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3章 山高路远人穷(2/2)
安厂长放下茶杯,魂不守舍般怔了一会儿才继续道,“结果我到了温州一看,他们加工好的产品,比我从元器件厂拿钢板、塑料等原材料的价格还便宜。”
安厂长顿住了,他端详林武峰的脸上的神情变化,知道林武峰听懂了,“林工,图纸是你设计的,活塞、曲轴的尺寸是你实验出来的,如果要在温州找厂家打模定制,你是唯一懂行的人,我知道现在过年……”安厂长对林武峰一贯礼敬,他这段时间为了原材料而焦头烂额的困境林武峰也是看在眼里的,林武峰道,“我也就过年有几天长假,真有什么事还真只有趁着这几天做。老安,我和我爱人先商量一下,商量出结果就给你打电话,应该没问题的。”
林武峰和安厂长先去了上海,去了几家商城看压缩机型号和价格,再坐海轮,经过一晚上的风浪颠簸后,抵达了浙江温州的安澜码头。
一晚上的颠簸和海轮发动机的柴油味让林武峰胃中翻江倒海,他在码头边的一个大石块上坐下,深呼吸顺气,安厂长也不比他好多少,他不肯坐,蹲在地上歇息。
林武峰眯着眼端详周围,瓯江上笼罩着一层薄雾,码头上行人络绎不绝。
安厂长好一些了,他站起身,用手指了指不远处的建筑工地,“林工,第一次来温州吧,那就是东瓯大厦的工地,据说明年就盖好了,听说会盖十几层高。”
林武峰也站起身,“400多个商品交易集散地,我们先去柳市镇?怎么去?”
去柳市镇的交通非常不便利。
寒风凛冽,林武峰和安厂长在敞篷农用三轮车上缩肩拱背地吹了半小时西北风后,换乘了轮渡,坐轮渡跨过瓯江后,再次换乘长途客车。
尽管还在春节假期中,长途客车里挤满了人,安厂长和林武峰运气不错,抢到一个二人座。
客车呼哧呼哧地启动,和迎面一辆反方向的长途客车相向而行,林武峰的视线落在对面车的车厢顶部,车顶上堆着高高的、捆绑得结结实实的麻袋。
安厂长注意到林武峰的目光,“这是从柳市镇运货回来的车,车顶上都是一会儿就要运往全国各地的产品。”
林武峰感慨,“来之前还怕过年,市场不开,我见识少,多虑了。”
过道上一个坐在小板凳上闭目养神的乘客接话,“赚钱的事情哪管日子,有钱赚就开工。”
路况不佳,车身一个剧烈的颠簸,林武峰纳闷,“既然是全国性的大市场,怎么设在交通不便的小镇上?从温州市区到镇上就要三个小时,进货出货都不方便,太折腾了。”
安厂长和柳市镇上的人聊过,知道一二,“柳市镇历史上交通不便,耕地有限,所以才有出外打工、经商的风气,慢慢就形成了现在‘前店后厂、双轮驱动’的局面。”
小板凳上的乘客睁开眼睛,笑了一下。
安厂长来了谈兴,模出一只烟,递了过去,乘客笑着摇了摇手,婉拒了。
林武峰递过去一颗独立包装的薄荷——庄图南从上海带回来的高档果,乘客接了过去,放入嘴中,薄荷清凉,乘客的精神随之一振。
乘客道,“听你们口音不是本地人……”
安厂长道,“江苏苏州人。”
乘客道,“你们那儿富啊,都是国营大厂,政府管得严,都讲计划经济。温州很多乡以前穷,那是真穷,没地没工厂,祖祖辈辈穷得没饭吃,全家人就一条裤子,谁出门谁穿。越是穷地儿,政府越是睁只眼闭只眼,让这些穷乡僻壤搞点家庭作坊,挣点买进卖出的钱,所以你们提到的批发市场,都在山沟沟水沟沟里。”
林武峰听懂了,“越穷的地儿,当地政府的政策越开明。”
安厂长频频点头,“对头,发展经济靠政策。你们温州以个体经济为主导,我们苏州是以政府主导的集体经济为主体,我们……、我就是乡镇企业的,集体经济,政府监管。”
安厂长指了指身边的林武峰,“他是国企的,工程师,有技术。”
乘客看着林武峰笑,“刚才那些弯弯绕,你一听就懂了,不像国企的。”
林武峰道,“我老家是闽南农村的,山高路远人穷。人穷,又不是体制内的,胆子就大,政策一放开,民营经济哗啦啦地就起来了。”
后排一位乘客一直在听他们的闲聊,听到这里,他叹息般地低语,“穷怕了。”
有一搭没一搭的闲聊中,时间打发得快,颠簸了三个小时后,客车抵达了温州乐清市柳市镇。
林武峰把车窗拉开了一小条缝,向外张望。
车窗外的空气并不清新,寒风中混杂着生活垃圾、皮革、金属等异味,一条脏兮兮的长街向前蔓延,街道泥泞不堪,脏乎乎的残雪中混着脚印、车轮印和鞭炮碎屑。
街道两旁是琳琅满目的商铺,商铺后,是一家家作坊或小型工厂,叮叮咚咚的金属敲击声络绎不绝。
初九,林武峰起身返程——宋莹撒谎帮他向压缩机一厂请了三天假,他必须赶回去上班了,安厂长还要再跑几个市场比较价格,过几天再回去。
回程不需要再去上海了,温州和苏州之间有直达火车,林武峰挤上了火车。
绿皮车厢里挤满年后再次出门打工的农工们,厕所里、走道上都是人,行李架上、座位下、车厢连接处到处是鼓鼓囊囊的麻袋。
林武峰只买到了站票,只能挤在人群中,他的身体被人群夹得丝毫不能动弹,只能以一个半扭曲的姿势面向车窗站立,视线只能被迫固定在行李架上的几个麻袋上。
车厢里空气浑浊,麻袋上满是新或旧的肮脏脚印,几只跳蚤在麻袋上跳来跳去,林武峰看着这些脚印和跳蚤,胃里一阵阵的难受。
度日如年地熬到了苏州,林武峰挟裹在一群乘客中下了车。
冷冽的空气让他精神一振,林武峰长吁出一口浊气,“终于到家了。”
林武峰先去公共澡堂痛痛快快洗了个热水澡,洗去了一路风尘才回了家。
小院里安安静静,林武峰一进院门就发现了一个变化——西厢房房门的锁换了。
林栋哲听见开门声,从庄图南房间走了出来,“爸,你先去我房里休息一会儿吧,妈把家门钥匙带走了,她下班了,你就能进自己房间了。”
林栋哲又道,“爸,你要不要吃饭?图南哥让我做套卷子,我还有几分钟就做完了,做完就给你热饭。”
林武峰顿觉天边祥云朵朵,暴力教学的小庄老师又腾云驾雾地出现了。
庄图南也出现在房间门口,“林叔叔,你回来了。”
林武峰点头回复庄图南的问好,纳闷地问儿子,“你妈为什么给大房间换锁了?”
林栋哲蔫蔫地不吱声。
庄图南在林栋哲背后,对林武峰做了一个无声的口型,林武峰一时间没看出来是什么意思。
林武峰进了林栋哲房间,赫然发现了家里第二个变化,西厢房和林栋哲房间之间的门以前没锁的,现在多了把开关锁。
林武峰突然明白了,庄图南刚才的口型是“电视”,电视机在西厢房里。
林武峰回想起一脸无辜状的庄图南,赞叹不已,“这招狠,打蛇打七寸。这孩子,懂事,心思正,蔫儿坏,有我年轻时的风范。”
(本章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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