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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82章 天下圣贤豪杰(1/2)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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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82章 天下圣贤豪杰

暮色里,吴霜降突然说要走了,丢给陈平安那把长剑夜游,半天工夫,竟然就已经炼化完毕。

陈平安接过夜游后,厚着脸皮跟吴霜降讨要一幅字帖。

在青冥天下,公认岁除宫修士写的字,是可以驱鬼的。挂字如悬符,甚至还要更管用。陈平安当然不是想着靠吴霜降的字,去做什么驱鬼辟邪的勾当,那也太过暴殄天物了,他想留着当个夜航船之行的纪念品,以后挂在自家落魄山的书房,有客来访,无论是谁,还不都得问一句真迹赝品?

吴霜降答应下来,陈平安就在大堂里边,取出笔墨纸砚,小米粒收拾好桌子后,帮忙铺开宣纸,趴在桌上研墨。

吴霜降看着那些山下寻常之物的毛笔、墨锭,好像没了写字的兴致。陈平安无奈道:“我身上真就只有这些家伙,前辈将就一下?”

吴霜降笑道:“落魄山丢得起这个脸,吴某人可丢不起。既然如此,还是算了吧。”

陈平安赶紧说道:“那容晚辈去与李十郎借来文房四宝?”

吴霜降瞥了眼外边的天色,摇头道:“不能让小白久等。”

小米粒还在那儿研磨墨锭,急得抬手直挠头,可怜兮兮道:“吴先生吴先生,随便写几个字,中不中?咱们出门在外,行走江湖,讲究不如将就哩。”

吴霜降想了想,点头道:“有理。”

吴霜降从袖中取出自己随身携带的文房清供,铺开一幅彩云笺;取出一支青竹杆毛笔,上面刻有一行小篆“胸有成竹万里翠”;一方砚台,侧面砚铭“神仙窟”,古砚趴着一对袖珍螭龙,吴霜降以笔杆轻敲螭龙头颅,两条螭龙立即睁开一双金色眼眸,古砚内顿时浮现一层金色涟漪。吴霜降蘸墨过后,笔尖呈金黄色,在那笺纸上写下一幅按例可算《当时贴》的行书字帖:“当时只道是寻常,不信人间有白头。明月高楼休独倚,忽到窗前疑是君。”

在这幅字帖上,分别钤印有吴霜降的两方私人印章,一枚押:戎马书生,统兵百万;人书俱老境;心如世上青莲色。

陈平安站在一旁,双手轻搓,感慨不已:“前辈这么好的字,不再写一副楹联真是可惜了。好事成双,讲究一下。”

吴霜降笑了笑,桌上出现两张岁除宫万年红材质的楹联纸张,每张楹联上,都有七处金色团龙图案,好似虚位以待,只等落笔写字。吴霜降还从袖中取出了一只小木匣,打开之后,排列着七色小瓷盒,是那岁除宫名动天下的七宝泥。山上君虞俦,曾经从仙府遗址获得一桩极大机缘,搬了座古山回宗门,山头落地生根后,异象横生,经常有那丹砂如彩云飞流的景象。仙人炼化飞砂之后,凑齐七色,就是七宝泥,有那一两彩泥一斤谷雨钱的说法。

陈平安有些疑惑,书写楹联,没有七色文字的讲究吧?只是不敢多问,怕一问,煮熟的鸭子就要飞走。

吴霜降也没有解释什么,以笔蘸七色宝砂,在两张楹联上边写下各七字:退笔如山未足珍,读书万卷始通神。

吴霜降朝着那副楹联轻轻呵了口气,一副楹联的十四条金色蛟龙,如被点睛,缓缓旋转一圈再寂然不动。

苏子的诗文,吴霜降的题字,顺便占了些身边求字年轻人的小便宜。

白白当了一次二外甥的陈平安,毫无芥蒂,只当根本不知道有那么个典故。

吴霜降笑道:“就当是预祝落魄山下宗建成了,可以当那祖师堂大门楹联,楹联文字跟随时辰而变,白日黑字,夜间白字,泾渭分明,黑白分明。品秩嘛,不低,若是挂在落魄山霁色峰门上,足以让山君魏檗之流的山水神灵、魑魅魍魉,止步门外,不敢也不能逾越半步。不过你得答应我一件事,什么时候觉得自己做了亏心事,而且有错难改,你就必须摘下这副楹联。”

陈平安退后一步,与这位笑言“曾经有望炼出一两个本命字”的岁除宫宫主,作揖行礼。

吴霜降摆摆手,只是收起了几枚印章,转头与那黑衣小姑娘笑道:“小米粒,桌上其余的文房用物,都送你了,就当回礼你的那些鱼干瓜子。至于回头你转手送给谁,我都不管。”

周米粒赶忙使劲摆手:“使不得使不得,鱼干瓜子都不用钱的。”

吴霜降微微一笑,转身离去,大步跨过门槛,小米粒飞奔过去,追上那位吴先生,从袖子里掏出两袋子鱼干,挠挠脸,有些难为情:“吴先生吴先生,就这么点了,都送你吧,别嫌少啊,真要嫌少,也么(没)的事,以后去我家做客,管够啊。”

吴霜降笑着接过两袋子溪鱼干,道了一声谢,轻轻一拍小姑娘的脑袋,走了。吴霜降一步跨出,就离开了条目城。

小米粒挥挥手,站在门外原地张望许久,叹了口气,有些羡慕这个吴先生的道行,都不用御风远游,嗖一下就没了踪迹,那还不得是金丹起步的老神仙?!呵,想啥呢,地仙怎么够,说不定是那传说中的玉璞境嘞。唉,境界这么高,跟魏山君都一样高了,吴先生在家乡,得开过多少场夜游宴啊?难怪送人礼物眼睛都不眨一下的,阔气,大气,走江湖,就得是这样啊。当年在哑巴湖遇到那个憨憨傻傻的姑娘,人不坏,就是头发长见识短,一枚谷雨钱就能卖了哑巴湖的大水怪。

小米粒大摇大摆走回大堂桌旁,陈平安收起了字帖和楹联,都放入了方寸物当中,对小米粒笑道:“古砚,青竹笔,七宝泥,三样东西,都让裴钱先帮你收好。”

小米粒愣了一下,瞥了眼桌上物件:“可我都想好了怎么送人啊。”

陈平安笑道:“不用送人,你好好收着就是了,以后回了落魄山,记得别乱丢。”

小米粒一本正经说道:“我一开始是打算全都送给山主夫人,如果山主夫人不收,我也么(没)胆子坚持到底哩。那我回了家,就把七宝泥送给暖树姐姐,她喜欢每天记账嘞。把古砚送给景清,再把青竹笔送给魏山君。披云山不是有一片竹林嘛,老厨子和裴钱不晓得为啥,自己不去,让我偷偷跑去那边仔细数有几竿竹子。我这不琢磨着魏山君要是收了礼物,一个高兴,就要白送我一竿竹子哩。”

宁姚忍住笑,揉了揉小米粒的脑袋。

裴钱假装什么都不知道,反正只要师父问起,就全部推给老厨子。

陈平安则破天荒有些良心不安。不知道当时小米粒在竹林那边晃荡,认认真真扳手指数竹子,魏山君作何感想?

