个年轻修士掂量一番,若万一是那山上难缠鬼之首,自己未必打得过,毕竟来此游历,还背了把剑,说不定就是位剑修。况且出门在外,得了师门教诲,不许惹是生非,于是就开始讲道理了:“文庙都没发话,不许游历之人带走城墙碎石,只说修士不许在此擅自斗殴,施展攻伐术法。你凭什么多管闲事?”
不承想那人直接来了一句:“回头我让文庙补上这么一条,偷碎石就剁手。”
众人先是愕然,随后哄然大笑。得嘞,可以彻底放心了,这种家伙,可以随便揍。
那个汉子也摇头而笑,哪有这么吹牛不打草稿的年轻人,他犹豫了一下,聚音成线,提醒道:“这位小兄弟,还是别惹事了,贾先生是那游仙阁的次席客卿,虽然不是宗字头仙家,但不是一般人惹得起的,更别谈祝仙师还是红杏山的掌律祖师,你听句劝,还是走吧。文庙都不管的事,你就更没必要管了。”
蹲着的汉子,重新拿起那块碎石。
可惜那个不知天高地厚的年轻人,置若罔闻。
那人反而微笑道:“再说一次,都放回去。”
然后对那汉子说道:“你可以例外。”
汉子一笑置之,年轻人越说越没谱了。
那个贾玄的高徒,笑道:“去你娘的……”
下一刻,不知怎的,这位游仙阁的祖师堂嫡传就面朝墙壁,一头撞去,满嘴牙,悉数崩碎。
那一袭青衫单手负后,一手按住那颗脑袋,手腕轻轻拧转,疼得那厮撕心裂肺,只是面门贴墙,只能呜咽。
一个想要出手救那男子的红杏山女修,双袖摇晃,出手凌厉,各自祭出一道水、火术法,如两条宝光流转的绳索,在空中拧缠在一起,狠狠砸向那一袭青衫的后背心。
结果同样莫名其妙地就被那人拘押到了身边,又是按住后脑勺,撞向墙壁,女子一张原本俊俏的脸庞,顿时被墙磨得血肉模糊。
一男一女两位护道人,同时风驰电掣御风赶来,贾玄怒道:“贼子胆敢行凶!”
那祝媛刚刚祭出一件本命物,下一刻便心知不妙,贾玄好像一头撞向那一袭青衫,被一巴掌按住面门,手腕翻转,贾玄瞬间被砸在地上,身躯在地上弹了一弹,才瘫软在地,当场昏死过去。
祝媛刚要收手,就被一巴掌扇在脸上,昏迷前的一刻,她只听那青衫客说了句:“遗憾个什么?”
陈平安双手手心相互抹过,好像在擦拭干净,对那个纯粹武夫说道:“你可以带走。”
汉子默默放下手中的碎石。
陈平安笑道:“别听错了,我是说可以。”
汉子又默默拿起那块拳头大小的碎石。
那就听你的。
一袭青衫,消失不见。
其余众人皆茫然,面面相觑。
一个心声在众人心湖中响起:“一个个别傻眼了,赶紧滚蛋,能跑多远就跑多远。他就是剑气长城的隐官,所以他要在这里杀人,反正我贺绶肯定不拦着,因为要拦也拦不住。”
那个汉子一脸呆滞,张大嘴巴。震惊之余,低头看了眼手中碎石,就又觉得自个儿回了家乡,可以在酒桌上尽情吹牛皮了,谁都别拦着,谁也拦不住。
文庙解禁山水邸报之后,其中两场围杀,渐渐在浩然天下山上流传开来。
第一场,当然是被誉为“天下壮观”的扶摇洲一役,白也主动仗剑现身,一人一太白,剑挑半数王座。
第二场,却是发生在更早的剑气长城战场,传闻蛮荒天下甲申帐的多位年轻剑修,围杀剑气长城的末代隐官陈十一。
一场是当之无愧的山巅对决。
一场则是年轻一辈的天才之争,而且刚好各自境界都不算悬殊,唯独双方人数悬殊,这就更有意思了。
精心设伏、围杀隐官的甲申帐几位剑修,无一例外,自身剑道天赋极好,跻身托月山百剑仙之列,皆位置靠前,而且都有着极其显赫、近乎通天的师承背景。
离真,是那蛮荒天下托月山大祖的关门弟子。传闻曾经在城头练剑多年,如今不知所终。
背箧,是曾经跻身十四境的刘叉的开山大弟子。
雨四,是一个被旧王座大妖绯妃称呼为“公子”的剑修。在桐叶洲出现过,最终与离真一样,消失无踪。
涒滩,曳落河旧主,王座大妖仰止的嫡传弟子。
流白,“天下大贼”文海周密的嫡传弟子之一。
而战场上驰援、接引之人,是后来一跃成为蛮荒天下共主的飞升境剑修,斐然。
一场原本胜负毫无悬念的围杀,结果竟然被隐官反杀流白。
与人问拳,专门朝对手脸面递拳。
前有郁狷夫的脑袋撞墙,后有文庙功德林与曹慈的那场青白之争。怎么,问拳就是问脸?如此拳法风格,实在独树一帜。
战场厮杀,专挑女子下手。
听说那剑修流白,可是个我见犹怜的妖族女修,姿容极美。
这位隐官,原来是个妙人啊。
难怪能够以外乡人的身份,在剑气长城混出个末代隐官的高位!
