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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77章 压压惊(2/2)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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崔东山“嘿”了一声,姜尚真立即改口道:“破财消灾,破财消灾。”一个魁梧汉子伸手握住腰间法刀的刀柄,沉声道:“孩子玩闹,至于如此?”

如果不是那撑伞男子带着点俱芦洲独有的口音,他早就抽刀出鞘,一刀劈去了,反正自己这边占理,就算闹到正阳山,再闹到附近的大骊藩属朝廷都不怕,只会让对方吃不了兜着走。

虽说如今的宝瓶洲山下不禁武夫斗殴和神仙斗法,但是二十年下来,习惯成自然,一时间还是很难更改。

崔东山一手撑伞,一手叉腰,理直气壮道:“老子岁数不大,也是孩子啊。”

姜尚真竖起大拇指,指了指身后佩剑,嗤笑道:“搁在老子家乡,敢如此问剑,那小崽子这会儿已经挺尸了。”

一个性情沉稳的老修士立即以心声与众人言语道:“听口音,确是俱芦洲修士,至于是不是剑修,暂时还不好说。”

如今的俱芦洲是宝瓶洲的兄弟洲,至于桐叶洲,只能算是孙子洲。

渡口水中异象横生,有火光如电激射而出,如火龙出水,竟是一件宝光流转的上等灵器小锥,青铜材质,长一尺有余,刻九龙,正是那孩子的本命物。他人还没爬上岸,就已经祭出小锥,直刺崔东山。

众人只见那墨袍少年大笑着说了一声“来得好”,猛然收束碧绿荷伞,双手攥住伞柄如持剑,却是以刀法劈砍而下,结果只是被那小锥一撞,少年一个气血激荡,神魂不稳,立即就涨红了脸,只得怒喝一声,气沉丹田,双脚陷入被雨水浸濡的软泥寸余,依旧被那青铜小锥的锥尖抵住伞身,倒滑出去丈余才稳住身形。

那孩子站在岸边,双指掐诀,心中迅速默诵道诀真言,一跺脚,口呼“汲水”二字,运转本命气府的天地灵气,手指与那小锥之间如有金光一线牵引,镂刻精美的小锥九龙如点睛开眼,纷纷蜿蜒移动起来。

只是孩子到底岁数太小,炼化不精,动作不够快,刚刚张嘴汲取雨水,崔东山就一个弯腰侧身,再被姜尚真一手抓住肩膀,几个蜻蜓点水,就此远遁。两人都不敢走那渡口大道,拣选了水边芦苇丛,踩在那芦苇之上,身形起落,煞是好看。

孩子不愿放过那两个王八蛋,手指一移,死死盯住他们的背影,默念道:“风驰电掣,乌龙逶迤,大瀑万丈!”

九条手指长短的乌色小龙一同缠绕青铜小锥,吐出九支雨水凝聚而成的凌厉箭矢,脚踩芦苇的两人东躲西藏,十分狼狈。

老修士笑道:“春塘,可以了,收起小锥吧。术高莫要轻易用,得饶人处且饶人。”

春塘闻言收起指诀,深吸一口气,脸色微白,那条若隐若现的绳线也随之消失。他从袖中拿出一只不起眼的布小囊,将那篆刻有“七里泷”的小锥收入囊中。布囊中饲养有一条三百年白蛇和一条两百年乌梢蛇,都会以各自精血帮助主人温养小锥。

春塘将小囊悬在腰间,脸色阴沉,揉了揉脸颊,火辣辣地疼。

老修士伸出双指,拧转手腕,轻轻一抹,将摔在泥泞路上的那把大伞驾驭而起,飘向春塘。春塘将它收入手中,一气之下,直接将它远远丢入水中。眼不见心不烦,反正是寻常之物,值不了几个破钱。

老修士对于春塘的孩子气作为也故意假装看不见,这位在家乡藩属国被尊奉为护国真人的老金丹只是望向那两人的远去方向,总觉得有些古怪。

那个悬佩法刀的男子冷笑道:“两个不入流的纯粹武夫竟敢假扮俱芦洲剑修,什么脑子。”

老修士解释道:“多半确是俱芦洲人氏,不然不会如此蛮横。多一事不如少一事,记得约束好春塘,莫要在正阳山地头私自寻仇。如今即将迎来开峰庆典,大好的喜庆日子,谁都不希望有这等晦气事。你是春塘的护道人,要是管不住他,我就要用祖师堂戒律来管你了。”

那汉子无奈道:“祖师,我晓得这里边的轻重利害。”

远处芦苇荡中,两人蹲在水边跟蹲坑似的。

姜尚真撑伞在肩头,笑问道:“怎么回事?”

崔东山横提碧荷伞,低头呵了口气,拿袖子抹掉些许痕迹,一脸心疼模样,再用双指拈起一粒灵光,是从那青铜小锥上边剥离而来,凝神望去,随口说道:“无聊,闹着玩。”

姜尚真说道:“看孩子那小锥和布囊,是养龙术一脉?宝瓶洲有七里泷这么个地方吗?以前都没听过啊。”

远古养龙豢蛟一途曾经地位尊崇,为首者是儒家六大礼官之一。后世旁支驳杂,等到世间再无真龙,那么所谓的养龙不过是些山泽龟鼋水裔、鱼蛇之流。而且这一脉在浩然天下三千年前那场真龙浩劫中被殃及池鱼,已经再无宗门,因为饲养真龙后裔、蛟龙杂流之属,化蛟都是登天奢望,就更别谈什么真龙了。整个养龙一脉的练气士,气运沦为无源之水,处境尴尬,香火也就渐渐凋零,就像那失去了香火的山水神灵。