一个白发童子,在廊道拐角处那边探头探脑,问道:“隐官老祖,那人呢?走了没?你们聊得咋样?”

陈平安转头说道:“离开条目城了。聊得还行,不用你出手。”

白发童子哈哈大笑,双手叉腰,晃动肩头,大步走向桌子:“隐官老祖果然无敌啊,让我都没有表现忠心的机会了,不然只要我略尽绵薄之力,肯定就能与隐官老祖联袂退敌!惜哉惜哉,恨事恨事!”

陈平安微笑道:“那我把他请回来?”

白发童子膝盖一软,伸手扶住桌面,颤声道:“我看就没有这个必要了吧,毕竟请神容易送神难。”

从头到尾,都很莫名其妙,见着了吴霜降,跟裴钱聊得好好的,就如坠云雾,出了迷障,吴霜降又没了,一起没有的,还有它这头化外天魔的境界。

陈平安看了眼,说道:“去屋子那边聊。”

一起回了陈平安那间屋子,陈平安取出那幅字帖:“应该是前辈希望我转交给你的。”

白发童子点点头,它刚接过手,字帖上的两方印文,“戎马书生,统兵百万”,与那“人书俱老境”,总计十三个字,瞬间黯淡无光。

它神色复杂,呆滞无言。陈平安取出养剑葫芦,喝了口酒压压惊。

一位十四境大修士的术法神通,实在是不讲道理。

它使劲摇头,很快就恢复如常,看着那些陈平安在条目城捞到手的虚相物件,拎起那只水仙小瓷盆,翻转一瞧,嗤之以鼻,随手丢在桌上,小米粒赶紧一个前扑,双手扶正,挪到自己身边,对着小瓷盆轻轻呵气,拿袖子擦拭起来。

白发童子双手搬过那件铁铸三猴捞月器,微微点头,说道:“若是实物,就还凑合。”

陈平安笑问道:“怎么讲?”

白发童子说道:“每逢月夜,就可以取出此物,只是晒月光,就可以凝聚月华,逐渐孕育出一粒类似‘护使’的精魄,如果修士的运道再好些,说不定还能变成一位神庙的司女,掌管某种信香泽。在里边插,桂最佳,昙次之,牡丹再次之。天底下那些个走拜月炼形一道的精怪,不管境界有多高,肯定都愿意出高价,有了这件东西,可以省去好些麻烦。拿去那啥百福地,更是随随便便,找个福地主,或是那几位命主神,就能卖出个天价。”

白发童子疑惑道:“这百福地,隐官老祖咋个一脸没听过、没兴趣的表情?当年在牢狱刑官修道之地的葡萄架下边,那些个神杯,隐官老祖可是看得两眼放光,摩拳擦掌。我当时觉得自己若是福地主,就要开始担心自家地盘会不会天高三尺了。”

陈平安微笑道:“天底下只要是有钱的地方,就会有包袱斋。”

白发童子哦了一声,拿起那块“叔夜”款乌木镇纸,问道:“不承想隐官老祖也是一位琴师啊?果然多才多艺……”

陈平安放下手中养剑葫芦,问道:“你能不能写出完整的《广陵止息谱》?”

它点点头:“这有何难?”

岁除宫宫主吴霜降,在青冥天下是出了名的好才情,诗词曲赋、琴棋书画无所不精。

作为吴霜降的心魔,除了一些撒手锏的攻伐手段,已经被吴霜降给设置了重重禁制,其余吴霜降会的,它其实都会。

白发童子手指虚点,写出了在浩然天下失传已久的完整曲谱。陈平安抄录在纸上。

它打了个哈欠,满脸疑惑道:“隐官老祖,就这么点收获?”

陈平安点点头,裴钱面无表情,只是嗑瓜子。

周米粒使劲摆手道:“没了,真没了!”

白发童子嘿嘿笑道:“可以有,肯定有,将那压箱底的宝贝,速速拿来。”

周米粒双臂抱胸,一脸严肃道:“如果有,我请你吃酸菜鱼!酸菜鱼好吃吗?天底下最不好吃了,谁都不爱吃的,既然没人吃酸菜鱼,请人吃都没人吃,那么就是没了啊。”

陈平安伸手捂住额头。好有道理的一套措辞,真是难为小米粒了……

宁姚嘴角翘起。

裴钱看了眼师父,陈平安无奈点头。

裴钱与周米粒说道:“拿出来吧。”

小米粒给裴钱使劲使眼色,自己藏得好好的,怎么就不打自招了呢?

裴钱点点头,黑衣小姑娘立即跑出屋子,去裴钱和自己的屋子那边,从绿竹书箱里边翻出那只卷轴,飞奔返回,抿起嘴,不着急搁在桌上,只是捧着卷轴,满脸严肃,望向好人山主,好像在说:“我可真给了啊,到时候山主夫人要说啥,可怪不着我啊。”

陈平安看了眼自己的开山大弟子,埋怨道:“都送你了,有什么好藏掖的。”

裴钱笑着点点头,然后望向那个身为罪魁祸首的白发童子。

陈平安将虬髯客赠送的那本册子,递给宁姚。

宁姚随手翻阅过后,发现每一桩机缘,都像是在打哑谜,册子上边的词汇,就像一座座仙家渡口,渡口名字都有,但是却不告诉看客们如何走向渡口。

白发童子看着桌上那卷轴,白玉轴头,外边贴有小笺,字迹勉强能算娟秀,文字内容大言不惭,说是要“教天下女子梳妆打扮”。打开之后,是一位位美人的不同眉眼、发髻,什么鸳鸯眉什么拂云什么倒晕,什么飞仙什么灵蛇什么反绾,还配有文字注解。总计二十四位美人,白发童子一一看过,啧啧称奇,念叨不已:“好好好,春山虽小,能起云头……月宫斧痕修后缺,才向美人眉上列……飞仙飞仙,降于帝前……娘咧,还是这句好,这句最妙,回身见郎旋下帘,郎欲抱,侬若烟然……”

白发童子抬起头,一本正经道:“既然隐官老祖精通篆刻,那么不如临摹各种眉印在信笺上边,以后整座浩然天下,山上道侣鸿雁传书、飞剑传信啥的,半数都要用咱们落魄山出产的信纸!应了那句‘万里郎君见眉印,便似前重见面’嘛。我觉得可行,肯定可行,绝对财源滚滚来!”

陈平安打赏了一个字:“滚!”

这种昧良心的脂粉钱,朱敛或是米裕来做才合适。

白发童子一脸受伤,寒了众将士的心。拿起最后那捆枯败梅枝,它掂量了几下,疑惑道:“隐官老祖,啥玩意儿?!咱们真捡破烂啊?”

陈平安将那本册子丢给白发童子,它翻到那一页梅枝条目,发现好像是两条脉络,各有机缘,可以选择其一。其中一条线索,是什么上阳宫,梅精,《召南篇》,江郎中,龙池醉客,珠履。另外一条,是书铺,尸,天下热客,没骨卉,浮萍轩。

白发童子看得一阵头大,它毕竟来自青冥天下,看到这些就彻底抓瞎了,合上那本小册子,大义凛然道:“隐官老祖,费这劲干啥,咱们不如还是明抢吧?要是给人逮了个正着,没事,隐官老祖到时候只管溜之大吉,将我留下,是打是骂,是砍是剁,小的一力承担了!”

