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86章 大唐狄公案贰(36)(2/2)
真智焦虑地开了门,见是狄公到访,心中似有一块石头落地,紧绷着的脸放松了下来。他满脸疑惑地问:“敢问大……人……有……何事?”
狄公道:“老道长,本县深夜来此,有话要与你说。咱们进去谈吧!”他见真智呆立在旁,言语不清,干脆打断了他的话,又道:“有件十分紧要之事,须与你细细一谈。”
真智带狄公穿过陈设简单,几乎没什么家具的卧室,来到与此室毗邻的较舒适的书房。一进门,狄公便闻到一股叫人生厌的香味,那是打墙边桌上放的一只很大的古色古香的香炉中传出的。真智伸手示意,请狄公坐在书案前的一张高背椅上,他自己则坐于书案对面,他还做了个手势,让宗笠进来坐于靠窗的椅子上。道长几次张口,欲说些什么,但并未说出。显然,他心下甚是疑惑,因系受惊所致,不知此时言语是否妥帖。狄公斜靠在椅背上,好一会儿,他端详着道长那痉挛的脸。随后,他平静和蔼地说道:“深更半夜,哦,不,现已凌晨,此时还来相扰,所幸道长未睡,失礼之处还望道长见谅!只是道长未曾更衣,莫非正在等人?”
“哦,不!贫道正在卧室椅子上打个小盹。”道长苍白的脸上带着忧郁的笑容,“贫道常在三更起床,这一两个时辰中,须处理一些早课之事,或读几页经文,这个习惯看起来也不易改变了。大人,你们怎的从后门进来,我想——”
“道长是否正在寻思,前任道长玉镜已再难打地室中站起身来了,本县说得可对?”狄公平静地问道。他察觉到真智眼神中突然有一丝惊慌,于是他又加了一句,“玉镜真人自是不可能再站起身来,因他早已升天。我之所以这么说,乃因本县适才瞻拜了玉镜真人之金身,方从地室那边过来。”
当下,真智勉强控制住自己,坐直了身子,愠怒道:“为何去地室?贫道不是告诉过你们吗,在一年中的这段时间是——”
“没错,你是这么说了。”狄公打断了他的话,“但本县有必要去检视一番前任道长留在那里的遗物。而本县适才看过现场,神清气爽,欲向道长讨教,以便廓清疑虑。”
“故而,本县才于此时贸然造访。现请道长好好回想一下前任道长在世之最后一日,亦即去年八月十六日,玉镜真人升天那一日。午膳时你与他同在膳厅,而整个上午你并未见到他,对否?”
“贫道只是在做早课时见过他,约在五更时分。此后,他便回自己的房间歇息。事实上,这是间特殊的书房,同卧室相连,一直为本观当任道长之私人居所。”
“原来如此!”狄公道,他在椅上转过身来,注视着书案背后的三扇窗户,道,“本县猜想,这一排窗户正对着中央庭院吧!”
“不错。”真智匆匆答道,“白天,此间书房光线甚好,室内明亮,那便是玉镜特别喜欢住在此地之缘由。况且,这等光线更适宜作画,而作画是他在道观中唯一能做的放松自己的事。”
“确是相当舒适的地方。”狄公点头称是。他想了一阵,继续道,“顺便一问,斋供前,本县在会客厅中正与你说话之际,有个优伶入内,你责他冒失无礼,那人退出之前,你可看清此人是谁了吗?”
刚稳住情绪的真智再一次紧张起来,支支吾吾地答道:“不……哦,贫道是说……是的,贫道看清了,好像就是戏班里那个唤作魔魔生的家伙!”
