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5章 工部见习 督造伯坟(2/2)
刘台摇摇手说道:“休听他们的无知之论。铜墙铁壁不敢当。夯土厚实,砖木结实,这方面敝县可是一点也不敢含糊。勾缝用的是桐油和白灰勾兑成的浆。防贼防乱,生命攸关。偷工减料,坏良心不说,祖宗八辈要跟着遭殃。走,先陪你转转,咱是老灶爷上天,不反对你说好话。”刘台陪着王守仁,后面跟着教谕陈静和马卫道。一出县衙大门,刘台向东一指,向王守仁介绍道:“那是县学!”陈静马上恭维着介绍道:“王先生,您可能不知道,俺们刘县尊给生员们讲学,每次都能博得满堂喝彩。”又转身对刘台恭笑道,“老父母,您这四川解元可真是名不虚传呀!哪天有空,您看是不是安排一下,您和王先生来一个会讲?”
刘台说:“好吧,你安排时间吧。王先生,我们先看西面。”
刘台、王守仁等四人顺着县前街向西走,几十步就是小西门,门楼上有“观澜”二字。陈静紧走几步,来到三个人前面,指着“观澜”门匾,虔诚地赞美道:“王先生,这是老父母的墨宝。很得王右军的神韵呀。”
马卫道啧啧称奇道:“可不是嘛!晚生还以为真是王右军的遗墨呢。”
刘台闻言一笑,说:“别听他们瞎起哄。走,我们看城墙。”
四人出了城,刘台指着卫河介绍道:“这是卫河。咱浚县是春秋卫国故地。卫国国名的由来,就是因为这一条河。河是鲁卫故地,圣人周游列国,从鲁国到卫国,这里是必经之地。我们修建的黎公书院,就是子贡书院。浚县过去叫黎阳,子贡历史上被封为‘黎公’。论文化,这里有子贡墓;论武功,这里有李密墓,有曹操和袁绍的古战场。好,我们还是先说城墙。你看,这是去年修的。过去没有墙,只凭一条河,太薄弱。前年庄稼歉收,我们以工代赈,修了这西城墙。”
王守仁疑惑起来,马上问道:“庄稼减收,哪里来的财力呢?”
刘台说:“黎阳这个地方,过去叫黎阳仓。一会儿我们去看大伾山时,我指给你看。就在大伾山北麓,汉代袁绍军粮存放在此,隋代河北漕粮转运京师长安,这里是转运仓库。有这个历史传统。本朝县里积粮备荒,三年连续丰收,年年积存一点,到第四年灾荒年景,三年积粮,完全可以度过灾荒。灾荒年景,开仓赈灾,白给也是给,以工代赈,有劳有得,天经地义。”
王守仁很佩服,由衷地说道:“刘先生,有见识!小弟受教了!”
刘台摸着下巴很陶醉,向王守仁介绍道:“去年收成好,于是东、南、北三面城墙全部修缮。四面全长七百三十丈,高两丈八尺。”刘台指着脚下的石桥,“四座城门,四座石桥。水是从西面引过来的卫河水,绕了一圈,从北面再回归卫河。四面都是两丈深、两丈宽。”
王守仁很佩服,刘台虽然三十多岁,弘治九年中进士,六月任命,十月到任,三年间,又是修察院,又是建公墓,又是修书院,更有修建城墙这个大工程,哪里来的人财物呢?这是自己学习的榜样啊。他仔细地问道:“刘县尊,贵县多少人口?多少田赋?”
刘台笑着细说:“敝县六千二百四十九户,六万零八百二十人。五千二百三十八顷耕地,田赋夏秋两季一共一万七千一百三十一石,另有一些零星的特征税收。税不在多,在于济众;人不在多,在于善用。”
王守仁一直在考虑怎么安排威宁伯陵墓的施工,他对刘台这话非常感兴趣,又诚恳地问道:“刘县尊,看你这施工现场工人不多,三年时间,又是夯土,又是土外包砖,又是石灰勾缝,怎么组织干活的呢?”
