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章（1-3）（1/2）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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申学锋的父母，有好几年没跟大儿子一起过年了。接近年关，确定外地工作的弟弟不回家后，二老特意从老家来到段上，还带来不少特产年货。车间主任听说这事，就把他去沿线慰问的安排，做了调整，让他在车间里值班，好陪父母安心过个年。说是陪，机务段的人都知道，能保证三顿饭按点回家吃，已经是最大的奢望。

除夕晚上，申学锋尽量吃的慢些，还是第一个放下碗筷。老母亲看见他放下手中的碗筷，知道儿子的心，已经去了单位，但就是不想说出来，还想多留会他在家。就心疼地说：“你不能吃的缓一点，细嚼慢咽，有利吸收。看你消瘦的样子，上班十多年了，还是没胖一点，不多吃咋行啊。”末了，总会加一句话，说：“再盛一碗吧。”爱人就朝老人家眯眼微笑，那意思是说：我也这么瘦，咋很少对我说这句话呢。申学锋赶紧回答说：“我吃的快，够了够了，爸妈你们慢慢吃。开车养成的习惯，改不了了。”他与爱人互视含笑的内容，只能是在晚上熄灯后的床上，俩人卿卿我我时候的话题。吃完饭，他想多陪父母说会话，看会电视，但尖瘦的屁股安定不下来，心里有事，坐着难受。老爸知道儿子肩上的担子，干脆地说：“吃完了，就去忙你的，别老陪着我们。”话音刚落，他已经站了起来，朝二老告别说：“那我去段上了。”

刚走进车间办公室，调度员就跑上楼说：“386次机车在桃花溪车站故障了，已经处理了五六分钟，还没排除。”申学锋转身催他说：“赶紧去调度室，把故障现象弄清楚，把线路图给我摊开。”俩人一起到调度室，他拿起电话询问值乘司机的情况，几个人围着图纸，分析故障原因。然后，电话告知那边，按次序对三条路径进行查找，采取措施应急处理。十分钟后，故障现象排除了，列车恢复了正常运行。申学锋这才回到办公室，沏了杯热茶，踏实地坐了下来。实际上，在段里值班，不比去现场轻松多少，尤其是在春节期间，总有突发事情，要你当机立断拿出解决办法。有喝醉酒走不了车的，有家里急事临时请假的，还有连续趴窝机车供应不上的，等等。只要他人在岗位，心里就不慌，不像坐在家里的沙发上，好像屁股下面扎着刺。不管哪里捅了娄子，上级都会追究每个环节的责任，从现场到管理，从应急到处理，特别是要追查负责领导在岗的情况。

大年初一，申学锋给值班的调度员叮咛过后，早了一点回到家里，他要进厨房认真地弄几个菜，用实际行动在父母面前表现一回，以尽孝道。走进门，爱人在厨房里正忙碌着，准备的菜都洗停当了，佐料都放到位了。他拿过围裙和炒勺，就说，我来吧，你歇会。爱人懂得他的心思，就让了贤。厨房里换气扇呼呼地叫着，煤气灶上的铁锅滋滋地响着，他麻利地操作着。不一会，荤素搭配的七八个菜，爱人就端上了桌。爱人请两位老人坐到沙发上，殷勤地说：“爸妈，这是你儿赶回来，专心给二老做的饭菜。”老太太说话把握着分寸：“那里啊，你都在厨房忙了半天了，他刚回来，能做多少事。”一家人围坐一起，申学锋拿出来存了好几年的剑南春酒，给老太太和爱人各倒了小杯，给老爷子和他用大玻璃杯各倒了大半杯。就先举起杯子，说道：“都不记得有多少个春节，没陪二老过年了。铁路这份工作，真是难尽孝道，内心愧疚的很，这里先给爸妈敬个酒。”碰过杯，他喝了一大口，父母享用着小家庭的温馨，看着能干的儿子，听说他手下管着好几百名火车司机呢。喝着辣辣的白酒，整个身心却是甜滋滋的，浓浓的情溢于言表，重复地说：“你们身体好，工作顺，我们就放心。”申学锋满面红光，高兴的不得了，挨个敬酒，连上小学的女儿，也让端起饮料碰碰杯，顺便鼓励鼓励，图个祥和美满。