崔东山捏碎那细微不足道的灵光,将碧荷伞夹在腋下,双手笼住四散灵光轻轻搓动,然后观看那些灵光在手心脉络的蔓延,如山脉逶迤。

金丹、元婴这些陆地神仙都瞧不真切的景象,落入仙人眼帘,自然纤毫毕现,只是姜尚真瞥了一眼,看得清楚,却不明就里。对于堪舆卜卦一途,是姜尚真为数不多的“不入门”术法,因为姜尚真从来就不愿意去学这些趋吉避凶的手段。

崔东山一拍掌,彻底打碎掌心所有痕迹脉络,笑道:“七里泷附近有条老蛟在一条大江中开辟水府,曾被朝廷封为白龙王。那个偏远小国覆灭后,老蛟就几乎不露面了,不过它的辈分比黄庭国那条活了万年的当然要差许多。老蛟靠着一千多个历朝历代的文人骚客,以诗词文运帮着捎带些香火。七里泷这座仙府与其有大道机缘,算是老蛟偷偷扶植起来的香火使节,那支‘定风波’小锥就是信物之一。但其实这条江水文极好,统辖十数支流江水和三十余河溪。早年开凿大渎入海口,如果不是照顾你们老姜家,本该选择这条江水作为渎水入海,那么这位龙王爷也就该顺势捞到个大渎侯爷了。”

姜尚真笑道:“云林姜氏,我可高攀不起。”

崔东山站起身,肩扛碧荷伞,脸色凝重。

姜尚真跟着起身,雨后初晴,气象一新,也就收起了桂枝伞,闭上眼睛深吸一口气,帮着那条真龙嗅到了一丝危险气息。

两人缓缓而行,姜尚真问道:“很好奇,为何你和陈平安好像都对那王朱比较……隐忍?”

崔东山点点头:“因为我家先生觉得有人对王朱寄予希望,那么他就愿意跟着希望几分。就目前而言,王朱确实没有让人失望。那么我就学先生,多看她几眼。事实上,离开骊珠洞天之后,王朱还是太顺遂了,名副其实的顺风顺水。准确说来,是离开那口铁锁井之后,她就没怎么吃过苦头了,相较我家先生的远游辛苦,她简直就是躺着享福。稚圭稚圭,名字不是白取的,凿壁偷光嘛,当小毛贼偷我家先生的气运福缘,偷宋集薪的龙气,最终占据天下大势,顺势走渎化龙。怕就怕她觉得一切都是她应得的,比如文庙选择渌水坑肥婆娘占据陆地水运,她就觉得是分去了她一半气数,心怀怨怼,跻身飞升境之后,就要误以为真是天不管地不管了,开始兴风作浪。”

姜尚真问了一个至关重要的问题:“那位斩龙人,三千年后,还斩得了龙吗?”

不等崔东山给出答案,姜尚真就自问自答:“相较于三千年前,一人仗剑斩尽真龙,好像还是三千年后再斩一条真龙更可信些。”

崔东山说道:“先生在大渎祠庙那天,王朱主动现身,其实救了自己最少半条命。”

姜尚真“嗯”了一声:“她愿意念旧,本就念旧的山主就更愿意念旧。”

崔东山用小伞轻轻敲击肩膀,笑道:“贾晟,白忙。陈浊流,我们家那位景清大爷,真是个命大的,认了这么多拜把子兄弟,竟然都没被砍死。这样的运道,说出去谁信?”

此处白鹭渡,离与正阳山最近的青雾峰还有百里山水之遥,两人就下榻在一处位于高山上的仙家客栈中,坐在视野辽阔的观景台上各自饮酒,远眺群峰。

以祖山一线峰为圆心,方圆八百里都是正阳山的宗门地界,私家山河。群峰拱卫祖山,护山大阵使然,处处剑气冲霄,经常能见到剑修联袂御剑各峰之间,气势如虹,剑光拖曳,划破长空。

因为有袁真页这位搬山之属的护山供奉,近二十年内,正阳山又陆续搬迁了三座大骊南方藩属的破碎旧山岳作为宗门内未来剑仙的开峰之属。

对于藩属小国朝廷而言,与其大力气重新修缮山根水运、重建山君祠庙,还不如重新拣选完整山头,封正山君,还能从正阳山那边得到一笔神仙钱,与那座剑修如云的宗门结下一份香火情。而这些表面上“破碎不堪、形同鸡肋”的山岳,其实藏风聚水千百年,底蕴深厚。

要说正阳山偿还香火情,无非是剑修将来下山历练,去往三个小国境内斩妖除魔,对付一些地方官府确实无法收拾的邪祟之流,对正阳山剑修来说却是信手拈来。

其实没有谁是真正亏本的,各有大赚。

崔东山笑道:“见过了大世面,正阳山剑仙行事就越发老到圆滑了。”

姜尚真附和道:“宗门气象,不容小觑。”

在那场席卷天下的大战之前,正阳山的修士,哪怕不是嫡传剑修,出门历练,都是出了名的跋扈,横行一洲。基本上,除了一洲山上执牛耳者神诰宗,以及风雪庙、真武山两座一洲兵家祖庭,加上李抟景尚未兵解的风雷园、在北方崛起的大骊铁骑、云林姜氏、老龙城苻家,还有朱荧王朝的剑修,正阳山就完全可以目中无人了,不然也不会有那“宝瓶洲小桐叶”的绰号。至于那个拥有一座狐国的清风城?是我正阳山一处不记名的藩属势力罢了。