刘台说:“用工诀窍总结起来八个字:分片包工,赏罚严明。”
王守仁急切地问:“怎么包干呢?怎么严明呢?”
刘台一笑:“一人领十,十领一百。人人一段,划定界线;立定界牌,标注姓名。按期完成,保质保量,赏!拖延工期,罚!一人拖延,十人连坐,十人陪罚!你没见那个热火场面,劳动号子震天响,不用催也不用讲,个个奋勇为领赏;一人懒惰,十人骂;人人都有一张脸,没人甘愿当懒汉。白天晒着太阳,晚上点着篝火,一天当两天。工期就赶出来了。哈哈!是个办法吧!?”
王守仁心悦诚服:“好办法!刘县尊,伯安受教了。”
陈静摇头晃脑地吟诵起《论语》来:“‘子曰,苟有用我者,期月而已可也,三年有成。’老县尊来浚县三年,政绩大家有目共睹。”
刘台爽朗地笑着问王守仁:“好话也说了,提提意见吧!”
王守仁站在石桥上,向西仰望着城墙西南角上的浮丘山,见城墙修在山脚下,心里暗忖,如果敌人占领山头,俯视城内,城内情况一目了然,他们由高处俯冲下来,该怎么办呢?但他见刘台正在兴头上,不好拂了主人的雅兴,打算等有机会再与他探讨这个军事防御漏洞。于是他对刘台说道:“贵县工程施工管理的方法对我启发很大。”
刘台豪爽地一笑:“走,陪你去看看王襄敏公的墓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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刘台的工程安排方法启发了王守仁。他在当晚的日记中记述道:“浚县城墙的建筑,证明刘台的组织方法是非常实用的,那就是‘分片包工,赏罚严明’。”王守仁当晚就拟定了一个陵墓营造施工人员组织办法。
第二天,陈静领着县学的两个秀才提前到工地报到,一个叫陈景,一个叫马云。两个秀才负责工部官员与当地的沟通联络。浚县阴阳学的学官刘伯暖也到工地报到。工地在县城东南角,这里是离城二三里地的王家祖坟,位于大伾山西南山麓。王襄敏公的两个儿子王春和王时,前往甘肃迎护灵柩,还没有回来。王煜作为王家的长孙,领来了自己家请来的风水先生。六十个当地泥瓦匠和石匠,如数报到。刘台亲临工地,参加开工仪式。
刘台和王守仁一同挥动铁锨,铲起第一铲土。
襄敏公的灵柩回到了浚县,在家开门迎吊。襄敏公生前是太傅,超一品爵位。本朝定例,文臣只能封到伯的爵位,再高的侯和公爵位,只能是开国元勋、皇亲国戚和世袭武将。襄敏公功劳大,伯是文臣爵位的天板,但是他的品级已经达到了公爵的超一品。开吊期间,钦差大臣、礼部、兵部、直隶巡抚、巡按御史、大名府和浚县官员,车马声喧,华盖云集。襄敏公生前战功显赫,身后极尽哀荣。
陵寝工程八月底顺利完工。九月初四,顺利安葬。内阁大学士李东阳亲笔书写的墓志铭是最后一道施工作业。
安葬后,按照规矩,襄敏公的大儿子王春,得率领孝子们跪谢所有参与营建和安葬工作的大小官员和各色工匠。这个时候,他不再是从三品的锦衣卫指挥同知,他弟弟王时也不再是正四品的锦衣卫指挥佥事,他们只是孝子贤孙。这是祖宗传下来的老礼。大家帮助老父亲入土为安,算是帮孝子们尽孝心。
王春五十五岁,头发斑白,头上灰白的头发与魁梧身材上的灰褐色粗麻布孝服几乎成了一体。多年的军旅生活,让他面色黝黑粗糙。几个月来的悲痛守孝,白天吃斋,晚上枕着砖头睡觉,更加重了他一脸的憔悴。王春和王时由王煜领路,前往驿站拜谢工部督造陵寝的钦差王守仁。