整个春节假期，全段的安全形势稳定，干干净净，平平安安。收假后，全段上下忙开了，春运返程流急剧上升。金州车站偌大的广场，天天人山人海的退不了潮，有的乘客在车站呆几天也买不上票，挤不进站台上车。分局从机关抽调的干部，轮流在车站帮助组织疏导。张建华，还有弓彧川，连续几年都在车站守着。春运后，紧接着是全国“两会”，更是大家耳熟能详的政治任务，一丝一毫马虎不得。

进入四月份，各方面工作进入常态化，从干部到职工，大家才会松口气。这正是铁路系统集中调整干部的档口，申学锋仕途顺畅，当了五六年车间副主任后，这就接了车间主任。刚走马上任，头绪还没捋顺当，就给他来了回大考验。九七年四月二十九日，324次旅客列车，在jg线上与818次旅客列车，发生追尾特别重大事故。造成126人死亡，48人重伤，182人轻伤，再次刷新了死伤人数最多的沉痛记录。发生事故的直接原因，是电务职工在维修作业中，一次不经意的违章造成的。责任者被判处无期徒刑，受到法律制裁。这惨痛的教训，在全路上下形成了共识：违章就是犯罪、违章就是杀人。痛定思痛，铁道部明确了三条严格界限：一是严禁在电务作业中，使用二极管封连线。过去较多采用的违标捷径手段，被彻底叫停。二是改革设备维修体制，电务一直利用列车间隔时间，维修设备的方式，全部纳入要点计划。三是严格现场作业控制，电务执行双人作业制度，车务和电务部门实行双向互控制度。同时，一场轰轰轰烈烈的“反违章、防破坏、保安全”活动，在全路迅速开展起来。

2

铁路行业开展活动，一般是从上到下，级级转发，层层加码。时段上，最短的是一个月，多数是一个季度或者半年，甚至有全年的。这次活动，至年底结束，分四个阶段，段上发的文件很严肃，各阶段都有量化任务。申学锋学完段里文件，签字让车间安教室起草落实细则，各阶段的任务指标，要分劈到包保主任和机车队长头上。车间安全员按以往套路，下午就拟好初稿，第二天一上班，就敲开申主任办公室门，递过去等他签发。申学锋放下电话，说道：“干活挺利索，我这就看，你稍等。”他仔细过了一遍，对安全员说，车间各主任的量化指标，根据分管工作的不同，要进一步拉开，给他的再增加一些。另外，必须明确各检查组和各机车队汇总上报信息的时间节点。再就是，车间安全关键这块，不要只按上面笼统的套，要根据实际，结合前三个月发现违章的比例，敲明叫响，说几个具体的，如后半夜睡觉。

对申学锋来说，正好也是一场及时雨，他新官上任，最需要借力一场活动，提振全车间人员精神状态。在前任工作基础上，他把每月由安教室牵头召开的关键人会议，直接升格为自己主持，还进一步完善了关键人确定的原则。他在车间的时间，跟过去相比，呆的更久了，差不多就是全天候。不光是办公室，只要人在车间，每天去调度室、东西两头的扳道房、烤沙房、临修组、保养组，以及整备场各工作点，至少走两圈，查查两纪执行情况，看看设备使用状况。下现场工作，更是以身作则，还尽量在公寓组织乘务员座谈，了解大家的意见和建议，检查各车队活动的开展情况。多年安全专职的实践告诉他，机务段安全的重头在运转车间，车间的安全重点，靠有效地调动全员的积极性，只凭车间和车队的几个干部，安全是包不下来的。车间会议上，他多次给干部们宣讲的理论，是他在岗位上逐步悟出来的，就是每个干部都要有多看一眼、多走一步、多叮一句的意识与行动。多填补一块纰漏，就会给事故的发生，减少一个机会。道理比较简单，要让每个干部做起来并不容易。他在管理中，首先对车间干部履责考核严格起来。从指导司机到机车队长再到每个副主任，个人的月度写实情况，他一一过目，结合工作成绩打分写评语。这项考核工作，原来一直是分管人事副主任主抓，因为他资格最老，人缘也好，关系也多，大主任又不想缠手这种婆婆妈妈的事情。副职做这项工作，角度不一样，又有他个人考量，严格程度两说，他看准症结所在，就把这事扭了过来。

活动深入开展，全局干部职工劲头正足，铁路局在最后冲刺的节骨眼上，下发了《实现安全年奖励工资的通知》，决定在路局实现跨年度安全年后，按百分之一比例，给职工奖励一级工资；对期间发生事故，影响路局安全成绩的责任者，考核下调半级工资。上级的文件，给大家承诺了块蛋糕，也是头回，严厉地提出了发生事故后，降工资的命题。这在职工队伍里，引起了热议。

