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69章 大唐狄公案肆(22)(2/2)
“那客人是谁,与你谈了多久?”
“是个姓黄的牙人。时下,他就住在这条街上的桃客栈。昨夜他让我空等了一宵。今日来这里前我去找过他,他声称约定是在今夜,还说是我自己两日前听错了。”“好。”狄公示意书吏念了温元的陈词。古董商温元点头同意,才画了押。狄公打发温元走后,又传贾玉波,问道:“贾相公自当知晓离席后有何举动。”
贾玉波开言道:“在下甚愿详告离席后的行踪。之所以提前离席,乃因贾某昨夜身子不适。在下原打算去酒楼浴室,却走错了路,误入女子里间,遂让一仆役引到浴室,沐浴完毕后,即走出酒楼,在园里散步,直至午夜时分才回到自己的客栈。”
贾玉波也画了押。狄公拍一下惊堂木,宣布道:“秋月之死案暂时搁置,待日后再审。”他转而低声嘱马荣道:“你速去桃客栈,查实那黄姓牙人,然后去白鹤楼及贾玉波所住客栈证实他的陈词,回来向我禀告。”他转身对冯岱道:“我欲与陶员外谈一谈。你能为我们找个不受打扰的僻静之处吗?”
“当然可以,大人!我带您去园小亭,它在我们后院,位于我夫人的住处旁,外人无法进去。”他犹豫一下,又继续说道,“请允许我这样问一句,大人,我不太明白您为什么要搁置此案,案情不是已经很清楚了……”
“噢,”狄公含糊道,“只因为我还要了解案子的一些背景,或可望圆满了结。”
九
小亭位于园的背面,半映半掩在高大的夹竹桃林中,亭内高大的屏风上装点着串串葡萄与卉。狄公与陶番德在圆桌旁坐下,仆役端来了茶点与果脯。
在这院子僻静的角落里,一片清净幽雅,只有彩蝶悠闲地穿梭在夹竹桃朵间。
陶番德端坐不动,静候狄公开口。
狄公呷了一口茶,和蔼地开口道:“陶员外,本县听说你是个文人。你在照料酒楼与家业之间,可还有闲暇舞文弄墨?”
“大人,很幸运的是,我有一帮可靠又有经验的帮从。有关酒楼饭庄的所有日常事务,我都可以交与他们。况且,我尚未迎娶,料理家务就十分简单。”
“恕我直言,陶员外,我不妨告诉你,我怀疑李琏与秋月均系他杀。”
狄公一面说一面紧盯着他的脸,但这位酒楼老板面无表情,只是平静地问道:“不知大人如何解释凶手是如何进入那房间的?”
“这……本县也百思不得其解。但有两点疑问:其一,李琏来乐苑的五个夜晚均与其他女子共度良宵,怎么会突然迷恋上秋月,还为了她而自杀?其二,秋月掐住自己脖颈时,为何皮肤上没有留下她长长的指甲印?这些疑点都无法自圆其说,陶员外。”陶番德慢慢点头,狄公继续说道,“我只是有些模糊的概念。由此,我联想到令尊的自杀案也是发生在这红阁子里。当时情形也与李琏案相同,因此你或许能提供些线索。我知道这一定会使你伤心,但……”他的声音渐渐变弱。
陶番德没有回答。他沉思着,片刻之后,便抬起头来平静地说道:“家父并非自杀,大人,他是被人谋杀的。这件事在我心头留下了很深的阴影。我与凶手不共戴天,不报这仇,我死难瞑目。”他停了一下,注视着前方,又说道,“那年我五岁,但每一个细节我都刻骨铭心,难以忘怀。我是家父的独生子,他很疼爱我,自小教我念四书五经。那日午后,他正在教我史书,将近黄昏时分,有人捎来口信,叫他立刻去永乐客栈的红阁子会客。他走后,我拿起他适才让我读的书,发现了他的扇子。我知道父亲最喜欢这把扇子,便想送去给他。我一口气跑到永乐客栈,店掌柜认识我,便叫我自个儿去红阁子找父亲。我到了红阁子,发现门微敞着,就走了进去,只见父亲倒在右边床前的椅子里。当时我看见一个穿红长袍的人站在房间右角,但我未去注意他,因为我被眼前的一幕惊呆了:一柄尖刀刺在父亲咽喉左侧。他满身是血,我扑上去时,发现他已经死了。惊吓之中,我转身想去问那个穿红长袍的人,但他已经不见了。我冲出屋子想找人,但刚奔出台阶就摔倒了,头撞在石柱上,昏了过去。”