宝瓶、桐叶和俱芦三洲本土宗门,除了玉圭宗,如今还没有谁能够拥有下宗。虽说阮邛的龙泉剑宗一直被山上修士视为风雪庙的下宗,可事实上并非如此。何况阮邛还有个大骊首席供奉的头衔,几位嫡传当中又出了个天纵奇才的谢灵,所以正阳山还是愿意对龙泉剑宗高看一眼。

姜尚真笑道:“这个元白,身世就比较可怜了,出门远游一趟就山河飘絮了,这些年不如咱家灰蒙山那位邵坡仙优哉游哉啊。相当不错的资质,韦滢都看在眼里,去神篆峰之前本来还想与正阳山讨要此人,打算好好栽培,可惜太好人,又伤了本命飞剑,就算到了书简湖,估计也会被刘老成和刘志茂坑死。”

崔东山说道:“幸好没成事,不然这会儿你们玉圭宗的裤裆里全是黄泥巴。”

旧朱荧王朝剑道“双璧”之一的元白与正阳山做了一桩买卖,从客卿转为嫡传,后与风雷园园主黄河问剑一场,元白受伤不轻,但是成功拖延了黄河跻身上五境的进度。元白如今在对雪峰养伤,这辈子的剑道成就高不到哪里去了。

此外,正阳山上还有一个曾经差点就成为龙泉剑宗祖师堂嫡传的年轻剑修,转投正阳山后,修行破境势如破竹。此次闭关就是为了结丹,只等他出关就会举办开峰仪式,升任一峰之主。

崔东山眼神微冷:“元白身边有个婢女名叫流彩,来自皑皑洲天井福地。”

流彩,刘材。姜尚真立即来了兴趣:“那位流彩姑娘?”

崔东山白眼道:“对你来说,属于看了记不住的那种。”

姜尚真跷起二郎腿,问道:“那个吴提京,真如山主所说,是李抟景的兵解转世,给田婉那婆娘找到了,还带上山修行,就为了以后可以恶心黄河和刘灞桥?”

崔东山点头道:“差不离。”

一个横空出世的少年剑修吴提京,本命飞剑鸳鸯。传闻除此之外,还拥有一把秘不示人的飞剑。至于为何秘不示人还能被传闻,这种山上事,心知肚明就好,跟山下史书记载的某些秘录是一样的道理。

姜尚真视线偏移:“还是对雪峰瞧着可爱些。”

对雪峰因双峰并峙,对面山头又常年积雪而得名。听说对雪峰的开峰祖师,后来的一位元婴剑修曾经与道侣在对面山上结伴修行,道侣未能跻身金丹,早早离世后,这位性情孤僻的剑仙就封禁山头,此后数百年就一直留在了对雪峰上,说是闭关,实则厌烦山门事务,等于放弃了正阳山掌门山主的座椅。

不过在正阳山祖师堂秘录上记载的真相就不是这般凄美动人了,崔东山将那桩死活都逃不过个“情”字的山水故事娓娓道来。

对雪峰女祖师的那个道侣在她闭关之时见异思迁,出关之后被她得知,就将其斩杀,还点了一盏魂灯搁放在对雪峰对面的山巅,大雪冻杀数十年。不过从此之后,她也有了心魔,最终在试图打破元婴瓶颈的最后一次闭关时走火入魔,被正阳山祖师堂剑修联手斩杀,她那一身剑道气运倒是肥水不流外人田,给禁锢在了正阳山地界。

宝瓶洲的陈年旧事,崔东山实在知道得太多了。在他与老王八蛋两人还是一个崔瀺那会儿,偶尔夜深人静,就会取出一壶酒、一碟生米,随手抽出一本山上秘档,仙迹来历、宫廷秘闻、江湖恩怨都会翻。

“早知道就不听这些大煞风景的内幕了。”姜尚真唏嘘不已,双手抱住后脑勺,摇头道,“上山修行,无非就是往酒里兑水,让一壶酒水变成一大坛子水酒,活得越久,兑水越多,喝得越长久,滋味就越来越寡淡。你,他,她,你们,他们。唯有‘我’,是不一样的,没有一个人字旁依偎在侧。”

崔东山突然笑了起来:“咱俩来得早不如来得巧,一线峰祖师堂议事了。”

姜尚真瞥了一眼起自诸多山峰间的剑光长虹:“名不虚传,剑仙极多。”

崔东山双手笼袖,道:“我曾经在一处洞天遗址见过一间空落落的光阴铺子,都没有掌柜伙计了,依旧做着天底下最强买强卖的生意。”

姜尚真赞叹道:“真心羡慕崔老弟的见识广博。”他突然转过头,“崔老弟,你这辈子就没有遇到过让你稍稍心动的女子?”

崔东山摇头道:“还真没有。”

姜尚真揉了揉下巴:“你们文圣一脉,只说姻缘风水,有点怪啊。”

崔东山笑道:“所以老秀才烧了高香,才能收取我先生当关门弟子。”

姜尚真想起一事,忍俊不禁,啧啧道:“正阳山负责山水情报的那位仁兄真是个天才啊。”

崔东山点头道:“天纵奇才。”

正阳山祖师堂议事,与会人员有宗主竹皇、玉璞境老祖师夏远翠、陶家老祖陶烟波、掌律祖师晏础、护山供奉袁真页,加上其余几位诸峰峰主,他们的座椅都很靠前。

比较靠后的有那田婉,管着山水邸报和镜水月,接连立下几桩不大不小的功劳,她在祖师堂雷打不动的座椅位置总算往前挪了挪。

至于元白,如今在祖师堂内位置垫底。他也乐得清闲,每次议事都闭目养神,一言不发。

竹皇微笑道:“接下来的开峰典礼一事,我们按照规矩走就是了。”

这大概就是宗门气度了,金丹开峰都成了一桩祖师堂可以不用多谈的寻常事。

竹皇脸色肃然:“只是创建下宗一事已经是燃眉之急了,到底怎么个章程,总不能就这么一拖再拖吧?”

