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17章 天篇 焦尸案(4)(1/2)
第317章 天篇 焦尸案(4)
他父亲也是衙前老吏,任开拆官一职,掌管府中文书,于这吏职有些厌倦,期望儿子能读书应举。他也有此志向,又偏好刑律,便习学律学,投考明法科。大宋科考分三类,进士、明经及诸科。进士是正道,明经其次,诸科最下。诸科中明法科更受冷落。王安石变法后,首重实务,进士考试中加了律令大义,明法科也改作新科明法,比先前侧重了许多,主考律令、《刑统》及断案。由于朝廷严禁私印律书、私相授受,常人难得学到律学,他却生在衙吏之家,自小便惯习。
只是,连考两回,他都没考中,便愤而弃考,心想:便是考中,也及不上那些进士,不过做个低等官员。我既然爱刑律,不如便在这应天府推司做个吏人,一来惯习风俗人情,二来不似官员,去他乡任职,长受吏人遮瞒。于是他便投名应募到应天府推司。
一般吏人最擅一个“拖”字:人情要拖扯,公事要拖延,钱物要拖欠。他处事却快刀一般,不去人情中缠陷,也不贪求小利小惠,又精通律学、颇具智谋,因此,几年间迅即从院虞候升至勾押。去年,新知州上任,应天府出了一桩命案,被他迅即侦破。新知州大为赏识,立即将他升为观察孔目。
到年底,新知州唤了他去,说:“我欲荐举王小槐到御前,那小猢狲却毫不领情。我听得你们两家是故交,你去替我劝说劝说。”段孔目听了,大为为难。他父亲与王豪的确相熟,他也见过王小槐,早已领教过那顽劣脾性。如今王豪已亡故,何人能劝得了那小猴子?但知州之命,哪里敢推辞?他只得恭声领命。
回到家,他与父亲商议,父亲说:“恐怕只有一个人能劝说王小槐——管家老孙。老孙好说话,我去替你说。”
第二天,他父亲回来摇头说:“不成,老孙不舍得劝那孩子,说小小年纪便去那富贵险恶之地,加上那脾性,哪里能得好?小猴子听见我们说话,跑进来,险些用弹弓射我一栗子。这事看来行不得,你还是去好生回禀给知州。”
到了府衙前,他却犹豫起来。自己倒是并非想巴附知州,两年后,知州便要转任,这应天府仍是应天府,他也仍在这里任孔目。只是,这职位是知州所赐,这桩差又是知州吩咐的头一件要事,这般轻易便去回禀说做不得,恐怕不成。
他苦想了两天,忽然想到一个人。那人姓章,年近六十,在应天府开了家客店。几个月前,有个泼皮摔死在他店里楼梯下。章老儿说是那泼皮来强索酒吃,吃多了,下楼时失脚摔了下去。可那时已是深夜,客店里没有其他客人,楼上只有章老儿和那泼皮两人。店里厨子家人着病,头一天便已回家去了。两个伙计在楼下门前收拾桌凳,说只听见泼皮叫嚷,并没瞧见扭打。
泼皮的同伙撺掇了他家人,请了个讼师,到府衙告状,哭闹了两个多月。判官又私受了银钱,便将此案断为争执误杀。章老儿不但赔了泼皮家二百两银子,人也被羁押在牢中,即将发配。
那章老儿与老孙是同乡好友,自幼相识,多年前一同从湖南来应天府贩漆器,折了本钱,老孙又染了重病,全仗章老儿一人出去佣工,挣钱买药,救了老孙一条性命。两人情逾手足,章老儿惹上这官司后,老孙尽力出钱托人,使尽了气力,也未能救得章老儿。
段孔目想,这或许能说得动老孙,便立即赶往皇阁村。老孙见了他,立即摇头说:“不中,不中,你莫再劝我。”
他忙说:“若是小侄能救得了章老伯呢?”
“这官司已是判定了的,你如何救得了?”
“章老伯那案子只缺一个证人,我倒是有个证人。”
“哦?是谁?”老孙果然眼睛陡亮。
“命案那晚,章老伯店里厨子回家去了。这厨子便是个证人。”
“那厨子既然回家去了,哪里能作证?”
“正由于他回家去了,便留下个空子。”
“哦?啥空子?”
“孙老伯若肯帮小侄劝说王小相公,小侄便帮孙老伯做成此事。”
“你如何做?”
“宁陵县前一阵也发生一桩命案,有个外乡厨子死在河边,却查不出身份。我便可让这无名厨子来顶罪,就说那晚店里没有厨子,章老伯便雇了这无名厨子,无名厨子用脚绊倒那泼皮,而后畏罪逃去了宁陵。章老伯不忍心让他年纪轻轻便担上杀人罪责,因此才未供出。”
“这真能做得成?你从不贪钱枉法,哪里会做这些事?”
“小侄只是不愿做这等事,若真施起手段,没人能瞧出破绽。”
老孙听了,却仍不信。段孔目心一急,便失了忖度,将邓七那桩案子脱口说了出来。他自入职以来,唯一一回枉法,便是那邓七案。
段孔目有个至交好友,两人家室性情都相近,只是那好友爱吃酒玩乐,与一个叫邓七的富家子弟常在一处游乐。有一回,两人去梁园雁池赁了一只游船,又唤了个歌妓,一起吃酒玩耍,任船漂到芦苇荡中。席间为那歌妓争醋,两人争打起来,他那好友抓起船桨,将邓七一桨打昏,掉进水里。等救上来时,人已溺死。那好友忙跑来向他求救,他听说那歌妓是中途才赶来,旁人并没瞧见,便寻见那歌妓,连嘱带吓,让她噤声。而后教那好友,只坚称邓七是吃醉了酒失脚落水而死。邓七父母虽来府衙争讼,却由于没有证人,只得作罢。后来,那歌妓嫁给王勾押,做了妾。
老孙听了此事,这才信了,答应去劝王小槐。可到了正月初十,老孙来佥厅院外寻他回话,竟说王小槐答应让拱州知州荐举。段孔目听了,恼得说不出话来。老孙却反倒求他搭救章老儿,他顿时沉下脸:“你既不守约,我只能奉还。”随即转身便进去了。
过了半晌,等老孙离开后,他才去回禀知州,知州正在书房里吃茶,听后,将茶盏重重垛到桌上,扭过脸不再瞧他,也不发话,抓起两个玉球把弄起来,搓得吱吱直响。他垂首躬身站在那里,不知该如何是好。半晌,知州才喝了句:“还不退下?等着给你奉茶?”他忙退了出来,险些被门槛绊倒,脸上一阵阵烧红,自幼及长,从未这般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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