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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8章 九华圣地 访道问僧(1/2)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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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8章 九华圣地 访道问僧

在无为州办案的时候,有一次饭后散步,王守仁与御史戴田、评事邢道谈论起无为州州名的来历,进而谈到《道德经》,再从《道德经》引申到道士们遁世修道,谈到隐士放弃红尘富贵,避进深山。王守仁说起了自己家乡富春江畔垂钓的严子陵:“要说隐士,伯夷和叔齐,年代太久远了,说一个我们家乡汉代的严子陵吧。这位先贤,被光武帝征召到洛阳,皇恩浩荡。晚上严子陵与光武帝同榻而眠,他甚至故意把腿伸到光武帝肚子上,以此来考验光武帝是否因为富贵而忘了贫贱之交。好在皇帝心装天下,大人大量,没有怪罪他的失礼。就是这样的隆遇,严子陵却仍不恋慕高官厚禄,早上还是天子的贵客,晚上已经变回了山村野人。”

邢道接着说道:“王主政说的严子陵是高士。我说一个更近些的,我们家乡九华山的先贤,唐代进士王季文,也曾放弃锦衣玉食,回到九华山中,闭门读书修道,身后还把山中别墅施舍给了和尚,那别墅就是现在的无相寺。说到九华山,诗仙李白也曾经在九华山隐居过。”

主政是对六品主事的雅称。

邢道的话让王守仁心中一动。严子陵是王守仁敬慕的家乡先贤,他人品高洁,有朋友当皇帝,却能安于无拘无束的、只有颜回这样的贤人才安然享受的一瓢白饭就一瓢井水的平淡生活;李白是王守仁尊崇的诗坛大家,他才华横溢,只身漂泊天下,我行我素、天南海北,自由自在。王守仁接着邢道的话头说道:“李太白一直是我很喜欢的诗人。弘治九年十月,我会试下第,走运河回余姚,路过山东济宁,曾凭吊过济宁的太白楼。”

王守仁在弘治九年考进士失败后,拜访过太白楼,还曾作过《太白楼赋》。那一年,北方边境烽火四起,自己痴迷于军事理论的钻研,却报国无门,自觉学了一肚子军事谋略,却怀才不遇。他路过孔夫子家乡时,想到圣人孔子当年,一身道德学问,在鲁国报国无门,被迫颠沛流离、周游列国,吃了上顿没下顿,既替圣人感叹,又自悲自叹:没有生逢盛世,没有遇到宁愿替姜太公拉车的周文王,没有遇上三顾茅庐的刘玄德,没有遇上为了迎接人才而慌得赤着脚的曹孟德。于是,他登上了太白楼。遥想李白当年,是何等的潇洒,天子诏来不上船,自言我是酒中仙,天涯海角任我行,无牵无挂赛神仙。李白可以使唤天子权臣为自己提鞋;李白可以让皇帝的钦差在一旁等候,等自己有滋有味地品尝完一壶美酒,再上船赴京;李白有机会当面给皇帝他老人家指点江山,这些,都让寻常读书人艳羡。弘治九年凭吊太白楼时,王守仁只是一个举人;今天他虽然已是刑部六品主事,却仍是壮志难酬。北方边境胡虏肆虐,边民生灵涂炭,自己逍遥事外,凝结着自己心血的《陈言边务疏》呈递上去,如石沉大海。北边战事上,朝廷先前派去的平江伯陈爵爷,久而无功被召回,再派出征的保国公朱爵爷……唉!他们一个个庸才当道,自己这个大才却闲置着。

邢道的话惊扰了王守仁的沉思。“王主政,你和李太白有类似的诗风,一样的豪迈,像天马行空;一样的浪漫,像蓬莱神仙;一样的抒情,总是浮想联翩;一样的通俗,妇孺都能吟诵。你那篇《坠马行》长诗和《大伾山赋》,都是这样的风格。”

王守仁应答道:“太白是诗仙,鄙人只能算是小仙。”

一直沉默着的戴田突然发话,笑着说道:“王主政、邢评事,你们看这个‘仙’字的结构,山人,顾名思义,人在山里就是神仙。要当神仙,干脆就到山里去。”

王守仁心头一动,说道:“我还真想去山里当一回神仙。就去九华山。”

