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90章 税关 厢车 碎瓷片(2/2)
这些税监、税吏的为人,冯赛早就经见过。当今天子继位以来,重又推扬王安石生财新法,而且更加变本加厉。各路州的税务数目增加了十几倍。为了节省官禄钱,更将税额一千贯以下的税务包给商人富户,这些人有了官府倚靠,为求税利,自然百般苛待商旅,逼榨税钱。
那个谭力恐怕早就料到会有人来查寻,已经买通了考城的税监。不过,谭力截断了汴河炭源后,曾几次让吴蒙断货,看来他截的炭并没有全都运到汴京,那就得在中途寻个库院。这个库院应该就在考城附近。填饱肚子后,冯赛骑马返回,向考城赶去。
卢馒头天不亮就起来了,他来到前面,先将五个炉灶的炭火都生起,锅里水都添满,慢慢烧着。而后揉了二十来斤面。没有肉,便先切拌了一盆素馅,又用羊脂和霜勾兑了一盆甜馅。这时水也烧滚了,他团捏了十屉馒头,一半素馅,一半灌甜浆。分别搬到放到锅上安顿好,这才拿了两个昨天剩的冷馒头,用火钳夹着在炭火上烤焦,权当晌午饭。
吃过后,他打开门要出去时,浑家才起来,他回头吩咐:“我已经蒸了十屉馒头,你看着些火。他们几个也该起来了,莫让他们偷懒,这才第二天。都吃饱些,生意忙起来就顾不上肚皮了。你催着大郎赶紧去批买菜蔬和肉,钱我放在卧房柜子上了。”
“你这是去干啥?”“办些事情。”“啥事情?”
“你莫管。”他转身出来,向城里走去。
一晚上煎熬让他再也受不得,当时之所以答应那人,实在是没有了生路。但眼下馒头店重又开了起来,昨天看儿女那干活劲头,也总算知道了好歹。当时接那银子时,他曾说罪孽由自己一个人担。但怎么个担法?万一冯赛的妻女有个好歹,自己就算下了地狱、受尽火烧油煎也赎不过这罪。自己也为人夫、为人父,这苦楚又怎么会不知道?
因此,他决意去找见冯赛的妻儿。只是那天那个人交代完后,再没露面。清明早上,他和儿子、伙计去雇了两顶轿子,照着那人教的,把冯赛妻妾女儿诓了出来。两个婢女也跟着,他原还担心自己五个人对付不过来,出了城,快到杏冈时,他照那人所言,拐进了路口有棵大榆树的那条田间小路。到转弯处,旁边忽然蹿出两个人,都用布巾蒙着脸,将两个婢女打昏,而后立即钻进树丛跑了。他们当时怕得要死,忙加快脚步,走进前面的杏树林,一座大园子后面的空地上果然停着一辆牛拉的厢车。他们便一起动手,将冯赛妻妾女儿捆绑起来,勒塞住了嘴,押上那辆车,从南边绕路到了汴河,过桥到了东头,将车丢在了那里。
从头到尾,都不知道那主使之人究竟是什么人。不过卢馒头回想当时情形,那人乘的那辆厢车应该是雇来的,颜色和式样他还记得。车壁漆成朱红色,车檐一圈挂着月牙纹的绿绸带,后帘是水纹的蓝绸,绣着一轮圆月、一枝桃。他打算先从那辆车下手去查寻。但是全汴京城恐怕有几百家车马雇赁店,从哪里查起?
他想:既然造了这罪孽,便说不得劳苦了。那就一家一家挨个去查。
冯赛赶到考城县衙,找见了主簿,取出公文。那主簿看后,忙命手下一个文吏去查。那文吏进去半晌,抱着两本簿录出来道:“这一个月县里炭商交易仍照旧,还是炭行惯常那些买卖,炭量并没有加多,也没有叫谭力的炭商领契交税。”
冯赛听了一愣,随即明白:谭力不交税,应该不是逃税,而是不愿留下簿录让人知道。除了税关避不过外,行商交税,主要是为保个安全。过了税的交易契书才是正契,一旦有纷争,官府才会当作凭证。谭力财力雄厚,交易时钱货当面两清,那些炭商只要能拿到现钱,便已安全,反倒乐于逃税。
他忙问道:“县里做炭交易的牙人有几位?”那个文吏翻出第二本簿录,是牙人登记簿:“炭行只有两个牙人,一个做官府和炭行的大交易,一个做散商交易。”“那个散商牙人叫什么?”“龚三。”
冯赛想,谭力要做得隐秘,自然不会找那个官路牙人。散商牙人则好摆布。于是他谢过主簿,离开县衙,来到街上,走了不多远,就见路边有个炭铺,便进去打问牙人龚三,店主说:“他常日在河边茶肆里厮混。”冯赛驱马来到河边,又打问了几个人,很快找见了龚三,三十来岁,瘦高个子,正在一间茶肆里翕张着大嘴和人说话。“龚三哥,抱歉打扰,能否跟你说两句话?”“你是……”“在下叫冯赛,与龚三哥是同行,在汴京做牙人。”“您是牙绝?”“不敢。”冯赛取出自己的牙牌递了过去。
“天老爷!果真是牙绝!您这大名儿比雷还响亮,今天什么日子?竟然让我见到牙绝本尊了!”
“龚三哥过誉了,惭愧。在下有件事要打问……”“您说!您说!”“不知龚三哥有没有见过一个叫谭力的炭商?”
“谭力?没有。这个谭力也是个大人物吧?我日常只在这县城勾搭些斤两小生意,哪里见得到正经人物?”
“龚三哥这一向有没有接过汴河下游来的炭生意?”“没有。下游来的炭船都是官牙接手,我只有在一旁白看的份儿。只能等他吃剩后,捡些碎煤渣。不知道哪一辈子能像冯大倌儿这般,做些茶盐大生意,接些象牙香料大主顾?”
龚三回答时眼珠不停飞转,冯赛一眼就看出他在说谎,再看他衣着,全新的锦衣绣衫,鲜明耀眼,显然是暴得大财后迫不及待装阔。他应该已被谭力收买,这嘴恐怕轻易撬不开。
冯赛便笑了笑,道谢离开,半晌,龚三还在后面不停喧嚷:“难得见到您,喝杯茶再走嘛。”
冯赛边走边四处留意,走了一段路,见路边茶肆门前马槽上坐着个后生,十五六岁,穿着件旧布衫,晃荡着两条腿,看样子应该是替人跑腿送物的小厮,一对眼睛十分精灵,便过去问道:“小哥,我有件事要人帮忙,你愿不愿做?”
“大官人什么事?您尽管吩咐。”
“你认不认得一个叫龚三的牙人?”“怎么不认得?人都叫他龚大嘴。”“我给你一百文钱,你帮我寻一个地方。”“什么地方?这考城没有我不知道的地方。”
“堆炭的场院,应该就在河岸边一带。估计龚三这一向常去那里。不过这事不能让他知道。”
“这个太好办不过,不要两个时辰,包您找见。”“你叫什么?”
“屈小六。”
(本章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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