宁姚好奇问道:“这捆梅枝,怎么说?”

陈平安笑着解释道:“上阳宫,这梅精绰号,是说一位妃子,她有个弟弟叫江采芹,家族世代从医。至于那龙池醉客,则是说那一醉一醒两藩王的不同心思。反正弯来绕去,最后得手的机缘,多半是那百福地一月神的某种实在馈赠,不然就是与倒悬山梅园子的那位酡颜夫人有关,所以无甚意思。”

“可另外一条线索,我很感兴趣,且有私心。如果没有猜错的话,我们要先去条目城的芥子园书铺,因为李十郎擅长制造梅窗,在《居室部》一篇,李十郎更将此事引为‘生平制作之佳’。接下来恐怕就需要购买一部初版初刻的《画传》作为桥梁了,找那书商王概,而此人曾经有个‘天下热客王安节’的绰号。之后才好与此人的兄弟王蓍搭上线,而此人原名王尸,擅长治印和绘画没骨卉。这就又要牵扯到一位我极其极其仰慕的老先生了,擅画梅,天下第一,正好是那梅屋和小舟浮萍轩的主人。不单单如此,传说这位老先生还是世间第一位以石刻印之人。有这样千载难逢的机会,我岂会错过?一定要去拜访一下老先生,如果真有什么机缘,我可以拿来与老先生换取一枚印章。”

说到这里,陈平安神采奕奕,就像先前第一次听说“李十郎”那个称呼。

像姜尚真这样的人,在夜航船上都会有想见之人,陈平安其实想要拜访的书上圣贤古人,更多。

对于陈平安的解谜本事,宁姚习以为常。

陈平安的长辈缘怎么来的?就是这么来的。

裴钱更是一脸天经地义。

周米粒反正听得模糊,好人山主只要不与人斗诗,都很厉害!

只有那个化外天魔,将这一连串的“由此及彼”“顺藤摸瓜”和“走门串户”,听得瞠目结舌,发自肺腑地赞叹道:“隐官老祖,这条夜航船,就该由你来当掌舵的船主啊!”

陈平安摇头道:“差远了,两脚书柜而已。”

不是他妄自菲薄,事实如此。夜航船只是条目城一地,就已经让陈平安叹为观止。如果不是敌友难辨,又有事在身,陈平安还真不介意在这条渡船上,一一晃荡完十二城,哪怕耗费个三两年光阴都在所不惜。

白发童子搓手不已,两眼放光:“发了发了,有隐官老祖在旁指点迷津,再加上有我效犬马之劳,这条渡船的仙家机缘,还不得寸草不生?”

陈平安说道:“我还有正事要忙,所以除了梅枝一物,其余机缘都不去挣了。”

白发童子双手捶胸:“这还是我认识的那个目中无人、见钱眼开的隐官老祖吗?”

陈平安说道:“我要与王元章老前辈,求一方印章。印文都想好了,就写‘清气满乾坤,散作万里春’!”

沉默片刻,陈平安抿了一口酒,轻声道:“如果能求来两方印章,当然更好。印文就写那‘游子行路’。”

白发童子拍手叫好:“印文极好!隐官老祖文采无双——”

陈平安斜眼看去:“是老先生诗篇里的东西,我只是照搬。”

白发童子振臂高呼:“隐官老祖,记性无敌,一拳搬书山,一脚倒文海,天下第一,都让人不敢自称第二,因为位置与隐官老祖距离太近,所以只敢称第三!”反正只要自己问心无愧,天底下就没有尴尬的马屁。

陈平安突然说道:“按照吴宫主的推衍,我可能会在某个时刻,去一趟中土文庙,何时去何时回,怎么去怎么回,现在都不好说。”

白发童子一下子噤若寒蝉,病恹恹坐回长凳,一只手掌反复擦拭桌面。

宁姚说道:“裴钱、小米粒这边有我。”

陈平安笑道:“那就解谜去?”

小米粒跳下长凳:“得令!”

一行人收拾好行李,离开客栈循着线索,一路顺藤摸瓜,与先前所料不差,该买买该聊聊,最终在一处梅千树的山水秘境,陈平安用一桩本该得手一株仙家梅树的机缘,只与那老夫子王元章换来了两枚印章,不承想老先生最后抚须而笑,还送了两幅梅图,一墨梅一白梅,而陈平安所求两枚印章的印文内容,就来自画卷题诗。陈平安接过画卷后,再次作揖致谢。

想起一事,陈平安说道:“晚辈听说桐叶洲有一位宗主剑仙,大雪登山,说了一番与前辈相似言语,他那宗门上下都曾听闻,不过剑仙在末尾添加了‘最宜出剑’一语,所以这位剑仙应该也十分仰慕前辈。”

老先生笑道:“是那‘天地皆白玉合成,使人心胆澄澈,便欲仙去’吧?”

陈平安怀捧卷轴,轻轻点头。

老先生问道:“一个如此与天地言语的剑仙,又是身在桐叶洲,那么肯定已经不在人世了?”

陈平安点头道:“已经战死。”

那位剑仙,正是桐叶宗宗主傅灵清。

老先生让陈平安稍等片刻,最后又送给陈平安两枚印章,分别篆刻“风雪助兴”“天下狂士”。

陈平安挠挠头,有些赧颜。

老先生笑道:“虽然还不知道你是谁,但是我希望如今的浩然天下,有更多你这样的年轻人。”

指了指别处,老先生正色道:“记得别学那容貌城的邵宝卷,好像做了多年的正人君子,就在等着做一次坏人,然后就此再不回头,实在太可惜了。”

离开这处秘境后,陈平安又用白发童子写出的琴谱,与条目城换来了三城的通关文牒。一般某个学问,换取两城关牒就已经是极限,显然夜航船对这《广陵止息谱》极为看重。一开始白发童子还有些洋洋得意,在铺子外边走路很飘,只是得知夜航船上竟然有十二城后,立即就开始跳脚骂人,小米粒赶紧抱住这个小小年纪就白了头发的矮冬瓜,白发童子依旧骂骂咧咧,朝着铺子那边飞奔不停,小米粒身体后仰,晃晃悠悠,好不容易才保证两人不摔倒。白发童子骂完之后,双脚落地,转身拍了拍小米粒的肩膀:“忠心可鉴,护驾有功,回头赏你几样好东西啊。”

小米粒就没当真,只是咧嘴笑道:“刚才我好像喝醉打拳哩。”

白发童子比画了一下两人的个头,摇摇头:“小米粒啊,我每次跟你说话,如果不使劲低头,都瞧不见你人,这怎么行?以后请咱们隐官老祖帮你打造一条小板凳啊,你得站着跟我说话才行。”

小米粒皱起眉头,偷偷踮起脚尖,结果发现那白发童子好像更高了。一个低头望去,白发童子立即收起脚尖,等到小米粒猛然抬头,它又瞬间踮起脚尖,小米粒后退几步,白发童子已经双手负后,转身离去。

众人先去了垂拱城,见着了那位夜中提灯登梯写榜书的老夫子,陈平安帮忙崔东山捎话。

游历路上,小米粒小声问道:“裴钱裴钱,李槐说你是流落民间的亡国公主,在这儿,能找着你爹不?”

