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86章 大唐狄公案肆(39)(1/2)
第186章 大唐狄公案·肆(39)
狄公倚在栏杆上,向罗县令讲述了《黑狐曲》,以及他如何顺着这一线索摸索到那座破庙,也介绍了他与红的谈话大意。狄公一说完,罗县令就面露喜色,高兴地说:“太好了,老兄,太棒了!这就是说,这起谋杀案已经有了一半眉目,因为我们知道杀人动机!宋依文到此来查访杀他父亲的仇人,但那家伙得了风声,便把可怜的宋书生给杀了。那恶棍在宋依文的住处翻找的就是宋氏的笔记,那里面记有十八年前的谋杀案,而且找到了!”狄公点点头,罗县令又接着说,“宋依文到我的文案馆是要查阅他父亲的案情。咱们必须马上把十八年前那个狗年的卷宗全部翻阅一遍,只要是与宋姓有牵连且没有结案的谋杀、失踪、绑架,还有别的什么案子,通通找出来。”
“不管牵涉姓什么的人,只要是这类案子就得找出来,”狄公纠正他,“因为宋依文并不想公开他的调查,所以‘宋’也许只是个假姓。他是打算找出凶手并收集到证据后再公开自己的身份,然后提出诉讼。唉!那家伙杀了宋依文,不过现在被咱们盯上了!”狄公捋着长须接着说,“另外一个我想见的人是红的父亲。那个狠心的恶棍竟让自己的私生女住在那种污秽的地方!那女孩还病了。咱们得找小凤问问,也许她认得出红的父亲,即使认不出,至少也能说说他的长相,因为小凤见过他从破庙出来,脸上没蒙头巾。咱们找出那恶棍后,就逼他供出当年勾引的女人,还要想想能帮红做些什么。小凤到了没有?”
“噢,她到了,在后厅里,就在宴会厅后面。玉兰陪着她,帮她化化妆什么的。把她叫到这里来吧,休息室里还有另外两个跳舞的姑娘,咱们要单独跟她谈。”
罗县令往栏杆下看了一眼:“我的老天,邵大人和张大人都到了!我必须赶快下去迎接。狄兄,你还是从那边小楼梯下去,尽快换一下衣服!”
狄公从露台尽头的小楼梯下去,快步往自己住的院子走去。
他挑了一件暗图案的深蓝色袍子,一边穿,一边想着马上就要离开金华了,看不到这起复杂离奇的谋杀案如何侦破,实在是个遗憾。首先要弄清十八年前被害的宋依文之父的身份,然后罗县令就会调查他的死因,把所有与他有过联系且如今仍在金华的人全部调查一遍。这样做不说几个月,至少要上许多天的时间。狄公本人想做的是把红挪到一个适宜居住的环境中。等她得到治疗后,罗县令就会询问她与被害人宋依文的谈话内容。他不明白宋依文为何找红,难道就因为他喜爱古怪的音乐?似乎不可能。不过,宋依文倒像爱上了红。孟员外家的丫鬟提过宋依文喜欢情歌,他曾向丫鬟打听的银发簪现在看来是为红买的。各种各样有趣的可能性都存在。他对着梳妆台上的镜子正了正官帽,然后匆匆往正院走去。
灯火通明的露台上织锦缎的袍子熠熠生辉。显然,贵客们正在欣赏张灯结彩的园子,这倒使狄公避免了走进高朋满座的厅堂时的尴尬。
狄公登上露台,首先向邵学士行礼,他身穿耀眼的金色锦袍,头戴表明学士院学士身份的官帽。如意法师身着一件带黑色宽边的酒红色袈裟,这倒给他添了几分威严。张兰波选了一件绣有金色纹的褐色绸缎袍子,帽子带着金边,他这时已经精神抖擞,正兴致盎然地与罗县令说着话。
“狄兄,你说是不是,”罗县令突然问道,“文思敏捷是咱们这位贵客的诗作最突出的特点?”
张兰波赶快摇头。
“咱们别浪费时间空说恭维话了,罗兄。我自从辞去朝廷的职务以后,一心一意编撰自己三十年来的诗作,而文思不敏倒正是我诗作的不足之处。”罗县令刚要反驳,张兰波举起了手,“我想告诉你原因。我一直生活在平静的环境中,衣食无虞。诸位都知道,我夫人也是诗人,我们没有子女。我们住在京城外一幢漂亮的小房子里。每天,我照管金鱼和盆景,我夫人则管理园。偶尔有朋友从城里来吃顿便饭,然后在一起谈呀写呀直到深夜。我一直认为这样很幸福,可最近突然意识到我写的诗仅仅反映了一个虚境,一个我自己心里的虚境。由于我的诗缺少与实际生活的关联,所以总显得呆滞而苍白无力,没有生气。这次我去祭拜了祖庙,回来后一直自问,几卷毫无生活气息的诗集,是否足以说明我没有虚度五十年时光。”
“张大人,你所说的虚境,”罗县令诚恳地说道,“实际上比真实的生活更为真实。我们日常的事务、这外部的境界,皆变幻无常;而你却抓住了生活内部永恒的真谛。”
“罗县令,谢谢你的赞誉。然而我觉得,只要我有机会经历一次情感的破灭,甚至是一场悲剧,彻底搅乱我平静的生活,我就会——”
“完全错了,张兄!”学士邵大人朗声插话:“过来,如意法师,我也想听听你的高见!告诉你,张兄,我年届甲,长你十岁。官场四十年,几乎在朝廷所有重要部门任过职,养活了一大家子人,历经了所有社会生活与私生活的情感破灭!我来告诉你,只有在去年我致仕后,才能悠闲地独自去以前喜欢的地方游览,只有到现在我才算看穿事物的外表,才明晰世俗以外存在着更为永久的价值。而你不一样,张兄,你有能力越过世俗的羁绊。我的朋友,你甚至可‘不出户,知天下;不窥牖,见天道’。”
“你在引用《道德经》!”如意法师说道,“道教的倡导人是个饶舌的老傻瓜,只会口授一本五千字的书!”
