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05章 痴心弟子 胡子学生(2/2)
欧阳德起身离席,后退两步,磕罢三个头,起身说道:“弟子没有生在孔圣人时代,遇到先生,如见圣人。”
王阳明双手在空中下压,止住其他几位要跟风磕头的弟子,说道:“一直没有充裕的时间考查你们的学问进展,不过呢,考查学问进展,不见得非要听你们怎么说,读你们怎么写,也不见得非要端详你们的气质变化,我以前多次说过,修学最关键的一步,就是立志,就是修学的态度。我虽说没有与你们多交流,但是知道你们一直坚守着求学修道的志向。雩峰年过甲,胡须斑白,修学了几十年,而且很有心得,一本《刍荛余论》是他静悟得来的。你们看看他这个态度,这个年纪还要拜师求道,‘刍荛’两个字,自谦是砍柴割草的人。这也是为师的一面镜子,我自己的学问做不到,我怎么能心安理得面对这样的弟子。”趁王阳明说话的间隙,袁庆麟起身,这次没有离席,一拱手说道:“请先生还是叫我的字吧,先生称呼雩峰,弟子担当不起。”
王阳明看着袁庆麟说道:“德彰,你先坐下。”等袁庆麟就座,王阳明看着冀元亨说道:“惟乾已年近不惑,前年中了举,还是不远千里,长途跋涉,来赣州就学。”冀元亨正要起身,王阳明止住不让他起身,继续说道,“学无止境,教学也是一种学习。南赣各地要大办社学、书院,赣州城里,除了修缮原有的濂溪书院外,还要再建五所书院。惟乾,为师准备让你主教濂溪书院。”冀元亨刚开口说了一声“先生”,就被王阳明止住了。王阳明继续说道,“元之、正之、性之、宏生为了求学,竟然不顾生死,去年跑到南安战场去拜师。生死置之度外,那才是大学问。”
见何春、何廷仁、黄宏纲、管登四个人又要起身,王阳明止住他们,说道:“心无生死的人,心中更不需要有这些繁文缛节。修学,《中庸》说一个‘诚’字。心诚,不在于你起身坐下,这样来回折腾,”王阳明说着,指了指胸口,“全在于心。诚,在一心;礼,在于心;敬,同样在于心。”
王阳明说着,转向邹守益问道:“谦之,你放着翰林院编修不做,跑回江西老家,天天闷在家里读书吗?”
邹守益说道:“先生,古代人是书读好了,学问在身,才出来做官;现在,正好相反,书没读好,心上身上没有丝毫学问,想等做了官,再学再问。您说,先生,这不是把当官做实验吗?如此作为,对老百姓,能问心无愧吗?就是因此,干了一年史官后,弟子干脆回家闭门读书。读来读去,多年来一直卡在朱文公说的‘格物致知’上,如果不是碰到先生,不知道还要闷多少年,还要卡多少年。所以,弟子要敬酒!”邹守益起身去给王阳明倒酒。
王阳明看着邹守益倒酒,说道:“你卡到了‘格物致知’,德彰也卡到了‘格物致知’,日孚也卡到了‘格物致知’。说到日孚,”王阳明看着梁焯,“日孚,你这是不去北京听候吏部分配了?听他们说,你把家眷都打发回了广东。”
梁焯说道:“弟子刚中进士,就赶上丁忧三年,一天官没做过。弟子赞成谦之刚才所言,我也想在做官之前把学问学好。包括崇一小兄弟,早早考上举人,却不急着考进士,真是沉得住气。弟子和正之、性之、元之、宏生他们比起来,自觉悟性太差,比起雩峰先生也是自愧不如。正之他们四位没有见过先生,仅仅是在赣州听冀惟乾介绍了先生的心学,就直接到南安战场上拜师了;雩峰学兄与先生见了一面,听先生讲了一遍‘格物致知’,当天就磕头拜师。弟子愚钝,去年与先生争论了几天,这几个月先生不在赣州,弟子和冀惟乾、邹谦之探讨了这么长时间,才自觉摸着了门径。这才拜师!既然摸到了门径,我就想跟着先生,随时请益,把学问做熟、做透,待将来有道在身,做人才能无愧天地,做官才能无愧朝廷和百姓。所以,做官可以再等等。正好战事结束,就请先生多多指教!”
王阳明笑眯眯地说道:“日孚这个求学修道的劲头,为师很佩服。去年年底,日孚带着家眷去北京候任,路过赣州,趁换船的机会到衙门与我见了面。当天说了一会儿,他就起身离开了;第二天,坐了半天;第三天,竟然坐了一整天。不巧那几天,为师忙于准备浰头战事,在浰头耽搁了三个月,我以为日孚早去北京听选候任去了,想不到他竟然还在这里等着我,一等就等了三个月,竟然把家眷也打发回家了。能够舍去官场名利,一心学道的人,实在是难得呀!你们广东人学道,一个个志向坚定。比如湛甘泉、方叔贤。”
梁焯说道:“弟子正是从甘泉先生和方叔贤那里听说了心学。唉!先生,刚才您说到谦之、雩峰学兄都和我一样,卡在了朱文公解释的‘格物致知’上,包括先生您,最早也是为这个吃尽了苦头。估计天下读书人,吃这个苦头的太多了。天下读书人千千万,解开了这个疙瘩的,目前看,也就先生您。有福分亲近您,像我们这些弟子,全天下又能有几人?听说,文公晚年认识到了自己早年的错误,而您在南京时收集有文公三十四封书信,可以佐证。先生,能否把您收集的这些书信,刻印成编,惠及天下?”
袁庆麟、冀元亨、邹守益等人纷纷赞同。
王阳明说道:“为师当年真是为这个吃尽了苦头。直到在龙场时,才解开这个疙瘩。日孚说编印成书,确实可以惠及天下读书人。”
袁庆麟起身说道:“先生,刻书印书这事,请您让弟子承当。《刍荛余论》就是弟子自己雇人刻印的。”
王阳明看着袁庆麟,笑着说道:“那就辛苦你了,德彰。座中你年齿最长,就劳你写一篇序言吧。德彰,你过了‘格物致知’这一关,心物合二为一,那就是天人合一,就是《识仁篇》中说的‘浑然与物同体’,这就是仁呀!”
袁庆麟再次起身离席,后退两步,拜倒在地,说道:“谢谢恩师认可!”说着磕了三个头。六十四岁的老学生,眼里噙着泪。王阳明对其他人说道:“德彰如何得仁?就是从克己复礼中来的!”王阳明再对袁庆麟说道:“德彰,你学问已成,回去把《朱子晚年定论》刻出来,自己的学问不能埋没了,要传播下去。雩都的社学,就由你负责培训老师。”
噙着泪的袁庆麟起身后说道:“恩师,读书人被‘格物致知’几个字卡住,一切根源就在于《大学》古本被篡改。弟子既然刻印《朱子晚年定论》,一本也是刻,不如好事成双,弟子索性把《大学》古本也刻印出来。先生,您意下如何?”
冀元亨几个人欢欣鼓舞,一个个眼神热切地看着王阳明。
王阳明心怒放地看着袁庆麟,点点头,说道:“如此甚好!甚好!德彰此举对天下读书人功德无量!”
等袁庆麟坐下,王阳明对大家说道:“赣州要新办五所书院,按东西南北中五个方位,分别是义泉书院、富安书院、镇宁书院、龙池书院和正蒙书院。目的就是启蒙养正,美好风俗。刚才说,惟乾主教濂溪书院,书院刚成立,先生一时找不齐,你们各位都要抽空当当先生,带一带新先生。也包括你,小秀才!”
(本章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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