归乡(1/2)
漆左路领军府的驻地在廖原,这地方以前还算繁盛,在南楚时曾是廖郡治所。但自楚末以来,元南动荡,廖原颇受其害,便渐渐衰败下来,现在不过是一个县治。
廖原新城位于式水南岸,会安二年这里修筑了夯土城墙,看上去也称得上壁垒森严。廖原南通西沐,东接漆坪,西达玉中,元水以左,向南用武,非此莫属。
只是城池新筑,难免显得狭小简陋。对于在元方第一城长熙长大的晏可际而言,此城的生活颇不习惯,没有叫嚷的商人,没有热闹的瓦舍,一切常是静谧的,常常让人觉得压抑沉重。
唯有领军府对面的一两间茶坊酒楼还略能让人知道这在城中,那里还时常有些欢声笑语传出。
晏可际临近正午才到这里,看他进来,茶坊中便有人叫起来:“小领军来了。”
晏可际是云亭门第四代弟子,排行第七。而他的大师兄周静心是漆左路领军,因而自他来漆左路,便被周遭军士如此调侃。
晏可际回道:“若要当领军,自要当都领军,当什么小领军。等我当了都领军,祁队正一个左领军,王宣节一个右领军。”
坊中诸人一起欢笑起来,一时之间,什么“苟富贵,莫相忘”之语满屋皆是。
这时那个被晏可际称为祁队正的人止住他们道:“你不是被薛左领差遣去猎杀那只彘兽,怎么临近正午才来复命,对于薛左领来说颇有些迟了。”
五月的时候,有只彘兽窜出玉台山,在式水以北捕食百姓。晏可际遂受他的二师兄,同时也是漆左路左副领军薛无疾的差遣,同两位武毅前去猎捕这只畜生。他们五月二十五出发,六月二十得手,昨天六月二十五回到廖原,今天前来复命。
“如果是向薛左领复命,那确实迟了。不过昨天薛左领派人过来给我说,让我晚点过来复命,因为周领军要亲自见我。”
“周领军要见你?那大概是因为……,算了,让周领军给你说吧,他这会儿也快醒了,你等着进去吧。”
“什么事情?”晏可际正欲问下去时,却见二骑飞奔过前面的长街,他们都穿着海青色交领长衫,腰系蓝绦。到了领军府近前,从马上翻下,看上去皆有不俗武艺。
“清仪派的人。”那祁队正道。
“清仪派?然方的清仪派?天下六大派的那个清仪派?”
天下六大派一说由来已久,最早是指响应阖阳派宗祖宗克是号召的六大门派,当时这六大派是鸦青门,宓谷派,清仪派,存元宫,云泽宗和阖阳派。世殊时异,现在的六大派是指阖阳派,大成宗,铭山门,存元宫,碧虎寺和清仪派。
“天下又没别的叫这名字,你看那海青色长衫便知道了。”
这时有一位有一人身着圆领小袖绿衣,进到茶坊,问道:“遇时到了吗?”
大景朝次九阶至正七阶服绿,次六阶至正五阶服蓝,次四阶至正三阶服绯,这之上服紫,所以这人定是在漆左路领军府做事的官吏。
他称呼的“遇时”是晏可际的字,这是晏可际去年凝气护体后,门中给他取的。他也是在那之后成为了知武人,随后又加上了次八阶宣节副尉的散阶,勉强算个武毅。
“是。”晏可际回道。
“很好,遇时随我来吧。”
晏可际这时便从茶坊出来,穿过大街,绕过照壁,便看见两个长约两丈的旗杆,各挂着两面红色方旗,皆飘四玄旒,左面旗帜上半为黑色师卦,下半为黄鹂。右边则用白线绣出八个大字,“漆左路领军周静心”。
领军旗往前,便是朱红正门,下设六戟。而真正护卫领军府的显然不是这六戟,而是立在四周的六名武毅,他们都头裹黑幞头,上缠红抹额,身穿白色圆领小袖长衫,长衫下垂到乌皮靴上沿,腰上系着革带。天下武毅多半是如此打扮,反正是逃不开黑,白,红三色。
所谓武毅,便是那些在军中的能凝气护体的游侠,因宗克是最早将这些人用于战场,并号为武毅营,后世因之,都称之为武毅。
那绿衣官吏领着晏可际从侧门进到领军府,又转进左侧院,往后直走,到了一处僻静狭小的院落,晏可际知道这便是二师兄薛无疾的院子了。
一路军马,以领军,左副领军,长史,右副领军和武毅都指挥五人为统领。作为左副领军的薛无疾可以在领军府中分有一个单独院落。
薛无疾不在正屋之内,而在右厢房中,这里被薛无疾布置成了书房。在这屋中满满当当地堆着八个书架,剩下的地方便也只够摆一张书桌,一把竹椅,再加四张木凳和两张小方桌。
而薛无疾现在正坐在那张书桌之后。
晏可际的二师兄薛无疾,字长生,幸方贞州人氏,北夏化远十五年生人,也就是九又三四五年出生,到今年正好三十二岁,乃是朝廷的漆左路左副领军,游骑将军,一道盟庶长。
他身长八尺三寸,长须至胸,身着绯色锦衫,腰系金带,头戴黑色官帽,那与寻常军士系的幞头并无多少差异,只是帽山更高,且用乌纱织成,直接戴上即可,不需时时来缠。这便是景朝正四阶官员的常服了。
而在他旁边左手处还坐着一人,他身长七尺有余,肤色黝黑,胡须缠满下颚,看着三十四五年纪。身着玄色锦衫,中用金丝绣出玄武纹样。他手上正在翻看着什么,见到晏可际进来,便停下了。