在驿站大厅,孝子们跪谢,磕头。王守仁不敢承受,立即扑通跪下对拜磕头。朝廷礼制,相差四品的官员见面,长官可以端坐受礼,稍微点点头就算客气。
落座已毕,王春示意管家,用托盘送上两锭纹银。
王春客气地说道:“为了先君的安奉,王钦差两个月来辛苦了。这是五两纹银,不成敬意,略表谢意。”
王守仁立即起身,深施一礼,说道:“襄敏公国之重臣,勋高望重,皇上赐葬,圣恩隆裕。上命差遣,下官受命督造,是应尽的职责。下官一直仰慕襄敏公,可惜生前无缘亲聆教诲。能为襄敏公略尽绵力,已经深感荣幸。五两纹银,实不当受,实不敢受。”
王春见王守仁诚心拒受,不好勉强,就闲话道:“听犬子说,王钦差学问很好,是京师有名的才子。我们兄弟一直跟着先君在草原上冲杀,耽误了学问。方便的话,请对犬子点拨一二。”王煜看到父亲的眼神示意,马上起身向王守仁鞠躬。
王守仁客气地应道:“一定效劳!一定效劳。智明很纯朴,又懂事理,学文学武,都是好材料。下官有一事请教,想弄明白一些家谱上的事。这些事与浚县有关系。下官在老家翻阅家谱,了解一些我们王姓的来龙去脉。我们余姚王家,最早在东晋时代,从山西太原迁徙到山东琅琊。”
王春插话道:“《百家姓》说得很清楚,我们王姓都是起源于太原。”
王守仁等王春说完,接着刚才的话头:“又从琅琊搬到山东临沂,再到建康乌衣。后来再从建康迁到河南开封,有一支在北宋时搬迁到了大名府的莘县。莘县现在属山东,在北宋年间归属大名府。大名府的第一代祖宗名讳‘言’,字如纶,在搬到莘县之前任唐朝的滑州黎阳县令,黎阳就是我们浚县的前身。从太原算起来,这是下官的第五十三世祖。第五十五世祖讳祜,字景叔,景叔公在莘县老家院子里种了三棵大槐树,这位祖宗精通易理术数,预言王家要连续几代培养出来公卿大臣。第五十六世祖讳旦,字子明,果然官拜太师和太尉,封国公。五十七世祖是尚书。先贤苏东坡先生为王家题写了‘三槐堂’匾额,并做了一篇《三槐堂铭》,这篇文章收录在《古文观止》里面。我读过。到了宋廷南迁,祖宗护驾朝廷,搬迁到了浙东。下官曾祖父讳世杰,从太原排下来,是我的第七十一世祖。先曾祖为了纪念三槐堂王家祖先,自号槐里子。”
王春已经听出点名堂了,这位钦差小官原来与三槐堂王家有关,而且曾祖父为了纪念三槐堂还号槐里子,于是他打断了王守仁的话,说道:“王先生稍停一下。家谱我看过几眼,印象不深,只知道我们是从太原来的,老祖宗是周灵王太子。你说的五十几世祖在唐代当过浚县县令,我好像听先君提过。说来说去,我们是一家人。这样吧,王先生,现在去家里,我们查家谱。”
于是王春、王时陪着王守仁,前往小北街上的威宁伯府邸。一查家谱,襄敏公是太原第七十三代。但是祖上与三槐堂王家有没有直接关系,家谱上没有记载。
王春军人脾气,算起来自己是第七十四代,王守仁曾祖是第七十一代,扳着指头一数,与王守仁同辈,于是很干脆地说:“贤弟,我们成了一家人,至于是不是三槐堂,以后再查。重孝期间,不能备酒。今天素席招待,以水代酒,我想先君不会怪罪的。”
王家家大事稠,再赶上热孝期间,王守仁婉拒道:“大家一家人,以后有的是机会。兄长家里人来客往,应酬不暇。愚弟今天先告辞,改日再拜访。”
说话之间,客厅里,庭院里,人来客往,川流不息,管家不时在王春身边耳语请示家事。于是王春不再坚持,起身送客,吩咐儿子道:“智明,送你伯安叔回驿馆。”再回头吩咐管家,“给驿馆送去一桌上等席面!”