正阳山下宗一事,万事俱备只欠东风,原本选址都已妥当,所需战功也在与诸多山头通气之后东拼西凑地好不容易补上了,不承想大骊朝廷临时反悔,竟然不愿向中土文庙举荐。按照从清风城许氏的亲家、上柱国袁氏那边传来的说法,皇帝陛下是愿意的,但是京城外边有人不肯点头。显而易见,敢与皇帝陛下有分歧,甚至不卖正阳山面子的,就只有大骊陪都的那座藩邸了。但问题是,藩王宋睦其实一向与正阳山关系不错,所以那位陶家老祖今天的脸色不太好。

宝瓶洲山上对于正阳山跻身宗门不是没有闲言碎语的,因为正阳山实打实的修士战损实在太少。

战功的积累,除了厮杀之外,更多是靠神仙钱、物资。而且每一处战场的选择都极有讲究,祖师堂精心计算过。一开始不显得如何,等到大战落幕,稍稍复盘,谁都不是傻子。神诰宗、风雪庙、真武山,这些老宗门的谱牒修士在公开场合都没少给正阳山修士脸色看,尤其是风雪庙大鲵沟那个姓秦的老祖师,与正阳山一向无冤无仇的,偏偏失心疯,说就凭正阳山剑仙们的赫赫战功,别说什么下宗,下下下宗都得有,干脆一鼓作气,将下宗开遍浩然九洲,谁不竖大拇指,谁不心悦诚服?也亏得如今文庙禁绝了山水邸报,不然不知道有多少这样的怪话流传开来。

正阳山之所以如此着急创建下宗,也确实是忧心一洲风评。可只要下宗立起,生米煮成了熟饭,那么许多山上修士就该重新审时度势了,顶多关起门来说几句阴阳怪气的言语,绝不敢在山水邸报上边,或是公开场合说半句正阳山的不是,说不定还要在有争论时主动为正阳山说几句好话。

辈分最高,境界也最高的老剑仙夏远翠意态闲适,微笑道:“咱们不如绕过大骊宋氏,与云林姜氏商量一下?”

跻身了上五境,正阳山又已是浩然“宗”字头,那么自家有无下宗,对夏远翠而言,其实并没有那么迫切。此后自己修道岁月又悠悠,闲暇时想一想那仙人境的逍遥,人间美事。

竹皇点点头:“可以,只是谁适合去姜氏?”

已经失去半壁江山的大骊宋氏的版图还会继续缩减下去,众多中南部藩属已经开始闹腾,如果不是有那陪都和大渎祠庙,中北部的不少藩属国估计也已经蠢蠢欲动了。但是整个宝瓶洲的谱牒修士都心知肚明,浩然十大王朝,大骊的位次只会越来越低,最终在第七或是第八的位置上落定。

夏远翠微笑不语,横剑在膝,轻轻拂过剑鞘,已经摆出一副事不关己的模样了。云林姜氏是了不起,却还不至于让他去低声下气求人情。

如今宝瓶洲唯一一个在文庙能够说得上话的,其实不是许多事情做得很过界的大骊宋氏,而是云林姜氏,因为云林姜氏是整个浩然天下最符合“钟鸣鼎食之家,诗书礼仪之族”的圣人世家之一。

文庙那边其实也是有几部古老家谱的,而迁徙到宝瓶洲落脚的云林姜氏就是当之无愧的圣人后裔。

万年之前,礼圣亲自制定礼仪,姜氏祖上出过数位大祝,在《大礼春官》中与大史、大宰并列为六官之一,掌管着最为古老的各种祝词。而且“姜”这个姓氏本就是浩然天下最为古老的姓氏之一。

一位拨云峰老剑仙沉声道:“既然陪都藩邸那边让我们去蛮荒天下积攒战功,那就去。我带头!”

掌律祖师晏础讥笑道:“你一个金丹瓶颈,真当自己在老龙城战场,沾了些郦剑仙的仙气,就一样是上五境了?”

老剑仙早就习惯了自家祖师堂议事的氛围,依旧自顾自说道:“你们不乐意涉险,我带拨云峰一脉修士过剑气长城去那渡口杀妖便是。”

晏础一拍椅子把手,怒道:“你当拨云峰是你一个人的?!本事那么大,怎么不直接连人带峰一起去蛮荒天下,有本事往那托月山一砸,我就愿意亲自为你送行,如何?!”

拨云峰老金丹气得站起身,又要率先离开祖师堂。与此同时,几位去过老龙城战场的老剑修都是差不多的态度,只要拨云峰这边退出祖师堂,就选择一同离开。

一线峰祖师堂议事经常如此,见怪不怪。

竹皇微微皱眉,这一次没有任由那位金丹剑仙离开,轻声道:“祖师堂议事,岂可擅自退场。”

老金丹重新落座,深吸一口气,打定主意装聋作哑。

护山供奉袁真页双臂环胸,忍不住打了个哈欠:还是如此无聊。

竹皇视线偏移,身体微微前倾,微笑道:“袁老祖可有良策?”