裴钱没搭话。

小米粒继续问道:“要不要我帮忙啊?我找人可厉害,巡山巡出的本事。”

裴钱一个栗暴敲下去。打得周米粒双手抱头。周米粒顿时心中了然,多半是找不着了,自己往裴钱伤口上撒盐,确实欠打。

他们还在那一条正值枯水期的大江之畔驻足,水底崖刻露出:沛泽苍生,龙宫深处。

在一处酒铺,他们遇到了一个自称少年上人的年轻人,正要提笔在墙上写字,还有个年轻伙计有些心不在焉,只是喃喃自语,问那微时故剑何在。铺子外边,走过一个怀中渗出油腻的高大男子,他看着远方一位眉眼细细、脚尖点点、轻盈旋转裙摆的活泼少女,觉得今年就是她了。不枉自己读了四十四万字的浩瀚书籍,书里书外都有颜如玉。

正在双手拍桌嚷着要好酒的白发童子立即闭嘴。陈平安突然站起身,来到酒铺外,仰头望向天幕。

容貌城那处荷塘,先逛过了声色城的两人,破开山水禁制,直接现身来到此地。

吴霜降,身边还有那位倒悬山鹳雀客栈的年轻掌柜。

凉亭内,刑官独坐。嫡传杜山阴和婢女汲清,都不在此地。

好像刑官就在等这位岁除宫的十四境大修士。

吴霜降微笑道:“小白,你去别处转转。”

岁除宫的守岁人白落笑着点头:“刑官大人可没那么多小天地,帮你遮掩十四境。”

吴霜降说道:“打个刑官而已,又不是隐官,不需要十四境。”

白落离去后,吴霜降双手负后,缓步向前,四把仙剑仿剑一起出袖,笑道:“笼中开。”

一把笼中雀仿剑神通,一把井中月仿剑神通,再配合其中“开”二字真言,天地间,皆是吴霜降,皆是仙剑仿剑。

至于为何今天要打这一架,理由很简单,吴霜降的心中道侣,在剑气长城的牢狱那边,好像经常被这位刑官以飞剑追杀。

片刻之后。

夜航船被剑光一分为二。

与此同时,陈平安心中响起一个嗓音:“能否赶来文庙一趟?”

陈平安试探性问道:“可是礼圣?”

得到那个肯定答案后,陈平安作揖道:“有劳礼圣。”

阿良在离开文庙广场之后,看似化虹远游,实则偷摸去了趟功德林的一处禁制,与那陪祀圣贤好说歹说,好歹没吃闭门羹,可最后还是得老老实实拿一笔功德去换,这才见着了那个大髯游侠。说是禁地,没什么阵法禁制,甚至都无人看管,就只是一处破碎秘境,山清水秀,刘叉正蹲在水边,持竿钓鱼。

阿良来到刘叉身边,沉默不语,刘叉也没说话,阿良长吁短叹一番,摇摇头,挪步来到刘叉身后,对着这位剑修的屁股就是一脚飞踹,力道不小。刘叉一个前扑,依旧一手持竿,单手撑地,不至于摔了个狗吃屎。重新蹲好,汉子的脸上,都没点表情变化。

阿良金鸡独立,跷起一条腿,揉着脚背,叫苦不迭,说天底下怎么会有这般坚硬如铁的腚儿。

单脚蹦蹦跳跳,来到刘叉身边,一个屁股落地,盘腿而坐,拈起一根野草,掸完泥土,叼在嘴里,慢慢咀嚼草根,含糊不清道:“刘兄,文庙那边是怎么个说法?”

刘叉说道:“礼圣只是让我留在这边,没其他说法了。”

“能向白也递剑,厉害的厉害的。”

“败军之将不敢言勇。”

金甲洲,曾经有那镜水月,反复只有一幅画卷,是刘叉剑斩白也那一幕。

每次开启画卷,等到大髯剑客现身,在递出那一剑之前,难免会有旁观者惊呼其名:刘叉!

久而久之,原本只是名字的“刘叉”,就逐渐演变成一个充满惊叹意味的说法,类似口头禅,两个字,一个说法,可以涵盖许多意思了。

至于刘叉本人的剑术,尤其是他的那些诗词,反而远远不如这个名字般如雷贯耳,甚至如今在中土神洲,“刘叉”二字,已经有那山下妇孺皆知的趋势。

阿良这会儿双手抱头,后仰倒去,轻声道:“如果早知道有这么一茬,在剑气长城那边,我就直接干死你好了。”

却不是说刘叉剑斩白也,而是归墟之畔,被醇儒陈淳安拦下。

醇儒陈淳安,与阿良很投缘。当然投缘一事,也可能只是阿良自己这么觉得。

刘叉说道:“不要把换命说得那么好听。”

与阿良捉对厮杀,差不多就是换命的下场。

阿良跷起腿,轻轻晃荡:“我这辈子,有三个好哥们,都是难兄难弟嘛。一个是老秀才,都是满肚子才学,不得彰显扬名。”

“一个是陈平安,一个站城头,一个趴山底下,只能遥遥对望,同病相怜啊。”

“再就是你了。咱俩都是从十四境跌的境。”

刘叉说道:“说完了?”

阿良说道:“你管我?”

刘叉不再言语,继续钓鱼。

阿良打了个盹,这才起身,说下次得空了再来这边喝酒。汉子摊开双手,身体飞旋离去,还是用了那江湖上的梯云纵,双腿蹦跶不已。

刘叉瞥了眼,很好奇这家伙在亚圣府中,难不成也是这副鸟样?

中土神洲一处宗门,某个先前被齐廷济一剑砍了个半死的玉璞境,刚刚闭关养伤完毕,好不容易出关没几天,参加一场祖师堂议事,就有个蒙面汉子,只露出一双贼眉鼠眼,在光天化日之下,破开山门阵法,轰然落在祖师堂外边的广场上,做了一个气沉丹田的姿势,然后双手贴住额头,往后捋过头发,直呼玉璞境祖师的名字数遍,然后大声询问此人何在。

事出突然,有个年轻有为的祖师堂供奉,根本没有察觉到众人那种貌似想说话又狠狠憋住的古怪神色,挺身而出,一步跨过祖师堂门槛,与那蒙面汉子怒斥道:“何方鼠辈,胆敢擅闯此地?!”