“万分感谢!”狄公双眼直盯着书案后吓得浑身哆嗦的老道长,双手缓缓地捋着他的长须。
他们静静地坐了一阵,宗笠不耐烦地移动着他的椅子。狄公丝毫不动,他细听着窗外的风雨声,雨点仍打在窗板上,但小了许多,看来风雨已弱。
门外响起的几下敲门声打破了沉寂,真智暗吃一惊,便走去开门。陶干随后走了进来,胳膊下夹着一卷画轴,他双手将卷轴递与狄公,人仍站于门旁。
狄公打开卷轴,将画展平,铺于真智面前,道:“道长看看,本县拿来的这幅画该是玉镜真人的绝笔吧!”
“确实如此。那日午膳后,贫道与他一同在书房喝完茶。正欲闲话,真人却令贫道退下,说他想为他的猫作一幅画,说话之际,那只可爱的猫正蹲于墙边乌木雕桌上。真人吩咐完毕,贫道便离房而去,因贫道知晓他老人家在作画时喜独自一人,不愿身旁有人观看。离去时,贫道看他正在书桌上铺一宣纸,磨墨调色——”
狄公忽地站了起来,以拳猛击桌面,厉声道:“真智,你在撒谎!”随着这声呵斥,真智一下便瘫倒在椅上。他张开嘴,欲说什么,但狄公愤愤地道:“起来!细细看此画,那是道行精深、品行高洁的玉镜真人最后之作,他是被你卑鄙地害死了的。那日午膳后不久,你于此书房中与其一同饮茶,趁他未留意之际,在其茶盅内下了毒——颠茄药粉。”狄公双手扶着桌子,身子前倾,指着桌上的画,愤然道:“你倒是说说,一个人在短短一个时辰内能画如此复杂的画吗?看,画上此猫之软毛的描绘,再仔细看,画上这张雕桌子,如此精细的笔调,至少需一个时辰以上!你想骗我玉镜真人开始画此画时,乃在你离开他之后,不!此画定是他早上画的,在午膳以前便已完成!”
“您怎的这般说!”道长气愤地道,“玉镜真人画技高超,笔法娴熟,作画一向神速,寥寥几笔,便形神俱备,观内众人皆知其作画迅速,我不——”
“道长休再愚弄本县了。”狄公迅疾厉声道,“这只被你杀害之人的爱猫,为它的主人效忠到底!是它告诉了我等真相,是它提供了铁证:你在撒谎。瞧它的眼睛!你没见它的眼睛正睁得圆大吗!如若这猫是正午画的,尤在初秋阳光灿烂的房间中,猫的瞳仁定是眯成一条细缝!”
一阵剧烈的战栗,令真智瘦小的身体颤动不已。他睁大眼睛注视着眼前的画!接着,双手紧掩其面。他抬头看着站在那儿的狄公,但见狄公愤恨地瞪着他,真智有气无力地道:“贫道……我……想与您一起到孙天师面前,陈述个中隐情。”
“悉听尊便!”狄公冷冷地道。他卷起画轴,小心地纳入怀中。
真智领着他们走下宽阔的楼梯,而后依旧有气无力地道:“风雨已止,我等可从院子里走了。”
四人穿过潮湿、空旷的中央庭院,只见地上满是零乱的碎瓦。狄公和真智走在前面,陶干与宗笠紧随其后。
真智直往大殿西侧的那所屋子走去,他打开了院子一角的边门,从此处可进入一条狭窄的通道,直通膳厅前方的大门。当他们走至旋转梯边,正欲登上西南塔楼时,一个深沉的声音打幽暗处传来:“深更半夜的,你们这伙人在乱忙些什么?”
众人抬头一看,但见孙明站在楼梯口,手里拿着一盏灯笼。
狄公严肃地道:“真智欲述一件旧事,天师,他向我表示,陈述之时希望你也在场,否则他不说。”
孙天师举着他的灯笼,惊诧地瞥了真智一眼,简短地说道:“那便到贫道的书房中来吧!诸位,哪能在此处说些什么事,此地正当风口,很冷。”
他又转向狄公,问道:“另外那两人有必要在场吗?”
“我想是的,天师,他们是重要的证人。”
(本章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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