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9章 土沟中的制枪产业链(1/2)
第19章 土沟中的制枪产业链
打草惊蛇
云城,关公路派出所。
司令婕有点犹豫地踱进去,在警务室等着一个报案的说完才出声问了句,那警员愣了下,然后不耐烦地指指:“去所长办吧,谈话完了再下来登记。”
取保候审,每周一准时到辖区派出所登记汇报,接受监管。这是司令婕出狱后第一次,小警员的态度让她多少受了点刺激。在外面的世界任你叱咤风云,一呼百应,可一到这个环境,总会有一种莫名的恐惧和威慑,让她浑身上下都不自在。
轻轻叩响了二层的所长办的门,一声“请进”后,这里的所长接待了她,请她坐下,然后嘘寒问暖。不过这可不是什么好兆头,以她的经验,警察一旦对你表示格外关心,那绝对是有其他的事。
果不其然,很快,所长话锋一转,政治课开始了:“小司啊,你还年轻,选择生活方式一定要慎重啊。现在的扫黑除恶形势下,你也一定要站对立场,连续数月来,举报胡浩的人很多啊……你们之间的私人关系我不做评价啊,但是,一定要有一个遵纪守法的前提不是?胡浩是个什么人,云城半人高的小孩都知道,你离他这么近,得拿出个态度来啊。万一将来牵涉到你,到时候可算不上立功表现了啊。当举报人,和将来万一查出来当嫌疑人,那可不是一个概念啊。”
林林总总一大堆,司令婕苦着脸道:“马所长,我的履历瞒得过别人瞒不过您,说好听点是个情人,说难听点就是个长期包养的……连个小三都算不上。我能知道什么啊?一开始还以为他对我好,把酒店都注册我名下,谁知道是负资产,还有这么多烂事,就把我卖一百回,也还不起啊。”
说着说着就哭了,哭得是声音婉转、清泪涟涟。高所长反倒坐不住了,劝道:“我也是例行公事啊,现在扫黑除恶办公室盯着呢。如果有胡浩的消息,你可一定得向地方公安局报告啊,而且绝对不能和他私下联系,否则,后果很严重的。”
“嗯,我知道。可我真不知道他在哪儿啊,银行的贷款快逾期了,再不回来,酒店得给查封了,我都不知道自己该怎么办。”司令婕啜泣道。
“好好,别哭了,你按规定到警务报个到。电话保持开机啊,这节骨眼上,可别再出事,你一姑娘家家的……唉,去吧……”高所长摆着手,把这位送走了。
女人出来混得会演两出戏,一是哭戏,二是床戏。看不出来这位是演技炉火纯青,还是真有冤屈。高所长关上门的时候,内屋出来两位,一位是市扫黑除恶办公室的孙进主任,另一位来头更大,是刚到云城的省刑事侦查总队长程长峰。
高所长一摊手道:“就是她,胡浩养的女人,挂在云天苑酒店当法定代表人。”
“刚才说酒店被查封,怎么回事?”程长峰好奇地问。
“这个啊……是这样,坐,程总队长。”孙进主任递着烟,介绍道:“我们扫黑除恶也恰恰卡在这儿了,刚对胡浩准备立案侦查,这小子不知怎么听到风声,跑了。正常想吧,跑了和尚,跑不了庙,我们针对性地对他的资产进行了清查,结果发现啊,资产也有问题……最大的一宗酒店抵押在银行,一共贷了一点一个亿;一个ktv,在他老婆名下;两座洗选煤厂,光股东十一个;还有关联的九个注册公司,都在他七姑八姨名下,他自己名下,嘿,啥都没有……噢,对了,还有几辆豪车,只有一辆在他名下,满打满算,名下财产也就百十来万。”
“噢,这是和尚跑了,庙也拆了?”程长峰愣了。此时他透过正坐的窗口看到了司令婕迈着轻快的步子出了派出所,匆匆上车,年轻、靓丽、活力四射,任何溢美之词用在她身上都没有过誉之嫌,看这样子倒是能理解胡浩为什么把座酒店送到她名下。
“嗯,基本就是这样,把我们给卡住了,人财两空,无处下手啊。”孙主任为难地道,不仅如此,他又想起个新案子来,提醒道:“对了,程总队长,市里刚侦办的文物走私案也和胡浩有关。”
“盗墓那技术活儿他也会?”程长峰出离惊讶了,总不能是个犯罪全才吧。
“这倒不是,”孙主任解释道:“盗墓他倒不会,据我们抓到的盗墓团伙口供显示,知道谁手里有好东西啊,胡浩十有八九会上门强买强卖,不给还不行。省厅查到流失到海外的几件文物,有一部分就是出自他手。”
“嗯,不这么黑吃黑,都不像黑社会……孙主任啊,他的社会关系里,再找不到别的突破口了?”程总队长问。
“找了,老婆亲戚肯定打不开缺口,财产都在自己名下,他们巴不得胡浩再不出现呢。手下呢,也传唤过不少,前两天和省队撞车那个线人铁狗,叫苟福旺,就是胡浩的亲信,传了好几次,问题交代了不少,可交代不出老板的去向。对了,还有相好的姘妇情人,您知道我们掌握了几个?”孙主任笑道。
“很多吗?”程长峰意识到可能是一个惊人的数字。
“十七个,包括司令婕。”孙主任比画着,果真把程长峰吓了一跳,他接着道:“给所有相好的女人都买房买车,其中有教师、公务员,还有白领,年纪最大的四十多了,年纪最小的是包养的一个大学生,才二十。我们工作都做细到这种程度了,还是没发现胡浩的准确下落。不过他最喜欢的应该是这个司令婕,一月十七号、二十四号,分别从泰国、澳门通过话。我们辗转查到了,他确实在境外出现过,但这个家伙不回来,我们也鞭长莫及啊。”
“经济上呢?如果断其财路,有没有可能逼其回来?”程长峰问。
孙主任直接道:“这招我们想过了,所以才一直在查胡浩隐匿非法资金的去向,不过刚有点眉目,也卡住了。本地有一位通过地下钱庄给胡浩往境外陆续送钱,可当我们查到这个人时,这个人奇怪地……”
