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十五章 表白(1/2)
第二日,就不用公主亲自来画斋画像了。荀余已经画完了人物的主体,剩下的只有描绘瑶池仙宫的背景部分了。于是他主动请来了明前,开始为她画像。
他竟然说真的。明前有些惊讶又有些感动了。她向公主告了个罪,公主自然大度得同意荀七公子也为她画像。见明前衣着简单,还命人送来了一些华丽的衣物首饰,供明前选用。明前真心实意地道谢了,益阳公主真是位贤淑大度的贵女。
没想到荀余为她设计的画像很简单。不像益阳公主那么繁琐讲究,只设计了一座云雾笼罩下的幽静深谷,一位少女独立在一株古梅树下。空山幽暗,雪盖红梅,少女孑然一身得站在雪与梅下,清高、孤傲、幽远、寂寥、玉洁冰清,像不染一丝尘埃的仙子。这幅画像除了明前的人外,其余都是假想。现实中正是百花齐放的春末,哪来的白雪红梅?
荀余很有才华,仅仅勾勒数笔便勾出了少女的神韵,画面古雅,意境幽远。人们看了草图都连声称赞。
荀余一边挥毫泼墨地作画,一边与明前聊天。
经过昨日一番谈话,两个人都变得更熟络了,几乎成了默契十足的朋友。继续深谈才发现在很多事上他们的看法都一致。最一致的就是他们都厌恶大世族的束缚,渴望过没有拘束的自由生活。而做为荀家七公子和范丞相小姐,家族给了他们一定的自由度,但还是被牢牢束缚在一个界限内。两人都不禁感概着人生到处都是“圈子”呢,深深地套住所有人。人们不约而同地产生了一种惺惺相惜之感。
人们谈笑风声,时间也过得飞快。旁观的小天师张灵妙也被这种融洽的气氛感染,加入了他们的谈话。他能言善道,见识渊博,自然受到了欢迎。一群年轻人坐在荷花池塘边兴致勃勃地对谈着。从正史异闻,到市坊俚语,谈论得很是融洽。小雨等丫环也忍不住站得近些,听得有滋有味。
阳光撒在荀家园林的荷花池边,碧波粼粼,一尾尾金色鲤鱼不时得跃出水面。风吹来了草木的清香,满池的红莲绿叶摇曳生姿,使人们深深地陶醉在了这一刻的良辰美景中。明前望着眼前景象,心神一阵恍惚。心底忽然涌起了一个荒唐的念头。如果人生停止在这一刻该有多好啊。美如仙境的荷塘,安稳平静的生活,跟两三位知己好友坐在荷花塘畔,手拿着卷书,一旁有人在绘画,有人在插话说笑,茶几上放着香浓茗茶,人们欢声笑语地谈论着……
如果永远是这样,该多么好啊。
没有纷争,没有北方,没有讨宦文书,没有父亲血谏朝堂的未来,没有杀头抄家的危险,清流宦党的争端……如果没有这一切该有多好。
一瞬间她的心事飞得很远,半晌都飘飘荡荡得落不下地。心里尽是一抹忧愁。不知不觉得就浮现在脸上,她微蹙眉头满眼哀愁,在一池碧荷红莲的映衬下显得格外的哀婉动人。
荀余心思细腻,心中一动:“范小姐,你怎么了?你在想什么?”
“嗯?”范明前猛然惊醒了,歉意地笑了:“无事,我瞧着荷塘上蜻蜓低飞,想着可能要下雨了。”
众人这才看见天上乌云遮日,像是要下急雨的模样。人们忙拿起茶具,搬起画架,回草庐画斋。荀余有点不相信似的又看了明前一眼。明前已恢复了淡定如菊的常态,仿佛刚才那抹惊心动魄的忧愁,是他看错了。
此时明前来到画斋一上午了。见人物底稿已画好就告辞了。她微笑着向众人一一道别后,带着丫环离开了。
搬回画斋后,荀余继续绘画。想在公主和明前离开荀家前,画好两幅画送给她们,就必须连夜赶工才行。他手持画笔,看着画纸上的空山幽谷、傲雪红梅和孤高少女渐渐成型,面色却有些阴郁了。平生第一次,他觉得笔力有限,似乎怎么渲染,也画不好那位真实人物的外貌神韵,画不出范小姐万分之一的空灵坚贞之美。他渐渐地心生烦燥。
张灵妙悠悠然地坐在他身旁,看着他作画。他倒蛮佩服荀七公子的。觉得这幅画画出了范明前的大部分神韵。那种外表端正凝重,内心却慧黠灵动,外柔内刚刚柔并济的独特美感。真正的美图美人。他不禁拍手赞道:“荀公子画得真好啊,真正画出了这株傲骨红梅的格调。一想到这个如梅雪的少女会从我们面前消失,永远不再相见了。就令人顿腕感叹。”
“什么?”荀余惊疑地抬头:“范小姐会从我们面前消失,永不再见?这是什么意思。”
张灵妙自知失言得掩住了嘴巴,霎时间又摇头叹息了:“唉,抱歉,是我多嘴了。我曾经在京城碧云观为范小姐推算一卦。呃,卦象不好,推算出范小姐去北方可能有性命之忧。而范小姐这趟旅行正是去北方的。”
荀余大惊:“有性命之忧?范小姐为什么要去北方?”
