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3章 我与我周旋久,宁作我(2/2)
“别人眼里是苦旅,于他而言却是不同,想来行程之中也布满了会心的意趣,”少姝语带崇敬,“就像大师不远万里来中华传道一样。”
佛图澄双手合十:“南无阿弥陀佛,我等不过是在做自己当做的事而已。”
“自己当做的事?”少姝很是意外,声音不觉挑了上去,感觉像是不得不去完成的使命。
“‘不知命,无以为君子也’,人自降生之日起,须听从‘天命’,在‘天命’中完成自己,成就个人本性,完成‘天命’所赋予的事。”思霄这样说。
(“不知命,无以为君子也”:出自《论语·尧曰》,“不知命,无以为君子也;不知礼,无以立也;不知言,无以知人也。”大意是不懂得天命,就不能做君子;不知道礼仪,就不能立身处世;不善于分辨别人的话语,就不能真正了解他。)
“天命之谓性,率性之谓道,修道之谓教。大师,佛道中人也讲天命的么?”少姝接着问道。
(“天命之谓性”句:出自《中庸》第1章,“天命之谓性,率性之谓道,修道之谓教”。大意是上天赋予人的品德叫做本性,顺着本性去做事叫做道,人们培养并遵守道叫做教化。儒家学派保留有“天命”的思想,例如儒家学派创始人孔子就曾说“畏天命”、“五十而知天命”,“天命”一直是儒家学说的重要内容。)
“是啊,众生平等,人生一场,本是来做自己的。”
“我仍然觉得有些虚无飘渺,少姝姑娘,若是说当真人人有自己的天命所在,那么该如何判明?”尹毅干脆来了个刨根问底。
这个疑问,其实刚刚也在少姝的心头打过转儿,且已有了定论,于是她犹疑的目光在舅舅与大师之间走了个来回,接着便侃侃道来,也是想要进一步确认:“我也说不好,都说人生苦短,没有足够的时间遍历一切,困惑彷徨时,不妨老老实实地问问自己:曾经为什么事着迷享受过?感到愉悦填满了整颗心,有意愿带着它努力走下去?在做这件事的时候,不仅身心合一,真正喜乐,更会不畏艰险,披荆斩棘,反而还觉得所知所能得其所哉?而落在别人眼里,甚至会像自找罪受,何苦来哉——横竖就是这么个意思吧?”
思霄颔首,予以肯定,又补充道:“所谓天命,并不是指自己成为无形力量的无奈傀儡,而是百转千回之后,仍然矢志不渝的事。当一个人决心奔赴此事,他不会再解释评价,不会再追问求证,更不会觉得孤身一人而无所适从,只是心甘情愿地去默默完成,哪怕最终完成不了,也不会再动摇了。”
“便像姑娘高祖有道先生,既不‘仕’,亦不‘隐’,在他决心投身于设馆奖拔的一刻,已走上了一条在别人眼中并非‘康庄大道’的路,那不也是天命使然的?”佛图澄面色温和地举出一例,叫少姝心服口服。
她重重地应声:“正是,对于弟子们而言,有道先生亦师亦友,是最愿意了解他们的才华,鼓励他们施展的人,也使他们成为自己愿意成为的人,先生超脱的意志与行事已经获得了时人的足够尊敬。”
“找到天命所在,还有比之更幸运的事吗,这是停不下来的,方才聊到了嵇康,老朽不免心有所感啊。”柏公也缓缓地插话进来,“他那样的放浪形骸,率性而为,说到底,其实也是在不折不扣的做他嵇康自己呐!”
少姝睁大了眼睛,凄恻并慷慨的琴声仿佛在耳际回旋而起,觉醒的心灵,张扬的个性,真是不一样的人生,不一样的风度。
她接着说:“如果人不用做自己,吃饱喝足了,尽可蒙头大睡,又何必呕心沥血去弹琴赋诗、书字作画、岐黄养生呢?在风流名士眼里,‘天命’与其平生‘作为’休戚相关:人的作为越洒脱,他的生命也越丰足,越有价值。自然,求取功名利禄的作为,是有所为而为的,多受外界牵制,人是其欲念的奴隶;相反,率性的无所为而为,完全出于心甘情愿,人才是自心的主宰。”
刚刚的一番话着实石破天惊,激动难掩之下,尹毅又吸干了一碗茶,抹净嘴,不吭声,任由心绪起伏。
“我与我周旋久,宁作我。嵇康的品格,会令多少世俗中人向往却是永远无法企及的啊。”思霄长长叹息。
(我与我周旋久,宁作我:出自《世说新语·品藻》:桓公少与殷侯齐名,常有竞心。桓问殷:“卿何如我?”殷云:“我与我周旋久,宁作我!”。大意是东晋桓温年轻的时候就与殷浩齐名,常有竞争之心,他问殷浩:“你和我相比,谁强些?”殷浩回答说:“我已经和自己打交道很久了,宁愿作我!”后世爱国词人辛弃疾多次在其词中化用这句气冲斗牛的话——“宁作我,岂其卿?”【《鹧鸪天·博山寺作》】;“翁比渠侬人谁好?是我常、与我周旋久。宁作我,一杯酒!”【《贺新郎·用前韵再赋》】。无一不抒发出作者追求独立自我、绝不屈志附人的决心。在这里,笔者找不到更合适的形容,于是又穿越引用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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