“失踪了,伍士杰?”总队长心一跳。
不幸言中,孙主任愕然道:“咦?您也知道了,这案情还在保密阶段,信息我们还没来得及给总队共享。”
“他同时还牵涉到枪案,啧,这个烂摊子,不好收拾啊。”
程长峰愁绪满眼,幽幽叹道,此行第一站便开局不利,指挥和侦查全部前移,离得近了,好像反而更看不真切了……
数辆警车迤逦前行在汾南市南郊一带。这里的景象出乎宋玉河的预料,知道是重污染城市,可没有想到会重到这种程度,车窗后能看到的路被大卡车辗得坑坑洼洼,说不清是白的、灰的还是黑的颜色敷在路上、路边、树上,庄稼地不是绿油油的颜色,而是像中了魔咒一样,一层让人心里硌硬的黑白难辨颜色。
远处的视线倒好分辨,巨大的烟囱冒着白色的、灰色的烟,那烟也不像烟,像铅云一样遮天蔽日,让人莫名地心情压抑。车窗是不敢开的,地方公安局的警示过,宋玉河不相信开了一线,马上嗅到了一股像臭鸡蛋一样的刺鼻味道,惊得他赶紧关上。
“……宋支啊,就这条件,没办法,大大小小几十家化工企业都集中在这儿,好几万养家糊口的生计没法断啊,比前些年倒是好点了。这儿的治安呢,还算可以,除了正经八百打工的,一般人也不来这儿。”
汾南市局一位副局长领着路,一路上絮絮介绍着。
“全国缉枪治爆,你们市的枪案有什么战果?”宋玉河转移着话题。
“枪案?”副局长愣了下,然后摇头道:“我们这儿没有发生过枪案。”
“省总队发过文,现在气动武器也列入查缉范围。”宋玉河提醒道。
“真没有,气动武器主要用途是偷猎和玩,您看汾南这环境,能出来玩吗?”副局长道。
这一提醒,宋玉倒是恍然大悟,这地方就连人都不适合生存,什么野生动物怕是早绝迹了。虽然也算是山区县市,可和环境保护相对较好的云城、午马等邻市根本没有可比性。
沉默了有一会儿,副局长指着远处的一家厂房道:“就是那儿了,今年煤炭不景气,洗选煤厂停工有几个月了。登记的原法定代表人叫伍士杰,但是已经申请变更法定代表人了,办了半截搁着了……再往远处就是汾水村。”
“哦,下去看看。”
宋玉河道,车停在厂子门口,这连看门的人都没有,门上的锁早被撬了。数位警察鱼贯而入,这个煤厂已空,十数米长的洗选设备只余钢架,院子里只有煤渣还能辨得出原来的用途,再有就是满地的大小便了,看样子荒废很久了。
很快退出,上车,副局长好奇地问道:“宋支啊,不是我多嘴啊,这地儿已经来查过四次了。”
“都谁来过?”宋玉河问。
“隔壁云城市局来过,怀疑是胡浩的隐匿资产,来没多久,看设备的人就撤了;后来债主通过法院来过要查封这里,结果一查,占的集体土地,国土资源局违法审批的那位领导都进去了,当地村里呢要收回,闹了一通差点整出事来;再后来省里文物缉查来过,还勘查了一遍,好像说胡浩和倒卖文物也有关系;第四回是煤矿,还是国企,报案说煤厂骗了他们四百多吨精煤没付款,反应也太迟钝了,人都跑了几个月了。”副局长道。
“是够迟钝的啊,我们执法比违法总要迟很久。”宋玉河感慨道。
“除了去汾水村,还需要什么协助,我安排下。”副局长看宋支状态不佳,不敢问案情了。宋玉河道:“没什么了,把他们治保和村长叫来,谈谈话。”
“哟,宋支,这我得跟您提个醒。”副局长声音压低了。
“什么情况?”宋玉河愣了一下。
“如果有案情,一定不能进村。这村里低头不见抬头见,一多半亲戚邻里,不可能向着咱们,这头您一谈话,掉过头就通风报信去了。您没看咱们路过的厂子,门房都是两层,那里头都设了个观察点。”副局长道。
“那是干什么?”宋玉河想想,似乎还真有。
“这是警车不管污染,要是环境执法的车,那厂里人吱溜就跑得没影了。村里也一样,不想死在这地方的都出门找活计去了,留下犯事的不少,警察在他们看来都是敌人。”副局长道。
宋玉河笑了笑,轻松道:“没啥大案,就问几个人,放心吧,一会儿我们还要赶路。”
这位副局长知趣地闭嘴了,坐在副驾的宋玉河临到村时掏出了手机,重新温习了一遍嫌疑人的信息。
米向军,绰号“二米”;田宝来,绰号“秃轴”;曲波,绰号“小顶”;季东顺,绰号“油机”……枪案的嫌疑人有一个共同的特点,大部分来自眼前这个不起眼的村落:汾水村。而失踪的伍士杰一直供应设备的洗选煤厂,就在离该村不到十公里的地方。
此次是专程“打草惊蛇”来了……
午马市文化活动中心这个少有人去的地方今天人来人往,很是热闹,不过是让普通人都避而远之的热闹,因为进出的多数是警服穿着。很快门外加了岗哨,把这个无人注意的地方,变成了隔绝的空间。
省总队前移的指挥部就在这儿,后台支撑需要的线路、数据传输、武器预备陆续到站,先期调试传输三地信息的已经接通,席双虎、乔蓉正在屏前观摩着。
云城拆车市场,赵力奇在指挥着封锁杜攻城修理厂原址,去了警车十几辆,鉴证的警员是一块一块砖头搬开查,似乎那里头有违禁物似的,查是查不到,可惊动的观摩人数就可观了,估计整个市场有数百人都目睹了。
汾南市也一样,警车七辆,沿洗选煤厂旧址、汾水村转悠,再加上进村走访那几个涉案人的家属,恐怕这已经没有秘密可言了,别人不知道怎么回事,但犯事的肯定比谁都清楚。
两人看一会儿,就面面相觑一会儿,然后再看一会儿,继续面面相觑,总队这方案实在让人看不明白了。
“两位,看出什么来了?”有人在背后问话,回头是聂敬辉,这位省厅督导先到一步,等着另两市的人会合。
乔蓉和席双虎要敬礼时被聂敬辉制止了,他笑道:“出门办案,一切从简,这套可以免了。双虎啊,你在重案大队待几年了?”
