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75章 大唐狄公案肆(28)(2/2)
马荣回到红阁子,见狄公站在露台栏杆前,注视着园丁点燃树间挂着的彩灯。马荣便将适才发生的一幕幕禀告狄公。末了,他说道:“我已确切查到凌姑的住处,但是她人不在屋里,所以我们不必急着去找她,至少现在不必。或许那来客带她出去了。”
“但是她重病缠身!”狄公惊讶道,“我不相信她有客人,我以为,除了大蟹、小虾与银仙之外,没有人会知道她。”他焦虑地拉扯着胡须,“你确信那帮歹徒是冲着大蟹小虾,而不是冲着你来的?”“当然是冲着他们俩来的,大人!那帮歹徒如何知道我会去那里?他们分明是为半月前一次抢劫中被大蟹打死的三个歹徒报仇而设下埋伏的。他们并不认识小虾!”
“如果真是那样,那伙歹徒想必知道你那两位朋友有白天睡觉、夜间值班至黎明时分才回家的习惯。要不是你碰巧请他们俩带你去找凌姑的茅棚,那伙歹徒一定会在那儿等上一整夜的!”
马荣耸了耸肩。
“或许他们俩对歹徒早有准备!”
狄公沉思片刻,凝视着露台对面的酒楼,那边酒宴似乎正酣。他转过身叹道:“昨日我说为处理罗县令的公事我只拟多待一日,这话确实过于轻率了!哦,马荣,今夜我这儿用不着你了。你最好现在就去用晚膳,自个儿消遣吧,明日早膳后你再过来见我。”
马荣走后,狄公便在露台上踱起方步,双手相交于背后。他感到烦躁不安,一点也不想独自在屋里用晚膳。他进屋里去,换上素净的蓝抱,头戴一顶小黑弁帽,就从正门离开永乐客栈。
经过贾玉波所住的客栈前门时,他停住脚步,心想,何不邀贾玉波一起用晚膳呢,也好详细听听温元整治冯岱的阴谋,以及李琏忽然放弃这一阴谋的缘由。李琏也许认为逼迫玉环嫁给他更便于自己掌控冯岱的财富,且又可排除古董商温元瓜分冯岱财产的可能。
他走进小客栈。掌柜的告知,贾玉波已于午膳后离开客栈,尚未归来。掌柜的又懊丧地添了句:“前些日子,我曾借一纹银给他。”
狄公离开客栈,又生出些焦虑来,忽见一家餐馆,便走了进去。他用了便饭,又到楼上露台饮了茶。他靠栏杆坐着,漫无目的地看着下面街上拥挤的人流。在街角,一群小伙子正在往死者祭坛上放置一碗碗食物。狄公掐指算来,第二天七月三十是鬼魂节最末一日,届时那些纸折的冥器便要被焚化。在这最后一整夜,阴曹地府的大门仍将继续敞开。
他身子往后靠在椅子上,烦恼地咬着嘴唇。他曾遇到过不少令人迷惑的问题,但是那些问题至少都有足够的线索来推断、辨析,找出可能的嫌疑人。但是他对眼下这案情一点也摸不着头脑。三十年前杀死陶匡的凶手与今日令秋月猝死的恶徒无疑是同一人。这个男人现在是否也要铲除凌姑呢?他焦虑地皱了皱眉。他无法摆脱凌姑失踪与马荣他们遭袭击之间有所关联的想法。他得到的唯一线索是,那个不知名的凶手必定五十开外,而且至今仍然住在或者靠近乐苑。甚至李琏之案亦未完全澄清,玉环对于她如何杀死李琏的故事似乎说得非常直截了当,但是李琏与秋月的关系仍是个谜。十分离奇的是似乎没人知道他们在哪里幽会。他们之间的关系必定还有其他隐情,绝非仅仅调情而已。李琏真的打算赎回魁娘子?但是他专心于玉环,难道不是正好证明他决定赎出秋月并非出于一般恋情,而是别有用心?也许是秋月敲诈李琏?狄公郁郁不乐地摇了摇头。如今李琏和秋月都已死去,他再无可能揭开这个谜了。
忽然他生气地责备自己犯了一个大错。邻桌吃客纷纷好奇地回过头来看这位身材高大、留着胡须,似乎对自己很生气的员外。但是狄公并未察觉,他匆匆站起,付账,下楼而去。
他经过贾玉波所住的客栈,沿着左面的竹篱笆,走至一小门前。门微开着,侧柱上挂着一木板,上写“便门”。