那蒙面汉子眼珠子滴溜溜转,正在与远方一位御风悬停空中的仙子,挤眉弄眼。

个头不高的蒙面汉子,一个握拳抬臂,轻轻向后一挥,背后祖师堂大门口那个玉璞境,脑门上好似挨了一记重锤,当场晕厥,直挺挺向后摔倒在地,腰靠门槛,身体如拱桥。

祖师堂里边,从宗主到掌律再到供奉客卿,一个个屏气凝神,大部分甚至没有起身,有几个不厚道的,干脆转头与邻近的好友闲聊起来,以表清白。

那厮曾经来过。不是第一次了。

之后那个玉璞境老祖师,屋漏偏逢连夜雨,下场有点可怜,惨不忍睹。

中土神洲,玄密王朝,一个富家翁正在那亭内欣赏棋局,突然给一个汉子现身背后,一把勒住脖子,富家翁咳嗽不已,说不出话来,使劲拍打那条胳膊。

老人一张极富态的圆脸,脸色青紫再转白,已经有了翻白眼的迹象,汉子这才放开手,郁泮水大口喘气,他娘的,天底下没谁做得出这种缺德勾当。

不承想那汉子重新勒住老人脖子,大骂道:“郁胖子,你怎么回事?见着了好兄弟,笑脸都没有一个,连招呼都不打,啊?!我就说啊,肯定是有人在家乡这边,每天偷偷扎草人,诅咒我回不了家乡,好家伙,原来是你啊?!”

说完一个“啊”字,胳膊一提,老人只得跟着踮起脚尖,一副吊死鬼模样,真不是老人故作可怜相,背后那个狗日的,是真下狠手啊。

郁泮水只得被迫阴神出窍,站在那人一旁,使劲一跺脚,双手拍掌,“哎哟喂”一声,几个小碎步,凑过去给那汉子揉肩敲背:“原来是阿良老弟啊,几年没见,这身腱子肉结实得无法无天了,啧啧啧,不愧是领略过十四境剑修大风光的。不过境界啥的,这都算不得什么,对阿良老弟来说,主要还是这一身男人味,上次见面,就已经登峰造极,不料这都能百尺竿头更进一步,佩服,真是佩服!垂涎,真是垂涎!”

阿良这才松开手,一推那阴神脑袋,让其归位。坐在凉亭长椅上,双手摊开放在栏杆上,跷起二郎腿,长呼出一口气,丢了个眼色给郁泮水。

郁泮水心领神会,悬有一块“木野狐”匾额的凉亭内,立即掠出一道青烟,飘荡来此,最终凝聚出一位艳美女子,施了个万福,与那汉子嫣然笑道:“见过先生。”

阿良一个蹦跳起身,伸手使劲抹了抹鬓角:“生分了生分了,喊阿良小哥哥。”

郁泮水后悔今天吃喝多了。

阿良一挥手道:“郁胖子,你自己拉的屎自己擦。”

郁泮水装傻,阿良笑道:“你就自称阿良好了!”

在玄密王朝,有个暴得大名的山下书院山长。很多中土神洲的读书人,将其誉为一洲文胆。

在郁泮水去而复返后,阿良就火急火燎离开,撂下一句:“郁泮水你狗胆,竟敢打文胆!”

郁泮水哀叹一声。

阿良离开此地后,找到了一位上了岁数的老仙人,还是老熟人。

老仙人冷笑道:“说几句话,犯法啊?骂由你骂,打归你打,还嘴还手算我输。”

遇到了个混不吝的老无赖,阿良怒喝一声,悲愤欲绝道:“好好好,欺负我境界低,就要与我问拳是吧?士可杀不可辱,便是被你活活打死,今天也绝不受这份鸟气。”

嗓门之大,传遍宗门诸峰上下。随后阿良一把扯住那家伙的头发,将脑袋夹在腋下,一拳一拳砸在头上。最后收拳,摆出一个气沉丹田的姿势,备感神清气爽,他娘的又添一桩胜绩。

阿良使劲一脚,将那个躺地上已经晕厥过去的老仙人,一脚踹出高山之巅,笔直一线,快若飞剑。

阿良一跃而去,踩在那位老仙人的头颅之上,就那么御剑飞行,觉得今天的自己,尤其潇洒。

有一个心声突兀响起:“闹够了没有?”

阿良没好气道:“没呢。”

那人说道:“回趟家再去文庙,记得换身儒衫。”

阿良默然。

那个心声最后说道:“文圣一脉的左右、君倩、陈平安,都会到场。”

阿良大笑一声,一脚重重踩下那把名副其实的“仙剑”,在大地之上砸出个大坑,自己则化虹冲天,返回中土神洲。

一艘跨洲渡船远游中土神洲,渡船属于南婆娑洲新建立没几年的龙象剑宗。

宗主齐廷济,一位曾经在剑气长城刻字的老剑仙。首席供奉陆芝,据说还暂时兼任着掌律。她也是剑气长城曾经的十大巅峰剑仙之一。此外还有倒悬山春幡斋的剑仙邵云岩,梅园子的酡颜夫人,一起担任客卿。

齐廷济在不到十年内,收徒十八人,俱是中土神洲和南婆娑洲的剑仙坯子,被誉为十八剑子。

龙象剑宗传闻与皑皑洲刘氏、中土郁氏,都有生意往来,与南婆娑洲醇儒陈氏,更是关系非同寻常。

正是齐廷济,先为陈淳安护道出海,又是齐廷济,为陈淳安问剑一次。浩然九洲,齐廷济先后出现在三洲战场,战功彪炳,举世瞩目。

还有那位扶摇洲本土飞升境大修士,名为刘蜕,若非齐廷济出剑阻拦一头王座大妖,估计他的名字就要与桐叶洲荀渊一样,被甲子帐刻在城头上了。刘蜕跌境为仙人之后,在流霞洲下宗的白瓷小洞天闭关养伤数年,据说此次也会出关参与议事。刘蜕对齐廷济,既感激,更佩服。山上有些小道消息,说刘蜕此次出关,除了文庙议事,主动要求担任龙象剑宗的客卿。

扶摇洲是小洲,山河版图仅仅比宝瓶洲略大,当初刘蜕成为飞升境,被誉为一桩“天荒解”,如果刘蜕当真以一个上宗宗主身份,担任别宗客卿,也会是浩然天下一件破天荒的事情。

这条渡船已经极为临近文庙一处名为问津渡的仙家渡口。站在船头赏景的齐廷济,突然传令下去,让渡船放缓速度,以礼敬文庙。

齐廷济虽然是一位当之无愧的“老剑仙”,却是极为俊美的年轻容貌。也就是文庙尚未解禁山水邸报,不然光靠齐廷济这份气度,就要凭空多出一大拨女修仰慕者。

齐廷济,吴承霈,孙巨源,米裕,曾经被誉为剑气长城四大美男子。后来多出了个第五人,不过那人是自封的。

此刻有人与齐廷济并肩而立,一位女子,身材高挑,一张脸庞,略显消瘦。

搁在一般人眼中,她站在齐廷济身边,就是三个字:不般配。而她就是剑气长城的“倾城”绝色,女子大剑仙,陆芝。

齐廷济笑道:“落魄山观礼一趟,就让我宗多出了两位上五境客卿,我得感谢咱们那位隐官大人。不知道此次议事,这家伙到了没有。”

除了儒家圣贤,此次参与一旬后文庙议事的各路修士,被安置在文庙周边的四个地方,问津渡之外,文庙临时开辟出三座暂设的仙家渡口,迎接浩然九洲的八方来客。

南婆娑洲,扶摇洲,桐叶洲,三洲修士,其渡船会在那南边的问津渡停岸,然后在一座名为泮水县的县城落脚。泮水县只是一处很寻常的县城,唯一的不寻常,大概就只是靠近中土文庙了。