“毕业就一直在,六年多了。”席双虎道。
“乔蓉你呢?”
“做弹道检验兼枪械专管,也是毕业出来就一直在总队。和重案队协同办案最多,枪案主要由他们处置。”乔蓉回道。
聂敬辉示意两人坐下,这个尚在布置的空荡荡的大厅将是指挥部开展工作的地方,聂敬辉却是一千个一万个看不上眼似的自言自语道:“禁枪的好处自不待言,可副作用也不少啊,连咱们的基层警员也使不利索了……刚才那个问题,看出什么来了?”
“这……”席双虎没敢说,乔蓉心直口快道:“聂处长,这不是打草惊蛇了吗?”
“哎,对喽,计划的第一步就叫打草惊蛇,不惊惊它不露面,我们没法儿找啊。”聂敬辉笑道。
这个笑让乔蓉和席双虎觉得有点高深莫测。
“你们觉得邢猛志这个人怎么样?”聂敬辉莫名其妙又抛出了一个问题。
这个问题让乔蓉和席双虎又一次面面相觑。
“直接点,别拐弯。”聂敬辉提醒道。
乔蓉想想,眼光瞟着席双虎,席双虎老实道:“他的思维很独特,不过路子有点野,想法有时候很吓人。”
聂敬辉蓦地笑了,点头道:“这是个中肯的评价。乔蓉,你呢?”
“他这人有点傲,而且爱钻牛角尖,说不来好坏。伏龙山追踪我们都觉得没希望了,他愣是找到了,我自己都说不清是水平呢,还是运气。”乔蓉道。
“这个也很中肯,侦查上没有运气可言,如果有,也是建立在对所有枯燥细节反复推敲的基础上。你们那次追踪足以写入侦查员的教科书了,能坚持到最后是因为你们确定自己的判断准确而且正确,这是一名侦查员应该具备的起码素质。”聂敬辉道。
“这点我清楚,但,如果直觉是错误的呢?”席双虎问。
“那就错到底,就像人之初蹒跚学步,不摔几个跟头,跑不起来啊……来,印证一下你们的直觉。”
聂敬辉铺着政区图,点着云城、午马、汾南三市道:“这里是胡浩的活动范围,非法经营、暴力收债、开设赌场、网络赌博、非法占用公共资源、非法偷猎,最新的还有倒卖文物。基本能犯的罪,这个家伙没落下,团伙的成员相当复杂。这个案情由云城市公安局侦办,我们暂且不讲。”
“单说这个枪案,从去冬被捕的贩毒头目连天平的交代里反映出,有个地下兵工厂,晋阳市特大贩毒团伙的武器装备几乎都来自这里,那问题就来了:胡浩的老巢在云城市,发现杜攻城、二米、秃轴等涉案人员,都来自汾南市。还有一个提供重要信息的人员伍士杰,又是午马市人。三个市互成掎角,外围是晋南山区,向南连豫,向西入陕,你们说,这些人会把地下兵工厂放在什么地方?”
这个有点难为人了,乔蓉难堪地看着聂敬辉,肯定回答不上来。
“不好回答啊,汾南污染严重,易于藏匿,在那地方制作不容易引人注意;云城山地多,地形复杂,也容易隐藏;但都没有午马的交通便利,这儿通达三省的高铁、高速很便利……我们网络追踪到垣水县快递行业,整个就停止了,后来查到物流通道,很快也停了。再后来查到杜攻城这条线,这家伙更利索,直接把厂子拆了,人全失踪了。”席双虎道。
“你说的是问题,不是答案,那换个简单的。你觉得这些人是已经逃逸了呢,还是钻在哪个旮旯犄角继续作案?”聂敬辉问。
“这些山炮在现代都市里跑不远,我觉得应该虚晃一枪,钻回来了,可奇怪的是,根本找不着蛛丝马迹啊。”席双虎纳闷地道。乔蓉补充了句:“风声这么紧,就回来也得吓跑啊?”
聂敬辉看着这两位,谈兴淡了一半,现在成三个人面面相觑了。过了好一会儿,聂敬辉手拍着三市覆盖的地图道:“有个人给了我个判断,地下兵工厂就在这一片。”
“那岂不是更难了?这里太行、中条、伏龙几条山脉纵横。往西是秦岭一线,往东是华北最后一片原始森林,往南是出省山地,三市辖区三十多个县、八十九个镇,行政自然村统计清楚都难,没有精准的目标,我们往哪儿找啊?”席双虎为难道,看得出他没少下功夫。
一席话把难度又无限提升了,聂敬辉踌躇了,乔蓉看看这位,又看看另一位,自动噤声了。到这种烧脑的时候,她明显觉得智力不济,总不能凭想象去抓嫌疑人吧?
