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59章 大唐狄公案肆(12)(2/2)
狄公把身体靠在船头。脑中空荡荡的感觉业已消失,现在只是觉得累,很累。过了一会儿,他说:“凤儿,你喜欢我,那是因为我让你想起了你跟你父亲一块儿度过的幸福安逸的生活。因为我也喜欢你,故而我希望你能嫁个如意郎君。可我会永远记得你,不过,这并不仅仅是因为你帮了我许多忙。”
她对他亲切地一笑:“你找到要找的东西了吗?”“可以说找到了,也可以说没找到。但愿明天能告诉你更多。”
狄公双臂抱在胸前,回味着他和凤仙夫人的谈话。只待厘清头绪,他方能想出找到项链的办法。他觉得泰明一定是将它藏在翠鸟客栈或附近的某个地方,要不泰明不会回客栈。泰明知道郎刘那帮人迟早会离开客栈到南方去,这样他就有机会从十里村回来取那串项链。
和他们离开时一样,码头上还是空无一人,只有月光照在一块块圆石上,显得有些阴森可怕。“我走在前面,”他对她道,“一有情况,你就赶紧躲到门廊里或小路上去。”
可直至他们到达翠鸟客栈后的小巷里,也未曾遇见一人。来到厨房时,狄公才觉得自己饿极了。“你吃过晚饭吗?”他问。凤儿点点头。狄公从橱柜中取来一只装有冷饭的木桶和一盘酸李子,咕哝道:“先记在账上!”凤儿咯咯地笑了起来。穿过大厅时,他们听到了兵器发出的哗啦声,是士兵在值岗。他们踮起脚,蹑手蹑脚地上了楼,在他房门口分手。
狄公点亮蜡烛,穿上件干净的睡袍。他很高兴地发现壶中的茶还是温的。他在桌旁一张椅子上坐下,给前臂换上新的绑带,之后将饭桶的木盖当作盘子,把冷饭和酸李子拌在一起捏成饭团,一边喝着茶,一边津津有味地吃着这简单的行军饭。“充实”一番后,他从靠墙的桌子上拿过葫芦,身体倚在床上,双肩恰好靠在立起的枕头上。他一边慢慢理着葫芦上的红缨带,一边井井有条地整理自己的思绪。
项链一事目前已显露端倪,叫人作呕。宫中的密谋者们想加罪于康将军,让他当不成驸马,同时让三公主回到京城皇宫后不能自主自身的情感。凤仙夫人说过,宦官总管及吏部侍郎有可能知晓此事的内情,还有位地位显赫的官员,那便是康将军,他对自己的情况知道得实在是太少了,只知公主爱上了他,还有苏统领敬佩他。可公主和苏统领看待他都带有一己之见。宫中的密谋者曾暗示,康将军有个相好。表面上看,这似乎是对他的恶意中伤,可从另一角度看,他的对手是老于世故的阴谋家,按常理,他们不会无中生有,仅会添油加醋,歪曲事实。因此,他不能排除康将军确实有一位相好的可能性。康将军未偷项链并不能证明他不知此事内情。
兵书上皆有将计就计之说。那日晚间康将军和公主待在一块儿,他们或许曾一起站在窗台旁,或许在他们穿过月门到隔壁房间去之前,公主将项链放在身旁的桌子上,要是这样,泰明只须将手伸进窗子便能拿到那串项链。会不会是康将军和泰明串通好的?
