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3章 滁州弟子 陆续拜门(2/2)
王阳明哈哈笑着说道:“先生讲学发脾气,会把学问讲歪;将军战场上发脾气,会把战略战术做偏。是不是,朱挥使?”
朱源愣怔了一下,张着大嘴傻笑着说:“会做偏!会做偏!”
朱勋是王阳明到滁州后的第一个弟子。在滁州州学,讲学的当天,知州张悌、判官仇惠和吏目魏进,都来到了学堂,陪着州学里的秀才们一起听讲。魏进病歪歪的样子,一张苦瓜脸像霜打后的茄子,瘦瘪的脑袋,沉重得身子支撑不住似的,勉强硬挺着,缩在椅子上,两眼看着讲台上的王阳明,胆怯中含着巴结。张悌听着讲,眼珠子一直在转个不停,身子陪听在讲堂里,心思不知道算计到了哪里。王阳明结合孟子说过的,做学问没有别的诀窍,就是一个放心和收心。针对着张悌,就是要求收心;针对魏进,就是放心,放心能治魏进的病。说来说去,都归结到心上,是心的学问。最后,王阳明结合自己在龙场的悟道经历,告诉秀才们,这些候补的官老爷,遵照《大学》给出的台阶次第做学问。要做官,先修身;修身要在身心上修,心要正;心地坦诚就是心正;要坦诚,就要格物;格物就是格去心头的杂念;心底干净了,智慧就来了;大智慧,就是《大学》中的明德,有了大智慧,自然能够亲民;能亲民,做人一定是个好人,做官一定是个好官。
讲学结束了。讲堂一改往日的死气沉沉,活跃起来,秀才们在下面窃窃私语。
《大学》还有这样简单的讲法,仇惠很高兴,自己跟着王阳明的讲学,学着放心。听到会心处,他情不自禁地点了头。搁在以前,要点头还是摇头,他先要看看张悌,张悌点了头,自己再跟着点。今天放心了,管他张悌会怎样呢,由着自己性子,先鼓了掌再说。
今天听来的可有不少新说法,张悌有些不解,有些疑惑,有些紧张。张悌算计着,难道是北京新出的学问?这位王阳明从北京来,可能代表着朝廷的意思,既然是代表着朝廷的意思,那就是对的。张悌热烈鼓掌。
魏进听讲过程中,按照王阳明介绍的方法,一直在尝试着放心,听到最后,身心舒展了不少。因为注意听讲,因为放心,就忘记了那天在饭局上被朱源训斥的事。这些日子,揪着心就为这件事。得罪了那么大的官,他一直惴惴不安,甚至等待着厄运的降临。被知州大老爷罚了一个月的俸禄,罚就罚吧,少吃两口,勒勒裤腰带,也就过去了。只是还不知道那个大军爷有什么整人的手段呢。今天因为放心,听着听着,忧心都暂时放下了。魏进坐直身子,大胆地热烈地鼓着掌。
秀才们很热烈地鼓着掌。真是北京来的大人物,难怪能在龙场悟道,大学问被人家一说,变得像《三字经》一样简洁明白。真是外来的和尚会念经,就是不一样。鼓掌!州学总共三十个秀才,二十多个都把手掌鼓得生疼。
州学一把手叫林蕃,训导叫王鼎,两个人见此情景相当感慨。听听人家今天讲的,林蕃和王鼎虽然一时接受不了,但是也觉得讲得简洁明白。过去自己讲学,讲到《大学》,说实在的,啥是格物?怎么诚意?怎么正心?怎么算知止?怎么算知至?就怕秀才们刨根问底,因为自己心里根本就没底。就像游泳潜水一样,自己根本就没有探到水底,鬼才知道水有多深呢。秀才们问起来,总要声色俱厉地训斥他们,学问要自得,要自己琢磨,自己去钻研。今天,听了王阳明这个悟过道的人讲学,以后再也不用怕秀才们问了,谁再问《大学》,我也能给他讲个一二三四。做先生嘛,自己不先明白,那还叫先生?过去一直糊里糊涂,好在也没有人知道个根底。林蕃和王鼎看到张悌大老爷鼓掌,两个人也跟着起劲鼓掌。
