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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318章 龙蛇起陆(1/2)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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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318章 龙蛇起陆

陈平安看了眼十万大山那个方向,那片好似被老瞎子从蛮荒天下一刀切走的割据山河,大地之上金光朦胧,那是负责搬山的金甲傀儡映照使然,高处又有秋云如峰起,溶溶满太虚。

陈平安想起了昔年藕福地的那场争渡,极有可能,在未来百年之内,几座天下就会是万年未有之气象,大道之上,人人争渡,共争机缘。

想起另外一事,陈平安轻声道:“先生敲打过我了,在某件事上,我比较后知后觉,确实很不应该。”

宁姚好奇问道:“什么事?”

文圣老先生,舍得敲打你这位得意弟子?

陈平安说道:“先生提醒我们俩相处的时候,我不该总让你主动说话。”

大概人与人之间的诸多误会形成之因,就是不该说的无心之语随便说,该说的有心之语反而吝啬不说,两张嘴皮子关起门来的喃喃自语,却误以为对方早已都懂。

宁姚神色古怪。

陈平安问道:“不是这样的?”

宁姚摇头说道:“当然不是。”

两人相处,不管身处何地,哪怕谁都不说什么,宁姚其实都不会觉得别扭。再者她还真不是没话找话,与他聊天,本来就不会觉得乏味。

宁姚忍不住笑道:“先生、学生,一个真敢教,一个真敢听。”

陈平安笑道:“那我就放心了。”

宁姚刚要说话,陈平安已经主动说道:“哪怕你无所谓,我以后也会多说一点。”

陈平安继续说道:“之前礼圣在旁边,我用不用心声没区别。在客栈门口,礼圣先生说得直接,归根结底,是因为把你当成了一个可以平等对话的强者,所以才会显得不那么客气。”

宁姚点头道:“理解,道理就是那么个道理。”

所以当时她才没说话。完全可以理解,未必全部接受。但既然对方是劳苦功高的礼圣,那她的沉默不语就是最大的礼敬了。

中土文庙的礼圣,白玉京的大掌教,一个礼,一个德,两者都最能服众。

“三教祖师的散道,就是你回乡后抓紧破境的原因所在?”

宁姚直截了当问了接连两个问题:“那边怎么办?”

宁姚对于散道一事,并不陌生,其实修道之士的兵解,就类似一场散道,不过那是一种练气士证道无果、勘不破生死关的无奈之举,兵解之后,一身道法、气数流转不定,悉数重归天地,是不可控的。桐叶宗的飞升境大修士杜懋,曾被左右砍得琉璃稀碎,杜懋弥留之际,就试图将一部分自身道韵、琉璃金身遗留给玉圭宗。再然后就是托月山大祖这种,能够驾驭自身气运,最终反哺一座蛮荒天下,使得家乡天下妖族修士的破境,如有神助,斐然、绶臣、周清高之流,无一例外,都是龙蛇起陆,名副其实的天之骄子。

至于宁姚所谓的“那边”,当然是周密登天入主的那座旧天庭。

陈平安蹲下身,伸出手掌抵住城头,轻轻摩挲,抬头瞥了眼天幕,说道:“那边怎么办,三教祖师自有打算吧,我能肯定的是不会放任不管。之前我去中土参加文庙议事,其间有过那场极其隐蔽的河畔议事,聚拢了一大批十四境修士,不少我都是第一次见到,礼圣负责主持议事,就像……一场大考,考校对象,是三座天下已经站在山巅的大修士,却没有任何一位三教祖师现身河畔,具体的考评内容,等到议事结束后,好像人人都忘记了,我当时就觉得有点奇怪,三教祖师何必如此大费周章。后来先生带我去了一趟穗山之巅,亲眼见到了至圣先师,当时我就察觉到一点迹象了,而且至圣先师也没有隐瞒什么,对我说了句……勉强算是表扬的话,等于默认此事了。”

陈平安猜测那是一场以生死作为考题的问卷,答案是十四境修士的各自问心结果,比如……一大帮十四境大修士,联袂去往新天庭,敢不敢、愿不愿意、舍不舍得为人间的芸芸众生舍生忘死。

陈平安曾经跟画卷四人有过一场问答,关于救人需杀人,朱敛当年的回答,是不杀不救,因为担心自己就是那个“万一”。

当年陈平安也没多说什么,其实师兄崔瀺给出了另外一个极端的答案,不但要救人,而且自己要主动成为那个一,当然师兄崔瀺极其事功,所救之人,必须是整个天下人,所做之事,是那舍我其谁的挽天倾,师兄崔瀺才愿意成为一。

陈平安提醒道:“要小心陆沉偷听。”

一个心声随即响起:“怎么可能?贫道就不是这样的人!”