不出意外的话,陈平安只要赶来议事,多半是在东边的临时渡口现身。

此次代表宝瓶洲参与议事的人物,有顶替大骊皇帝宋和露面的宋长镜,还有神诰宗天君祁真,以及云林姜氏家主。除了宋长镜是孑然一身,神诰宗和云林姜氏,都像龙象剑宗,各自带了一批弟子,虽然无法议事,只能在文庙周边游历,但如今文庙方圆千里之内,戒备森严,能够跟随渡船入驻某地,对于一般修士而言,已经是莫大荣幸。

陆芝直截了当道:“我知道你们双方之间,一直有算计,但是我希望宗主别忘记一件事,陈平安所有谋划,都是为了剑气长城好,没有私心。他不会刻意针对你,更不会刻意针对齐狩。不然他也不会建议邵云岩担任龙象剑宗的客卿。至于希望剑宗与落魄山同气连枝、缔结盟约之类的,我不奢望,而且我也不懂这里边的忌讳,擅长这些事情的,是你们。”

陆芝在剑气长城,也是这样的脾气。她一向有话直说,要么有本事让她说好听的话,要么有本事让她别说难听话。

齐廷济微笑道:“陆先生请放心,我还不至于如此小家子气,更不会让自家的首席供奉难做人。”

陆芝难得有些笑意,凭栏远眺,缓缓道:“你们确实都很擅长入乡随俗,我就不成。”

齐廷济有些无奈,伸手轻拍栏杆,以心声道:“弟子当中,我最看好的两位嫡传之一,竟然独独钦佩陈平安,还求我这个师父,只要她跻身了金丹,就帮她去隐官大人那边求一部《皕剑仙印谱》,你说烦不烦人。”

这要怨那客卿邵云岩,吃饱了撑着,将那个年轻隐官,说成了世间少有的人物,关键是年轻英俊,偏又痴情专一。小姑娘听了怎能不动心?

男子痴情,其实才是最大的风流。

在那剑气长城,关于二掌柜,有太多精彩故事可讲,而邵云岩又居心不良,专挑好的说。

陆芝说道:“不用担心,那丫头长得太好看,真要遇见了陈平安,她会紧张得说不出话,陈平安更不会多说什么,到时候客套一句,就会两两无言,尴尬得后悔见面了。”

齐廷济大笑不已。转头望向陆芝,齐廷济突然打趣道:“陆先生,我很好奇,怎样的豪杰,才能入你的眼?”

陆芝摇摇头,转移话题:“刘蜕真要担任剑宗客卿?”

齐廷济点头道:“都不知道如何婉拒,也烦。”

陆芝笑道:“这样的烦恼,罕见。”

齐廷济趴在栏杆上,轻声感慨道:“就这样在异乡安家了啊。”

陆芝默不作声,思绪飘远,回到了家乡,想起了很多旧人旧事。

一座酒铺的墙壁上,曾经悬着一块不曾署名的无事牌,写了那么一句:陆芝其实不好看,但是腿长,中意很多年了,怎么也看不够。

虽然无事牌没有署名,但是字迹明显,大概那位剑修,其实也没想着刻意隐瞒身份。

有些远远的喜欢,总是忍不住要让人知道,才能甘心。

只是不等陆芝与那老色坯计较什么,那位每次喝酒都喜欢端碗蹲在路边的剑修,就在城外战死了。

除了那块无事牌,剑修其实一辈子也没跟陆芝说过几句话,所以如今世上没人知道,他是太喜欢她,还是没那么喜欢。

剑气长城的最后几年,人人脚步匆匆,说走就走了。

曾经有个年轻掌柜,蹭着酒,偶尔喝多了酒,反而眼神越发明亮,眉眼飞扬,说以后等他回了家乡,还要开一家酒铺,卖酒,卖阳春面,也卖火锅和臭豆腐,剑气长城的人去那边,可以破例,可以打折,可以赊账。

有人问,赊账没啥意思,可不可以不还钱。年轻人笑着说,等你们去喝酒了再说。

有人再问,沽酒小娘,能不能多雇几个,水灵得能掐出水来的。年轻二掌柜笑骂道,天底下没有这样的酒铺,还得掌柜豁了性命不要,才能挣那么点辛苦钱。

哄堂大笑。

在那尚未成为家乡的异乡,飞升城的那座酒铺还在,只是年轻掌柜不在了,曾经的剑修们也大多不在了。

邵云岩、酡颜夫人,带着几位齐廷济的嫡传弟子凑过来。

面对那位既是宗主又是师父的男人,这些少年少女,十分敬畏,反而是对陆芝,显得亲近些。

众人与齐廷济行礼过后,有个少年问道:“陆先生,能见着阿良、左右、宁姚,还有那个隐官吗?”

宁姚仗剑飞升浩然天下,龙象剑宗这边的年轻剑修,都是知道的。

陆芝摇头道:“不清楚。”

那少年问道:“隐官有一次喝高了,真敢说宁姚之所以喜欢他,是馋他的相貌,仰慕他的才华?”

邵云岩笑道:“那肯定不敢,是有人坑他。”

酡颜夫人嫣然一笑:“那可说不准,酒壮人胆。隐官大人什么话不敢说,什么事不敢做?两军对峙,一人仗剑阵前,剑指所有王座。”

邵云岩笑道:“你这是夸还是损呢?不然我帮忙复述给隐官大人一遍?”

她嗤笑一声:“随意啊。”

在落魄山观礼一趟后,酡颜夫人涨了不少胆识。如今按照隐官大人的“法旨”,与邵云岩都成了龙象剑宗的供奉,酡颜夫人每每谈及隐官,就越发镇定从容了。

另一个少年说道:“隐官只是官职高,我还是更佩服左先生,当世剑术第一!”

有人持异议:“左先生当然很厉害,不过我觉得还是阿良更猛,毕竟是一位确凿无误的十四境剑修!”

齐廷济笑着离去,不太愿意听这些稚气议论。

浩然天下的齐廷济、陆芝。

第五座天下飞升城的陈熙、宁姚。

远游青冥天下的纳兰烧苇,重返蛮荒天下的老聋儿。

再加上阿良、左右、陈平安。

如果再算上谢松、郦采、刘景龙、蒲禾、宋聘这些浩然天下的剑仙。

就好像天地间依旧有一座剑气长城,屹立不倒。

如今的浩然天下,其实还不太理解,曾经在剑气长城并肩作战的两位剑修之间,是怎样的一种关系。

曾经的剑气长城,就像一处世间最纯粹的修道之地。

本土剑修,是等死;外乡剑修,是送死。

若是都活下来,若还能重逢,便是知己,是生死之交。

吴霜降和刑官在容貌城一役,两个渡船外人,一场名副其实的神仙打架,殃及整条夜航船。

吴霜降压境在飞升境,与那位刑官问剑一场。

太白、道藏、万法、天真,四把仙剑仿剑,将整条渡船一斩为二、四、八、十六。

一位中年文士与闭目僧人联袂现身:“吴宫主,是不是可以收剑了?”