“我醒来时,已经躺在自家床上。奴仆说我大病了一场。我们搬回山庄别墅住,因为乐苑里正流行天。我问父亲在哪里,母亲说他出远门做生意去了。我想一定是我做了个噩梦,但那可怕的情景始终深刻地留在我的记忆中。”
他拿起茶杯长长地喝了一口,继续说道:“长大后,我方从他人口中得知父亲是自己锁在红阁子里自杀的。但我知道他是被人谋杀的,我还看见过凶手。我一直在想,会不会是我冲出去之后,凶手又返回红阁子锁上房门,将钥匙从窗户扔进去的。因为他们说,房门是锁着的,钥匙是在房间地毯上发现的。”
陶番德叹了口气,神情黯然地继续说道:“随后我开始了明察暗访,但每一次都失败了,因为衙门所有的案呈都丢失了。当时的金华县令是个有才能的官,他看到妓院流行的天来势凶猛,便将所有的女子搬了出去,将全部房子付之一炬,就连里正的官署也着了火,堆放在那里的文案记载全都化为灰烬。不过最后我还是打听到了。当时我父亲迷恋上了乐苑的魁娘子,是一个叫翠玉的女人。她美貌绝伦,但在父亲死后不久,她也染上了时疫,不几日,她也死了。官署认为父亲是因为翠玉拒绝了他而自杀的。当时金华县令审案时,有不少人到堂,那妓女供认,就在父亲辞世前一日,她拒绝了父亲出巨金为她赎身,因为她已名有主,还怪父亲晚了一步。只可惜县令没有问她那人是谁,只问为何我父亲要去红阁子寻死。那妓女说他们俩常在那里幽会,而情人往往寻曾经欢爱最烈之所自尽。”
“我想,凶手的动机便是我要寻找的线索。我得知当时追求翠玉最烈的有两个人,一个是冯岱,他当时二十四岁;另一个就是古董商温元,他当时三十五岁,已婚八年,无后嗣。温元为人粗鲁蠢笨又强充风流,专以拈惹草为能事,早淘虚了身子。妓女们都知道他只是以伤害女人为乐,追求翠玉只是为了显示自己是上流人物。余下只有冯岱了。他当时年轻英俊,正狂热地迷恋着翠玉,据说他还要娶她当正房呢。”
陶番德陷入了沉思,两眼呆呆地望着前面的丛。狄公不经意地转过头看着屏风。他听见屏风后有窸窣声。他竖起耳朵仔细听,却什么也没听见,心想,一定是树上飘落的树叶声。
陶番德凝视着狄公,又说道:“流言说是冯岱杀了我父亲,因他是翠玉唯一的情人。他与父亲在红阁子里狭路相逢,一番争吵后,便动了杀机。温元也几番暗示这传闻确凿无误,然待我要他做证时,他却推说是翠玉酒后吐真言,而她为了顾全冯岱的名声、地位,只得一口咬定父亲是自杀的。他还说,那日他在红阁子后园里见过冯岱。所有这一切都将疑点指向了冯岱。”
“大人,我当时的心情是难以形容的。我是何等震惊和痛苦。冯岱是我父亲最好的朋友,父亲死后,他成了我母亲最好的帮手;母亲去世后,他又扶持我继承了家业,就像我的第二个父亲。他是杀害父亲的凶手吗?他是因为悔罪而如此善待被害者的家眷吗?或者是冯岱的死敌温元故意造谣中伤呢?这些年我陷入了迷茫。我一直注意冯岱的言行举止,想发现一点蛛丝马迹,又恐怕被他发现,看出我的心思。我真的不能……”
他的声音低了下去,将头埋进双手里。
狄公一声不响。他又听到屏风后传来一阵窸窣声,这次还夹杂着衣服的沙沙声。他警觉地听了半晌,不见有什么动静。
(本章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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