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04章 乌夜啼(2/2)
秦广河还好说,汪石先用两万贯现钱替他救了急,又替他找回了“母钱”,他迷信“母钱”之说,这一恩情在他心中,比前一件更重。他又信佛,深信因果,得之于汪石,又失之于汪石,于他而言,也是一桩因果,因而能自我解释,不太执着。但黄三娘和鲍川呢?汪石虽然救了粮荒和绢荒,但其中公义远大于私恩,他们两人却也同样听之任之。这多少有些不合常情。
黄三娘、鲍川与汪石之间,恐怕并非仅止于此,其间应该还藏着些什么……邱迁被一阵唰唰声惊醒。声音其实不大,是从小院外的巷道传来,由于他揣着心事,梦寐中仍自警醒,所以才听到了。他悄悄支起身子,将耳朵靠近窗户细听,是脚步声。比常日来回巡视的家丁脚步要重许多,虽然是多个人,但很齐整,应该是几个人抬着重物在行走。一组人过去后,又一组人经过,前后大约一共有五组。这些人都不出声,只隐约听到使力时发出的气哼声。
五组人全部走过后,外面顿时沉寂。半晌,才又响起松散的脚步声,是那几个值夜家丁在来回巡走。
邱迁透过窗纸破缝向上望,一轮圆月正悬高空,清辉如银,此时大约是子夜时分。这么晚,那些人抬什么东西出去?难道是什么见不得人的东西?天才亮,孙献还在睡,外面忽然传来敲门声。他本不想管,但外面不住地敲,扭头一看,妻子也被吵醒,却在装睡。他只得起身披了件衫子,下床出去,打着哈欠开门一看,是皮二。皮二眼里冒着光:“孙哥儿,我查出来那人是谁了!你根本想不到!”“哦?你先进来,堂屋里坐坐,我去穿了衣服来。”孙献一看皮二他那神情,便知道他的确查出汪石来了。居然这么快?孙献苦笑着进去穿衣。等他穿好再出去时,外面又传来敲门声,开门一看,是黄胖。
“孙哥儿起来了?我还怕自己来早了。那人我已经查出来了。”“哦?先进来。”孙献才要关门,外面又一个声音嚷起来,是管杆儿:“莫关!我来了!咦?黄胖也来了?”看管杆儿那兴头,也是查问出汪石了。一瞧三人,自然都是来趁早饭的。
妻子见了绝不乐意。孙献只好对三人道:“家里说话不便,咱们还是出去吧。”
三人跟着他来到巷口的茶肆,孙献边走心里边苦笑,他是听说冯赛和京城三大巨商也被汪石套了进去,而且事关一百万贯官贷。那四人各个不简单,贴着他们一定能找见汪石。他原想用这件事做由头,支开身边这三个癞汉,谁知这三个人一个比一个神通。不过这样也好,冯赛那里也还没有什么线索。既然答应了还要给这三个癞汉一人三贯钱,就先尽着使唤。等查明白这件事,找见汪石,再设法甩脱。
到茶肆坐下后,孙献笑着道:“你们三人居然全都查出来了?那人是……”“汪石!”三人抢着道。
“哦?那个正月救了粮荒的?”“正是。”三人又一起点头。“这事越来越有意思了。”
“可不是?逮到这样一个巨富,随便蹭点皮屑下来,也是几十上百贯。”
皮二眼睛又冒出光来。“这汪石现在哪里,你们可查出来了?”
管杆儿和皮二一起摇头,黄胖却道:“我还听说一件事,牙绝冯赛和粮行、绢行、钱行的三大行首也被汪石骗了,还闹到了大理寺,他们也正到处找汪石。”
“哦?”孙献暗暗叫苦。“昨晚我跑到半夜,虽没找见汪石,却问出一件古怪来。”皮二道。“什么古怪?”“汪石是外路州的人,年初才来京城,还没置买宅院。他那样的人,自然不会住一般客栈,我把城里城外几十家上等客栈跑遍了,可你们猜怎么着?”“快说!”管杆儿不耐烦。
“他没住任何一家客栈!”“那他住哪里?”“不知道。”“难道是住在朋友家中?”“妓馆?”“这个还不知道。”
孙献听了,暗暗纳闷,看来这汪石行事果然诡秘。于是他道:“三位老哥先饱饱把饭吃好,而后再分头去打问这汪石的落脚处。”
冯赛想到了一个疑点,一早爬起来,便匆匆赶到黄三娘的绢店。这虽然是京城最大的绢店,门脸却并不宏阔,只比街市普通店面大一些,也不零卖,常年只往各大绢铺送货。因此店里不见绢匹陈列,只设了二十几张檀木桌椅,正面靠墙一大幅荆浩山水画屏,两边墙上悬挂名家字画,像是大户人家的堂屋一般,一派淳雅。
冯赛知道黄三娘近年来已经很少亲自到店里来,便径直走了进去。迎客的仆役认得,笑着上前拜问,冯赛问道:“范先生可在?”