邢道说:“九华山值得一去。九华山这个名字,就来自李太白的诗句‘妙有分二气,灵山开九华’。九华山七十二峰,有三处是必去之处:一是太白隐居处,二是朝鲜王子金乔觉肉身灵塔,三是东崖独石禅天处。九华山处处天机,峰峰灵妙。”

这话让王守仁坚定了去九华山的信心,他说:“你们二位这么一说,九华山,我是一定要去,要潇洒地当一回真神仙。”

邢道开怀笑道:“要当神仙,我支持。我给你介绍一个学生,当你的向导,是位青阳县县学秀才,家在九华山下柯村,姓柯名崧林,字直木。”

柯村秀才 热情相待

邢道略尽东道主之谊,陪王守仁游览了池州城南的齐山。王守仁和邢道分手,前往九华山。柯崧林家所在的柯村就在九华山山麓。王守仁与随从赶到了柯崧林家。柯崧林不到三十岁,参加过两次举人考试,都名落孙山,能和科举考场上的成功人士朝夕相处,随时请教于他,自然是求之不得,于是他自告奋勇承诺全程导游,并吩咐家人照顾饮食。王守仁当晚就歇宿在了柯秀才家。

第二天一早,王守仁与他的随从、柯秀才与柯家家童,四人结伴上山,第一站是离家最近的无相寺。两人一路聊天。

王守仁问道:“直木,听说无相寺是唐代进士王季文所建?”

柯崧林回答道:“王先生,无相寺在隋代已经有了寺僧。只是到了唐代,王进士因病辞官归隐,在此读书。学生祖籍河南,先祖唐代时来池州做刺史,才落户到这里。”

王守仁说道:“啊,原来直木也是中原人士。”

柯崧林惊异地问道:“这么说,王先生也是中原人士吗?”

王守仁笑道:“百家姓几乎都发端于中原,河南、山西、陕西、山东、河北。李白不是还祖籍西北吗?最后也落脚在九华山。金乔觉王子一个朝鲜人,最后也归化在了九华山。直木,你信佛吗?”

柯崧林有些扭捏,有些迟疑:“祖居九华山下,柯姓是个大姓。家里向来与山上僧人有交往。不过,我们儒家正学,遵守圣人教训,敬鬼神而远之。王先生怎么看佛教?”

王守仁迟疑了一下,回答道:“我祖母一直念佛,祖父信奉道学,家君只尊奉儒学。至于我,对佛教将信将疑。你看,观音菩萨救苦救难,这和我们儒家的仁者爱人有什么区别?文殊菩萨智慧如海,这不是我们儒家提倡的智仁勇‘三达德’中的‘智’吗?普贤菩萨的十大愿行,不正是我们《中庸》提倡的‘笃行’和‘力行’吗?至于说到九华山,这不是地藏菩萨的道场吗?地藏菩萨发大愿,‘地狱不空誓不成佛’,这和我们儒家‘杀身成仁’和‘舍生取义’的仁义观,有啥差别吗?恐怕这都是圣人才能做得到的。”

柯崧林惊异道:“经您这么一说,原来这些菩萨与我们的圣人是一样的德行。”

王守仁以前并没有认真比较过,究竟菩萨与孔圣人有什么大的差别,今天也是话头偶然凑到了一块儿,现在面对柯崧林的问话,他也不得不琢磨起来,一边想一边慢条斯理地回答道:“你看,释迦牟尼为了传道,放弃王位;孔圣人为了传道,放弃鲁国司寇不做。”王守仁说到这里,发现了二者的区别,孔圣人放弃鲁国司寇官位,好像是因为世道恶浊,不愿同流合污;连归隐的李白也是因为看不惯权贵们的胡作非为。这与释迦牟尼放弃王位是不一样的。甚至自己心里经常浮动着的归隐念头,出发点好像也是怀才不遇,另外也有求道无门的困惑。正说圣人呢,怎么又联想到了自己!王守仁心里明白,归隐是道家情怀,不是儒家的追求。王守仁虽然每天晚上睡觉前像曾子那样自我反省,但是对于自己心里一直存在的归隐念头,不敢也不愿意过深追究。

不等王守仁考虑清楚,柯崧林又有了疑问,他说道:“王先生,佛教和我们儒学还是有区别的。就说九华山这位金乔觉金地藏,这位朝鲜王子,在国内不受父王喜欢,离国出走,来到我们九华山,修成道果。但是释迦牟尼,则完全是自己主动放弃王位的。我们的尧、舜、禹,我们的周公,这四位圣人为什么不出家呢?是他们热恋权位吗?啊,对了,那个时候佛教还没来到我们中土。但是伯夷、叔齐时代,佛教也还没有传到中土,这两位史书所称赞的高士,怎么就能归隐深山呢?”