宁姚二话不说,一个心意微动,剑光直落,循着那个心声起始处,破开层层山水禁制、道道障眼法,直接找到了白玉京三掌教的真身躲藏处,只见一位头戴莲冠的年轻道士,手忙脚乱从城头云海中现身,四处乱窜,一道剑光如影随形,陆沉一次次缩地山河,使劲挥动道袍袖子,将那道剑光多次打偏,嘴上嚷嚷:“好好好,好一对贫道不辞辛苦撮合当月老牵红线的神仙道侣,一个文光射星斗,一个剑气贯长虹!真是万年未有的天作之合!”

宁姚看了眼陈平安。

陈平安笑着摇头道:“算了。”

宁姚便收起了那道凝聚不散的凌厉剑光。

十四境大修士莅临别座天下,规矩重重,陆沉当年游历骊珠洞天,摆摊算卦,就依循浩然旧例,压制在飞升境。

如今这座剑气长城属于浩然天下的版图,陆沉再次从青冥天下“衣锦还乡”,当然仍需遵循礼圣制定的规矩。

只不过用大玄都观孙道长某个只在山巅流传的说法,白玉京陆老三的十四境,既是谁都打不过,又是谁都打不过。

除了陆沉飘落在城头,距离陈平安不过几步路远,云海中还走出了一位中年男子模样的剑修,刑官豪素。

豪素身形落在城头,站在陆沉一旁,眯眼远眺蛮荒天下。当年担任刑官,他其实一直在老聋儿的牢狱当中,潜心修道练剑。

豪素一直很奇怪,为何老大剑仙直到最后都没有对他提出任何要求。

陈平安依旧蹲着,对其抱拳致礼,豪素没有转头,只是对陈平安那个方向倾斜抱拳,当是与剑气长城隐官的回礼。

隐官与刑官重逢于剑气长城,看着都很随意。

陈平安问道:“南光照是被前辈宰掉的?”

豪素点点头:“代价要比预期小很多,反正没有被拘押在功德林,陪着刘叉一起钓鱼。”

礼圣的意思,豪素斩杀中土飞升境修士南光照,这属于山上恩怨,是一笔陈年旧账,原本文庙不会拦阻豪素去往青冥天下,只是事情发生在文庙议事之后,就犯禁了,文庙酌情考虑,让豪素在这边斩杀一只飞升境大妖,或是两名仙人境妖族修士,作为弥补。

于是豪素就继续留在了浩然天下,礼圣的意见,往往能够让人没有意见。

其实以豪素的脾气,不是不可以仗剑硬闯,因为道老二会在两座天下的接壤处接引,只是豪素觉得没有这个必要。再说了招惹谁,都别招惹礼圣。

陆沉坐在城头边缘,双腿垂下,脚后跟轻轻敲击城头,唏嘘道:“贫道在白玉京郭城主的地盘那边,觍着脸求人施舍,才创建了一座芝麻绿豆大小的寒酸书斋,取名为观千剑斋,看来还是气魄小了。”

无人理睬。

要是搁在白玉京,哪里会如此冷场。

瞥了眼南方,陆沉伸手扶了扶头上那顶作为白玉京掌教信物的道冠,啧啧道:“这个黄鸾,真是好眼光,晓得模仿贫道的这顶莲冠,可惜就是有点运道不济,不然这次一定要找他寒暄几句。”

陆沉转头望向陈平安,笑嘻嘻道:“见有河川垂钓者,敢问垂纶几年也?”

陈平安冷笑道:“收竿悬鱼篓,腰镰刈秋韭?”