愣了良久,聂敬辉道:“这是学院派的通病,能客观条理地分析出困难,却给不出解决方案。”
“对不起,聂处长,我认为侦查应该建立在客观的数据和分析上,而不是主观的判断上。”席双虎没让步,争辩道:“我认为我们应该基于嫌疑人马宝骏的交代以及他的社会关系,再加上外省枪案落网人员反查,逐步缩小追踪范围。只要找到杜攻城一伙人出没的规律,那我们就可能找到制造武器的窝点。”
“如果有一万警力的话,我就这么做,而且绝对正确。但目前是,我连一百都不够,而且出于慎重,可能连地方公安都不能调动,这个就难了……哎,对了,你想知道邢猛志这一组人在干什么吗?”聂敬辉问。
说到这个怨念就多了,乔蓉有些小性地子道:“他现在不理我们,觉得我们看不起辅警似的。”
“那是你多虑了,他的层次不至于这么低。”聂敬辉笑着安慰道。
“他们……在查伍士杰的居所吧?”席双虎道。
“嗯,那是武燕和小丁在做。他呢,说出来我都不相信,他带着华启凤沿着三市的高速走,说想找线索,你们信吗?”聂敬辉表情怪异,好奇地看着两人。
肯定不信了,乔蓉诧异,席双虎惊愕,两人以十足不信的眼光看着聂敬辉,仿佛聂敬辉逗他们玩似的,不过事实就是如此。聂敬辉掏出手机摁开了免提,直接通话了,很和气地问道:“猛子,有发现吗?”
“没有。”
“我觉得也不会有啊,你说你要点对点撞上运输枪支的人,不比中双色球容易吧?”
“我师父坚持一定要把现场走几遍,走熟,所以,我也坚持。”
“哦,代我向华师父问好啊。”
“好着呢,不用问。聂处,让技术上把外省审讯资料传我一份,特别是送货车辆的描述。”
“哎哟,你都不信,省总队技侦过了十几遍监控,那辆横穿几省的幽灵车,找不到上高速的口,目前都无法判断是否来自咱们省。只能靠被捕嫌疑人辨认,是绰号‘小顶’的曲波送的货,理论上靠肖像描摹的指认,还不能作为证据。”
“所以要出来找啊,您坐办公室,嫌疑人也不会主动把证据给您送去啊?还有指示吗?”
“没有了。”
“挂了。”
这话听着语调不对,指挥员像调侃,外勤没有一点尊崇,偏偏聂敬辉还挺高兴似的,似笑非笑地看着乔蓉和席双虎。
“这个人有点邪,他坚持的事我还真不敢下定义,我看看……”席双虎被触动了,又重新审视着政区图,可要凭想象,如何判断呢?他思忖着问道:“他判断的依据呢?”
“看,你对自己的坚持动摇了,这就是差距。比如咱们的前辈华启凤,他就有一套自己的侦破经验,尽管现在有点落伍了;比如邢猛志,他特殊的成长经历也给了他一套经验。你呢,还缺一套有自己风格特点的侦破经验。犯罪是一种社会偏态,那么犯罪分子从某个角度讲,应该也是一种精神偏态,既然偏态,那就不能以常理度之,你放下正常的认知,试着从偏态的角度去理解案情,说不定就有特别收获……比如,这条运输渠道,可能直联着贼窝,而运输,只有可能走高速,别忘了,这可是一群修车工出身的,车上做手脚可是他们的拿手好戏。”聂敬辉笑道,起身离开了,还不忘拍了拍席双虎的肩膀,像是点拨后进。
可惜后进有点迟钝,乔蓉听得一头雾水,席双虎像冥冥中抓到了什么,可那思维的灵光像狡猾的小动物,一闪而逝,又不知道飘到哪儿去了……
底层智慧
中式的装修,那种很有格调的精致装修,最起码让勉强懂艺术的任明星很是赞叹的装修。
这是对伍士杰家或者应该说是陈文静的家的印象,梨、柴檀等任明星能讲出若干种高档实木的名称来,不过可没有在意这个,同行的两位技侦加上禁毒出身的武燕迅速进入工作状态,像耗子一样在家里转来转去,找着可能提供线索的东西。
半个小时过去了,几件旧衣、几双旧鞋摆到了屋子中央。
一个小时过去了,书房里若干东西被分拣出来了,《化工原理》《轻兵器》《数控车工(中级)》《空气动力学》《火控技术》《炸药制造原理》等,甚至技侦在这家伙的书房里还找到了四根样品钢管以及大量的手工绘制冲压线膛图纸,哪怕是玩枪出身的武燕也看得瞠目结舌。
“看来,这人就是地下兵工厂的机械师了。”一位技侦道。
另一位幽了一默:“这么刻苦,绝对能评个专业高工职称。”
“可惜活不见人、死不见尸啊。”武燕叹道。
“再找找,看是否能找到指向性的线索。”一位技侦道。
两人又开始小心翼翼翻箱倒柜了,因为此次搜查是经过业主陈文静同意的,所以都很小心,要保证搜查完毕还不能给业主添堵,整个过程是需要录下来的。这个粗活儿就是任明星的了,好半天早胳膊酸了,他把摄录仪放到了柜子上,出来歇会儿,刚顺手想开冰箱找找,被武燕翻了一眼,还是算了,踱到厨房就着水龙头喝了两口凉水。
“哎哟哟,到啥时候,这东西说不定就是遗物了,找啥玩意儿呢?”任明星惯常的牢骚开始了。
蹲地上看的武燕道:“那可未必,这些物证,说不定哪件就是沉默的目击者,能告诉我们究竟发生过什么事。”
“明星,让你留省城你不留,来了还没干点活儿呢,又是一堆牢骚,你说咋合适吧?”丁灿四下瞅着,像是寻找什么。
“装什么大尾巴狼?打肿脸你也装不了胖子,马上回答,你在找的目标是什么?”任明星严肃一问。
一问,丁灿一愕,卡壳了,他自己也不知道自己在找什么目标。
这愣怔的片刻让任明星嗤笑更甚了,武燕泄气地席地一坐,痴看着物证道:“火山,你不老吹嘘喜欢破解犯罪分子的清奇脑回路吗?这次怎么破?”