一条原本四分五裂的夜航船,瞬间聚拢为一,毫无异样,甚至都没有半点灵气损耗。与那座被蛮荒大祖劈成两截之前的剑气长城,有异曲同工之妙。

吴霜降微笑道:“张夫子是在教我做人?”

四把仿剑悬停四周,剑尖指向四方。岁除宫守岁人白落随之现身。

刑官单手持剑,身后高空浮现出一金色一白银两轮光晕,如日月共悬天幕,好似一双神灵双眸,照破虚空,俯瞰人间。正是这位刑官的两把本命飞剑。

刑官脸上和胸口处都有一处剑痕,鲜血淋漓,只不过伤势不重,无碍出剑。但是这场问剑,身为剑修的刑官,面对并非剑修并且压境的吴霜降,反而落了下风,是事实。

僧人睁眼,佛唱一声,抬起一手,浮现一串念珠,若是不算用以记数的隔珠,总计一百零八颗珠子,皆趋近雪白无瑕颜色,僧人轻轻捻动,仿佛每一次捻珠一圈,就能让百八烦恼随之清减丝毫。

吴霜降微微一笑,一拂袖子,从袖中抖搂出一串灿若星河的雪亮光彩,亦是一串珠子,一圈长达三丈有余,环绕吴霜降四周,只是那道家流珠,颗颗大如桐子,每一颗流珠皆蕴藉浩大道意,正圆若满月,三百六十五颗,缓缓转动,斗转星移,大道循环,周天无穷。

中年文士笑道:“吴宫主既帮助道侣还剑,还顺便多学了一门上乘剑术,又打开了渡船禁制,一举三得,应该够了吧?”

吴霜降,青冥天下十人之一。戎马书生,名将无双。大道根脚,是那兵家修士。只不过吴霜降学什么是什么,才使得这位岁除宫宫主的兵修身份,不那么显眼。

岁除宫修士人数寥寥,总计不过百余人,与岁除宫在青冥天下的地位,极度不匹配,除了岁除宫门槛极高、收徒严格之外,最关键的原因,就是吴霜降曾经有过两桩壮举——在他还是仙人境之时,一人守宗门,再一人灭宗门。

两场战事过后,一座青冥天下的一流宗门,就此覆灭,都不是什么元气大伤,护山大阵,祖师堂,连同数个藩属势力,悉数灰飞烟灭。

岁除宫根本不需要讲究什么人多势众,有吴霜降一人坐镇山头,足矣。

擅长厮杀,不怕围杀,修行路上,越境杀敌,不是一两次。精通隐匿,遁法一绝,算卦推衍更是极其高明。心思缜密,出手精准,而且还特别记仇。不出手则已,一出手就是狮子搏兔,务必一击毙命,斩草除根。

毕竟是一个连大玄都观孙怀中都要点评“阴魂不散”的修士。

这样一个难缠至极的存在,如今还跻身了十四境,哪怕是夜航船,也不愿与之结仇。

中年文士笑道:“吴宫主,渡船已经到了南海归墟。”

吴霜降笑了笑,将四把仿剑和一串流珠一并收入袖中,再收起了“笼中雀”神通,带着白落一起离开夜航船,要通过那处归墟,直接去往蛮荒天下。

容貌城内荷塘凉亭,刑官收起长剑和两把本命飞剑,落在凉亭内,僧人一闪而逝,只有中年文士站在刑官身边。

中年文士笑问道:“还好?”

刑官自言自语道:“十四境就已经如此,那么十五境?”

中年文士说道:“无法想象。”

吴霜降和白落并肩悬空,双方脚下,就是一处被蛮荒大祖打开的归墟,大门难开更难关。吴霜降低头望去,归墟呈现出大壑状。远古时代,陆地上的八方九洲大野之水,连那天上星河之水,都会浩浩荡荡,流注四座归墟。更有传闻归墟之内,有大鼋,背脊上承载着万里山河的版图,在归墟当中,依旧小如盆景。更有四座龙门分别矗立其中,曾是世间所有蛟龙之属的化龙契机所在。

吴霜降伸手一指,笑道:“咱俩运道不错,好像是两条鳌鱼。”

白落顺着视线望去,归墟大壑深处,有两条龙头鱼身的鳌鱼,长达万丈,正摇头摆尾,悠哉遨游。一条雄鱼,金鳞葫芦尾,雌鱼则是银鳞芙蓉尾,神异非凡。虽然这两条鳌鱼体形庞大,但是在那归墟深处,依旧就像江河里的两条纤细小鱼,完全可以忽略不计。

白落无奈道:“这也要跟人抢?你都是十四境了,出门在外,好歹讲一讲仙师风度。”

哪里是什么运气好,分明是天上云海中,有人正在垂钓鳌鱼,那寻常渔翁,要想从大江大湖里垂钓大物,尚且需要耗费银钱打窝诱鱼,当下这两条珍稀鳌鱼,显然是被天上那位干瘦的长眉老者引诱而来。两条鳌鱼不断摆尾上浮,缓缓靠近一颗虬珠。虬珠在归墟玄冥之水中闪烁不定,每次亮起,熠熠生辉,不过拳头大小的虬珠,光亮却照耀方圆百丈。

吴霜降抬头望去,天上云海缺口处,有个白发老者正在盘腿垂钓,手持一根苍翠欲滴的青神山绿竹鱼竿,以纯粹武夫的一口真气作为鱼线,坠入归墟深处。长眉老人在给吴霜降使眼色,大概是说别惊吓到那双鳌鱼。

吴霜降想了想,收敛气象,整个人与天地融合,白落也施展隐匿术法,不打搅那位老渔翁垂钓鳌鱼,以心声与吴霜降说道:“此人名叫张条霞,绰号龙伯,十境武夫,巅峰圆满。习武之外,只痴迷垂钓一事,性情散淡,与世无争。只有没钱打窝了,才会跑去中土神洲挣点钓鱼钱。先前归墟洞开,张条霞离得近,近水楼台先得月,是浩然天下第一个赶来此地的人。他就在这边守株待兔,只捡取那些个头大的漏网之鱼,被他成功拦下了数头试图逃回蛮荒天下的大妖。”

吴霜降点点头:“确实已经神到,可惜就只是神到了。”

两条鳌鱼还是十分谨慎,追逐那颗虬珠许久,却始终没有咬钩,长眉老者骤然提气,被一口纯粹真气牵引的虬珠,倏忽拔高,好似试图逃窜,银鳞芙蓉尾的鳌鱼再不犹豫,搅动巨浪,高高跃起,一口咬住那颗虬珠,瘦竹竿似的老者大笑一声,站起身,一个后拽,“鱼线”绷紧,出现一个巨大弧度,只是却没有就此往死里拽起,而是开始遛起那条鳌鱼,没有个把时辰的较劲,休想将这么一条雌鳌鱼拽出水面。

吴霜降眯起眼,看了片刻,一步来到云海“岸边”,站在老人身旁,笑问道:“老前辈,这条鳌鱼要是钓起来,卖不卖?怎么卖?”

