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92章 大唐狄公案肆(45)(2/2)
罗县令的话被一阵口令声和武器碰撞声给打断了。这一行人马正经过西门。狄公很快开口道:“接下来说宋书生一案。他父亲受审时他才五岁,很快就被一个舅父带到京城去了。咱们只能猜测他是什么时候、如何得到有关资料,从而确信他父亲是冤枉的。我估计,他了解母亲的私情,一定是在他长大成人后由他的舅父或其他亲戚口中得知的,因为他的姨母说宋依文从未到金华看过她。他似乎发现红与他母亲的私情有关,这就是他在此地与他的异父妹妹联系的原因。同时,他在你的文案馆里查阅了有关他父亲一案的详细资料。红没有告诉他,自己还有个父亲时常来看望她,但是她肯定跟她父亲说过宋依文的事,譬如告诉他宋书生的名字,说他来金华是要报杀父之仇,说他住在茶铺掌柜孟员外家中等。于是那凶手便潜入孟府,杀掉了宋依文。”
罗县令听了连连点头。“然后他在宋书生的住处四下搜寻,狄兄,唯恐有什么会暴露他身份的文字,也许发现了莫将军的信,或者他母亲的信。当时朝廷没收了莫家所有的财产,不过家里可以留下几件衣服。多年之后,宋依文也许发现了缝在衣服边缝中的密件,或者别的天知道什么东西!”
“那个,罗兄,只有等我们找出凶手,收集到充分的证据审问他时才能得知。可是眼下我看还是一筹莫展!在琢磨那个问题之前,我还是先要与你讨论一下第三点,玉兰的悬案,也就是指控她在白鹭观打死婢女之事。告诉我,我给你的两封匿名信研究得怎样了?”
“没什么结果,狄兄,两封信都是有学问的人写的。你知道咱们现今文体的规矩严且烦琐,对人的生活、想法、行为诸方面想象得到的事情和偶然出现的情况,皆有固定的表达方式,文人学者都会恰到好处地使用正确的词语。如果这些信是没受什么教育的人写的,那当然就不一样了,也就可以轻而易举地挑出相应的格调,或者类似的错误。事实上,我只能说有些词的用法雷同,也许表明两封信出自一人之手。很抱歉,狄兄!”
“我要是能看到信的原件就好了!”狄公叹道,“我对笔迹做过仔细的研究,要是看到信,我肯定能分出来!不过,那就需要到京城走一趟。我还不知道京都的衙门是否允许我查阅信件!”他烦恼地拽着胡须。
“狄兄,你为何非要看信不可呢?凭你的眼力,老兄,一定有其他办法可以判断三人中谁是凶手!唉,那个家伙想必扮演着两种角色,你从他们的谈吐中总能逮到一些什么,或者从他们的——”
狄公断然摇头否认:“绝对不可能,罗兄!咱们面临的最大问题是,这三个人都非等闲之辈,他们的举止和反应是无法用普通的标准来衡量的。罗兄,咱们不能否认,即使撇开在朝廷内外的名声和地位,他们三人的学识、才干和经验都在我们俩之上!直接讯问,对你我来说都是惹祸上身。用咱们这一行惯用的手段套取他们的话也是行不通的。朋友,他们都是学富五车、才高八斗、处变不惊、老于世故的,就说邵学士吧,他干断案这一行的时间比咱俩都长!要想诈他们,或者把他们吓出只言片语来,都是徒劳的!”
罗县令摇摇头,不悦地说道:“实话对你说,狄兄,我至今仍无法接受你说的这三个大文豪中一个是杀人嫌犯之事。这样身份的人竟会如此残忍,你如何解释得清呢?”
狄公不以为然地耸耸肩:“咱们只能做大致的猜想。譬如,我估计邵学士由于阅历过多而烦恼,日复一日死水一潭的生活令他厌倦,因此想寻求耸人听闻的刺激。张兰波呢,正相反,他显然认为自己从未有过第一手的感觉,因此诗写不好。失意落魄的心境往往会酿成最意想不到的行为。再说如意法师,你告诉过我,在他皈依新教派之前,他曾残酷地压榨他那个寺院的佃农。如今他是超脱善与恶的,可这种态度是很危险的。我只是想到什么就说什么,罗兄,事实要比我说的复杂得多!”