面对这位护山供奉,哪怕竹皇是元婴境瓶颈的剑修,更是一山宗主,依旧颇为恭谨。

白衣老猿扯了扯嘴角,懒洋洋靠椅背:“打铁还需自身硬,等到宗主跻身上五境,所有麻烦都会迎刃而解,到时候我与宗主道贺过后,走一趟大渎入海口便是。”

竹皇爽朗大笑,抱拳道:“那就有劳袁老祖了。”

祖师堂内,连那夏远翠都瞬间提起精神来,纷纷望向这位瓶颈难破,以至于经常念叨自己无望上五境的山主,尤其是担任财神爷的陶家老祖和掌律晏础,立即不露痕迹地对视一眼。唯独担任门神的元白,反而转头望向门外。

竹皇不愿多谈自己的闭关破境一事,转移话题,朝那升任心腹的田婉点点头,妇人立即取出一本册子,起身道:“宗门兴盛,册子上边总计一十六个剑仙坯子,其中九人年纪还小,暂时都没有拜师,各位峰主祖师今天可以挑选一番。”

所谓的剑仙坯子,当然是有望成为金丹客的年少剑修,主要来自旧朱荧王朝,一经发现,就立即送往正阳山。此外就是山河破碎的宝瓶洲南方地界,正阳山这些年里,几乎每一位剑仙都需要下山为宗门寻找剑仙坯子,退而求其次,能够山上修行的良材美玉一样不能错过。至于桐叶洲那边,也有意外之喜,找到了两名年幼的剑仙坯子。

只要能够成为剑修,就是天大的幸事。因为只要是剑修,留在宗门修行,就都可以为正阳山增添一份剑道气运。所以如今的宗主竹皇肯定再无类似只要魏晋来正阳山就愿意让贤的感慨了。

一来,他自身就瓶颈松动,抓到了一缕大道契机,破境有望。再者,如今的正阳山作为宝瓶洲新晋宗门,天时地利人和兼备,可能不出百年就有希望与那神诰宗叫板,争一争一洲山上君主的位置,如何能让人不意气风发?所以竹皇这几年好像一下子年轻了百余岁。

竹皇突然问道:“大骊龙州那边,尤其是牛角山渡口,好像有些不同寻常的动静?”

清风城许氏从杏巷马家手上买下了一处龙窑,此外,槐黄县里边,福禄街和桃叶巷,正阳山都有些暗地里的香火情。只是这么多年来,一直没能得到什么有用的山水谍报。北岳山君魏檗的披云山,加上那座可以专折奏对的督造衙署,以及阮邛的龙泉剑宗,都是山水官场上的忌讳,正阳山不敢伸手太长。

不过其间有个意外之喜,就是冲澹江水神娘娘叶青竹十多年来陆陆续续给了正阳山几封秘密情报,才让正阳山得知那个落魄山有几位境界不低的纯粹武夫,也帮着大致厘清了落魄山与披云山的香火情,例如牛角山渡口如何分账,以及龙须河畔那个铁匠铺子,刘羡阳隐藏极深的金丹剑修身份。

今天一场议事耗费了足足两个时辰,光是诸峰之间争夺那几个剑仙坯子就差点没相互问剑。

好不容易摆平了各座山头,饶是宗主竹皇都有几分疲惫,等到议事结束,道道剑光返回群峰,竹皇和单独留下的白衣老猿一起走出祖师堂外,俯瞰一宗山河。

竹皇微笑道:“袁老祖,同喜。”

因为身边这位护山供奉与他这个宗主一样,都会很快跻身上五境。

袁真页脸色如常,点点头,双手负后,眯眼远望。身材魁梧的白衣老猿,巍巍然有睥睨千古之概。

竹皇打趣道:“一位龙泉剑宗嫡传,还是金丹剑修,袁老祖还是要小心些。”

白衣老猿嗤笑道:“刘羡阳,加上陈平安,这两个小废物,小心?小心什么,小心别一人一拳打死他们吗?”

竹皇点点头:“毕竟两个年轻人的身份还是比较麻烦的,一个是阮邛的嫡传弟子,一个是魏檗的半个钱袋子。好在咱们正阳山终究不在北岳地界,阮邛也只是个玉璞境的兵家修士。”

袁真页冷笑道:“好死不死,等我跻身上五境再来,真以为憋屈个二十多年就能报仇了?只要俩废物敢来找死,我就送他们一程。”

白鹭渡那处仙家客栈,崔东山与姜尚真一起竖耳倾听。毕竟一座宗门的护山阵法不是摆设,两人只能弄些小手段。等听到袁真页的豪言壮语,两人面面相觑。

姜尚真沉默许久,一脸心有余悸,轻声道:“听得我肝胆欲裂。”

崔东山赶紧递过去一壶酒:“压压惊。”

茅小冬带着李宝瓶和李槐,还有一大拨礼记学宫儒生一路南下游历,终于来到了剑气长城。

此时此处已无剑修,连那倒悬山、蛟龙沟、雨龙宗都已是过眼云烟。

被一分为二的剑气长城面朝蛮荒天下广袤山河的两截城墙上边刻着许多大字,可惜董三更剑斩荷庵主、阿良与姚冲道联手剑斩黄鸾都未能刻上——大战惨烈,来不及。

但是另外那边的城头上,半截剑气长城上边也刻下了不少大字,却是甲子帐用以抖搂威风的手笔了。只是不知为何,中土文庙至今没有抹去那些刻字。

如今游历剑气长城的浩然修士络绎不绝,加上浩然天下在蛮荒天下和剑气长城之间设置了三座规模极大的仙家渡口。说是渡口,其实规模不亚于大王朝的京城,大兴土木,文庙领衔,中土神洲、流霞洲、皑皑洲各自出钱出力出人,就像三颗钉子钉入了蛮荒天下的山河版图。