“以前的技侦立足了实体的证据证物,现代的技侦已经把无中生有变为可能,你忘了总队可能还掌握了虚拟的证据啊。”丁灿道。
“那些账本牵涉的公司,肯定轮不到咱们查,聂处不说了,咱们的长处在发掘,排查有的是人干。”武燕道。
“其实现代社会一个个体想藏住秘密的可能性不大,现在有陈文静提供的原始账目,还有伍士杰常用的手机号,手机如果关联到了账户,或者有云存储之类的,那就没有什么秘密可言了。顶多费点工夫,用不了多久技侦就能把他的每个生活细节都刨出来。”丁灿道,毕竟是网安待了半年,水平见涨。听得任明星紧张兮兮摸自己的手机喃喃道:“听完吓得老子赶紧把手机上小黄图片给删删……数你们这帮货最没底线,专挖人隐私。”
“拜托,你又不是嫌疑人,你怕什么?”丁灿道。
“这不是以防万一吗……哎,也不对,别光你聪明,人家也不傻啊,现在干坏事谁不知道多准备几台手机?蠢货才拿着自己实名认证的手机号去作案呢。”任明星挑着刺儿。
这话像有魔力,让丁灿一激灵,武燕一怔,然后两人同时想到了什么,不约而同起身,开始翻屋子里的角落。任明星纳闷地喊着:“嘿,嘿,发什么神经?”
“不解释,你的智商理解不了。”丁灿道。
武燕一笑附和:“高智商的人往往需要低智商的提醒,否则会忘了最简单的东西。”
“什么呀,你俩神神秘秘的。”任明星追着武燕。武燕翻着抽屉,手里拿着一物一扬道:“就这个,手机。”
“这儿也有一台。”丁灿从茶几里的翻出来一台,本来没当证物的,不过现在这个比任何东西都重要了。
五人小组各翻抽屉,倒找出四部旧手机来,已经很久未用了,各自找着充电器连接上,丁灿掩饰着兴奋开电脑了,一位技侦问道:“旧手机啊?能有什么东西?如果重要,恐怕不会随便这么扔了吧?”
“在案发之前,这些都是疏忽的,制造枪械整整有一年多,只要其中有跟着他随身的手机,那就可能有线索。”丁灿道。
“嘿,对对对,我想起来,当时咱们追连天平就是这么追的,手机里隐藏的定位功能打开的话,可以记录下机主的行程。”任明星恍然大悟了。
“必须的,还是猛哥说得对,追冷回报大,这个冷门线索要能找到窝点可就好玩了。”
丁灿等着充电刚能开机,直接就连数据线了。
没有开机密码,那个绝对不是问题,看几个磨损的位置,然后六位数密码一排,对比生日、账户、身份证信息一撞库,不到一分钟,直接进入开机界面。
这不是技侦领域的技术,把两位技侦看得大眼瞪小眼,那句憋了很久“这合不合法”的话,愣是没憋出来……
云城至午马市高速路二十六公里处,邢猛志对着下水渠放了一泡水,另一头的华启凤已经把这个位置量好了。
距离路面四米四,栏高六十五厘米,外路宽两米四,路之间的土壤程度,可通行。
标注完这些抬头时,邢猛志已经走到他身前了,两人不约而同看着高速路外绵延的庄稼地、村庄,脸上愁色更甚。
“三个公安检查站,两处测速拍照,还有一处是坏的,一百多公里,就有六七处啊。”华启凤道。
“如果他们选择特定的时间段,在这种特定的地点把货运上高速路上泊停的车,那就躲过所有的设卡了,我们公安也不可能在高速上截停车流挨个儿检查啊。”邢猛志道。
实践告诉了两人这么一个真知,如果真要蓄意犯罪,天网能钻的不是疏漏,而是不止一处的大窟窿。
比如这里,那个村里修的村路几乎和高速路平行,路与路之间相隔不过几米远,停在这个位置搬运一下货物,也就撒泡尿的工夫。只要接上货一路不停地走,一小时出省,三小时跨省,以现在四通八达的高速路水平,用不了一天就能到达全国大部分城市。
“你感觉这么做的可能性有多大?”华启凤问。
邢猛志想想,出声道:“非常大,违禁物的运输是个难点,警方的排查是随机的,总有碰上的时候。而这拨家伙一直没有被排查碰上,那说明他们肯定根本没有经过检查站,或者在经过检查站的时候,车上根本没有违禁物。”
“范围还是太大啊,这一段路已经找到第七处可传送货物的地点了,即便制枪窝点在三市辖区,但沿途三百多公里的高速路,恐怕能找到的接应点,也够咱们布控喝一壶了。”华启凤道,他解释说:“追捕的最高境界是一叶知秋、窥斑知豹,从最不起眼的细枝末节发现踪迹,进而用最小的代价抓到目标。”
“师父,你咋也变性了,这么急躁,这才刚开始,你就想追到目标?”邢猛志笑着问。
华启凤收回目光,看着淡定如斯的邢猛志,哈哈笑了,一揽邢猛志的肩膀且走且道:“也是,戒急戒躁,这点你比我当年强。来,我开会儿车,好久没摸方向盘了。”
上了驾驶位置,华启凤要发动车时,想起什么来,好奇地问着邢猛志道:“我说猛子,告诉师父句实话,你心里有怨言吗?”
“什么怨言?”邢猛志愣了下。
“很简单啊,当警察拼命差点丢了小命,现在还是个辅警,能没怨言?”华启凤道。
邢猛志一笑反问道:“那师父你有吗?当警察拼了一辈子命,同事最高的都混到厅局级领导了,你还是退休才给了个副科待遇,就那么心甘情愿?”
