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75章 异象(1)(2/2)
“我是樊泰——”那个中等身材汉子忽然开口,声音有些哑,“我们几个做了对不住你的事,虽说是吃了那白脸奸人的骗,却也是自家失了眼、昏了头。落到这地步,也是合该。如今做已做了,该打该杀,由你,只是,心里吞不下这恨。汪兄弟不顾性命,救我们逃出那铜矿,又带我们来京城,这三个月里,享尽了人间富乐。那柳奸人先哄汪兄弟,说谋到官府那些钱,全都拿来救济困穷,汪兄弟信了他,我们也跟着一起信了。等得着那百万官贷,柳奸人却变了脸,将那些钱全都私卷走了。汪兄弟寻他算账,却被他害了性命”
樊泰眼圈顿时一红,其他两人也一起垂下头,朱广拴在柱子后的双手更是捏紧拳,骨节咯吱吱响。冯赛应了句:“我也要捉他。”
樊泰忙抬起眼:“那奸人已取走了那些钱,冯相公若想捉他,恐怕不易。我们手里却有一样要紧物事,他一定想拿回去。我们能帮冯相公捉他。”
“哦?什么物事?”
“是个人。”
“什么人?”
“冯相公可听说清明那天那只梅船?那船上有个紫衣人——”
“紫衣人?”冯赛大惊。
“清明那天,我们帮那奸人捉到了紫衣人。那奸人反复叮嘱,让我们看紧。听他那语气,那紫衣人无比紧要,他自然正在四处找寻。”
冯赛越发吃惊。周长清却似有些不信,满眼疑虑盯着樊泰。
冯赛忙问:“谭力看着那紫衣人?”
“嗯。这一向,我们三个在一处,谭力藏在另一处,守着那紫衣人。”
“谭力一直藏身在一只船上?”冯赛猛然想到,清明那天,谭力便是躲在一只船中等候李弃东。这些天,与其去陆上寻找隐蔽之所,不若一直躲在那船里,只要不到下关锁头,他可让船来回游动。汴河之上,每天来往船只不断,谁会留意到他?
樊泰点了点头:“我们可以帮冯相公捉到那奸人。”
冯赛心头迅即升起一丝隐忧:“你们每天在虹桥一带会面?”
“嗯,只照面,不说话。”
“昨天也没有说话?”
“昨天说了,我得到那钱袋的消息,便靠近他船边偷偷告诉了他。”
冯赛忙说:“我能猜到,他也能猜到!你得赶紧带我去寻见谭力!谭力听你们说了那钱袋之事,一定会在附近探看。柳二郎若是猜到,昨夜恐怕已经带人去寻谭力了!”
樊泰听了,又惊又疑。
朱广在一旁忽然开口:“冯相公说得在理,你赶紧带冯相公去寻谭力!”
樊泰犹豫着点点头,冯赛忙过去帮他解开了绳索。
周长清忙吩咐扈山:“让两个护院一起去,再叫几个壮实些的伙计!”
冯赛忙说:“不必,只我和樊泰两人去便可。眼下还不知谭力安危。若已出了事,去再多人也无用;若还安全,他见这么多人,必定会逃走。再想找他,就难了。”
“你单独去,我有些不放心——”
朱广在一旁高声说:“冯相公放心,我们两个抵在这里。而且,我们也不是随意杀人的强梁。”
周长清虽点了点头,眼中却仍含疑虑。冯赛却顾不得多言,忙拽起樊泰,一起快步出门,先上到虹桥顶。樊泰扒着桥栏,望两边寻看。河两岸泊了数十只船,河面上往来的也有数十只。樊泰望了一阵,忽然指着上游北岸河湾处露出的半截船尾:“在那里!”
说着便疾步飞奔,冯赛忙紧跟下桥。樊泰跑得极快,片刻间便将冯赛甩开。等冯赛拼力赶到那河湾,见岸边泊着一只小客船,船舱里传来一阵沙哑哭声,是樊泰。他忙跑到岸边,费力跳上船,喘着气走进船舱,却见樊泰跪在船板上,一个人躺在他身前,身上几处伤口,血水流了几摊,已经凝固,开始发乌,显然已死了几个时辰。冯赛缓了缓气,才轻轻走近,望向那尸体面部,正是谭力。
三、火妖
梁兴垂首坐在船尾。
梁红玉执意不肯离开,要等着看完河湾中那场厮杀。梁兴虽低着头,耳中却不断传来怒喝、惨叫声。
半个多时辰后,声响越来越少。到最后,只剩两把刀互击之声。梁兴不由得抬头望去,几十只船全都静浮水面,火把燃着了几只船身,火焰照耀下,只有中央那只游船上,还有两人在拼斗。其中一个是安乐窝头领匡虎,另一个是个白衣黑帽男子。两人都已受伤,举动滞重,却仍在竭力拼斗。七八个回合后,匡虎闷喝一声,一刀戳中白衣男子腹部,那男子顿了片刻,随后倒栽进水中。匡虎似乎笑了两声,跟着仰倒在船板上。
河湾顿时寂静,只有芦苇唰唰拂响。良久,梁红玉才轻声说:“那白衣男子是焦智,摩尼教四大护法最后一个。我们过去看一看。”
梁兴虽不情愿,但这局是自己布的,如何能背转身,装作不见?
他从水中捞起长篙,撑动小船向那边驶去。到近前时,见船上、水面数百具尸首,全都是青壮汉子,难以分辨各是哪一路人。梁兴避过那些船只和尸首,将船靠近中间游船,攀着船舷,翻身上去。一眼看到匡虎躺在船板上,咧着嘴,微露些僵笑,已经死去。离他几步远,则躺着谭琵琶,手脚仍被绑着,胸口上插了把剑,耳边那个玛瑙坠子映着火光莹莹闪耀。
梁红玉随后也攀了上来,她望着梢板上几十具尸首,也微蹙眉头,不发一言。扫视片刻,她似乎发觉了什么,走到船尾一具尸首边。梁兴顺着望过去,认出那是楚澜贴身护卫管豹,管豹大睁着眼,似乎在怨愤上苍。他的右臂搭在胸口,手里攥着一团红丝帕。梁红玉俯身抽出那丝帕,展开瞧了瞧,随即丢向水中,被风吹到旁边着火的船上,迅即燃尽。
梁红玉转头望向梁兴,目光似笑似倦:“一个都不剩。要等的三个却没来。”
梁兴却忽然想起儿时跟着一个老军学认“武”字,老军说,武乃止加戈。武为止武,战为止战。他当时似懂非懂,后来或因技痒,或为意气,总忍不住好斗之性。却从未如今夜这般,全然背离武之本义,挑起争斗,令人相互残杀。
他心中沉重,不愿须臾逗留,低头说了声“走吧”,随即跳下了船。梁红玉略一犹疑,也跟着跳下。梁兴低头不看左右,用力撑船,划离那些船只,来到湾口下船处,寻见原先那只小篷船,默默上了那船,顺流划回到那座小木桥。梁兴将船停到岸边,低头望着河水,一时不知该如何是好。
梁红玉盯着他轻声说:“你无须自责。那些人并不是泥胎木人,他们来,各有其因,或为利,或为仇,或为忠心,各人生死各人担。而且事情已了,再想无益,不如好生谋划,接下来该做什么。”
(本章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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