张灵妙笑了:“自然是履行婚约了。她去北方是为了和北疆藩王小梁王成亲的。所以要北行。嘿嘿,看我这张乌鸦嘴,居然无意中贬低了范小姐的大喜事。真丢人。”
“原来如此。”荀余的眉头稍微舒展开。嫁藩王为妻确实是件大喜事。他出身名门世族,知道大家族里出一位天子弟媳,藩王王妃是多么光宗耀祖的事。过了一会儿,他又忍不住扭头问:“那,小天师你的卦象准吗?”
张灵妙先嗔后笑,又摇摇头。没怪罪对方挑战自己的卦术权威:“自然是‘信则有不信则无’了。”
荀余也苦笑了:“说真的,像你这种江湖道士,十句卦言里能有一句准的,就被人称为神卦了。范小姐幼年遭难都逢凶化吉了,她必有后福。怎么会是夭折之相呢?你也太胡说八道了。”
“也许是吧。”张灵妙悠然地喝茶。
***
不多时,荀余忽然放下了画笔,道:“我出去一趟。”便径直出了门。两个小画僮急忙跟上。张灵妙抬头看看还在画斋里痴迷得翻看着名人字帖的关公公,若有所思地笑了。
每个人都有自己挣不脱的“怪圈”吧。
荀余大跨步地走进偏花园,就看见范明前带着丫环小雨在前面慢慢走着。养娘李氏先行一步,回去拿雨伞了。天空中的细雨飘飘零零地洒下,空气中充满了潮意。少女却不慌不忙地走着,神态安祥,没有在雨中躲雨的狼狈相。
望着那个窈窕背影,荀余的心一下子提起来了,提得高高的。竟然是一抹前所有过的热切。他急步走过去,呼唤说:“范小姐,稍等一下。”
明前回头看到他,有些意外地笑了:“荀公子,多谢你来送。我走一会儿就到偏院了。”
荀余走上前,低头看她。少女洁净的脸颊在细雨里显得如白净玉瓷,泛出了一层玉般的光辉。长眉英挺,漆黑的眼睛亮如黑星,竟是异常的坚毅果决。这种自信自强的神态比平时常见的温顺委婉的女子常态,更令人惊叹着迷。他心头猛然想起了她昨日的话:
——“我从未觉得在山里生活是受了委屈。相反我过得很开心。那一段很艰苦的岁月是我记忆里最珍贵的宝藏。于秀姑先生说过‘由奢入俭难,由俭入奢易’。人的童年受苦,不叫受苦,老年时没有富足生活才叫痛苦。而且小时候的艰苦生活使我越发得懂得珍惜生活。使我感激现在的生活,也懂得感激父母,感激恩情。”
——“从那段生活里我学会了很多东西。坚强自立、坚持下去才会苦尽甘来、对未来抱着希望、靠自已才能活下去等等……。这件被拐骗的大祸事除了令亲生父母伤心欲绝外,我并不厌恶那段苦日子。多少名门千金一辈子都没有机会去乡下自由自在得生活呢。”
这个小姑娘坚强得如雪地寒梅。有刚骨,有仁心,有清高,有傲气,是他平生未见的奇女子。但是,她的心再坚韧,也不过是个十七、八岁的娇柔少女啊。她不知道这个世界险恶得出奇,到处都是满满的恶意!她会吃到大苦头的。
荀余看着她清澄明亮像镜子般的双眼,觉得胸口火烧火燎的,胸膛里有一股蠢蠢欲动的冲劲,仿佛要冲破胸膛冲出来了。他定定神大声说:“范小姐,我有话要对你讲。”
“荀公子请讲。”明前抬起明眸看他,有些惊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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