他推开门,便见一条修整甚好的小径在树林间延伸,树上茂密的树叶将街道的嘈杂声挡在园外。当他走出林子,来到一大片池塘边时,水面竟平静如镜。一座精巧的红漆木曲桥横跨其上,当他走在吱吱嘎嘎作响的桥板上时,听见受惊吓的青蛙扑通扑通地跳入黑黑的池塘。
在池塘对面,是一座陡斜的楼梯通向雅致的亭子,亭子下面是粗口木柱,拔地约四尺半高。亭仅一层,尖尖的屋顶上铺设铜质瓦,由于年代久远而生出斑斑绿锈。
狄公往上走至平台上。他迅速看了一下结实的前门,就绕着亭子走了一圈。亭子呈八边形。他站在栏杆后面,俯瞰贾玉波所住客栈的后园和远处永乐客栈的园,在园内灯光的映射下,那里闪着微光,模模糊糊可以看清通往红阁子露台的小径。他转过身,检视后门。黄铜挂锁被白纸封条封住了,封条上盖着冯岱签押的官印。后门没有前门那么结实,他用肩稍微一顶,门便突然打开了。
他跨入漆黑的厅内,摸索着在边桌上找到一支蜡烛,便用蜡烛边上搁着的火绒盒点燃蜡烛。他在厅左面找到一间厢房,房内仅有一把竹躺椅和一张东倒西歪的竹桌,厢房后是间盥洗房和小厨房。这显然是丫鬟的住房。
他走出丫鬟住房,进到对面的大卧房里。他看见靠后墙有一乌木雕大床,挂着绣绸帐,床前放着一张精致的青龙木雕圆桌,桌内镶嵌珠贝,可供俩人饮茶和小吃。空气中弥漫着浓浓的香露味。
狄公走过床,来到卧房一角的大梳妆台前。他随意瞧着白银圆镜和排列醒目的彩陶罐盒,那是秋月放香露、脂粉、唇膏用的。他随后察看三只抽屉的黄铜锁,秋月应该是在这儿收藏她的短笺信函的。
上面第一只抽屉没上锁。他拉开抽屉,除了散发难闻臭味的弄皱的绢帕和油腻的发卡外,别无所获。他急速将抽屉关上,继续去翻第二只抽屉。这只抽屉的锁同样松松地搭着,里面尽是些名妓的盥洗用品。他砰地关上抽屉。第三只抽屉锁得好好的,但当他猛拉锁时,铰链处的木头却成了碎块。他满意地点点头。抽屉里塞满了信函、名片、用过和未用过的信封、票据以及信纸等,一些已经弄破,一些被油腻的指印和唇膏给弄污了,显然秋月不那么爱干净。狄公将这只抽屉整个拉出,至圆桌边,将抽屉内的东西悉数倒在圆桌上。他拉过一把椅子,慢慢地整理起信笺。他的预感或许完全错误,但是他必须验证一下。那日在白鹤楼的酒宴上,秋月随口提到李琏曾将一小瓶香露装在一个信封里作为离别礼物送给她。她问他那是什么香露,他却答道:“务必送达此信。”秋月可能满脑子只想到香露,而忽略了李琏先前所说的话意,只记得他最后几个词,并把涉及那一小瓶香露的这几个词当成笑料来讲。但是李琏那话听上去像要求,而非回答。一个与另一封信有关的指令,与那瓶香露一起塞入信封,是要传送给第三人的。
他将拆过的信与名片随意扔在地上。他在找一封未拆过的信。不久,他果然找到了这封信。他身子前倾,将信凑到蜡烛旁。这信封非常沉重,信封上没有地址,但却用工楷题词一阙,狄公念道:
正是无端遇卿,
几度缠绵温馨,
缘尽莫相逢,
香露依旧随风。
人去,
人去,
流年梦忆红唇。
狄公将官帽往上顶了一下,从发髻里拔出发簪,仔细将信封撕开。他从信封里抖出一个扁平的雕翠玉瓶,瓶口用象牙塞子塞着,随即又急切地抖出另一件东西。那是一只小信封,封口用封漆封着,并写有收信人的地址,那是李琏的笔迹:“前左相,大学士,父亲大人谨启。”
他拆开信封,找到一页素笺。这是一封简单的书信,文笔优雅、简洁。
父台大人膝下:
不孝儿诚惶诚恐再拜。
(本章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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