柯崧林的疑问帮王守仁理清了一个问题,那就是,孔圣人放弃高官厚禄,一是因为鲁国政坛污浊,二是为了传道;释迦牟尼佛应该是看清了生命本质,毅然放弃王位,说法四十九年。这两位是圣人!而伯夷、叔齐,归隐深山,对世事不闻不问,只求洁身自好,对于世人和世道有什么帮助呢?自己家乡的严子陵垂钓富春江,不过自得其乐罢了!李白漂泊天下,不过是一个自由自在的神仙罢了,与世道有什么补益呢?尧、舜、禹和周公,一直在世间为百姓谋福利,这才是真圣人。观音、文殊、普贤和地藏,这样的菩萨,好像都是在为别人活着,为别人谋福利,这无疑是真正的圣人。自己到底要做不离人世间的圣人呢,还是要做像释迦牟尼佛一样的圣人呢?不管是儒家的圣人,尧、舜、禹和周公,还是佛家的圣人,释迦牟尼佛、观音、文殊、普贤和地藏菩萨,他们有的在行道,有的在传道,大家都离不开一个“道”字。行的什么道呢?传的什么道呢?究竟什么是道呢?道究竟什么样子呢?这恐怕才是问题的核心!知道了道,悟到了道,掌握了道,自然就知道该怎么干了。王守仁打定主意:要求道!而立之年,立什么?以前立志学做圣贤。立起来了吗?好像没有!为什么呢?是不是因为没有道。圣贤们可是个个有道在身。三十多年来,自己一直在人世间东奔西跑,一直寻师访友,都是为了一个“道”字。拜过儒家老师,聆听过道家的教诲,只是还没沉下心来,没有仔细听听佛家的智慧。这次攀登九华山,时间充裕,一是可以凭吊诗仙李太白的足迹,二是一定要参禅学佛,看看能不能从僧人这里探寻到道的端倪。王守仁定下了此行的最终目标。

无相寺在柯村西南。王守仁和柯崧林一路看山观景,因为心中目标明确,王守仁丝毫不觉得登山辛苦。王守仁思索明白后,对柯崧林刚才的疑问这样回答道:“前贤说,仁者乐山,智者乐水。这些归隐山林的前辈,至少应该划归到‘仁者’的行列。”

柯崧林自忖,自己久居山野,身在山中反而不觉得有山,就问王守仁道:“王先生,你是乐山呢还是乐水?”

王守仁哈哈一笑,答道:“我和你一样,生在山脚下,长在江河边,生就的脾性,喜欢山水。到了平原,好像虎落平川。我属龙,龙从云从水。身傍山水,平生所愿。哈哈哈!”

柯崧林也笑道:“王先生这次所愿必成。九华山山涌五溪,条条灵秀,小天台、大天台,脚踏白云,腾云驾雾。真是一个神仙福地!”

两位神仙,一天高高兴兴。天色已晚,投宿到了无相寺。

宿无相寺 不懂无相

一天奔波,心闲腿累,一夜安眠。早上起床,发现春雨绵绵,南望九华山峰,一片黛色,分不清雨色还是山色。山路湿滑,索性安住无相寺,与老和尚谈法论道。

当家僧法号性空,五十多岁。无相寺,只有三五个僧人,这里人迹罕至,山泉清冽,山菜可口,山风温润,松竹相伴。性空常住山间,面无挂碍,加之常年修持,严守戒律,心灵纯净,是以气质空净,脸上不挂一丝一毫的烦恼,虽然满脸看不到笑容,却又让人觉得每一个毛孔里都藏着熨帖。性空眼睛很小很细,耳朵却很大。王守仁初见性空,心里觉得,这才是神仙呢,无忧无愁,无牵无挂,不愧为真山僧,与他一比,自己虽然有时候自号山人,却是一个地地道道的“假”山人。

柯秀才家几代人都是无相寺的施主。王守仁、柯秀才和性空和尚,三人相谈甚欢。

王守仁几年来养成了官场习气,一开口带着官味:“下官一夜打扰,多谢大和尚接待。”

性空和尚淡淡地一笑,说道:“山野闲僧,疏于礼节,床铺粗硬,饭菜素淡,不比通都大邑,不是有意简慢。这里没有上官,也没有下官。柯施主布施,十方有缘人受用。能来都是缘分。”

王守仁稍有些尴尬,不再客套,想直接请教无相寺的寺名,于是诚恳地问道:“俗世上,一个人的名字能够反映这个人的志向。那么贵寺这个无相有什么来历?”

