十三、乐山佛(3)(2/2)
韦皋摸摸她的头发:“孺子可教。”他吹去茶盏中的浮沫,“新帝太急躁了,急着邀买民心,急着革除积弊,就重用这些不知天高地厚不懂轻重的文人,结果肯定是上脆下弱,不堪一击。”韦皋摇头笑了,“他们这样闹,闹不过一百天。”
“可他们施的都是德政……”薛涛不禁说。
韦皋又笑了,银发在阳光下熠耀。他眯起眼看向荷池:“又是一池新荷,让我想起太液池。先帝比我只长三岁,当年我像你这么大的时候,与他君臣十分相得。那时的先帝,与今天的太子一样勇敢,大唐中兴之梦,连我也曾相信。但你看现在,他留下了什么?一群重权在握的宦官!”
“新帝还不如先帝,”韦皋继续说,“禀赋柔弱,刚上位就中风,口不能言,现在朝政全由待诏王叔文、王伾随心所欲。”
“什么?”薛涛惊捂住嘴。
韦皋看向远方:“大唐……贞观之治,开元盛世,一去不返了。”他回过头看薛涛,“只有我,唯有我能在蜀地固守一方太平,趁此皇权更迭之机,我要将东川、西川、山南西道的版图划归一体。”
郁烈春光中,薛涛依稀看到了这个暮年英雄年轻时的英姿,更感觉到他从未减少的勃勃野心。
刘辟趾高气扬地前往长安,又在夏天时气急败坏地回到成都。
“可笑,滑天下之大稽,节度使请求统领三川的文牍,根本到不了圣上手中。”刘辟挥舞着绯色袍袖说,“现今天下大事,一要经韦执谊,二要经王叔文,三要经王伾,四要经宦官李忠言,更可笑五还要经过宠妃牛昭容,才能到达圣听。
而那王叔文竟敢蔑视节度使,当场就要斩杀我,幸而韦执谊出手救下,否则,我就无法再效忠节度使了。”刘辟气得红头胀脸,说到最后竟哽咽起来。
大堂内很静。
韦皋轻轻笑了一声,把雪毫笔丢到青玉案上,然后对幕僚说:“上笺表,请皇太子监国。”
这张来自西川的薄薄笺表,瞬时在长安掀起狂风巨浪。荆南节度使裴均、河东节度使严绶也随之立刻送达笺表,同样请求太子监国。一阵骤雨般的,朝堂倾覆,政柄归于太子,刚登基不足一年的顺宗被迫匆匆禅位。而王伾、王叔文、刘禹锡、柳宗元……所谓“二王八司马”,全部被逐出长安。
这场著名的“永贞革新”,真的不过百日便结束了。
太子李纯登基,大赦天下。
西川第一个收到新帝优宠的敕令,设宴庆贺三日。
薛涛一袭盛装,在韦皋身后侍应。她在西川多年,见惯盛宴,但仍觉哪一次都没有今夜的奢侈热烈。
新的乐伎们娇花嫩柳般扑满殿堂,飞旋舞蹈、说笑劝酒,仿佛永不知疲倦。来自各个节镇尤其是东川、山南西道的官员使节,已默认韦皋为三川新主,争着敬献驯顺与诚意,唯恐落于人后。西川的官员幕僚们则各个喜气洋洋,红光满面,仿佛已经踏上了未来的政治坦途。
堂中摆满应时花卉,朱槿、木槿、紫薇、芙蕖……红紫缤纷,看久了几乎令人眼晕。
鼓点,咚咚的鼓点,绚烂华灯相射,满堂花气酒香壅塞得人喘不过气来。薛涛忽然感到有些不适,退开几步,将窗户开大些。
刘辟举着金杯泼泼洒洒趋至韦皋案前:“太,太尉,再受臣一杯,他,他日三川合一,臣,臣肝脑涂地,愿效犬马之劳。”
薛涛上前将酒液斟入韦皋的羽觞,韦皋笑道:“满上。”
薛涛犹疑一下斟满了,忍不住道:“节度使惜量。”
韦皋一饮而尽:“再满上。”
众人大吼:“三川合一!三川合一!节度使威武!节度使威武!”
韦皋仰面大笑,再一饮而尽,众声更加鼎沸。
羯鼓咚咚!丝竹缭乱,乐伎的艳红泥金舞裙令人眩晕地旋转,《团圆旋》跳得满额香汗,满堂花卉和金烛仿佛也在旋转,众人竞相喧哗。
是琪奴先面色突变奔向韦皋的,当时薛涛还立在他身后,对繁华热闹到不堪的宴会感到一阵难以呼吸的厌倦。
那时韦皋的背影依然魁伟,风雨不动安如山的模样,但他的右手已经捂住左胸,整个人微微倾斜。假如不是琪奴适时扶住他,他可能就要倒到案下了。
宴席仍然继续,几名书僮几乎不动声色地迅速拉上屏风。除了刘辟和薛涛,没有人看到军健迅速抬起西川主人,而所有医官都飞奔向藏器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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