大家都鼓掌,看来是众望所归,都认同王先生的学问,即便不认同学问也不要紧,先认同人家的身份。第一,是高官,当过山东秋试主考官,做过北京会试同考官,是出题的专家;第二,北京来的,就凭这一条,就是有真学问;第三,听说人家老爹是状元,你想想,状元的儿子,本来也该考上状元的,听说万岁爷圈阅名单时,因为打瞌睡,手一哆嗦,圈到别处去了;第四,别第四了,一二三,足够了!拜师!这是名师!先磕头,后送礼!把滁州特产辣子鹅,作为拜师礼。
州学讲学的当天,王阳明收了几个弟子,其中有孟源和孟津,兄弟两个一起入门。弟弟向来是以哥哥为榜样。孟源字伯生,孟津字伯通。
同时磕头入门的还有秀才刘韶,字之曰;秀才石玉,字仲良;秀才戚贤,字秀夫。
趁热打铁,讲学和收徒弟也要趁个热乎劲。王阳明第二天到滁州卫学讲学。因为是指挥使老爷邀请的,全卫大小军爷,除了值班的,都挤到了讲堂。一来见见北京来的大学问家,自己没有机会到北京,人家北京来的是见过金銮殿的人,听说还和万岁爷一起吃过饭,那一定是大学问人。二来也是给指挥使老爷面子。一把手老爷喜欢学问,咱弟兄们也跟着喜欢学问。和一把手啥时候都要待在一个战壕里。即便是掉到井里,只要是紧跟着领导,就不算掉队。
在卫学讲学,王阳明要针对朱源的脾气。王阳明觉得,爱发脾气的指挥官,顶多也只能做到敢死队队长的位子。发发脾气,一鼓作气,气势如虎,拿下敌人的堡垒,自己也跟着同归于尽。做大指挥官,得心静如水,即便兵临城下,即便刀架到了脖子上。在州学,王阳明鼓励他们放心、收心和开心,讲《大学》最合适。要朱源不发脾气,要指挥官老爷们学诸葛亮,能有空城城楼上弹琴的气派,讲《中庸》最合适。七情六欲,都要恰如其分,这是《中庸》一再强调的“中和”。《大学》说诚意,《中庸》说诚身,都是修身。修身,说来说去,是要管理好自己的七情六欲。
讲学中,王阳明结合自己的经历,自我批判,自我表扬。修身,怎么修?发现错误,自我批评,不能把错误推到别人身上;发现错误,改正错误,争取第二次不犯同样的错误。这是颜渊的修身方法,也是王阳明的修身方法。
听听人家阳明先生,大学问人,以前甚至包括现在,也经常犯些大错误小错误。发现错误,改正错误。这容易!圣贤原来这么容易做呀!
军爷们不时会会心微笑:大学问人和我们普通人原来一个样子,同样的一个鼻子两只眼,犯错误竟然也犯同样的错误,比我们普通人好些的,或者说有过人之处的,那就是人家知道错了,能及时改正。我们普通人以后不再自卑了,不再跪在地上仰着脸看那些圣贤了。我们犯过的错误,圣贤能犯;圣贤能改的错误,我们普通人照样也能改。这就是说,我们这些普通人,也能做圣贤。今天算活明白了!老子,不!不!我,一个普通人,也是顶天立地的,即便现在不是,将来一定是!