性空和尚淡淡一笑,问:“施主读过《金刚经》吗?”

王守仁尴尬地笑笑,回答道:“读过,只是不甚明白。”

性空和尚说:“如果明白,自然就没有疑问了。《金刚经》说‘凡所有相,皆是虚妄,若见诸相非相,即见如来’,‘无相’就是诸相非相的意思。当年六祖慧能大师,听闻一句‘应无所住而生其心’,就开悟了。”

柯崧林好奇地问道:“开悟了什么呢?”

性空和尚问:“施主读过《心经》吗?”

王守仁和柯崧林几乎同时吟诵起了《心经》:“观自在菩萨,行深般若波罗蜜多时,照见五蕴皆空……”

性空和尚两手合十,静听两人背诵《心经》,等两人背完,说道:“《心经》二百六十个字,是《金刚经》五千多字的浓缩。”

王守仁仍不理解,他安静地望着性空和尚,等他作进一步的解释。性空和尚好像对此视而不见,脸上连淡淡的笑也没有了,就那样静静地坐着,一言不发。静默了几分钟,柯崧林终于忍不住,打破了沉默,问道:“《心经》到底说的什么呢?”

性空和尚又是淡淡一笑,知道自己的解答没有达到效果,说:“正如刚才王施主所言,名字能反映一个人的追求,无相寺是本寺的追求,老衲的法号就是老衲的追求。”

王守仁心里揣摩着“性空”两字,心里多少有些明白,《心经》中“观自在菩萨”照见的就是一个“空”。柯崧林还是疑惑不解,要打破砂锅问到底:“慧能大师难道一辈子辛辛苦苦,结果就悟到了一个‘空’字,这不等于啥也没有吗?”

性空和尚的回应仍旧是微笑和一言不发。王守仁还有疑惑,就又请教道:“性空法师,这个‘照’怎么照呢?”

性空法师静静地端坐着,好像在闭目养神,过了一会儿,待他又睁开眼睛时,发现王守仁还在满眼疑惑,等着答案呢,于是,他说道:“《金刚经》最后怎么浓缩成了《心经》呢?慧能大师怎么单单一句‘应无所住而生其心’就开悟了呢?你看都离不开一个‘心’字。‘照’就是‘心’在看。”

柯崧林更加迷惑了,不解地问道:“师父,心怎么能看见呢?”

性空法师淡淡一笑,说道:“这和你们圣人学问要求的是一样的,要力行,要笃行。要想知道梨子的滋味,只有亲口尝一尝。”

柯崧林很想马上咬一口梨子,急着问道:“怎么尝呢?”

性空法师再次淡淡地一笑说道:“佛家八万四千法门,儒家有四万八千路径,条条路径上九华。”

柯崧林若有所悟地说道:“我明白了,照您这么说,‘四书五经’上方法多了。不过还是想请您老人家说得更明白一点。”

性空法师仍然淡淡一笑,说道:“方便有多门,哪能执着一个方法?一把钥匙开一把锁。禅宗讲究参话头、打机锋;净土宗,就简简单单一句阿弥陀佛,天天不离口。说来说去,只求一个心静,清清静静,说‘求’,也是六个指头搔痒。”

王守仁还是疑惑不解,问道:“是不是打坐参禅?”