“我不同意,”张兰波抗议道,“佛陀——”
“佛陀是个卑鄙的叫子,孔子是爱管闲事的空谈家。”如意法师怒道。
狄公被他的最后那句话惊呆了,他朝邵学士看去,心想邵大人一定会愤而抗议。可是邵学士只是微笑着问道:“如果你对三教全都不屑一顾,那么,法师,你属于什么呢?”
“什么也不是。”胖和尚不假思索地答道。
“哦,那不对!你属于书法!”邵学士喊道。
“告诉你吧,罗县令!吃完饭,我们要把大厅里那幅大绸幔放到地板上,请如意法师题个对子在上面。用大扫帚或别的什么!”
“好极了!”罗县令大声说道,“这幅绸幔将成为传世之宝。”
听到这里,狄公记起有时在寺庙的外墙或别的什么碑石上,见到过气势磅礴的题字,足有五六尺高,落款是“如意叟”。面对这个相貌丑陋的胖和尚,狄公心中平添几分敬意。
“请问法师,你如何能写出那般巨大的字呢?”
“贫僧站在一个临时搭的台架上,挥动一支四五尺长的毛笔。当贫僧在布幔上题字时,就对着布幔架一把梯子,趴在梯子上写。最好告诉你的仆役们准备一桶墨水,罗县令!”
“谁能要一桶墨水?”玉兰那悦耳的嗓音响了起来。她的脸经过一番精心化妆,着实光彩照人。她那橄榄绿的长衫裙裁剪得十分合体,正好掩盖了她有点发胖的身材。狄公冷眼旁观,只见她轻松自如地加入众人的谈话,语气和情绪都极为得体,对邵学士和张兰波既有以文会友般的亲密与融洽,又不失分寸地带着敬意。能以如此闲适之态与不是自家人的男子平等相处,也只有多年委身风尘的女子才做得到。
老管家推开移动门,罗县令请宾客们到宴席厅入座。大厅内有四根粗大的红漆柱子撑着色彩鲜艳的椽子,每根柱子上都题着吉祥的金色大字,一边的柱子上写着“幸逢圣明主”,另一根柱子则是下句:“共乐太平年。”大厅两边的拱形门框上雕着复杂的图案,左边的门洞通往侧厅,仆役们在那儿烫酒;对面的侧厅里则坐着一支六人组成的乐队:两名笛子手,两名胡琴手,一名吹笙的姑娘,还有个姑娘坐在一只大弦琴前。大厅的后面挂着三幅白绸拼成的巨大幔帐,餐桌就摆在前面。乐队奏起欢快的迎宾曲时,罗县令郑重其事地引着邵学士和张兰波往上座的位置走去。两位贵宾推辞了一番,还是按罗县令的意思就座了。罗县令请狄公坐在左首的桌子,与张兰波为邻,然后把如意法师安排在右首桌子的上座。最后,他让玉兰坐在狄公的右边,他自己则坐在如意法师边上,是个最下座了。每张桌子都铺着镶绣金边的大红锦缎,所用的碗碟一律是彩色细瓷,酒杯是纯金的,筷子是银的。大盘子里堆满了腌肉、咸鱼、火腿片、咸鸭蛋,还有许多别的凉菜。大厅的墙边是一圈高高的落地枝灯,把大厅照得灯火通明。尽管这样,三张餐桌上还分别放有两支银烛台支着的蜡烛。丫鬟斟上酒以后,罗县令端起酒杯为在座各位的健康和幸福祝酒,接着,大家都拿起了筷子。
邵学士立刻与张兰波谈起了京城里各自熟人的近况,这样狄公便有空暇与玉兰交谈了。他彬彬有礼地问玉兰何时到金华的。原来她两天前就到了,押解她的是三个人——一名都头和两名衙役,他们住的小客栈就在蓝宝阁后面。玉兰毫不羞涩地告诉狄公,蓝宝阁的教坊主以前曾在京城她待的那家有名的青楼里管过事,还说她去拜访过教坊主,一起叙了叙旧日的光景。“我在蓝宝阁遇上了小凤,”她补充道,“一个技艺精湛的舞姬,极聪明的姑娘。”“我看她过于自负。”狄公说道。
“你们男人永远不理解女人,”女诗人冷冷地说道,“不过这对我们倒是件幸事!”她厌烦地瞥了一眼正要发表长篇大论的邵学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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