被刺激了,华启凤抿抿嘴,发动着车,腾的一下子起步,边走边道:“有,一肚子怨言,老子破案如山,可干得越多毛病也越多,立功越多出错的概率也越大。我这辈子吃亏在一是没文凭,一到提拔就给刷了;二是吃亏在太较真,办案和办事的能力成反比,惹人太多,啧……其实也没啥怨的,一眨眼一辈子就快过去了,想想我那可怜的战友,都牺牲几十年了,我比他们强多了。”
“我也有,我爸上访十几年,老被派出所禁足,说实话那时我都有点仇视穿警服的,还跟着我那个哥混了一年社会,差点站到警察的对立面。”邢猛志笑道。
“走题了,我问你现在呢。”华启凤道。
“这么苦这么累这么难,怨言谁没有啊?还不都是坐下来喝酒骂娘,奔起来办案拼命,我们改变不了自己的命运,但可能去改变别人的命运。比如,那些我们目睹到的受害人……总得有人站出来啊,上一次侦查接应我的队友把我挡在车后,他自己挨了一枪,他可没把我当辅警,而是当兄弟了。可能我就有怨言,也不好意思说了。”邢猛志笑道。
“你完了,被洗脑了。你可想好啊,说不定我的现在,就是你的未来。”华启凤笑道。
“呵呵,逗我呢?你可是个公认的没职称专家,想复制你的人生那难度可大了。”邢猛志逗趣道。
华启凤不屑道:“没啥好吹的,我这一生遗憾太多,恐怕是没机会完成了。”
“啥遗憾?没看出来啊!”邢猛志纳闷道,这老头外表看起来可浪得很,开车、喝酒都不比年轻人差多少,在作训队里是所有人的大爷。
“家庭,我那可怜的老伴啊,跟我过了一辈子提心吊胆的生活。我退了说好好过两年吧,她倒先走了,这是我这辈子最大的遗憾啊……我有时就想啊,活着没法儿分身,死了我可分葬啊,一半骨灰陪我老伴,另一半陪我那些已经作古的警察兄弟,可这事也没法儿整啊,两眼一闭啥也不知道了,没人给办啊!”华启凤侧头看了邢猛志一眼。
邢猛志发痴地看着他,一惊道:“哎哟,师父你说啥不吉利话,你留遗言也别给我留啊。”
“老子命硬着呢,上追捕一线遗书都写过好几回了,切。”华启凤不屑道。
“呵呵……哈哈……”
“笑啥?”
“我咋觉得是命贱呢?”
“嘿,你个臭小子。”
华启凤伸手大巴掌扇过去了,捂着脑袋的邢猛志看到了前面的景象出声道:“师父,停停停,你看……”
车缓缓地停在应急道上,两人的视线内出现了这样一处奇景:远处桥畔是严禁行人进入高速的标志,一辆锈迹斑斑的破五菱神车违法停下了。标志下就站着俩村妇,一人扛袋,一人脚边两个大筐,她们连人带东西塞进车里,那车晃悠悠又扬长走了。
违法?那还叫个事?
严禁?哪能禁住了?
肯定是左近村里村民抄近路进城,司机给予方便而已,这看得华启凤哭笑不得评价道:“以后侦查除了大数据,还应该单列一项叫:群众智慧。”
邢猛志哧声笑了,笑得浑身乱颤,不过两人笑的时候,心里也越发确定一件事了:枪械运输久查不到的原因肯定也是因为采用了来自群众智慧演化的一种作案模式!
夕阳渐渐地沉下去了,天边晦暗的不知道是乌云还是夜色降临,那簇云被夕阳最后的余晖染上了一层金边,不经意瞥见,会让人登时惊为奇景。
“傻x,那叫火烧云,快下雨啦。”
秃轴沙哑的嗓子骂了油机一句。油机说了,咱老家从小到大,就没见过云,这不是好奇吗?
也对,汾南市那个污染的地方鲜能见到这种风景,秃轴同情地看了长相如同生化余孽一样的油机兄弟,笑得眼睛开了,且笑且道:“虽然你傻了点,不过你高兴是对的,这是个好兆头。”
“下雨啥好兆头?”油机愣了一下,马上又反应过来了,龅牙一凸乐了,“好发一笔啦。”
每每下雨,路上查车的就消停了,越是雨路,反而走得越安心,那些他们认为是天敌的雷子在这个天气里一般也不会出来,所以每逢雨季,都是出货的黄金时间。
“必须的啊,这趟再干十来天就得歇了,抓紧时间多赚点,上次二米送了多少条知道不?三十多条,赚大了。”秃轴羡慕嫉妒恨地白活着。
“那货贼胆大,敢跑单帮,我一个人心虚啊,要不咱俩一起?”油机觍着脸求着。
“看杜总安排,别瞎提意见,让人觉得咱俩私下搞啥呢。”秃轴道。
正要说话的油机看到了目标,提醒着秃轴。秃轴摁了摁喇叭,一个骑着摩托车的停下来了,车后座下来一个戴着草帽的,似乎给了摩托车手十块钱,然后挥手打发走,坐到了面包车上,草帽一摘,赫然是二米,米向军。
车掉了个头,往乡路上驶去,坑洼失修的乡路颠簸得厉害,油机回头看二米,咋觉得就颠簸也不应该把二米颠得脸上那么难受啊,他小心翼翼问道:“咋啦,二米?”