滁州卫讲学后,王阳明又收了几个弟子。
滁州下属的来安县和全椒县,两县的秀才很快就听说了太仆寺有个大学问家,是个悟道高人,叫王阳明。屠岐,字致道,是全椒县学的秀才,与几个同学结伴,听了三次王阳明的课,就磕头拜师。
王阳明早先与贵州、湖广的学生有过约定,一旦稳定了做官的地方,就发信通知学生来跟着学习。湖广的刘观时、冀元亨、蒋信十来个人,来到了滁州。
讲堂安排在了丰山脚下的幽谷。幽谷在滁州城西南,城外二里地远,抬腿就到。幽谷再往南,七八里地,是琅琊山山谷。琅琊山山谷中有座醉翁亭,有座洗心亭;丰山幽谷中有座丰乐亭,有座醒心亭。
王阳明领着学生游走于山水间,顺着山谷,踏雪探幽,沿着小溪,逆水溯源。在醉翁亭下,王阳明说:“醉翁先生有两篇美文,一篇是《醉翁亭记》,一篇是《丰乐亭记》,两篇文章成就了一座城和两座山的美名。欧阳公讲究文以载道,身以行道。道是靠修靠行出来的。我猜想,这就是欧阳公单名一个修字的原因。文章靠修改,越修改越精练;学道靠修行,越修行心越明。谁能讲讲欧阳公修改《醉翁亭记》的故事?”
朱勋说道:“先生,欧阳公写好《醉翁亭记》初稿后,把文章贴到几座城门上,悬赏求修改。开始大家都说好。因为他是滁州太守,而且文章确实好。直到有一天,一个从琅琊山下来的樵夫进城卖柴,也不直接说文章哪里不好,只是建议欧阳公再到琅琊山游览一趟。欧阳公游览后,发现了问题,原来文章开头太啰唆了。这篇《醉翁亭记》,正是因此才有了现在的开头。”
王阳明笑眯眯地说:“说得好,总结得也好。好在哪里?谁说一说?”
滁州学生一时没了言语。刘观时毕竟跟随过王阳明一段时间,接口道:“第一,学问学道,讲究精益求精。到了精处,就是惟精惟一。一,就是诚一,一就是一心,身心天地合一。第二,学道,是一个修行过程,修改自己的错误。自己能发现错误,能发现就是长进。不能发现,就请师友指出来,三人行必有我师,能指出自己错误的人就是老师,就是诤友,哪怕是个砍柴卖柴的。有错误,改正错误。错误越改越少,改到错误净尽,心上一尘不染,心性光明就显现出来了。这就是明明德。”
王阳明笑眯眯地说道:“说得好!我再问你们,这里有座醉翁亭,隔壁是洗心亭,北边丰山幽谷有座醒心亭,谁能说一说,这与修学是什么关系?”
滁州学生都是二十来岁的在校秀才,一时间还难以回答。蒋信说道:“先生,弟子以为醉翁的意思是,我们的人之初性本善的善性,被日常的习气蒙蔽了,像喝醉了一样。我们除去习气,去除心上的尘垢,去除后天的习性,就像喝醉的人醒了一样。欧阳公要隔一座山峰,把醒心亭修到北边幽谷。就是说,醒酒和醒心,需要一个过程,醒酒还容易些,醒心难些,有的时候可能还需要攀越高峰。醒心,心醒了,修正了错误,我们性本善的心性光明重新出现。这就是醉翁亭、洗心亭、醒心亭与我们修学的关系。先生,请指教!”
王阳明笑眯眯地看着滁州新学生。几个学生发了一会儿愣,热烈鼓起掌来。王阳明点了点头,说道:“说得好!我们修学就是要醉了习气,醒了光明。为什么洗心亭和醒心亭之间,南北要隔几座山峰呢?卿实说得非常对,从洗心到醒心,就好比我们从知道修学开始,到我们心地干净,我们天生的善性大放光明,中间是需要长年累月的修学功夫的,就像隔壁的一片梅,只有在这大雪天,才开放得这般烂漫。记住,不经一番彻骨寒,哪得梅扑鼻香!”
(本章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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