“冯二哥!”范籍正已经笑着从后面走了出来。范籍正四十来岁,样貌温朴,是黄三娘家的账房。他原先是个儒生,屡考不中后便断了这念头,转而替人做账。自从黄三娘招赘了方聪后,方聪便不再做账房。黄三娘托冯赛替他寻个稳靠的人,冯赛和范籍正一向亲熟,便举荐了他。范籍正来这里已经多年,事事稳重谨细,很得黄三娘倚重。
两人互相拜问过后,范籍正引着冯赛走到后面的书房,落座上茶。冯赛等仆人出去后,才道:“范兄,我是来打问一件事。按理来说,这种事不该多嘴动问,不过此事关系重大,不得不问。”
“可是汪石的事?”“嗯。不过我要问的是三娘宅中私事。”“她丈夫?”
“嗯。”“冯二哥认为她丈夫的事和汪石官贷有关?”“我只是猜测。”“其实我也在疑心,不过这事又不好多言。”
“是。我也是犹豫再三,才来向范兄打问。今日所说的话,仅止于你我之间,还望范兄多担待。”
“那是自然。其实……三娘撵逐丈夫一事,的确和汪石有关。”“哦?”
“方聪在外面养那小妾其实已经有两年多了,宅中上下许多人都已知晓。但你也知道三娘为人,从来以礼自持,自重敬人,最不喜底下人传三传四。方聪又惯会笼络人,一向待下人和气。因此,这事宅里宅外从来没人敢告诉三娘……”
“是汪石透露给三娘的?”“应该是。汪石第二回拜访三娘后,他才走,三娘就命几个仆妇撵到那小妾宅子里,要了件东西回来。”“什么东西?”“一枚铜钱。”“一枚铜钱?”
“是。那几个仆妇去了那小妾宅子,既没骂,更没打,只从她身上搜出来一枚铜钱,而后就走了。不但我们,连那几个仆妇也不知道其中原委,大家都很纳闷。”
冯赛顿时想起黄三娘颈上挂着一枚铜钱,“母钱”?范籍正继续道:“当天晚上,三娘就给了方聪一箱银子,撵他走了。方聪没脸再在京城待下去,听说第二天就搭船回乡去了。那小妾原是个妓女,又回妓馆去了。汪石先是救了绢荒,又把方聪养妾的事透露给三娘。三娘心肠最柔善,感念他两番恩德,便替他担保了那笔官贷。若汪石真是仁人君子,倒也好。若他居心不良,三娘这回便要大大伤元气了。”
冯赛一边听,一边暗暗吃惊:又和“母钱”有关?黄三娘的“母钱”为何会在那小妾手里?恐怕是方聪偷去给了她,他想把黄三娘的财气转给那小妾。黄三娘又为何知道“母钱”在那小妾手中?应该是汪石透露的。不过——那个小妾偷得黄三娘的“母钱”,这是极隐秘的事,汪石又是如何得知的?
汪石的计谋是“施恩术”,为了打动黄三娘,必定四处打探她的弱处。许多人都知道方聪在外面养妾,这个还好打探。但方聪将黄三娘的“母钱”偷给小妾,自然无比小心。黄三娘虽然性情和善,毕竟是汴京绢行行首,方聪和那小妾绝不敢轻易告诉别人,除非……冯赛忙问:“昨天我去拜见三娘,见她脖颈上挂着一枚铜钱,可是从那小妾手中夺来的那枚?”
“是。听仆妇说,夺回来后,三娘就挂在了颈上。”“这之前三娘没有挂过?”
“没有。”“夺回那铜钱是哪一天?”
“元宵节才过完没几天,我记得那天汪石的那些绢运过来后,开始往外发卖,我忙乱了一整天,回家后才听浑家说起这事,我查一查……”范籍正从旁边架子上找出一本簿记,翻检了一阵,确认道,“是正月十九。”
冯赛听后心里一震,隐约看出了其中惊人计谋。
(本章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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