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9章 大唐狄公案壹(46)(1/2)
第49章 大唐狄公案·壹(46)
林掌柜两腮和唇上的一撇灰胡子都修剪得整整齐齐,乍一看来,是个典型的开铺子的商人,既不是很富有,也不算穷。但仔细观察,就可发现他薄薄的嘴唇旁刻着深深的皱纹,一双眼睛又大又阴郁,这些都表明他是个性格果敢的人。狄公放下茶杯,郑重其事地表示了对铺子东家遭遇不幸的同情。说完,他从袖中掏出一个信封,将里面的名刺、零钱、当票和两把钥匙抖了出来:“就这些东西。林掌柜,你那伙伴外出时是不是总带着一大笔钱?”
林掌柜静静地看着这小堆物品,抚摩着胡须答道:“不,大人,两年前他就不再打理铺子的生意了,因此没必要把很多钱放在身上。但那晚他出去时,带的钱肯定不止这几个铜板。”
“那是在什么时辰?”
“约在戌时正,大人。我们一起在楼下用的晚膳。他说想沿着码头走走。”
“钟员外经常这样做吗?”
“噢,是的,大人!他一直是个离群索居的隐士。自从两年前他的夫人仙逝后,他就开始晚上独自到外面散步,几乎每晚都去。尽管我就住在左厢房,和他住在一个屋檐下,可他仍喜欢独自在楼上的小书房里用膳。只因有点事要商量,他那天才下楼来和我一道吃晚饭。”
“林掌柜,你还没有成家吧?”
“没有,大人。我忙得连娶妻的时间都没有!铺子的本钱是我伙伴的,但实际上大部分的生意他都让我来打理。他歇手后,双足便很少迈进铺子里了。”
“我明白了。再说说昨天晚上,钟员外可曾说他打算何时回来?”
“没有,大人。他吩咐仆人说不用等了。您知道,我的这位伙伴极爱打鱼。要是他认为那天是个在码头垂钓的好日子的话,他便会雇一条船在水上过一整夜。”
狄公慢慢地点了点头:“军士们想必已告诉过你,他们抓到了一个叫王三郎的渔夫。你的伙伴常雇他的船吗?”
“那我就不知道了,大人。您知道,码头上有几十个渔夫,大都盼着能弄到两个铜子。但要是我那伙伴雇的是姓王的船的话,他招来此横祸,我就一点也不感到吃惊了,因那姓王的是个凶恶的泼皮无赖。我知道他,我自己也喜欢打鱼,常听见有人说他是一个粗暴孤僻的后生。”他叹息一声,“我倒是很想像我伙伴那样外出打鱼,只是没空啊。算了罢!大人,您亲自送来钥匙,令小人如沐春风,备感温暖。王三郎没把它们拿走或扔掉真是不幸中的万幸。较大的那把是我伙伴书房的钥匙,另一把是他存放重要文书的铁盒钥匙。”
他伸手去拿,狄公却用手一扫,又把钥匙收回袖筒。
“既然本县来了,”他说道,“就该看看钟员外的文书,现在就看。林掌柜,这是一桩谋杀案,为了获取必要的线索,死者的全部文书都应由官府处置。带我到书房去,请吧。”
“这是自然,大人。”林掌柜领着狄公走上宽阔的楼梯,指了指走廊尽头的一扇门。狄公用钥匙打开了门。
“有劳你了,我片刻便下楼。”
狄公跨进狭小的房间,锁上门,推开又矮又宽的窗户,让它大大地敞开着。邻近屋宇的房顶在灰色的迷雾中闪闪发亮。他转过身,看见面朝窗户有一张梨木书桌,便在桌后宽大的太师椅上坐了下来,漫不经心地瞟了一眼放在椅子旁地板上的铁盒,随后便斜靠在太师椅上。他深思并审视着周遭的环境。狭小的房间洁净得有些过分,房内摆着几件式样简单的老式家具,散发着古老的岁月气息。白灰粉刷过的墙壁如白玉般无瑕,上面装饰着两幅深有意境的山水画。坚硬的乌木桌上放着一只纤细的白瓷瓶,内插数枝干枯的玫瑰。缎子面的书帙整齐地排列在精巧的湘妃竹书架上。
