十六、脱樊笼(1)(1/2)
除夕之日,薛涛踏入成都,冷雨如无数银针静静落下,冰冻的空气里有微微的焦味。她感觉这片土地和她一样劫后余生。
寂静中,车马辚辚进入牙城。节度府倒还整肃,越过粉墙,能看到有奴子在清扫屋檐,一一卸下那些逾制的鸱尾。薛涛搴起窗帘看着,随行的军健笑道:“听说新节度使还没等入主府中,先急着嫁了女儿。”
“哦。”
“嫁的是成都人士,姓段。”
“姓段?哪个段?”薛涛不由在脑中搜索蜀中段姓高门大族。
“段……范阳段氏。”军健想想说。
薛涛微笑,只听说过范阳卢氏,哪有范阳段氏。
乐营空****的,衣箱倒扣在路面上,旧舞衣撇在池塘。一只断弦的琵琶从屋檐上慢慢滑落,摔到地上嘭得裂了,那声音便在庭园堂屋间久久回**。
玉梨院里,薛涛先前居住的小庭院也是花木狼藉。她快步上阶推开版门,幔帐乱垂,箱笼倾覆,衣服首饰珠宝古董早已**然无存。打开书橱,里面的字画书籍竟也一页都没留下。薛涛抚额,扶着床头慢慢坐下。
小蛮进来放下包袱抱怨:“早知成都成了这样,我不赖着跟来了。”她满屋子转一圈,“连个管事的都知都没?”
“啊啊,”过了没一会,小蛮忽然尖叫着逃过来抱住薛涛胳膊,颤颤指外面,“死人,有死人!”
薛涛吃惊,起身到窗前一看。
“高妪?”她奔出门扶起躺在墙根的高妪。
高妪层层叠叠穿了好几件艳丽而脏破的舞裙,打个大嗝慢慢坐起来。
“谁啊?”
小蛮捏住鼻子摆摆手:“原来是个酒鬼,跑来这里挺尸,好大的气味。”
“是我啊,薛涛。”薛涛扶住她说。
“薛涛?”高妪使劲睁开眼,“你竟还活着?”
“其他人呢?霄娘呢?”
“都被掠走啦。玉叶,梅川……活着的都掠走啦。霄娘把她女儿五云藏在假山里,却被那兵发现,砍了一条胳膊,母女一起关着拉往邠州啦。”高妪慢慢顺墙根溜下去,又睡着了。
天色渐黄昏,薛涛点上残烛,没有风,寂静里只有雨丝落在屋檐上的轻微淅沥声。小蛮横在**睡熟了。
咚咚,薛涛起身开门,门外赫然放着一只大楠木箱。一个奴子朝她礼道:“薛娘子。”
他将楠木箱小心挪到屋内地上,气也不喘立刻背书一样说:“段校书说抱歉来迟了,财宝已被洗劫一空,只救下书画书籍。好在他知道,这才是娘子真正最看重的东西。”
说完擦擦汗,长吐一口气。
薛涛忙掀开雕镂温雅的箱盖,一眼先看到那幅冯承素双钩填墨《兰亭序》,一点也没受损。
她喜地抬头道:“替我谢谢段校书,他近来可好?”
奴子诧异道:“郎君还会不好?”
薛涛不禁莞尔,给他几个钱让他走了,回身整理箱子。
冯承素的双钩填墨《兰亭序》,王宰的《烟雨琴丝竹图》,绛真赠她的《毛诗传笺》,她编纂的诗集……还有数百种书,以及笔墨纸砚。薛涛仅仅闻着那纸页发出的久违而熟悉的墨香,都如坐春风。空城般寂静的成都,冰冷的除夕,霄娘的噩耗,一时都远了,她的心终于得到片刻休憩。
理到最后,箱底有一封信。
洒金信封上是段文昌潇洒的手书,“洪度女史清启”。薛涛不禁笑了,信封沉甸甸的,一打开,一只紫玉钗落了出来。
薛涛借着晦暗的烛光细看,原来是早年她赠给他赎马的那支玉钗。薛涛忙抽出信笺,洁白的玉茧纸散发着绝细毫毛样的微光,上面却没有一个字。
她翻来覆去看了两遍,这个墨卿,打什么哑谜!
“阿姊的季郎送来的?”
薛涛回头:“吓我一跳,什么季郎?又在胡说。”
小蛮揉揉眼睛打个呵欠:“我可不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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