“雷子去咱们村查了,老子差点进去了。躲半路瞅了瞅,卧槽,十好几辆警车,我叔说了,别回去,一直打听咱几个人呢。”二米惊魂未定道。
“咋查的?外头顶多知道你叫二米,不可能知道真名,更不可能查家里啊?就宝马也交代不出来啊。”秃轴吓了一跳,这要被警察查家里,那就离坏事不远了。
“说不来啊,现在雷子厉害着呢,你看手机新闻,只要知道你这张脸长啥样,你就没跑,都不用人,摄像头就会自动报警。”二米严肃道。
油机一愣,不信道:“我以为那新闻是吹牛皮呢,那咋办?赶紧跑啊。”
“跑个球啊,就你这长相走到哪儿也报警,进个地铁让雷子查好几回。”秃轴斥道,一句说得油机无言以对,实在是太丑,进大城市没玩几天就被严重伤害自尊,然后又回乡了。训完油机,秃轴小心翼翼问着二米:“哥,你咋打算的?刚才还说快下雨了,能好好赚几把呢。”
“能咋打算,婊子都当了还想回来做处?贼船上了还想自己做主?就他妈现在不干,逮着该坐几年都少不了,还他妈少存多少钱呢。操心点啊,多操心没坏处。我看哪,又得查他妈好长时间了,咱们就别出山,在路上被堵住啊,一准没跑。”二米恶狠狠地道,前头那俩连连称是。
且说且走,说着山外的情况,说着家里的情况,敢情二米也是侦查归来,种种迹象给出了一个很不好的判断:风声太紧,加倍小心。车走走停停,夜色降临的时候车已经驶进了山区,两侧是数米高的乔木、比车高的丘陵、视线几乎看不出起伏的山脊,只有这种远离尘嚣的环境才能给他们些许安全的感觉。
昏黄的车灯越行越远,直至不见,又是一天过去了。
时间指向四月八日,是夜七时,天降大雨,滚滚春雷带来了一场喜雨,可对于专案组却不是喜事,这种天气会带来各种意外,通信信号受到干扰,外勤作业受阻,市区路堵得都无法正常行驶。高速上的也没回来,山体落石导致高速封路,沿高速勘查的邢猛志一组,在高速上被堵了整整一夜未归……
再陷僵局
时间:早晨七时;嫌疑人:马宝骏;第十一次讯问。
扉页写好页头,讯问的刑警看向了神情有点委顿的嫌疑人马宝骏,审讯一般是从对抗开始,过程中崩溃,然后以厌烦结尾。现在就是结尾的时候,该交代的全交代了,就那么几个问题警察还是问来问去一遍又一遍,烦不烦啊?
警察可能不烦,可嫌疑人烦啊!现在就巴不得伸头缩头那刀来得快点,马宝骏明显此时已经是这种心态,刑警还没问,他倒先问上了:
“嘿,都说几遍了?重复哪一段?”
这话把刑警听得愣了下,然后笑了,道:“冲你这态度,就不用那么严肃了,我们随便挑几段啊。”
“嗯,我可真都交代了,要有一句假话,让我姓骡子不姓马。”马宝骏赌咒发誓道。
“还是暂且姓着马吧,马宝骏啊,你从沪市运送钢管,具体时间还记得吗?”
“那真记不清了,就是去年兔子刚出窝,地里刚出苗的时候,刚过清明节没几天。”
“应该是四到五月之间了?”
“差不多,反正南方热得跟球样,回到云城还得穿外衣。”
“路上走了几天?”
“一天两夜,第一天快晚上走,第三天早上到。”
“卸货地在哪儿?”
“就拆车市场啊,修车厂那门口。”
“谁卸的货?”
“就那二米、秃轴、油机、小顶几个,杜总也上手了,修理厂七八个人呢,大半车呢。”
“全卸到修理厂了?”
“嗯,都卸进去了……等等,好像还拉走了点。”
“确定?好像还是确实拉走了?”
“确定,拉了点,拉了一三轮车呢。”
“三轮车什么样?记得车号或者司机吗?”
“那不可能记得,拆车市场出租的少说有一二百辆,一吆喝就来干活儿了,哪能记得清?这些事我也不敢问,他们也不告诉我,到站就打发我去吃饭了,吃饭回来拿钱走人。”
“噢……”
两位讯问的刑警应了声,一位在记录,一位在敲击着键盘。马宝骏等了好一会儿,记录的刑警又出声问道:“卸货的时候郭三枪在场吗?”
“不在,他一般不出面,很少能见着。”
“那你怎么见着他的?”
“我不说过了吗?”
“那就再说一次嘛。”
“就听说南村三眼手里有个啥鼎不卖给闹爷,一伙围着闹爷耍横,结果给老枪三两下放倒四五个,回头他们把那古玩意儿送闹爷这儿了,一毛钱也没敢要。我本来觉得是二米、秃轴他们吹牛,后来有次送货碰上一伙黑吃黑的,枪对着我脑袋光要货不准备给钱,把我吓得差点尿裤子里。嘿,押车的郭三枪一声没吭,掏枪就撂翻一个,然后一手拿枪一手拿颗大炸雷,他就说了,要么一起好好玩,要么一块玩完。哎呀,那真厉害了,对方吓得真尿裤子了,老老实实给了钱,把我们俩当大爷似的供着。他们可是五个人、三杆枪。”
“你看看,是这几个吗?”
“嗯,是,那络腮胡子就是。”
“嗯……故事讲得不错,可以印证。”
一直讯问的刑警说着,继续记录,蒙头蒙脑的马宝骏讲得性起,又开始重复最关心的问题:“哎,我说警察叔叔,我这初犯,又坦白从宽,得判多少年呢?不过,还得加上主动交代别人的犯罪事实,那是不是得更轻啦?”