薛无疾起身对坐着那人道:“这是我七弟晏可际,他去年十四岁时能凝气护体,最近前去为百姓逐杀彘兽,昨日得胜而归,实在是我门麒麟儿。七弟,这位姓符,名百胜,字灭恶,刚刚卸任武翊卫武毅都指挥,现在是阖阳派上庶长,快来拜见。”
在晏可际心中,二师兄一直颇为严厉,今日这般夸奖,让他颇感意外。
晏可际忙上前来向符百胜行礼,那符百胜很仔细地审视了他,然后道:“杀彘兽可不容易。”
“幸得两位武毅前辈相助,杀到不难,在玉台山寻那畜生可把我们累坏了。”晏可际心中疑惑,不知今日是怎么回事,这漆左路既有清仪派,又有阖阳派。
符百胜正欲再问时,便有一仆役进来道:“禀诸位官人,周领军正召诸位到降心堂相会。”
降心堂常被用作漆左路诸位统领议事的地方,也是大师兄周静心的书房,其位置在领军府中路第三进院子的东厢房。
与二师兄的院子不同,大师兄的院子要开阔许多,周静心在院中种了许多花草。正当六月,凤仙花开得颇盛。
进院后,往右走,便是降心堂。
降心堂中,布置着一面屏风,屏风之上,画着黄鹂春鸣,面前有一桌一椅,另有一把交椅和几张瓷凳,放在书桌之前。
当薛无疾一行进来时,屋中已经有四人在了,其中两人是晏可际在茶坊时看见的清仪派弟子,另有一人穿着绯色官服的是漆左路长史慕尚贤,还有一老翁,他身着太平袍,那是一种黑衿白衣的大袖长袍,传为武学宗祖太平仙人所穿,固有此名。这老翁坐在交椅上,晏可际从未在领军府见过此人。
除了右副领军,平山镇都督杜方平,武毅都指挥郦虎臣领军在外,其余三位漆左路统领已经都在此处。
见得薛无疾进来,除晏可际完全不认识的那一人之外,旁人纷纷起身行礼。一位清仪弟子上前来道:“久闻薛左领大名,今日能在此相见,实在有幸,某乃然方涴州人氏,姓傅名知乐,字翕如。这位也是我门弟子,姓郑,名由义,字仁叔。”
薛无疾也将自己一行人介绍给傅知乐,晏可际知道清仪派内部有所谓杜张蓝傅四大家之称,他既姓傅,必然是傅家子弟。傅家是清仪四大家中最晚近的一家,始祖是武学二经之一《五气论》的著者傅敬之。
而那个姓郑的弟子,大概是他的侍卫,此前也一直立在傅知乐身后。
薛无疾这时上前拜见坐着的人,道:“足下应当是有终公,明公当年治理长熙,声名显赫,百姓怀之。今日能再度出山,实在是黎民之幸。”
那人这时起身还礼道:“岂敢岂敢,石某不过一衰微老翁,本欲终老玉台,但耐不住周领军三番四次相请,不敢言有什么功德于百姓,不过略尽绵薄之力罢了。”
听完这番对话,晏可际才知道此人是谁。这人应该姓石,名谦,字有终,曾经在晏可际的故乡熙州作过太守,那时应该叫长熙郡,不过此人在南楚灭亡后就归隐不仕了,这次应该是被大师兄从玉台山又请了出来。
侍女进来,在香炉里面添了些东西,将它们点燃,便传来一股清甜的香味,好似春花盛放。这香味进到晏可际的鼻子后,晏可际突然觉得经脉中的真气跳动起来,好像要破体而出。晏可际知道这香是大师兄调配的异香,里面估计加了祝余草,自己和六师兄刚刚习武时,大师兄便常用此香让他们感觉真气经脉所在,但现在这量可比当时大多了。
晏可际忙运转起本门的玄璜法,这才把真气稳住。与晏可际相比,屋中诸人都要淡然得多,他们的武功强于晏可际,而慕长史本就不会武功,也很难感受到这异香的奇效。
待这异香铺满降心堂,周静心便也进来了,他身长七尺五寸,姿容俊秀,风度可观,此时头着白巾,身披鹤氅,足履木屐,屋中众人都起身相迎,周静心让众人坐下,自己坐到书桌后面,晏可际和郑由义自立在一旁侍卫。
周静心,字顺物,文定元年生人,也就是九又三四七年出生,到今年三十岁,是元方熙州人,与晏可际为同乡。他父亲是太祖高皇帝的谋主桓翼公,因而他在中都出生,于北方长大。周静心现在是元北兵部左侍郎,漆左路领军,游骑将军,上庶长,他的官职从会安元年开始便没怎么变过,那时起他才常在元方居住。
周静心先对薛无疾和慕尚贤道:“我前些日子去往玉台渔弋山水,漆左路却能捷报频传,实在有赖二位主持。”
薛无疾回道:“有赖领军离开前留下的方略,再加上杜右领前线指挥有方,众军士尽力,我等不敢居功。”
“邬弃碍一个滑虏,哪里是照本宣科能打赢的。我的作用,恐怕不是什么方略,倒是我走了,这厮总算敢出来打一打了,”漆左路众人一起笑起来,周静心又转对傅知乐道:“傅兄不远万里,从然方到此,想必是有事相求。”
“周领军慧眼如炬,我等来此是想请求从漆左路接道前往南然,这是衡南宣徽使,煌州刺史冯使君之信,原信已经拜送安总领,这封抄本安总领让在下转交周领军。”
周静心自接了信,这时石谦问道:“你们想去南然,传统有四条路可走,其中最易行的是定宁路,为何不走此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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