可惜除了中土山海宗在内的几份山水邸报,提及了隐官的名字和家乡,其余的山上宗门,好像大家心照不宣,多半是那场议事过后,得了文庙的某种暗示。
也亏得文庙没有泄露某桩天大秘事,不然如今浩然修士对这场围杀的议论,恐怕会直接占据九洲山水邸报的全部篇幅。
因为离真跟随周密一起登天离去,如今接任旧天庭披甲者的至高神位。
而那个出身蛮荒天下一处“天漏之地”的剑修雨四,在如今的新天庭内,同样是至高神位之一,化身水神。
而像贾玄、祝媛这些来这边远游的练气士,还没来得及收到东宝瓶洲的山水邸报,更没有看到那份镜水月的摹拓。
陈平安重返城头原地,盘腿而坐,安静等着宁姚返回。
曹峻啧啧道:“先前是谁说自己没火气来着?还有啊,陈平安你这个打人喜欢打脸的习惯,以后改改啊。”
陈平安默不作声,只是默默抬头望向天幕。
先前在大骊京城,封姨在火神庙遥遥询问一事,陈平安帮着先生给出答案,换来了十二坛百酿。
答案就只有四个字,请君入瓮。
而且这其中还藏着一个“比天大”的算计,是一场注定前无古人后无来者的“请君入瓮”。
仅仅是针对登天而去的周密吗?只是让文海周密入主旧天庭、不再肆意为祸人间吗?
当然不是,依旧不够。
陈平安在文庙议事期间,曾被礼圣带去过穗山之巅,见过了那位至圣先师。
再联系那场礼圣主持、三教祖师幕后旁观的河畔议事,一场匪夷所思的大考,当时聚拢了郑居中之外的众多十四境修士。
于是陈平安最终想明白了师兄崔瀺更大的那个算计。
曾经在那白帝城彩云局棋输一着、未能胜过那位奉饶天下先的浩然绣虎,此生最后一件事,仿佛就是以文圣首徒的读书人身份,在身前被他摆好的一副天地棋盘上,邀请三教祖师一同落座。
崔瀺好像不但要周密哪怕成功登天,依旧功亏一篑,只能输得一败涂地,他还要教人间再无三教祖师。
原本浩然天下与蛮荒天下的时节,恰好相反,此昼彼夜,此夏彼冬,只是如今两座天下衔接颇多,天象就都有了不易察觉的偏差。
陈平安掏出一壶自家酒铺的酒酿,敏锐感知到天地气象的细微流转,好像要下雪了,转头远远看了眼右手边的城头,合道之地,空无一人。
如果在这边多待几天,就是一人与半城,落雪时节又逢君。
喝着酒,没来由地想起崔东山的一句玩笑话,在某些人眼中,人间是一座空城。
陈平安再次举目远眺,哪怕注定徒劳无功,还是忍不住多看几眼。
不知道阿良出剑如何了,也不知师兄左右是否已经赶到战场。
在那蛮荒天下一处腹地。其实万里山河都已沦为战场。
一场光是十四境大修士就有两位的凶险围杀,却是被围杀之人处处占尽先手。
一条剑意所化的火龙,高悬天空,一圈圈飞旋,如蛇盘踞,火光映照得方圆千里,如坠火炉。
在这蛮荒天下,是当之无愧的大野龙蛇之气象。
大地之上,则是一道光彩流溢的金色镜面,涟漪阵阵,数以百万计的文字漂浮其中,每一个文字,都像是一处渡口。
一人剑道显化,元气淋漓,天悬火地铺水。
新妆恨极了这个出手狠辣的阿良,她直接祭出了一件托月山重宝,是一幅岁月悠久的法帖剑经,名为“青蛇在匣”,可惜是用完即废的一件仙兵。