对于这两位的打哑谜,宁姚和刑官豪素都是置若罔闻,两位剑修都是不喜欢多想的人,恰恰各自身边都坐着最愿意多想的人。

陆沉一本正经道:“陈平安,我当年就说了,你要是好好捯饬捯饬,其实模样不差的,当时你还一脸怀疑,结果如何,现在总信了吧?”

陈平安说道:“如果我没有记错,陆道长当年可没有说过这样的话。”

陆沉伸手揉着下巴:“到底是你不小心忘了,还是贫道记错了?”

陈平安双手握拳,轻轻撑在膝盖上。

陆沉眨了眨眼睛,满脸希冀神色,问道:“陈平安,啥时候去青冥天下做客啊,到时候贫道可以帮忙领路去白玉京,什么神霄城、紫气楼,保管畅通无阻。你是不知道,如今在白玉京,别座天下的外乡人当中,就数你这位隐官最让人好奇和期待了,最少也是之一,还有飞升城的宁姑娘、蛮荒天下的斐然,当然还有武夫曹慈,以及那个竟然能够压胜陈十一的剑修刘材,不过刘材这厮最让白玉京感兴趣的,还是一人能够拥有两枚贫道那位师尊亲手栽培出来的养剑葫,比你们还是要稍逊一筹。”

如今这一百年,是二掌教余斗负责主持白玉京事务,下个百年,就又该轮到陆沉监管青冥天下。

陈平安默不作声。

夜航船一事,让陈平安心中安稳几分。按照自家先生的那个比喻,就算是至圣先师和礼圣,看待那条在海上来去无踪的夜航船,也像凡夫俗子屋舍里某只不易察觉的蚊蝇,这就意味着只要陈平安足够小心,行踪足够隐秘,就有机会躲过白玉京的视线。再者陈平安的十四境合道契机,极有可能就在青冥天下。

陆沉好像看穿了陈平安的心思,拍胸脯如擂鼓,信誓旦旦道:“陈平安,你想啊,咱俩是什么交情,所以只要到时候是由我看管白玉京,哪怕你从浩然天下仗剑飞升,一头撞入白玉京,我都可以睁一只眼闭一只眼。”

陈平安点头道:“那就这样说定了。”

陆沉一脸讶异和心虚,难为情道:“啊?我只是随便说说的,你还当真了啊?”

见那陈平安又开始当闷葫芦,陆沉感慨不已,瞧瞧,跟当年那泥瓶巷少年根本没啥两样嘛,陆沉一只手掌轻轻拍打膝盖,开始自说自话:“常自见己过,与道即相当,身处自在窝中,心斋安乐乡里。先忘形自得,再得意忘言,神器独化于玄冥之境,万物与我为一,继而离尘埃而返自然……”

陈平安皱眉不言。

陆沉抬起一手,以天地灵气拈出一片树叶,松开手指后,树叶悬空,然后飘落,再挥手一划,树叶被顺带着改变轨迹,路线不由自主地往陆沉手边靠拢几分。

陈平安知道陆沉想要说什么。

这就是人性被“他物”的某种拖曳,趋近。而“他物”之中,当然又是以粹然神性,最为诱人,最令人“神往”。

更是当年远古神灵为人族设置的一种极其隐蔽、天然的手段,既是修行路上的捷径,又是昔年地仙登顶的瓶颈限制。

世间修道之人,脚下道路无数,第一等的道法正宗、法脉正统,次一等的旁门左道,再次一等的歪门邪道,术法万千,但是拥有“纯粹”二字前缀的登山之人,唯有剑修和武夫,而这两条道路,恰好都被视为断头路,一个极难打破飞升境瓶颈,一个总是止步于十境。

而万年以来,真正以纯粹剑修身份跻身十四境的,其实只有陈清都一人而已。

因为那位经常“寄人篱下”、喜欢嬉戏人间的斩龙之人,走了一条捷径,是从一道方便法门走入十四境的大天地,使用了佛门某种宏愿神通。

之后是上任隐官萧愻,她的合道之路,距离“纯粹”二字就更遥远了。与蛮荒天下的英灵殿合道,就等于合道地利,她几乎是主动放弃了剑修的纯粹。

再然后是旧王座刘叉的十四境,可惜还未能稳固,就被陈淳安毅然决然将其打落了一个境界,而这位亚圣一脉出身、肩挑日月的醇儒,到底做成了一桩怎样的壮举,山巅之外的浩然天下练气士,至今不知。