讯问的刑警压抑着想笑的冲动,没理会他。
“最近一次落网的贩枪嫌疑人就是这些人,看来是和郭三枪不打不相识啊。”
远程侦讯的另一端,程长峰拿着兄弟公安部门传递的案情通报,此人是湘南省厅挂牌的特大网络贩枪嫌疑人,几天的审讯才交代出一条上线:眼睛上有条疤的男子,诨号“老枪”。
案情和这里的对接上了,就是郭三枪。
“早些年涉枪犯罪主要在西北和沿海,咱们中部省份很少,没想到到了今天,源头在咱们这儿啊。”宋玉河感慨道。
“犯罪形势也在千变万化啊,现在看来,这个团伙负责技术的机械师伍士杰应该是被他们灭口了,但是有个问题啊。”聂敬辉思忖道,“一般从理论上说,伍士杰不管是反水还是内讧,一旦出现这种高危情况,犯罪团伙紧跟着会四分五裂。作鸟兽散的话我倒可以理解,奇怪的是,没有散,反而在变本加厉干,这好像哪儿不合情理啊。”
“这就涉及主谋问题了,假设前期是由胡浩,也就是闹爷操控,胡浩出走,团伙内部或者分赃或者夺权导致火并。我觉得有这种可能,只身出境的胡浩未必能远程操控这些唯利是图的家伙。”宋玉河道。
聂敬辉马上反问:“如果主谋不是胡浩,另有其人呢?”
“啧……”这个反问把宋玉河问得尴尬了,回答不上来。
程长峰插话道:“以我们侦查和技侦大数据掌握的线索,差不多能把这个团伙连根拔了。我想啊,主谋的线索只能跟着侦查的推进发现,到最后赃款在谁手里,基本就是谁了。目前的信息,还不足以支持我们准确判断啊。”
“胜是肯定能胜,但取得多大的战果,就取决于我们前期的工作做多细了。现在有点躁啊,准确的骨干组织成员、准确的藏匿窝点、翔实的参与人员,我们都不掌握,或者掌握得不完善,一旦行动起来,那可就是萝卜快了不洗泥,很难达到省厅对我们‘查不漏人、人不漏罪’的要求啊。”聂敬辉忧虑道。
“这个难度就大了,我们此次可是异地作业,胡浩涉黑团伙的侦查、省厅文物走私调查专案组都在这三市排查,调查的人员都有交集,我们现在组织警力可能都有点问题。”宋玉河道。
“那就带着问题去一个一个解决。哦,对了,省网安支队支援人员就快到了,大数据信息交由他们再过几遍。目前的主要任务,就是找到郭三枪的藏匿位置,这杆黑枪是团伙的王牌,打掉他,我们此次行动基本就成功一大半。”总队长道。
“看情况,这是个彻头彻尾的亡命徒啊,要打一场硬仗了啊。”聂敬辉道。
说话间听到了车辆进院泊车的声音,宋玉河支身朝小雨淅沥的窗外瞅了眼,道了句:“来了。”
是高铁站接车人员回来了,三位指挥鱼贯下楼,和奔到厅檐下的三位网安来人恰好打了个照面。宋支队长关切地问着吃饭没,高铁上早凑合了,这倒好,直接就领到指挥中心了。
因为下雨好容易好好休息了一晚的任明星恰在食堂门口瞅到了这一幕,然后他像被蜂蜇了一样屁颠屁颠往临时宿舍跑,蒙头蒙脑一拐弯就撞进一个人怀里了。那人反应奇快,瞬间扭住了他的耳朵,任明星几乎是下意识地喊着:“亲姐啊,你轻点。”
“这已经是最轻的了,又怎么了?”是武燕,她扭着任明星的耳朵问着,“猛子回来了?”
“没回来,有个美女来了,我找火山去。”任明星掰着武燕的手,兴奋溢于言表。
武燕问道:“这怎么风马牛不及得这么厉害?”
“啧,你猜美女是谁?”任明星卖着关子。
“哟?不能是邱小妹吧?”武燕脱口道。
“咦,居然一下就猜对了,你这么冰雪聪明怎么找不着对象?”任明星逗了句,不待武燕发飙,已经拔开小短腿跑了。
武燕快步上楼,在临时指挥中心恰看到了邱小妹几位网安正和支队长交流,半年不见那小姑娘更飒爽了些,远远地向武燕招手示意笑笑。
那一笑的风情依旧靓丽,可能是情依旧,人空瘦,武燕想想这些天病恹恹的丁灿,突然觉得有点好笑,你说这叫有缘相聚呢,还是叫冤家路窄?
下高速的时候就到早八时了,路上快堵出路怒症来了。邢猛志终于发现了华启凤的另一面,脾气大,飙脏话,路上哪辆车开得不利索,华师父脑袋伸出来就是一顿狠骂,毕竟启齿的是个老头,一准把对方吓退。
下高速邢猛志笑着问道:“师父,没看出来你挺野的啊?”
“那是,这是年纪大了脾气好多了。你说人怎么就不能好好守个规矩啊,稍一堵就钻应急车道,就不想想,应急车道再一堵,那可堵死了,本来堵仨小时,结果成堵一夜了。哎哟,我都想拎着这些货揍一顿。”华启凤怒气未消地道。
“得嘞,您消消气,大案都不上火,小事反而生气。这堵有堵的好处嘛,最起码昨晚肯定没有枪支运输出去。”邢猛志劝道。
“不值得高兴啊,我要是嫌疑人,我就趁这种天气组织作案,没法儿排查,没法儿设卡,甚至没法儿追踪,即便被夹在车流里也是安全的……咦?是啊,你说郭三枪和杜攻城有没有这种水平?天气越恶劣,对他们来讲可是天时地利啊。”华启凤一忧,又回到案情上了。
邢猛志哭笑不得道:“师父你魔怔了啊,先找地吃饭,坏人能抓完吗?你抓了一辈子,不还是越来越多?”
“抓不抓是警察的问题,多不多是社会的问题,那能是一码事吗?”华启凤呛道。
“好好,先解决肚子问题,吃饱了再说成不?”邢猛志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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