全局安全目标顺利实现后，接下来就是兑现奖励的事，虽说名额很少，大多数乘务员沾不上边。但咋样做到公平公正和公开，每个人都瞪大双眼，拭目以待，看新任领导如何拿捏。对申学锋来说，办好这次奖励工资的事，不亚于当前车间保安全的难度，弄不好的话，会影响多数职工的积极性。前几年“考工升级”工作，每次都叫车间领导头疼，上边一句话，定个基调，下边干活的人，得搭台唱完这出戏。那阵子，叽叽喳喳的议论声，从早到晚就没个完。

这回这事，恐怕更难。铁路局政策有了，段上也出台了相应的落实细则，段领导会议上决定倾斜运转车间，一点五比例给车间分了九个名额，而且下放权利，是否分劈成半级，完全由车间确定。车间就是订出了细则的细则，直接面对职工，还是不好操作，关键是要拿出几条大多数职工认可的硬杠杠来。申学锋办公室一墙之隔的段统计室，有一帮不好惹的娘们，尤其是那位个头最低、嗓门最高、最爱抬杠的吴荷茜，她是段统计室主任。在她的影响下，五六个清一色的娘子军，都像从小吃辣椒长大的辣妹子，辣味十足。大概是应了那句“近朱者赤”的古谚，她们骨子里渗进很多豪放的性格。这不，早早的，办公室里就议论开了：

“哎，主任，这次你老公没问题吧。”

“谁知道呢。”

“如今这物价，谁做梦不盼涨工资啊！”

“咱家哥，可是呱呱叫的火车司机。”

过去把这个办公室分给他，考虑的是他线上跑的多，办公室呆的时间少，隔壁的噪音影响不大。现在他早都习惯了，没有隔壁的叽叽喳喳，差不多就跟听不见机车鸣笛声一样，心里反倒有点不安宁。原主任升迁后，两名资深的副主任催他归位，说是那间朝阳还安静。他让保养副主任搬了过去，主要是照顾他不太好的身体，都是师傅辈的人，这样几个主任的心里，都会平衡些。

申学锋在车间组织开了两次专题会议，大家充分酝酿和讨论，最后以投票的形式，决定车间九个名额全部分劈开来，这也正是他的初衷。同时，对段上在出勤、安全公里、防止事故等方面的规定，又进行了细化。在这基础上，对符合条件的乘务员，组织进行理论考试和实作考试。然后，加权各项成绩，从最高分依次圈定十八个名额。奖励工资方案一公布，受到上下一致认同，大段长很快召见了他，内容有二：一是表扬他说，这钩活干的漂亮。二是提醒他说，后面筛选的工作量较大，这节骨眼上，千万不能放松线上的安全卡控，尤其是对关键人的帮促。要学会两手抓，两条腿走路，把好事办好。

从段长办公室出来，刚上二楼楼梯口，就听见统计室里传出来的议论声。

“吴主任，车间把名额全部劈开两半，咱家大哥肯定是没悬念了，这回。”

“我想也差不多，他一直是老老实实做人，规规矩矩跑车，去年还是段上的先进呢。”

“那还不是你管教有方，空了给我们传授传授高招。”

“啥高招，对男人，要呵护，人前给足面子，但也不能由着他的性子来。发现毛病，关起门来收拾他。”

“这回咱家大哥涨不上工资，一起去找隔壁申主任，得理论个一二三。”

这帮娘子军，真是练成了满嘴的功夫，一天到晚噼里啪啦手上不停点，嘴上也是叽叽喳喳不停息。说实话，在业务上，也是没啥挑剔的，分局和铁路局技术比武中，经常能拿个名次回来。

“快走吧，媛媛一个人在家呢。”隔壁房间里，吴荷茜的丈夫又接她来了。

“不着急，上了一天的班，坐的难受。你看我的头发乱的像个疯子。”

她一边对着门后的镜子，梳理着乌黑的头发，一边问道：“哎，老公，这次涨工资有信心没？”

“难说。出台的政策倒细致，但也复杂，稍有差池，难得圆满。”

“瞧你这出息，战鼓没响，你先怯场。段上这回好像来真的了，确实能做到文件里写的那样，有没有你，咱都没啥谈嫌。不过你看现在这社会，后门越堵越大，透明度越喊越少……”

“你老是这样，张开嘴，就没边没沿。”

“我就不喜欢，你这被老鼠还小的胆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