江月年年照何人(2)(2/2)
谢予璞与陈复甫你来我往,相互客道着,谢予琨却闷坐一旁,饮茶深思:这少年神采非凡,言谈有度,定不是平庸之人。他掩人耳目深夜到此,说是有十二分要紧的事,再看形容穿戴,只怕是与近日城中捉拿所谓的叛党余孽有关。要真是这样,可不是件小事,一定要小心应对了。正想着,听见门外齐声唤爹,兄妹五人恭敬站立。谢予琨点头示意,五人按长幼之序进门行礼入座,礼数丝毫不差,陈复甫见了心中不禁更为敬服。
主客八人坐定,谢予璞看了兄长一眼,谢予琨慢条斯理地开了腔:“说了半日,我等还不知贤侄名姓呢。”陈复甫不由瞥了瞥文嬛文嫏,两姐妹抿嘴偷笑,陈复甫起身拱手道:“小侄陈复甫,祖居福建,家父陈鼎是崇祯十七年的进士。”
谢家父子兄弟听到这里都愣了一愣,陈复甫接着道:“山河破碎,家国遭难,家父只得归隐旧家,以躬耕为生计。小侄虽然未受功名,但岂能坐视蛮夷之帮侵占我中原?如今福王和鲁王各据福州、绍兴,虽然矢志光复我大明天下,却畏畏缩缩不敢作为。去年岁末,国姓爷在福州以‘忠孝伯招讨大将军罪臣国姓’之名招抚天下义士,辅助唐王,一同反清,而鲁王处则有江左少年夏完淳等人相助……”
陈复甫还要说时,谢予璞却伸手止住了他,略等了一等,道:“贤侄此来,想必就是为了夏完淳等人吧?”陈复甫眉头轻微一皱,随即答是。
谢予璞叹了口气站起来自语道:“当初福王在江宁府时,夏完淳之父夏允彝任监国,后来清兵攻城,福王出逃,一代忠臣投水殉节,令人慨叹啊。那夏完淳今年不过也十四五的年纪吧,真是自古英雄出少年,小小年纪就知道担当起民族兴旺的重任。他父子二人以身报国,堪称英豪;与之相比,我们兄弟父子不过是苟且偷生的小人罢了。”
陈复甫没料到谢予璞对夏完淳如此了解,而言语中已显出他的一片赤胆忠心,于是上前道:“完淳贤弟在返回松江老家途中被清廷抓了,如今正押解在江宁府中。那洪贼一心想从他身上问出其他义士名姓,完淳宁死不屈,不日就要被处斩了!”
处斩两个字一出,众人都不由得惊恐。文嫏又怒又急:“这姓洪的就是一个笑面狼!他以为坐镇江宁府,减了点赋税,就能讨到好名声吗?他没骨气,叛国投清也就不说了,现在还要干这亲者痛仇者快的事情,简直禽兽不如!”文嬛也忿忿道:“就是。我听说他是中了美人计投降朝廷的,分明是个重色轻义,寡廉鲜耻的家伙!”
“文嬛!”谢予璞轻声喝断女儿,坐在一旁的谢文礼向父亲道:“爹,两个妹妹说的对。”谢予璞忙瞪了他一眼:“你懂什么?我和你叔父在这儿,你们少说话。”没等谢予璞说完,谢文仁却站了起来,恭恭敬敬地说道:“大伯父,陈贤弟话已至此,我们何必遮掩。”说罢转向陈复甫拱手问道,“贤弟想必知道夏完淳因何被捕。”
陈复甫点头道:“鲁王赐夏公文忠谥号,又命完淳贤弟为中书舍人。完淳写了谢表,又将数十位抗清志士的名册交给了一位常在海上往来的友人,托其转呈鲁王。谁知道途径漴阙时没能逃过清兵搜检,被押解至苏松提督吴胜兆那里。”文仁接道:“不错。所幸吴胜兆意在反清,私将书信名册留下,放归了送信人。谁料想吴胜兆又被奸人出卖,不但枉送了性命,也使得名册上志士忠良陷入囹圄。”
陈复甫一时惊讶,问道:“原来世伯与贤兄对内中曲折如此明了。”谢予璞道:“贤侄有所不知,那代为传书的友人正是我族谢门子弟,名唤谢尧文。”陈复甫恍然大悟:“原来如此!那尧文兄今在何处?”谢文义道:“吴胜兆将他放归后他曾在我家住过几天,后来担心牵累我们老小便离开了。日前得到消息,说是在南通……被害了。”
陈复甫听完不觉沉吟半晌,道:“时穷节乃见,一一垂丹青。诸兄奔赴国难,视死如归,复甫惭愧。”谢予璞轻声一叹,拍了陈复甫的肩道:“贤侄不必如此,你今天来此不正是为了救他们吗?贤侄,你是何打算?”
经谢予璞提醒,陈复甫才想起夜入谢府的正事,忙同谢予璞道:“我们召集了许多义士,愿作一搏,就算是劫狱,劫法场,也要把完淳兄他们救出来。”谢予璞点头,又问道:“有多少把握?”陈复甫道:“这个,难说。此番悄悄潜入城内的义士有十数人,个个都有好身手,我们是抱着不成功便成仁的决心的,希望有所成。”谢予璞道:“我们有什么可效力的地方吗?”
陈复甫环视屋中所有的人,缓缓道:“若救不出完淳等人,我们愿同死;若救出了人,如何出城就是最最要紧的。现在城内盘查严密,一旦救到人,出城是难上加难。我们商讨过,由陆路而出风险太大,走水路则安全些。”
文嫏眼眸一亮,道:“对,走水路。我家后门就连着河,过三山门直通城外,沿河而下不出半刻功夫就能入江了!进了长江,天高水阔,谁也管不着了!”陈复甫的心思被文嫏道出,欣慰欢喜不已,回头时正好与文嫏目光相遇。这两人正值情窦初开的年纪,这一个仰慕那一个是忠臣志士,那一个钦佩这一个有巾帼豪情,不觉都动了心扉。陈复甫忙收敛了深情向谢予璞道:“正是,文嫏小姐说的不错。只是我们从城外引船进来,自然要在官府登记,故而只能在城内另觅快船了。”
这时,久不言语的谢予琨开口道:“这出城事宜比救人的事更要紧,如若不安排妥当,就算救出了人,出不去城也是白费。贤侄的想法倒也有些道理,但还需细细推敲。船只出城,还是要查验的,一艘船上装载多人也会引起注意。”陈复甫忙道:“不错。这就是小侄请二公帮忙的原因。船只固然要检查,但比不得坐车马,只要将人藏在暗舱内或许就能蒙混过去。”
说到这儿,谢家父子不由都皱起眉头,文嫏又是叹气又是跺脚。陈复甫不知何意,一脸茫然。文嬛上前几步,解释道:“陈大哥有所不知,当日往来水路生意,我家为防路遇歹人强盗,特意打造了一艘有暗舱的船。只是……只是几个月前,家里遣散了家班女伶,我叔父就将那船赏给他们作为栖身之所,以免流落街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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