而白玉京二掌教余斗和大玄都观的孙道长,拥有最纯正的道统法脉,同时还是剑修,不谈借出仙剑太白就等于放弃十四境的孙道长,只说这位被誉为真无敌的道老二,正因为他在道法一途的登峰造极,所以哪怕剑术出神入化,唯独在“纯粹剑修”这个说法上,吃亏不小。

在斩龙之人“陈清流”和隐官萧愻之间的阿良,虽说有个绕不过去的儒生出身,可他的十四境剑修最接近陈清都的纯粹,所以几座天下的山巅修士,尤其是十四境修士,等到阿良跌境之后,类似青冥天下那位参加河畔议事的女冠,虽然根本不是阿良的敌人,甚至与阿良都没有打过交道,可她同样会松一口气。

几座天下的天地之大,更别谈天外更大,可对于十四境剑修而言,哪里去不得?一个不小心,传说中的仗剑逆行光阴长河都有可能,若是在逆流而上的途中还另有手段,能够避过三教祖师与礼圣的视线,届时除了白泽、托月山大祖、老瞎子这拨岁月悠悠、资历最老的十四境修士,杀谁不是杀?

作为十四境巅峰剑修的陈清都,如果不是托月山一役身死,不得不作茧自缚,选择合道剑气长城,他大可孑然一身,仗剑远游。

尤其是假设陈清都能够在这条光阴长河道路上,百尺竿头更进一步呢?

所以当人间一旦出现了某个十五境剑修,那恐怕就真是三教祖师都无力阻拦了,一切行事,随心所欲,出剑与否,全凭喜好,一剑递出,天翻地覆。

陆沉突然笑道:“陈平安,如果你能够抢先一步登顶武道,我很期待你以后问拳白玉京的场景。”

大端王朝女武神裴杯、大骊武夫宋长镜,都不算真正意义上的十一境武夫,而像暂时只有一只脚跨过门槛。

陈平安说道:“那还早得很,何况有没有那一天还两说,陆道长不用专门为此期待什么。”

陆沉笑眯眯道:“陈平安,你的拳法风格,大家都是知道的,那场功德林的青白之争,如今青冥天下山上都听说了。”

陈平安说道:“你想多了。”

陆沉瞥了眼陈平安的手腕,摇头道:“不,你想少了。”

陈平安问道:“你来这边做什么?总不至于是只为了与我胡扯几句吧?”

陆沉抬头笑道:“如今蛮荒三轮月只剩下两轮了,贫道就趁早赶来多看一眼,天晓得会不会一个不小心,哪天就只剩下一轮月了,是吧?”

陈平安说道:“可能吧。”

两位剑气长城的剑修,通过一条跨洲渡船,从刚刚游历完毕的流霞洲,赶到了雨龙宗遗址的一处渡口,重返故乡。

一个是越来越后悔没有偷偷溜去第五座天下的陈三秋,一个是酒铺大掌柜叠嶂,她觉得自己这辈子有三件最大的幸运事,一是小时候帮阿良买酒,二是认识了宁姚这些朋友,最后就是与陈平安合伙开酒铺。

其实除了剑气长城,倒悬山、蛟龙沟和雨龙宗,准确说来都属于战场遗址了,倒悬山这方天地间最大的山字印,跟飞升城一样,都去往了别座天下,而蛟龙沟和雨龙宗附近都被文庙临时打造成渡口,雨龙宗如今的新任宗主,是昔年倒悬山四大私宅之一水精宫的女主人,云签。

但有意思的是,云签对外宣称,自己只是暂领宗主一职。

当年她带人远游历练,从桐叶洲登岸,一路北上,先后游历了东宝瓶洲和北俱芦洲,得以侥幸逃过一劫,为雨龙宗保留了香火。

一处山水渡口,停着皑皑洲一条名为太羹的跨洲渡船。先前南下,游仙阁和红杏山两拨修士乘坐的就是这条过境渡船,老管事今天发现了队伍中那对年轻修士不敢见人的异样,疑惑问道:“好端端的一趟游历,怎么跟人打起来了?难道在剑气长城那边碰到仇家了,不能够吧?”