罗县令点点头。他打开一个提篮,掏出一把糕点,放进嘴里大嚼起来。狄公想从座位底下取出茶壶为自己倒上一杯茶,可是轿子突然急剧往后斜去。他拉开轿帘,只见轿子正在往一条陡峭的山路上去,路两旁皆是高高的松树。
罗县令用帕子轻轻擦擦手,接着说道:“常规调查也是徒劳,狄兄。至少对邵学士和张兰波来说是如此。他们俩都说,前天晚上,也就是宋依文出事的那天,他们很早就睡下了。须知,他们下榻的那个客寓是个繁忙的大客寓,各方的官员来往不断,所以根本无法查证他们的举动。再说,他们两人谁要是在夜里溜出去,一定会小心翼翼地不让人看见!那和尚怎么样呢?”
“同样糟糕。我去看过了,谁都可以进出那个寺庙。从那儿到东门,就是茶铺掌柜的住处,有一条近道。现在红不在了,我真担心咱们从此没了方向,罗兄。”两人都陷于沉默。
狄公用手指慢慢地捋着腮边的胡须。过了好一会儿,他突然说道:“刚才我又回忆了一遍昨晚的宴会。罗兄,难道你看不出来吗,你的几位客人对彼此都谨慎有加?四个人都如此,包括玉兰在内。礼貌不失节制,友好不失矜持,嬉笑恰到文人小聚的分寸,每个人都发挥得淋漓尽致。然而这四个人相识多年,有时有见面的机会,谁知道他们之间究竟如何,是共同的爱抑或是恨把他们连在一起?那三位男子自然绝不会泄漏半点真情实感。玉兰倒是另当别论。她生性易动感情,狱中的一个半月和那些堂审使她感到压力极大。昨晚她稍稍表现了一下,只有一次,可是我觉得气氛太紧张了——有那么一小会儿。”
“你是指她吟诗之后?”
“对极。她很喜欢你,罗兄,我肯定,她要不是当时情绪极为激动,绝对写不出那样的诗。当时她都忘记你也在场了。后来我们到露台上观看烟火时,她已平静下来,多少向你表示了歉意。那诗是针对你的三位客人之一来的,罗兄。”
“你这么说,我很高兴,”罗县令冷淡地说道,“她那么言辞激烈地指责,我真的很震惊。尤其是她的诗写得甚佳,且即兴吟诵。”
“你说什么?对不起,罗兄,刚才我又在考虑那两封匿名信。如果那两封信出自一人之手,那就表明你的客人中有一人恨玉兰,而且恨之入骨,巴不得送她上刑场。还是回到这个关键的问题上来:究竟是三人中的哪一个?我答应过你要跟玉兰探讨一下白鹭观的案子,希望今晚能有机会。我还要提匿名信的事,然后不动声色地观察他们的反应,尤其是玉兰。不过,我得坦率地告诉你,我并不指望从中得到太多!”
“主意倒不错!”罗县令喃喃自语。他往靠垫上一靠,无可奈何地把交叉的双手搁在肚皮上。
过了一会儿,他们又到了平坦的路面上。大轿在一片嘈杂的人声中停下了。这是山上松树林中的一片开阔地,翡翠崖就因松林的青翠欲滴而得名。崖边有一座亭子,粗大的柱子撑着沉重的亭顶。悬崖向外突出,崖下是深深的山谷,崖的对面有两座山,一座跟这边的亭子差不多高,另一座山峰直插布满晚霞的天空。崖的另一头有一座小庙,尖屋顶半掩在高高的松林中。庙前有一片卖食物的摊子,因为县太爷的到来全部收摊了。罗县令的厨师们在那里摆开了露天厨房,提着大盖篮和大酒壶的仆役们在树底下支起的桌子间穿梭来往。罗县令要在这里款待衙门上下的大小官员和差役,轿夫和奴仆们则另有酒菜。
(本章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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