狄公两手交叉着放在胸前,他觉得这间品位脱俗的书房主人应是一位优雅的书生,而不是典当铺的东家。在这间雅致的书房和那间半已荒废的,位于哨楼里漆黑空荡、散发着腐臭和贫穷气息的陋室之间,会有什么样的联系呢?想了一会儿,他摇了摇头,弯下腰打开那只铁盒。盒中的物品归置得有条不紊,每捆文书都系着绿色的丝带,挂着标牌,与房间的整洁甚是相称。他挑出两捆分别标有“私信”和“票据”的文书,第一捆是有关本钱投放的重要书信,还有与儿子们来往的家书。儿子们在信中与他叙谈家事,询问他的看法,征求他的意见。狄公一页一页翻阅着第二捆文书,他那双阅历丰富的眼睛一下就看出死者生前过着节俭、近乎苦行僧的生活。忽然他眉头一蹙,原来是发现了一张粉红色的票据,上盖约会地点的印章,时间是在一年前。他迅速地检视这捆文书,又发现了一打同样的票据,最后一张的日期是在六个月前。显而易见,钟夫人死后,这位钟员外想在用金钱买来的欢爱上寻找安慰,但很快就发现这种安慰如一缕轻烟,转眼成空。狄公叹息一声,打开了放在盒底的一只大信封,上写“遗嘱”。这份遗书立于一年前,说明钟员外数目甚为可观的所有田产及三分之二的当铺本钱由儿子们承继,剩余的三分之一本钱和当铺则留赠林掌柜,以嘉许他多年来忠心耿耿地为钟家操劳。
狄公把文书放回盒内。他站起身浏览着书架,发现除了两本卷了页的辞书外,其余都是些诗集,收着前朝最具代表性的田园诗作。他抽出一卷翻阅着,看到每一个艰深的词语都用红笔加以注释,笔迹笨拙,不成字体。他慢慢地点了点头,把诗卷放回原处。是的,现在他明白了。钟员外从事的是一种摒弃人类情感的生意,即开当铺行,而且他那丑陋的外表也抑制了那些细腻情感的滋长。虽然在内心深处他是个多情种子,渴望生活中的阳春白雪,但他自知身份低微,自惭形貌丑陋,对这些渴望羞于启齿。作为一个商人,他只是粗通文墨,所以在这间房门紧锁的屋子里,他借助辞书阅读古诗,费尽心力想增长文学方面的学识。
狄公坐回椅上,从袖筒中掏出折扇。他一边轻摇折扇,一面让思绪集中在这位当铺掌柜的身上。想起楼下那笼鸟,看来,这天性敏感的人对外部世界的唯一眷顾,便是对鸟的喜爱了。过了许久他才站起身来,正要把折扇放回袖筒,忽又停了下来。他漫不经心地看了一会儿折扇,便把它放在桌上,再看了一眼房间,便走下楼去。
林掌柜又上了一杯茶,但狄公摇头谢绝。他把两把钥匙递给林掌柜,说道:“我要回衙了。在你那伙伴的文书中没发现他曾与人结怨,所以本县认为此案内外一致,所谓谋财害命而已。对那些贫苦百姓而言,三两银子是一笔财富。怎么,这些鸟在拍打双翅?”
他走到鸟笼旁边:“啊哈,水脏了,林掌柜,你该让下人换换水了。”
林掌柜嘟囔了一句,拍手召唤仆人。狄公向袖内一掏。“何其粗心!”他叫道,“我的折扇忘在楼上了。林掌柜,可否为我一取?”
林掌柜跑上楼后,老仆走了进来。狄公告诉他鸟笼里的水应该日日更换。来给鸟换水的老头子一面摇头一面说道:“我跟林老爷讲过,他就是不听。他才不管这些鸟的死活呢!我家老爷要是在的话,他可宠爱这些鸟了,他——”
“对,林掌柜说昨晚他和你家老爷为了这些鸟吵了起来。”
“是的,大人,两人都激动得像什么似的。为了啥事儿来着,大人?我来喂米时只听见了几个词,什么鸟怎么怎么的。”
“没什么。”狄公迅速答道。他已听见林掌柜下楼来了,“林掌柜,多谢香茗款待。这样吧,半个时辰后,带上钟员外登记财产的文书至县衙文案馆,我的主簿会协助你填写官府的格目,并把钟旺的遗嘱登记在册。”
林掌柜千恩万谢,恭恭敬敬地目送狄公出门而去。
狄公来到县衙门口,吩咐衙役把他从铁匠铺里雇来的马还回去,然后便径自来到文案馆后面的私宅。老管家禀报说洪参军正在书斋里候着他,狄公点了点头,说:“吩咐擦澡的仆人备好热水,我要沐浴更衣。”
浴室旁是一个铺着青瓦的更衣房。狄公在那里迫不及待地除去了被雨汗浸湿的袍子。他觉得脏,肉体上脏,精神上也脏。仆人用冷水冲洗他的全身,用力搓着他的背部。等到在热水里浸泡了一段时间后,他才感觉好受些。泡毕,他让仆人按摩双肩。仆人擦干其身体后,他穿上清爽的蓝色袍,戴上一顶薄纱黑帽,就这身打扮向内宅走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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