其中一座渡口的上空常年悬停着近两百艘大如山岳的剑舟,遮天蔽日,都是那场大战未能派上用场的墨家重器,大战落幕后,缓缓迁徙到了蛮荒天下。

而另外一座渡口就只有一位建城之人,同时兼任守城人——墨家巨子。

三座渡口巨城有点类似披麻宗在鬼蜮谷内设置一座青庐镇。

除此之外,位于金甲洲和扶摇洲之间海上的归墟之一也被文庙掌控。

在蛮荒天下那处大门的门口,龙虎山大天师、齐廷济、裴杯、火龙真人、怀荫,这些浩然强者负责轮流驻守两三年。

一袭红衣,与一个身穿儒衫的年轻人御风离开城头,站在南边战场遗址上眺望北方城头上的一个个大字。

道法,浩然,西天。

雷池重地,剑气长存。

陈,董,齐,猛。

李槐仰头望向其中一个大字,感叹道:“阿良成天只知道胡说八道,当年跟我哥俩好,吹了一箩筐的牛皮,害得我以为他嘴里没一句真话,原来还真是有点猛的。”他撇撇嘴,“就这字写得,蚯蚓爬爬,天底下独一份。就算阿良站我跟前,拍胸脯说不是他写的,我都不信啊。”

李宝瓶有些伤感:“两截剑气长城已经没有了阵法护持,若再有大战,就再也无法复原。”

李槐安慰道:“不会再有了。”

哪怕没有大战摧残,可年复一年的风吹雨打、大日曝晒,城墙也会渐渐剥蚀,终有一天,所有城头刻字都会模糊。

一名风尘仆仆的黄衣老者,长得鹘眼鹰睛,瘦骨嶙峋,从城头化虹御风南下,突然一个转折,飘然落地,落在了两人身旁十数丈外,似乎也是奔着瞻仰那些城头刻字而来。

如今城头和天幕有文庙圣贤和两位山巅修士坐镇,而且关牒勘验极其森严。加上蛮荒天下的所有妖族都被阻断在十万大山和三座渡口以南,所以浩然天下修士游历剑气长城,甚至要比剑修在时更加安稳无忧。

李宝瓶与李槐就要离开,那老者神色如常,却有些心焦,再顾不得什么高人风范,主动开口问道:“这位姑娘可是姓李,与那出身亚圣一脉的元雱在礼记学宫辩论过道体道学道统?”

李宝瓶侧过身,与那老者点头道:“是我。”

那场辩论,按照传闻,是李宝瓶输给了元雱。李槐当时在场,反正就没听懂。不过看那年纪轻轻就编撰出三部《义解》的元雱论道之时谈吐儒雅,气态从容,比较欠揍。反观李宝瓶,经常皱眉,长考沉思,多次欲言又止,好像自己否定了自己。

而元雱,就是数个天下的年轻十人之一,传闻家乡在青冥天下,却成了亚圣的嫡传弟子。

老者惋惜道:“这个元雱出身儒家正统法脉,而且作为亚圣嫡传,却敢说什么道祖与至圣先师‘相为终始’的话,大放厥词,不成体统。”

李宝瓶笑道:“前辈有话直说,有事说事,不用与我假客气。”

她的言下之意,会说这种话的人,对那“三道”争论根本就全然不懂。既然全然不懂,就不是切磋学问来了,那么今天的套近乎肯定别有所求。

老人神色尴尬。他对这些读书人吃饱了撑的吵架确实既不感兴趣也整不明白,这趟浩然天下之行,小心翼翼,战战兢兢,差点没让他把腿跑断,十分辛苦。老人瞥了眼南边的十万大山,想着距离自己的老窝也不算太远了,自己这要是无功而返,估计腿都能被那个老瞎子打断。可老人虽然心急如焚,依旧神色自若,自报名号:“老夫道号龙山公,是婆娑洲的山泽野修,读过些圣贤书,由衷仰慕文圣一脉的学识……”

李宝瓶立即笑问道:“敢问老先生,何为化性起伪,何为明分使群?”

自号龙山公的黄衣老人又开始抓瞎,觉得这个小姑娘好难缠,只好“开诚布公”道:“实不相瞒,老夫对文庙各脉的圣人学说确实一知半解,但是唯独对文圣一脉,从文圣老先生的合道三洲,再到各位文脉嫡传的力挽狂澜于既倒,那是真心仰慕万分,绝无半点虚假。”

文圣一脉,左右、陈平安、崔瀺。左右在此出剑,陈平安担任隐官。山水颠倒,崔瀺跨洲远游至此,散去十四境道行,与两座天地合,成为第二座“剑气长城”,彻底阻断蛮荒天下的退路,迫使托月山大祖不得不分心分力打开大海三处归墟,不然两座天地光阴刻度和度量衡,百年之内都休想缝补修缮了。

这种无形的礼崩乐坏,对凡夫俗子影响不大,却会殃及两个天下的所有修道之士。心魔借机作祟缝隙间,只会如野草繁芜。修士道心无漏,可天崩地裂,小无漏如何敌过天地缺漏。而且修补得越晚,对天时影响越大。

李槐有些百无聊赖。烦,又是些见风使舵的山上修士攀附文圣一脉来了。尤其是眼前这位龙山公,好歹将我家祖师爷的那三十二篇背个滚瓜烂熟再来客套寒暄啊。一看就不是个老江湖,别说跟裴钱比了,比自己都不如。

如果不是忌惮那位坐镇天幕的儒家圣贤,龙山公早就一巴掌拍飞李宝瓶,然后拎着李槐就跑路了。他眼角余光瞥了眼十万大山那边:所幸老瞎子还没有露面,那就还有机会补救,兴许还来得及,一定要来得及!