狄公很难确定到底是宫中的哪一帮人想除掉自己。凤仙夫人派到翠鸟客栈叫他的那几个人穿的是宦官总管手下人穿的黑衣,而那些将其带到林中欲谋杀他的人,穿的也是黑衣,而那些想抓他的人穿的则是吏部侍郎手下穿的衣服。但是这些都不能说明什么,因为宫中雇用他们的那个人未必是他们的顶头上司,包括康将军在内。
当然,已没法儿查出那位姓郝的神秘人物是谁。与宫中幕后指使者有直接关联的唯一线索,乃是在项链被窃那天晚上宫中所发生的诸般异常变故。他得提醒自己,能否以及何时利用公主所给的特权,于宫中进行官方调查。
他双手紧抱葫芦。这些想法并未给解决关键问题带来一线光明。究竟泰明在偷走项链后干了些什么,在东边路口被郎刘的人抓住之前他又做了些什么?或许他应该从头再来,从泰明偷盗项链的缘由开始。郎刘被杀之后,他发现自己对泰明此举缘由的推断是错的,因为魏夫人根本就没去十里村。可现在,他确信自己的推断是正确的。凤儿说过,泰明深深地爱着魏夫人,狄公也向她打听过魏夫人的品行,他相信凤儿说的关于泰明的话全是真的,因为他们是同龄人。泰明定已知晓魏夫人想离开她吝啬的丈夫,故而对她说自己也想离开,并让她先到十里村去,过后他会去那儿找她,帮她找个地方安顿下来。泰明希望能说服她,与她结为合法夫妻,成个家。为此,他需要钱。能说善道的郎刘对他许以厚利,可精明的泰明也许早已知道郎刘在欺骗他,因此他决定不把项链交出来。凤儿曾把泰明说成个头脑简单的年轻人,他或许未曾细想偷盗宫中宝物意味着什么,只与一般人那样认为,宫中宝物如山,丢失一件东西并不会引起注意。
魏夫人没去十里村也说得通。她答应过泰明在那儿与他见面,可她只是想戏弄他,让他死了这条心,而她却与另一个人私奔了,可眼下不知那人是谁。泰明或许认识那人,而且没准儿在宫中回来的路上遇见过他。然而,这些细节皆不重要,因为不管泰明遇到的是谁,他都没把项链交出来。如果他交出去的话,郎刘的手下拷打他时,他定会说出那个人。他没这么做,是因为项链确实在他那儿,而且抱有活下来找回那条项链的希望。
狄公举起葫芦,仔细端详它。他记起了葫芦大师说过的“空”的要义。为了找到泰明藏项链的地方,他必须让自己“空”起来,把自己当成泰明,当一回翠鸟客栈的账房,过一回他过的生活。狄公闭上了眼睛。
他想象着自己坐在楼下大厅柜台后的一张高凳子上。尽管吝啬的掌柜付给他一点点钱,可他每日从早到晚坐在那儿,唯一想的事情就是在河边尽情地钓鱼。但唯有客栈生意冷清之时,他方可去钓鱼。不过每日都有令他开心的事,那便是见到心爱的魏夫人。这位掌柜娘子定是常常出现在大厅内,因为听九云客栈的掌柜说,她对客栈的经营很投入,因此泰明也必定会抓住每一个与她搭话的机会,但这样的机会不常有,因为掌柜会要他在柜台边忠于职守,经常整理一下账本与账单,用算盘算算钱的总数,并用红墨水记在……红墨水!
狄公睁开双眼。有一点值得注意,泰明用红墨水标明去十里村的路线,这图必定是在账房的一个抽屉里,为了便利顾客,它必须就在手边。阁楼的房中,泰明不可能有丹粉,也不可能另有其他颜料,那便是说,他是坐在柜台边画那路线图的。老天,那可是个答案?他坐起身来,将葫芦放在床上,焦心地用手抓着自己的脖子。他决定亲自去看一看。
狄公来到走廊上,小心翼翼地不让地板发出嘎吱声。大厅里光线昏暗,只有柜台上方亮着一盏灯。那伙计已把东西整理干净,只剩下一块大墨坯、一块墨和一支仅有几根毛的毛笔。狄公见账房坐的高凳右侧有两个抽屉。他拉开上面的一个,里面装有客栈的登记簿、一罐账房用来贴账单的棕色树胶、一个刻有“收讫”字样的木印及红印台,还有一捆空白信笺和信封。他迅速打开第二个抽屉。没错,算盘边上有一些红色的丹粉块、一支可浸湿丹粉的笔洗及一支红毛笔,还有一个平底钱盒,里面自然空无一物,因为魏掌柜在打烊前从不会忘记将其倒空。要是在白天,盒子里定会装许多钱。他绕着格子屏风兜了一圈,魏掌柜彻底翻寻过的那只大衣箱依然放在地板上,盖子是盖好的。他掀起箱盖,里面什么也没有,没有袍子,也没有那件红色上衣。
狄公在魏掌柜坐的桌后那张椅子上坐下。这张桌子放的位置颇为讲究,坐在此处,魏掌柜透过镂空的格子屏风便可看到整个大厅,还可留意柜台上的情况及所有进出客栈的人。行,路线图问题总算解决了。
还有最后一个问题,即项链当下究竟在何处。他相信,定在这翠鸟客栈里,只有在账房小而枯燥的日常生活圈内,方可找到解决之道。他再将自己假设成泰明,坐在柜台后高高的凳子上,在魏掌柜的监视下干活儿。他把登记簿给新的客人签字,离去的客人向他要账单。之后,他把租出房间的各种账目及其他开支账目合在一处,用算盘把它们加起来,以红墨水把金额记录在账单上,最后用棕色的树胶把这账单粘贴在前一天的账单上。他将客人付的钱放入第二个抽屉的钱盒里,接着在账单上按上“收讫”的印章,随后……
猛然间,狄公坐直了身子。他紧抓住椅子的扶手,把所有的情况在脑中快速过了一遍。对了,找到解决的办法了!他身体往后一靠,用手拍打着前额。天哪,他犯了一个断案官员最为严重的错误,因为他忽略了一个显而易见的问题!
(本章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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