十二、流云散(3)(1/2)
回玉梨院已经深夜,水声潺潺,雾气缭绕,湿热地裹住人。奴子在前面提着风灯,薛涛拿纨扇使劲扇着,还是有些喘不上气来。
四处灯都熄了,忽有一行人也提灯从梨林里走出。薛涛停步细看,却是霄娘。霄娘依旧爽朗精干的样子,身上一袭冰蓝泥金束胸裙,豆绿方纹半袖,她先看清薛涛扬声笑道:“薛娘子,今日与节度使避暑去了?”
薛涛闻见一股药气,看她身后,两个小婢子手里托着药罐等物。
“是,才回来。谁病了?”
霄娘蹙眉答:“还有谁,灼灼,就不肯给我省一点心。早晨说是和东川副使、威远将军的几个公子避暑去,回来就一头病倒。医士说大约吃多了酒,又舞后贪凉用冰,暑寒交迫,外感就不清了,给开了大青龙汤。”
薛涛便要跟着同去,待到了灼灼屋里,乌漆墨黑,蜡烛已经燃完了,一股烟子味。薛涛忙拿过奴子手里的提灯往灼灼脸上一照,只见她烧得脸颊通红,两只大眼睛点了火一样炯炯睁着。
看清是薛涛,灼灼才吐口气说:“你来干什么?”
薛涛扶她起来,触手之处都是滚烫:“怎么好好地病成这样?”
一个婢子满屋找蜡烛,另一个婢子把药罐里的药汤篦出递过来,薛涛接住喂到灼灼唇边。
“苦死了。”灼灼皱着脸说。
薛涛回头问霄娘:“病成这样,怎么也没人守着她?连口水都喝不着。”
“刚有个小婢子在,我嫌她烦。”灼灼暴躁,“总是睡不够,干脆叫她回去挺尸了。”
“隔壁谁住着?”薛涛忍不住又问,话音刚落就被灼灼截住,“我死不扰别人。”
薛涛见她这样暴躁,再摸摸额头,火炭一样,便对奴子说:“叫我的婢子来,今晚我也在这里。”
霄娘笑道:“好娘子,哪里用得到你?就叫她俩守着罢。”
灼灼说:“你的婢子我使唤不起。”又对薛涛道,“叫你的婢子来,剩下的人连你都走,明日都不要上值?快走。”
霄娘一笑,差人叫薛涛的婢子,又对薛涛一礼道:“那我就先去了,薛娘子也早些回房歇着。”说罢领婢子走了。
屋里剩下她们两个,薛涛叹口气:“病了还这么大脾气,还不乖乖躺下。”见灼灼不说话,只是大睁着双眼,又说,“睡吧,喝了药睡一觉就好了。”
灼灼依言闭上眼,不一会却有大大两滴泪珠从弧度软媚的眼角倏然滚落。不等薛涛问,她忙抬起肤色冷白的胳膊掩住脸:“你走吧,回头再说。”
薛涛静了一会,安慰地拍拍她的手:“嗯,有什么话等病好了再说。”
然而灼灼一直没有好,偶尔好两天,就又烧起来。到了后来,吃的粥米都全部呕出。薛涛急了,私自叫韦皋的医官来看,医官号了半晌脉说:“劳心太过,纵欲无度,虽然年轻,也经不住如此亏损,虚耗真元。加上前些日子酷热,时气不佳,恐怕还沾染了时疫。”
虽然是不甚要紧的时疫,但灼灼立时失去了住玉梨院的资格,连牙城都不许呆,直接送到牙城外韦皋所建的宝历寺中。
薛涛后悔不迭,灼灼病虚了,却含笑说:“我早不想在那乐营里圈着了,死也要死在外头。”
薛涛急道:“你倒想呢,我已经求了医官,隔一日就来望闻问切一次,你好好吃药,不出半月就好了。”
韦皋的医官果然圣手,用了他的药后,不过几天把烧先退了。灼灼瘦了一大圈,但薛涛已经放下心,便打趣她说:“这下成了赵飞燕,可以在手上跳舞,更出名了。”
灼灼倚着寺院客舍的直棂窗,神情空洞:“这地方,暮鼓晨钟,好像另是一个世界一样。”
“节度使这两年十分崇佛,除了这宝历寺,还用八十万缗钱续造嘉州大弥勒佛石像,也快竣工了。”薛涛说。
“佛享受了世人的供奉,就会看着世间吗?真有因果报应?”灼灼忽然看住薛涛,认真大声问。
薛涛想想答:“我相信凡事都有因果。”
灼灼冷笑:“我不信。”
一轮金盆一样的月亮升到窗前,灼灼缓缓说:“假如有因果报应,为什么严砺那老贼还不死?”她忽然咬牙切齿声嘶力竭地挣坐起来,又气力不支地倚回窗台。
“严砺?东川节度使严砺?”薛涛吃惊。
灼灼喘息了一会,伸手从水纹竹席下抽出一卷帛书:“我没地方放,你先帮我收着,千万收好。不过不要看,对你没益处。”
薛涛什么也没问,接过塞进袖内,拢紧袖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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