老瞎子脾气不太好,每次出手从来没个轻重的。关键是那个老不死的睁眼瞎万年以来只会窝里横,欺负忠心耿耿的自家人。都是数座天下屈指可数的十四境了,咋个不去跟陈清都问几剑呢?怎么不去跟托月山大祖掰手腕啊?骨头没四两重的老东西,只会跟自个儿显摆境界。老鸟等死狗是吧,看谁熬死谁。

李宝瓶挪步拦在李槐身前,问道:“老先生,不如开门见山,说句敞亮话?”

龙山公抚须而笑,故作镇定,硬着头皮说道:“好好好,小姑娘好眼光。老夫确实有些私心,见你们两个年轻晚辈根骨清奇,是万里挑一的修道奇才,所以打算收你们做那不记名的弟子。放心,李姑娘你们无须改换门庭,老夫这辈子修行,吃了眼高于顶的大苦头,一直没能收取嫡传弟子,委实是舍不得一身道法就此落空,所以想要送你们一桩福缘。”

李宝瓶摇摇头:“老先生好意心领,至于拜师学艺,就算了。哪怕是不记名的弟子,依旧于礼不合。”

龙山公腹诽不已:谁稀罕你,小小年纪就有了君子气象,还是个娘儿们。要搁老子在蛮荒天下纵横捭阖的那段峥嵘岁月,你这样碍眼不识趣的小姑娘,随手一抓,一口一个,嘎嘣脆。

李槐觉得这个老先生有点意思啊,鬼鬼祟祟的,口气不小,还担心什么道法落空,所以白送一桩福缘?他以心声问道:“李宝瓶,这家伙该不会是打家劫舍来了吧?”

李宝瓶答道:“不会,他没这胆子。”

于是李槐笑呵呵问道:“老前辈,冒昧问一句,啥境界啊?”

龙山公差点热泪盈眶:终于与这位李大爷说上话聊上天了!那个屁大的宝瓶洲,他打死都不敢去,在海外苦等数年,好不容易等到李槐来了中土神洲。整整十年,十年光阴啊,在浩然天下奔波劳碌,东躲西藏,堂堂飞升境,与绯妃、老聋儿一个辈分的存在,当了十年的丧家犬!

龙山公收拾情绪,咳嗽一声:“境界尚可,小有道法。”

李槐笑道:“那就是不太高喽?”

龙山公立即说道:“高,怎么不高!自谦而已。”

李槐伸出大拇指,指了指墙头上那个大字:“我跟阿良是斩鸡头烧黄纸的拜把子兄弟,那还是阿良筷子敲碗,哭着喊着,我才答应的。”

龙山公想死的心都有了:老瞎子这是造孽啊,就收这么个弟子祸害自己?

他心弦紧绷,察觉到那股窒息的磅礴气势好像开始临近剑气长城了。

提心吊胆的十年辛酸不能换来被打个半死的惨淡结局啊,老人一个扑通,匍匐在地:“李槐,求你了,就答应随我修行吧。至于拜师什么的,你开心就好啊。”

饶是李宝瓶都有些目瞪口呆:这个莫名其妙跑出来的龙山公到底是要做什么?

李槐更是吓了一大跳。果然果然,天底下所有送上门的福缘都要不得。这个老先生脑子拎不清,随他修行,修啥?

一个身形矮小的老瞎子凭空出现在龙山公身边,一脚下去,“哎哟喂”一声,龙山公整条脊梁骨都断了,立即瘫软在地。

老瞎子嗤笑道:“废物玩意儿,就这么点小事都办不好,在浩然天下瞎逛荡,是吃了十年屎吗?”

老瞎子转头“望向”李槐,板着脸问道:“你就是李槐?”

李槐反问道:“我可以不是吗?”

老瞎子笑问道:“你觉得呢?”

李槐神色诚挚,点头道:“我觉得可以啊。”

李宝瓶微微皱眉。城头上,一位文庙圣贤、一位飞升境剑修、一位仙人境剑修,竟然都没有动静。她随即松了口气:至少这两个老人都不是什么会暴起行凶的歹人。

老瞎子冷笑道:“你小子与阿良是结拜兄弟?那就极好了。”

如此一来,自己辈分就高了。

老瞎子随手指了指南边:“小子,只要当了我的嫡传,南边那十万大山,万里画卷,皆是辖境。金甲力士,刑徒妖族,任你驱策。”

李槐苦着脸,压低嗓音道:“我随口胡诌的,老前辈你怎么偷听了去,又怎么就当真了呢?这种话不能乱传的,给那位开了天眼的十四境老神仙听了去,咱俩都要吃不了兜着走,何苦来哉。”

李宝瓶已经猜出了这位出手凌厉狠辣、一脚踩断他人脊梁骨的老人的身份——蛮荒天下的那个“老瞎子”。因为那个收徒弟收到磕头求人这种境界的龙山公分明脊柱尽碎,可依旧舒舒坦坦地趴在地上,还有些眼神玩味,一直偷偷打量李槐。他只是脸色有些破罐子破摔,但是绝对没有半点受伤的样子,换成任何一个修道之人,肉身再坚韧,再神通广大,遭此重创,也该神色萎靡不振了。

老瞎子指了指自己的眼睛,眼眶处塌陷,并无眼珠。若是飞升境之下的上五境修士胆敢施展神通直视此处,估计神魂就要当场坠入无底深渊,就此沦为六神无主之辈,空有一副皮囊傀儡。