她一手掐诀,一手持画轴,将画卷抖落铺散开来,霎时间,便有三千位青衣剑修御剑,齐齐跃出画卷,浩浩荡荡,剑阵如洪水,杀向阿良。
在这方气势恢宏的天地间,一个身材并不高大的男人,双手持剑,身形快若奔雷,一次次踩在文字渡口上,随便一次身形跳跃,就等同于飞升境练气士的看家本领缩地山河,辗转腾挪之间,双剑在空中拖曳出无数条两种色彩的剑光流萤,所斩之人,正是那些如雨后春笋一般冒出的剑修傀儡。
剑阵之中,所有剑修傀儡的脖颈处、拦腰处,都被一青一紫两道剑光丝线划抹而过,或头颅滚滚,或拦腰斩断。
只见那阿良低头飞奔途中,兴之所至,偶尔一个拧转身形,就是一剑横扫,将四周数十位剑修悉数以璀璨剑光搅烂。
出剑随意,明明毫无章法可言,偏偏有那行云流水的道意。
最终的战场结果,简直就是一种压倒性的碾杀。
三千个相当于中五境剑修的符箓傀儡,还不够给一人斩杀的。
剑气长城的年轻小姑娘,大多不理解女子为何会喜欢那么一个邋遢汉子,个子不高,油腔滑调,人品奇差,真是与英俊半点不沾边,既然如此,那么还喜欢那个阿良做什么呢?
大多早已嫁为人妇的女子,都笑而不言,只有耐心稍好一点的女子,才会不约而同地说一句差不多意思的言语,你们到了战场,就知道答案了。
与此同时,柔荑已经摘下了头顶莲冠,这顶道冠,是旧王座黄鸾的大手笔,仿自白玉京三掌教陆沉的那顶莲冠,柔荑手持道冠,轻轻抛向空中。
一瓣瓣莲,自行脱落,瓣落地之时,就化作一位位白玉京的得道真人,总计八位,各自占据一方,刚好脚踩一卦。
不过毕竟是仿制,这些道门高真至多能支撑一炷香的工夫。
但是一炷香的工夫,足够改变战局了,那些被阿良双剑肆意斩杀的剑修傀儡,纷纷跃入八卦死门中,再从生门中重新结阵御剑而出。
大道玄妙,入死出生。
趁着那个狗日的阿良暂时脱不开身,朱厌再次现出真身,一手持长棍,每次挑山移石,皆快若巨大飞剑,纷纷掠向那一袭身影。
这位搬山老祖同时抬起另外一手,施展本命神通,双臂如鞭,鞭笞群山,五指为绳,缚移万石,宛如千万架投石车合力攻城。
朱厌哈哈大笑道:“阿良,爷爷为你如此助兴,死后当如何谢我?”
更有那以术法驳杂著称于蛮荒的大妖官巷,神通广大,手指处便有阴兵过境,山开壁裂,嘘呵之间,云聚云散,黑烟滚滚,阴煞之气浓郁至极。
官巷倒是不如搬山老祖那么喜欢瞎嚷嚷,反而还有几分神色凝重,他瞥了眼天幕处的旋涡异象,就像一把悬而未落的无形长剑,冥冥之中,那把阿良的本命飞剑,更像是一尊远游天外的……神明。
新妆反正已经无须驾驭手中卷轴,任其悬停身前,她看了眼天幕和大地,道:“阿良折腾出这幅天地异象,意义何在?”
绶臣给出了个答案:“打架更好看。用他的话说,如果打架没人旁观喝彩,太寂寞。”阿良乱斩期间,瞥了眼手中两把长剑,又支撑不住了,双剑轻轻磕碰一下,如昔年在剑气长城,酒桌上无数次与人以碗磕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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