名叫张条霞的老者将鱼竿抵住腹部,在云海边缘跑来跑去,一条万丈鳌鱼的力道真不小,老人一边奔跑一边哈哈笑道:“对不住,我钓鱼从来都会放生。尤其是这双道侣鳌鱼,一旦被人捕获其一,另外一条就要从此孤苦伶仃,岂不可怜?垂钓之乐,从来不在饱腹。”

吴霜降轻轻点头,表示赞同,微笑道:“真渔父。”

白落松了口气。一个不小心,这位龙伯,就要被吴霜降带着一起走趟蛮荒天下了。

吴霜降突然问道:“那个大端王朝的女子武神,是叫裴杯吧,你与她有无问拳?”

张条霞依旧双手持竿,专心与那条鳌鱼斗力,爽朗笑道:“打得过的时候,不愿意欺负个小姑娘,结果好像没过几天,就发现打不过了,找谁说理去?没法子,还是钓我的鱼吧。”

张条霞突然咦了一声,屏气凝神片刻,叹了口气,竟是主动绷断了“鱼线”,任由那颗价值连城的虬珠被鳌鱼吞入腹中,两条鳌鱼,一起往归墟深处疯狂逃窜而去。如此一来,除非张条霞能够将诱饵换成骊珠龙眼之流,否则最少百年之内,是休想让它们咬钩了。

吴霜降问道:“龙伯前辈,这是要去中土文庙议事了?”

张条霞点头道:“礼记学宫大祭酒邀请,不得不去啊。”

对于这两位蓦然现身归墟畔的不速之客,要说张条霞不提防不戒备,就是拿性命开玩笑了。虽然他看不出对方两人的深浅,但看那份意思,最少是两位仙人。张条霞思来想去,也没找到符合形象的浩然修士,只不过长眉老者觉得自己常年在海上晃荡,对山上事,可谓孤陋寡闻,不认识也很正常,就像先前遇到的那位金甲洲剑仙徐獬,之前别说见过,听都没听过。只不过张条霞在山上素无仇家,也就只当与对方是萍水相逢一场。

活久了,见怪不怪。

可如果真要打一场没头没脑的架,张条霞还真不介意舒展筋骨,十境武夫神到境,可不是什么架子的摆设。

吴霜降抱拳笑道:“就此别过。”

张条霞抱拳还礼:“有缘再会。”

吴霜降望向归墟深处,抬起手,双指掐诀,说了一句“敕令天下水裔”。

已经远去万里的两条鳌鱼竟是一个摇头摆尾,如获敕令,谨遵法旨,掉转方向,朝吴霜降迅猛游弋而至,最终掀起滔天巨浪,齐齐跃出水面,龙头鱼身的两条庞然大物,无比温顺乖巧,悬停在云海下方,好像只等吴霜降登上“渡船”,远游归墟。

吴霜降带着白落一起飘落在鳌鱼背上,潜入归墟之中,就此远游蛮荒天下。

张条霞想了想,幸好没打架。出门在外,果然要与人为善。

一位十境巅峰武夫,收起那根绿竹鱼竿后,化虹去往中土神洲。

归墟大壑内,与吴霜降各自骑乘一条鳌鱼,白落笑问道:“宫主,听说青冥天下有了个‘大小吴’的说法?”

吴霜降点点头:“那小子只是福缘随我,其他方面,其实算不上如何相似。真正像我的,还是陆沉所说的那个年轻人。亏得不是一座天下的修道之人,不然我都要以为是跻身十四境的某种天道压胜了,比如……青蓝之争,青出于蓝而胜于蓝,一枯过后有一荣。”

白落说道:“所以宫主先前在条目城的那份杀心,几分真几分假?”

吴霜降笑道:“陈平安接不下那场问道,十分假也是十分真;接下了,十分真也是十分假。”

白落微微皱眉。

吴霜降说道:“那小子拿得起放得下,对此不会有什么芥蒂。何况我到底怎么个心思,他很了解。”

一个人的学问多寡,是其次,做人其实最怕拎不清。

白落说道:“仙人抚顶,授长生箓。”是说那客栈内,吴霜降临行之前,看似轻描淡写,随便轻拍了一下小水怪的脑袋。

于修行并无太大裨益,却是一张货真价实的保命符。可能吴霜降还有更多的深意,白落就懒得去刨根问底了。

吴霜降会心一笑:“陆沉有些算计,光明正大,没有藏掖,那我就遂了他的愿。”

涉及白玉京三掌教,白落就不去闲聊什么了。

吴霜降问道:“知道陈平安这次最大的收获是什么吗?”

白落摇头。

吴霜降微笑道:“是终于有人能够证明,他所走的那条道路,是对的。非但不是什么羊肠小道断头路,还是一条前边已经有人走过的登顶之路,只是道路稍显弯绕了些。”

吴霜降仿佛说了一句谶语:“所以等着吧,此后百年,陈平安的修行,方方面面,都会突飞猛进。”

“这么看好陈平安?”

“我只是看好每一个吴霜降。”

吴霜降突然笑了起来,像是想到了一件好玩的事情。

白落有些疑惑。

“是学宫大祭酒邀请的张条霞,那么你猜是谁邀请的陈平安?”

“一正两副,三位文庙教主之一?难道是与文圣关系最好的那位董夫子?”

吴霜降摇摇头,没有给出答案。

这位十四境大修士,骑乘鳌鱼,远游天地间。他之所见,就是心中道侣未来所见。

吴霜降双手负后,开始闭目养神,心中笑语一句:道高一尺,魔高一丈。

北俱芦洲,趴地峰。

张山峰终于成功跻身了观海境,即将破境出关。

这个年轻道士,还需要几个时辰稳固境界。他的师父,就在洞窟仙府外边护道,轻声默念道:“一门蛰龙法,先睡心,再睡眼,后睡神。睡眠是大归根,吐纳是小归根。在呼吸吐纳当中,能够凝心神为一粒芥子,又是上归根,此乃大物芸芸,各复归其根……”

一位飞升境巅峰的火龙真人,白云、桃山两脉,指玄峰袁灵殿的师兄,加上太霞一脉新任山主,都在洞窟门外为一位洞府境修士护道……

他们早早摆了一张大桌,酒水,佐酒菜,一大盆仙家蔬果,在这边静候佳音。

桃山一脉的师兄,正色道:“小师弟破境不俗,相当不俗,气象万千。可喜可贺。”

可事实上,张山峰的破境,真没什么气象可言,只是磕磕碰碰地跻身了观海境。

老真人抚须而笑,“你们小师弟的相貌气度,终究是要胜过陈平安一筹,没什么好否认的。”

白云一脉的师兄,埋怨道:“师父,这种明摆着的事实,说出口就无甚意味了,无须说的。”

袁灵殿本想附和师父几句,给师兄抢先,再一思量,觉得还是师兄这番话道行更高些。

老真人轻轻点头:“倒也是。”

“小师弟在修行路上,能够稳扎稳打,始终道心澄澈,殊为不易。”

老真人闻言微笑点头。

袁灵殿想要说一句“是师父教得好”,不承想有师兄又来了一句:“其实小师弟最大的本事,还是挑师父的眼光。师父,恕弟子说句大不敬的言语,也就是师父运道好,才能收取山峰当弟子。”

袁灵殿顿时没话说了。

老真人感慨不已:“有一说一,确实如此。”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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