李槐眨了眨眼睛,试探性问道:“莫不是阿良生平最仰慕的那位老前辈?每次与我聊起前辈的英雄气概和壮举,那个家伙都会先沐浴更衣,而后泣不成声。”

李槐的意思,是想说我这么个比阿良还能胡扯的,没资格当你的高徒啊。

老瞎子揉了揉下巴:好弟子,会说话,以后不会闷了,自己收徒的眼光果真不差。

其实在蛮荒天下藩镇割据万年以来,不是没有妖族修士希冀着能够让老瞎子“青眼相加”,成为一位十四境大修士的嫡传弟子,从此一步登天。只不过那些投机取巧的可怜虫一个比一个样多,费尽心思讨好老瞎子,可全部都成了那个龙山公的盘中餐。老瞎子的想法再简单不过:弟子,我可以收,用来关门。师父,你们别求,求了就死。

老瞎子伸出手抓住李槐的肩膀轻轻拎了拎:根骨重,有点意思。

李槐脸色微白,脚尖踮起,双手使劲握住那老瞎子的干枯手臂,与李宝瓶哀求道:“李宝瓶,帮忙求求情啊。陈平安都好不容易回家了,结果我又给人抓去当劳什子徒弟,算怎么回事嘛。”

山中修道,动辄数年数十年,李槐是真心不乐意。境界这种东西,谁要谁拿去。

李宝瓶正色道:“老前辈,没有你这样的道理,山上收徒和拜师,总要讲个你情我愿,随缘而起,应运而成。”

老瞎子笑道:“小姑娘,别以为有个不是亲的大哥就能与我掰扯些有的没的。李希圣如今还太年轻,境界更是远远不够。至于他能不能在浩然天下遂愿,更是两说的事。”

李宝瓶微笑道:“你说了不作数。”

李槐却是冒起一股无名之火:这个老瞎子过分了啊。

双手攥着那条胳膊,李槐整个人飞起就是一脚,踹在那老王八蛋的胸口上,那个趴在地上享福的黄衣老者差点没把一对狗眼瞪出来。

老瞎子纹丝不动,只是伸手拍了拍胸前尘土,不怒反笑,点头道:“好,有我关门弟子的样子了。”

李槐有些愧疚,用那莫名其妙就会了的武夫手段聚音成线,与李宝瓶颤声道:“宝瓶宝瓶,我这会儿有些腿软,胆气全无啊,站都站不稳,不敢再踹了,对不住啊。”

老瞎子笑呵呵道:“仁至义尽,很对得住了。换成陈平安,也不敢如此。”

结果李槐蓦然胆气粗壮,又是飞起一脚。

老瞎子“嗯”了一声:“有潜力,蛮好的。”

龙山公就像先后挨了两记天劫,突然开始担心起来:这位李大爷真要成了老瞎子的嫡传,自个儿估计日子不会太好受。

城头之上,一位文庙圣贤问道:“真没事?”

茅小冬笑道:“能够收容数位北游剑仙的十万大山绝非乌烟瘴气之地,一个能与阿良当朋友的人,一个能被我先生敬称为前辈的人,需要我担心什么?”

老瞎子“瞥了眼”城头,出身文圣一脉的读书人,真他娘的会说话。

老瞎子收回视线,面对这个十分顺眼的李槐,破天荒有些和颜悦色,道:“当了我的开山和关门弟子,哪里需要待在山中修行,随便逛荡两个天下。地上那个,瞧见没,以后就是你的跟班了。”

李槐哭丧着脸道:“我何德何能啊,能够让龙山公前辈为我护道。”

他娘的,一个会朝自己跪地磕头的,境界能高到哪里去?谁给谁护道都难说吧。关键是地上这位老前辈风骨全无啊,与自己的凛冽风骨那完全不是一个路数的,就算凑一起也肯定聊不到一块。

老瞎子性情大好,笑呵呵道:“不错,不愧是我的弟子,都敢瞧不起一位飞升境。很好,那它就没活着的必要了。”

地上那个飞升境见机不妙,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站起身,苦苦哀求道:“李槐,今天的活命之恩,我以后肯定会以死相报的啊。”

老瞎子是什么人,它最清楚不过了,绝对不是个会开玩笑的。

李槐问道:“能不能先别当嫡传,当个不记名弟子?”

老瞎子点头道:“当然可以。”

李槐叹了口气,看了眼双手背后的老瞎子,再看了眼笑容谄媚的龙山公老前辈:这都什么跟什么啊。

李槐悄悄与李宝瓶说道:“等我学了本事,就帮你揍这个不记名师父啊。反正不记名,不算那啥欺师灭祖。”

李宝瓶笑道:“老前辈都听得到。”

李槐哈哈一笑,快步走到老瞎子身边,娴熟地揉肩敲背。龙山公立即觉得老瞎子收这位李大爷做徒弟,确实眼光挺好的。它就是担心自己饭碗不保,给李槐抢了去。

李槐突然停下动作,没来由就想起了杨家铺子,有些伤感。

老瞎子说道:“不用如此,到了岁数,释然而去,是大幸事。”

李槐挠挠头:“希望如此。”

老瞎子问道:“你是先去大山那边看几眼,还是直接返回城头?”

李槐大手一挥:“逛逛自家山头去!”

李宝瓶没有同行。

给老瞎子带到了十万大山那间山巅茅屋,李槐环顾四周,总觉得自己掉入了贼窝,老瞎子之所以如此收徒,是缺钱了。

李槐看了眼那条恢复真身的老狗,见它正趴在一旁轻轻摇尾,便与老瞎子问道:“晚饭吃啥?”

(本章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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