祝媛苦笑一声,颇有几分容惨淡,她心有余悸道:“碰到了剑气长城的隐官大人,起了冲突。”

老管事闻言一愣,直接蹦出一句:“那你们咋个就不晓得跑嘞?”

贾玄无奈道:“那也得我们跑得快才行啊。”

老管事点点头,深以为然:“遇到了那个主儿,不跑才是正解,站着不动挨打,可以少挨打。”

老管事随即安慰道:“也别多想了,给那位隐官亲手教训一通,其实不算丢脸,等你们回了家乡,还是笔不小的谈资,不亏。”

再瞥了眼那对年轻男女,老人笑道:“大端王朝的曹慈,不也只比你们略好几分。再就是你们都放宽心些,这位剑气长城的隐官有一点好,买卖清爽,童叟无欺。”

老管事戴蒿,是游仙阁与红杏山的老熟人了。

听着这个老朋友的宽慰言语,贾玄哭笑不得,祝媛苦笑不已。

老管事抚须而笑,沾沾自喜,像那酒桌上追忆往昔豪言壮举的某个酒客:“你们是不晓得,当年倒悬山还没跑路那会儿,在春幡斋里边,呵,真不是我戴蒿在这儿胡乱吹嘘,当时气氛那叫一个凝重,剑拔弩张,满堂肃杀,咱们这些只是做些渡船买卖的生意人,哪里见过这般阵仗,个个噤若寒蝉,然后第一个开口的,就是我了。”戴蒿跷起大拇指,指向自己,“当时到底有几个剑气长城的剑仙?一双手都数不过来,足足十一位,如果加上陈隐官和晏溟、纳兰彩焕两位元婴,那就是足足十四位之多!试问寻常人置身其中,面对这些个杀人不眨眼的剑修们,哪个敢先开口?不是问剑是什么?”

那次议事,春幡斋大堂里,从剑气长城赶到倒悬山的剑仙,茫茫多。

米裕、魏晋、孙巨源、高魁、元青蜀、谢松、蒲禾、宋聘、谢稚、郦采,再加上一个东道主邵云岩。

还有两位元婴境剑修,晏溟、纳兰彩焕。

十一位剑仙,两位元婴境剑修。

戴蒿感叹道:“我与那位年纪轻轻的隐官,可谓一见如故,谈笑风生啊。陈隐官年纪不大,说话处处都是学问。”

贾玄只得违心附和道:“那场春幡斋议事,开了个好头,这才有了后边的进展顺利,戴老哥功不可没。”

戴蒿点点头:“是啊,咱们这些满身铜臭的生意人,也算为后来那场大战略尽绵薄之力。”

至于真相如何,反正当天在场的渡船管事,这会儿一个都不在,自然是由着戴蒿随便扯。

事实上,戴蒿在起身开口之后说了些绵里藏针的“公道”言语,然后就给那个年轻隐官阴阳怪气说了一通,结果戴蒿屁股底下的一张椅子就像戳满飞剑,他是死活再不敢落座。

老管事没来由地感慨一句:“做买卖也好,做事做人也罢,还是都要讲一讲良心的。”

斜眼看了那俩年轻男女,戴蒿笑道:“吃了亏就长点记性,不然就白吃顿苦头了。下了山出门在外,不是爹不是娘的,谁也不会惯着谁。”

一个游仙阁的祖师堂嫡传,一个泗水红杏山的仙子,先前来剑气长城遗址,在渡船上就老是眉来眼去的,真当自己是一对神仙眷侣了?

戴蒿跟着这条太羹渡船一年到头在外跑江湖,什么人没见过,虽说老管事修行不济,只是眼光何等老辣,自然瞧见了那对年轻男女的神色微变。

戴蒿啧啧道:“看来是白吃了顿打。”

这俩年轻人,傲骨没有,傲气倒是不缺,可能这就叫狗改不了吃屎。

生活不是处处屠狗场,没那么多狗血。

世道又处处是屠狗场,遍地洒落狗血。

戴蒿以心声道:“贾老弟,我与祝媛和红杏山都不熟,就不当那恶人了,在你这儿倒是愿意多嘴提一句,以后再为人护道,行走山下,别给蠢货糊一裤裆的黄泥巴,脱裤子容易漏腚,不脱吧,伸手擦拭起来,就是个掏裤裆的不雅动作,到头来脱和不脱,在外人眼中,都是个笑话。”