第二天一早,王守仁被王煜请到了威宁伯府。王春在客厅等候。王守仁被王春让到了桌子的右首,王春告诉王守仁:“伯安,我们兄弟不必拘礼。昨夜有一奇事,先君托梦,指示我见你一面。我担心你突然回京复命,所以一大早把你叫过来。”王春转身吩咐王煜:“把东西拿过来!”
王守仁见此情况,摸不着头脑,没有说话。只见王煜从内间捧出来一个托盘,托盘上垫着红绒布,红绒布上托着一把宝剑和一个墨绿锻面包裹。王春起身小心翼翼地接过来托盘,捧在胸前,恭敬得好像捧着祖宗的灵位。王守仁莫名其妙,见王春起身站着,一副虔诚的神态,自己不好再坐着,马上起身,静候端倪。只听王春郑重其事地说:“这是先君生前一直佩带的宝剑,先君生前一直钟爱这把宝剑,军旅生涯,从不离身。子孙们想摸一摸,先君从来不让。包裹里是先君生前一直手不释卷的兵书,是前人姚广孝所著,书名《三悟》。遵照先君的梦示,这些东西今日一并交付给你。伯安贤弟,请接受先君的托付吧。”
王守仁明白了,他半年前就做过这样的梦。傻瓜才相信梦呢!虚无缥缈的梦境,像露水一样,见不得阳光;像池塘上的水泡一样,经不得风吹。今天这是怎么了?梦想成真吗?不会吧?王守仁很掐了一把大腿,不像做梦。于是他疑惑不解地问道:“兄长这是……”
王春用坚定的语气说道:“伯安贤弟,父命难违。本来这把宝剑,我很喜欢,就没有拿去陪葬先君。但是父亲明明白白指示,我不敢违背。好在我们是兄弟,是一家人。到你手里我放心。请你珍惜先君的一片心意。接受吧!”
王守仁这次听明白了,这是真的,于是他对着宝剑扑通跪下,啪啪啪,连磕三个响头,起身接过来宝剑和兵书。
大伾名山 圣贤故地
忙完钦差事务,回京之前,王守仁利用几天时间游历浚县的名胜古迹,瞻仰了孔圣人讲学的宣讲堂遗址,凭吊了曹操屯兵故地,拜谒了子贡墓。重阳节这一天,王守仁、马卫道、王煜及县学的陈景、马云两位秀才一同游览了大伾山。
雨后初晴,秋高气爽,山林间稍有凉意。五个人穿行在蜿蜒的山道上,林间的幽静、湿润的气息,让人心旷神怡。王煜为王守仁做导游:“叔父,俺县美景多是多,最美就数大伾山。大伾山和浮丘山,在县城一东南、一西南,像两朵插在了县城的头上。”
王煜的比喻逗笑了王守仁,王守仁想起了诸翠。前天晚上做梦还梦到了诸翠。好在马上就要见面了。为了驱赶心中对妻子的思念,王守仁提议道:“我们歌诗吧!”
王煜拍手欢呼,马卫道也同意:“好主意!我们要学先贤曾点,放歌山林。”
陈景和马云迫不及待,与王煜、马卫道一起歌吟起来:“晓披烟雾入青峦,山寺疏钟万木寒。千古河流成沃野,几年沙势自风湍。”
这是王守仁刚来浚县时的诗作《登大伾山》的前四句。王越陵墓就在大伾山山麓西南边上,王守仁督工之暇,早晚总要到大伾山上寻幽探古……
(本章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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