性空法师再次淡淡一笑,说:“‘坐’有什么错?要被人没来由地打一顿。慧能大师说得很明白,心不动就是‘坐’了。参禅也不见得需要‘坐’,什么叫作禅?诸相无相就是禅。这就是无相寺的意思。”

柯崧林老老实实地承认道:“和尚越说我越糊涂,越绕越成迷魂阵。”

性空法师还是淡淡一笑,说道:“梨子的味道不是说出来,是吃出来的。人人机缘不同,神秀大师是一口一口吃的,方法是‘身是菩提树,心如明镜台。时时勤拂拭,勿使惹尘埃’。慧能大师是一口吞吃的,方法是‘身非菩提树,明镜亦非台。本来无一物,何处惹尘埃’。这是两座桥,一座是一步步走过去的,一座是一步飞过去的。你们两位施主,一人一座桥。”

王守仁和柯崧林两个人各自在心里选择着自己需要的桥梁。王守仁心里放下佛家的桥梁,想起了儒家的《大学》,《大学》有修道纲领,有修道方法,于是问道:“性空法师,佛家修习的法门是什么呢?还请和尚指点一二。”

性空法师脸上终于有了看得见的笑容,他说:“佛教纲领十六个字:诸恶莫做,众善奉行,自净其意,是诸佛教。”

柯崧林是个实在人,不解地问道:“这成佛太难了!诸恶莫做容易做到,众善奉行,这世上善事太多了,我十辈子也做不过来呀。”

这个老实人的问题把王守仁逗笑了,把一直在淡淡浅笑的性空法师也逗得哈哈大笑,却引出了性空法师的又一句理论:“老实人往往是学佛时的聪明人。”这话说得柯崧林不好意思了,他笑得像个孩子一样,一只手不好意思地搔着头。搔着头的柯崧林听性空法师继续说道:“王施主和老衲这一笑,是开怀大笑,是开心大笑,笑得我们忘了为什么发笑,这是什么?这就是世上人们常说的开心,心开义解。心一旦被真正打开,开开心心,诸相无相,应无所住,一切都解决了。”这个说法,给王守仁很大的启发,啊!这个就是“无相”呀。只听性空和尚继续说道:“柯施主,你笑得不能开怀,有些不好意思,有些扭捏,还一手搔着头,虽然是笑了,但是心没有被打开,不是开心。两位施主,《心经》《金刚经》,都离不开一个‘心’字。”

王守仁心里似乎明白了些什么,又似乎什么也不明白。柯崧林因这话笑得更加不好意思,他索性两只手搓了搓脸,掩饰一下自己的不好意思。

雨一直下了一天,无相寺的论道一直在继续。昼短夜长的冬末春初,不知不觉天就黑了。柯崧林感慨道:“话语投机嫌天短。”王守仁感叹道:“专心听讲不觉寒。”性空法师接道:“肚子空空心也空,天空地空空也空。”性空和尚一双清澈空灵的眼神真是个空空如也、纤尘不染。

晚饭前,性空法师总结道:“你们知识分子学佛,读《金刚经》和《坛经》最适宜。啥时候真正地照见了小寺的寺名‘无相’,一切就开心了。”

春雨连绵,僧不留客雨留客,王守仁和柯崧林一直在无相寺盘桓了七天。七天时间里,尘嚣远隔,没有了密密麻麻、枯燥烦琐的刑事案卷,没有了迎来送往,或肉麻谄笑,或虚假应酬的皮笑肉不笑。寺院内,见人不外乎三五个和尚沙弥,对面相逢,免开尊口,只需双手合十,擦肩而过;出门是大山,松涛阵阵,竹叶婆娑,用不着客套,不用自作聪明,没有哪棵树嫌你笨,不用大智若愚,没有哪株竹子嫉妒你的智慧。雨丝如剑,斩断你心中的三千烦恼;雨声如歌,一串歌声一声紧似一声,滤净你的思虑烦恼;雨水是无根天水,雨中徜徉,冲刷去身上的俗气;井水混着泉水,混着雨水,一口口的甘洌,沁人心脾,冲洗着王守仁的肠胃,滋润着王守仁的心田。

身静心静的王守仁,七天时间里,或雨中散步,或静室打坐,目标明确地去追求性空法师所说的那个“空”。雨中,他头戴斗笠,跟无相寺和尚们学他们早晚课时的行香步法:两腿大步流星,两臂自然下垂、自由摆动。或者口诵《心经》,或者就一直让头脑空闲着。打坐时,他有时使用德一道士传授的方法,数息入静,或者按性空法师新教的办法,口中默念《心经》入静。经常是这样,越想静,越静不下来,无论怎样驱赶,脑中一直有杂念,这让王守仁很沮丧;但偶尔默诵《心经》,他很投入很专心,坐着诵着,什么都会忘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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