贾玄感叹道:“戴老哥话糙理不糙。”

戴蒿抚须而笑:“粗粮养胃,糙话活人。”

在大兴土木的雨龙宗祖师堂遗址,云签站在山顶,感慨万千。

留得青山在,不愁没柴烧。

果真被那个年轻隐官说中了。

如果不是当年那个年轻人的提醒,雨龙宗绵延数千年的香火,就算彻底断绝在蛮荒天下的那帮畜生手中了。

那次寄往水精宫的一封密信,纸上只有两个字:北迁。

曾经被师姐随手丢弃,又被云签重新收起,小心翼翼珍藏起来。

那封信上除了文字,除了剑仙邵云岩的押,还有两个古篆印文,隐官。

当初她成功带走了六十二位谱牒修士,其中地仙三人。之后在游历途中,陆陆续续又收取了十数名弟子,加上从雨龙宗所辖岛屿归拢起来的修士,满打满算依旧不足百人,可这就是如今雨龙宗的所有家底了。

云签如今在等一个人,也就是未来的雨龙宗宗主,剑气长城的女剑修,纳兰彩焕。

如今纳兰彩焕已经是玉璞境剑仙了。

当年纳兰彩焕提出了一笔买卖,云签不是那种过河拆桥的人,何况于情于理,于公于私,云签都愿意将她奉为雨龙宗宗主。

一条即将到达大骊京城的渡船上,大骊藩王宋集薪笑道:“稚圭,你都是飞升境了,户籍一事,什么时候我帮你改改?”

在槐黄县衙署户房,稚圭的籍贯还是婢女身份的贱籍,州府乃至大骊礼部自然就照搬了。

稚圭眉眼柔顺,摇头道:“不用改啊,拿来提醒自己做人不忘本嘛。”

两人好像还是当年的泥瓶巷主仆,挑水晒衣,洗菜做饭,大手大脚钱,添置家当,等到屋内物件多到实在摆不下了,稚圭就随手贱卖出去,收作自己的私房钱。

宋集薪笑了笑:“那什么时候你有想法了,与我说一声。”

他看了眼她的侧脸,既熟悉又陌生。

浩然天下水运,被中土文庙一分为二,道号青钟的渌水坑澹澹夫人,总掌九洲陆地水运。

此外四海水运,又被一分为四,四片海域各有一位大水君坐镇,哪怕被切割成四份的辖境,任何单独的一座水域,依旧可谓是辽阔无边。

其中三位大湖水君,顺势升任了四海水君的高位,位列中土文庙新编撰的神灵谱牒从一品,与穗山大神品秩相同。

而她身为世间唯一一条真龙,却只是东海水君,如果是那场大战之前的稚圭,会觉得文庙如此作为,简直就是故意羞辱她。但是现在的稚圭,就只是冷笑几声,也没有任何推三阻四,接纳了一海水君神位。

落魄山上,老厨子最近给小米粒做了个布小挎包,用来装更多的瓜子。

小米粒对小挎包的喜爱,半点不输给那条金扁担,喜新不厌旧嘛。

今儿一个鲤鱼打挺起床后,小米粒落地一跺脚,又睡过头了,抄起一面镜子,指着镜面,说:“咋回事,又睡懒觉,嗯?!还有脸笑?下不为例啊!再睡懒觉,我可就要请客吃酸菜鱼了啊,你怕不怕?!”

陈灵均还是三天两头往骑龙巷跑,忙着找贾老哥侃大山。一老一小,酒桌上的车轱辘话反复说,竟然谁也没个腻歪的。要是跟小镇“差不多岁数”的孩子狭路相逢,陈灵均就蹦蹦跳跳,左右摇晃,跳起来出拳吓唬人。

小哑巴跟掌柜石柔看了不少书,专程去了趟红烛镇,扛了一大麻袋的书回铺子。掌柜石柔就笑问:“你有钱?”小哑巴摇摇头,直接说没钱。

“咋回事?”

“我找到了那个掌柜,说是老厨子要我帮忙买的,钱以后补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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